第六章 到不了的都叫做遠方
人力可及的地方,都只是咫尺,但這世上總有些地方,是你窮盡一生都走不到的。
1
下車前沈智已經擦乾了眼淚,司機一直埋頭開車,但時不時從反光鏡里偷偷看她一眼,最後終於忍不住開腔。
"吵架啦?兩個人在一起么就開心點,像我跟我老婆,吵到後來都就覺得沒意思,過日子呀,有什麼好吵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沈智略有些尷尬地"恩"了一聲。
那司機倒來勁了,"要不要幫你開回去?我看他多半還在那裏等你呢。"
"不不,師傅,你一直開。"她立刻拒絕。
司機師傅嘴裏咕嘟兩聲,像是在說這女孩子怎麼這麼犟之類,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沈智逃一般開了門下車,連找零都沒要。
樓里漆黑一片,沈智看了看時間,十一點都快過了,整棟樓都是靜悄悄的,她怕吵到鄰居,上樓時都不敢把腳步放得太重,藉著轉角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扶着冰涼的扶手慢慢往上走。
沈智母親家在三樓,並不高,她開始走第一級台階的時候突然包里的手機響了,聲音突兀,讓她猛地一驚。
沈智伸手去摸手機,鄧家寧的名字在黑暗中的屏幕上閃爍,她接起來,放到耳邊。
"睡了嗎?"他在那頭問,背景安靜,又像是怕驚醒身邊的人,聲音壓到極低,低得讓她覺得陌生。
"還沒。"她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回答他的問題。
"這麼晚還不睡?上床了沒?"
沈智張了張嘴,忽然覺得混亂,就在這一瞬間,鄧家寧那一晚在她身上的臉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來,那猙獰的表情,那喘息的聲音,那濃重的氣味,讓她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回答他,"恩,已經躺下了。"
他在那頭慢慢答了一個"好"字,然後電話便斷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收起手機繼續往上走,將要走到最後一個拐角處時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條人影,沉默地站在樓梯頂端,低頭看着她。
沈智被嚇得幾乎尖叫起來,等看清那人之後突然通體發冷。
"家寧?"
"怎麼了?沒想到會看到我?"鄧家寧冷笑了一聲。
鄧家寧是連夜從遠郊趕回來的,七點他與沈智通過電話,對她說自己不能回去了,沈智應了,其聲寡淡,寥寥數語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半小時之後他又撥了回去,這次的電話是沈智母親接的,他問沈智呢,沈母就說女兒出去了,一會兒回來。
他把電話擱下之後便開始滿臉陰霾,到後來就連坐在他邊上的蔡秘書都看出來了,問他,"小鄧,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麼事啊?看你坐立不安的。"
他就順水推舟,"是啊,老婆說女兒發燒了,她一個人在家呢,我擔心這麼晚了叫車去醫院都不方便。"
就連坐在上手位的副局長都聽到了,李副局五十左右,長得很是儒雅,常年帶着個微笑的表情,聽完立刻說,"小鄧啊,這你得趕回去。"旁邊幾個老闆立刻附和,"是啊是啊,讓司機送,很快的。"
他就告辭出來了,桌上其他人還就着鄧家寧的背影誇了他幾句,說這麼顧家的好男人現在不多見了啊,到底是李副局帶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之類,說得桌上笑聲一片。
路遠,雖然司機開得很快,但仍是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鄧家寧一路都沒有說話,望着黑漆漆的路面沉默,下車之後走進小區,上樓,一直到沈家門前才停下腳步,然後摸出電話來,再一次撥了沈智的手機號碼。
很輕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然後是熟悉的電話鈴聲,伴着那腳步聲一同響起,他突然間沒了一切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被冰水澆透了一遍,冰冷過後卻覺得腦海中乍然滾燙一片,烈火烤着那樣,滾滾沸騰。
她撒謊,她騙他,她為什麼要撒謊,她為什麼要騙他!
鄧家寧從樓梯上走下來,她已經冷靜下來,低聲開口,"家寧,你聽我說,我剛才和朋友在一起,我只是不想你誤會。"
鄧家寧不說話,只是抓住她的手,大步往樓下走。
"家寧,家寧!"沈智被他拉得一路踉蹌,手腕劇痛,又不能在午夜的樓道里叫出聲來。鄧家寧推開樓底的鐵門,用另一隻手將掙扎的沈智拽了出來,她差點跌倒在門前的石階上,驚痛之下終於叫出聲來,"鄧家寧,你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鄧家寧回過頭來,臉幾乎要與沈智的貼在一起,聲音里有着狂躁,"是誰在撒謊?是誰在半夜裏告訴我已經躺在床上,可人卻在門外的樓道里,不知剛從哪裏回來?"
一樓的窗戶突然亮了,沈智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試圖將自己的手從丈夫掌握中抽回來,但是鄧家寧抓得死緊,她根本無法動彈。
"我們回去說。"她儘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你先放開我,我的手腕很痛。"
他不語,呼吸粗重,胸膛起伏,樓前的燈早已壞了,月光清冷,筆直地落在沈智臉上,那雙墨色的眼睛,深深不見底地與他對視着,沒有一絲羞愧與退縮,只是筆直地看着他,像是要看他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冷風吹過鄧家寧的臉,腦子裏沸騰的響聲慢慢低了下去,他放鬆了手上的力道,慢慢轉過身去,"好,我們回去說。"
沈智開門,家裏一室冷清,鄧家寧走在她身後,反手合上門,砰一聲悶響,沈智把燈開了,然後轉身面對他。
"現在可以說了。"
她鎮定的態度反讓鄧家寧有些無話可說,但是憤怒與猜疑仍在他胸口徘徊,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身體緊繃。
她撒謊了!她告訴他自己躺在床上,可人卻仍在暗夜的樓梯上!她去了哪裏?她為什麼要撒謊?她是不是和那個男人在一起?那個送她回來的男人?
激烈的情緒在他腦海里左衝右突,撞得他太陽穴聲聲悶響,鄧家寧緊繃著臉問,"你剛才去哪裏了?"
沈智不答反問,"你為什麼回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沈智表情比他更冷。
"你說了在家的,可你出去了,你有事瞞着我。"
"對,我出去了,和朋友吃飯,聊天,走了一會兒,然後回來了。"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個人的正常社交而已,我不覺得必須要經過你的允許,還有,你對我的不信任,讓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沈智冷冷回答。
客廳吊燈是白色的,兩個人面對面立着,他低着頭,看到她眼裏的血絲,看到她臉上隱約哭過的痕迹,她哭過了,不是剛才,剛才她一直都沒有流過眼淚,剛才她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這發現讓鄧家寧瞳孔收縮,腦海中激烈翻騰的情緒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猛地噴湧出來。
他叫,"我沒有不信任你,是你變了,是你有事瞞着我!我看到了,那天你是被一個男人送回來的,可你說沒有,你一直都說沒有!你一直在撒謊,撒謊!"
沈智驚喘,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瘋了?"
"你才瘋了,沈智,你才瘋了,那個男人是誰?為什麼你要單獨跟他在一起,為什麼你要跟他見面。"
沈智眼前暈眩,手指顫抖,不得不用力抓住身側餐椅的椅背讓自己保持平衡,她試圖在這樣瘋狂的叫聲中冷靜地回答,但她用盡全力發出的聲音仍是虛弱。
"那是我同學,我帶安安去看病,一直叫不到車,他只是路過遇到,送我們回家。"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你可以說實話!"他逼近她,質問她。
"打電話給你?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你?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一個前一天半夜在地板上強姦我的男人!"沈智終於尖叫出來,雙眼漲得通紅,臉卻慘白一片,燈光下猶如一尊石膏雕成的像,搖搖欲碎的像。
鄧家寧渾身一震,臉上的血色也刷地褪盡,但數秒之後他突然再次爆發出叫聲,"我是你男人!你是我的,你嫁給我,你就是我的!"
沈智有一瞬間眼前發黑,什麼都看不清,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滑了下去,是鄧家寧將她的肩膀一把抓住,才沒有跌坐在地上。
她慢慢抬起頭來,在自己丈夫的禁錮中,沒有再掙扎,聲音虛弱,但是目光堅定。
她說,"鄧家寧,我們離婚吧。"
一瞬間的死靜,然後一聲脆響,是鄧家寧抬起手來,打了沈智一個耳光。
2
將車開進地下車庫之後,唐毅一個人在車裏坐了許久。
多年前的沈智就立在他面前,陽光下明媚地笑着,牽着他的手,手指劃過彼此的心口,"唐毅,我,跟你,永遠不分開。"
然後是那一天,她在漆黑街道上,一字一字地回答他,"為什麼?因為我終於知道,什麼才是我應該享受的生活。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我再也受不了跟你在一起過這種窮日子了,你知道嗎?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說過,"唐毅,你知道我要怎樣的男人嗎?我要他雄心壯志,我要他功成名就,我要他讓站在他身邊的我與有榮焉,讓我為了他驕傲,現在的你能嗎?不能的話,你就走吧。"
那樣絕情,將過去的一切全都拋在身後,重重地甩在他的身上。
但是這些年來他一直想起她,在無數個忙碌的間隙,並不是兒女情長,只是一種本能,忽然一眨眼間,覺得她仍走在自己的左手邊,或者人群中不自覺地回頭,怕她步子太慢,跟不上自己。
那些深深植入身體裏的習慣,不知不覺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成了他手指皮膚,成了他的呼吸心跳,他一直在想盡辦法拔除掉它們,可是一切努力都在再次看到她的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想念她,想念她的聲音、氣味、微笑,想念她的一切,但是他不應該,沈智已婚,有了女兒,那小小的孩子有一張甜蜜的像她的臉。
擱在儀錶台上手機亮了,伴着震動,他沒有接電話,心臟悶痛,只是慢慢低下頭去,趴伏在方向盤上,維持着這個姿勢,久久沒有作聲。
這天晚上,唐毅沒有回來。王梓琳第二天一早去了建築事務所,問保安唐先生在不在?保安認識她,立刻笑着答,"在,昨天很晚來的,通宵呢,大概在趕什麼項目,都這麼大牌的設計師了,做事還那麼拼,真讓人佩服。"
王梓琳聽完就笑了笑,下車進樓去了。
她去得早,大樓里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唐毅就在辦公室里,趴在桌上睡著了,大衣丟在沙發上,桌上凌亂,煙蒂在透明的玻璃煙缸中堆起,她進門的時候也沒有醒,眉頭皺皺的,側臉像個孩子。
她在晨光中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漸漸表情溫軟,正要叫醒他,但是一低頭間看到桌上的一抹晶亮,正是那個她親手設計的鑰匙扣,晨曦中微微閃着光。
像是一陣勁風吹過,她臉上溫軟的表情被突然地凍住了,王梓琳伸手,慢慢拿起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金屬小塊,那特意製成的半融化的效果,晃動時像是要在她眼前流淌下來。
沈智走了。
那記耳光之後,沈智奪門而出,鄧家寧僵硬地立在原地,被拍門聲驚醒之後才頹然放下手來,想追出去,卻發現自己渾身發抖,竟一步都邁不動。
沈智奔回自己母親家,沈母根本沒睡,人老了原本就警醒,況且女兒十點左右就說在回來的車上,可到了半夜都沒有回家,再打電話也沒人接,所以她一直半睜着眼睛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地等着,聽到開門聲就起身披衣走了出來,還問,"去哪兒了?這麼晚。"
沈智不說話,沈母繼續,"家寧打過電話來,我說你出去一會兒,他打給你沒有?你也真是,一去就那麼久,再好的朋友,聊一會兒就回來嘛,半夜三更的,家裏人都睡了。"
沈母一邊摸索着開燈一邊說話,屋裏黑,好不容易摸到電燈開關,燈光亮起的時候她再看女兒,突然驚叫了一聲。
"小智,你這是怎麼了?"
沈智站在門口,頭髮凌亂,半張臉隱約浮現紅痕,她一眼看過之後大驚失色,走過去的時候急,撞在桌角上都不覺得,抓着女兒一迭連聲地追問
"這是誰弄的?小智,出什麼事了?"
就連沈信都被驚動,從自己屋裏出來,看到姐姐的樣子先是一愣,然後整張臉都漲紅了。
"誰打你,姐,是不是鄧家寧?是不是他!"
沈母緊着看女兒怎麼了,嘴裏還說,"別瞎說,家寧不是在青浦,根本沒回來……"一句話說到一半,眼睛對上女兒的表情,嘴唇就抖了,"小智,他不是,他不是……"
"媽,小信,讓我一個人待會兒行嗎。"沈智撥開母親的手,走了一步又回身,看着她說話,聲音悶悶的,壓着出來似的。
"對了,媽,我要跟鄧家寧離婚。"
真的是鄧家寧!沈智進屋了,沈母還獃獃地站在原地,手腳發軟,眼前一陣一陣的黑。
女兒要離婚,要跟鄧家寧離婚!
鄧家寧,她挑中的女婿,她外孫的父親,她要她女兒回心轉意守着他一輩子的男人,打了她的女兒!
沈信在邊上沒說話,回身進屋穿上衣服,然後鐵青着臉,拉開門就往外走,沈母突然回神,追著兒子問,"你去哪兒?"
沈信一聲不吭,半個人都已經出了門外,沈母知道自己兒子要去幹什麼,心亂之餘本能地想把他拉回來,又怕追不上,再也顧不上半夜三更鄰裏間的面子,急叫起來,"你給我回來!"
沈智原本已經進屋,聞聲也追了出來,在門口拉住自己的弟弟,沈信出聲,"姐,你別拉我,鄧家寧居然敢打你,今天我一定要揍他,誰也別攔我。"
沈智扯住自己的弟弟,"你別去。"
"鄧家寧打你!姐,他憑什麼打你!"沈信叫了一聲。
"別去。"沈智不放手,"是我,是我要離婚的。"
這話一出口,只聽"咕咚"一聲,兩個人一起回頭,卻見原本站在門裏的母親,捂着胸口,臉色蒼白,已是一頭栽倒在地上。
3
十點一刻,關寧撥電話到沈智辦公室。
電話是楊曉倩接的,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回答,"沈智啊,她請假,聽說是母親病了。"
關寧說好的,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自從沈智日行一善地結識了關博文小朋友之後,倒是與她們母子相交如故,沈智喜歡孩子,有一次還帶着女兒一起出來過,關博文嘴裏沒說什麼,但那天就是待在小妹妹旁邊,稀奇得不行,回來常提起沈安安,關寧還笑話他,你都幾歲了?妹妹還抱奶瓶呢,想老牛吃嫩草哦。
關博文雖然像個小大人,但這個詞條太新鮮了,到底沒聽懂,還傻乎乎問了一遍,為什麼是老牛吃嫩草,小牛就不能吃嫩草了嗎?笑得關寧肚子疼。
無關老牛與小牛,關博文倒真把安安放在心上,在幼兒園得了兩張迪士尼冰上芭蕾的券回來,第一時間就想到妹妹,關寧撥電話給沈智就是為了這事,想約她周末帶孩子一起去看冰上芭蕾,沒想到得到的消息卻是沈智因為母親生病請假了。
她皺皺眉頭,想是否要撥個電話到沈智的手機,想想還是作罷。
她一向認為,人在某些時刻並不需要太多的關心或者問候,與其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不斷追問,不如事後做些實際的表示。
門一響,助理抱着一束花走進來,綠色絨制包裝紙襯着大朵的雪白百合,香氣四溢,身後未合上的門縫中一溜注目,什麼複雜的眼神都有。
"關小姐,今天又有花來了。"
關寧抬頭看了一眼,表情不置可否,"謝謝,放桌上吧。"
助理就放在她桌上了,走出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一臉羨慕,終於忍不住多嘴一句,"關小姐,哪位追求者啊,這麼有心。"
關寧瞪了她一眼,"講八卦!不用上班?"
助理笑着吐了吐舌頭,轉身出去了,關寧等門合上之後才拿起花來,仔細找了一遍,想找到隻字片語,結果仍和之前幾次一樣,什麼都沒有。
整個辦公室里都瀰漫著浮動的暗香,她拿起筆來,試圖讓自己專心在面前的急件上,但是數分鐘之後仍是無法集中精神,索性丟下筆,一個人對着花束髮呆。
半個月了,一日一捧百合送至她桌前,心思十足,但由始至終都沒人署名,就連一個電話都沒有,她問過快遞,快遞說是網上按照訂單發出來的,至於是誰定的,他也不知道。
究竟是誰?她不認為自己有魅力到讓天下男人竟折腰,一個帶着孩子的事業女性,能在任何一個地方站穩腳跟靠的都是敢打敢拼,寸土不讓,有時在會議室里與男性同僚起了爭執,她不用直視都看清楚感覺到他們怒火之後的暗語,這樣的女人,還是女人嗎?
習慣了那麼多完全不將她當作異性的,針鋒相對乃至輕鄙辱慢的目光,這樣堅持不懈的花束,讓她無措,就連關博文都有禮物,昨天連着花束送來的是一套大不列顛版少兒百科全書,帶回家后關博文一見到便愛不釋手,幾乎是歡呼着抱住她說謝謝,問清是送她的禮物之後還評論。
"愛屋及烏哦,人家好愛你。"
這孩子早慧早熟,書看得太多,小小年紀就跟他老媽說話掉書袋,聽得關寧哭笑不得。
中午關寧與助理一起到附近餐廳吃飯,結帳的時候服務員走過來彎腰笑。
"謝謝,已經有人結過了。"
關寧愣住,"是誰?"
服務員就笑着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回去的路上助理一直雙頰暈紅,"好貼心哦,關小姐,究竟是誰在追求你?比言情小說還浪漫。"
"說不定是在追求你呢,我沾光。"
助理翻白眼,"人家都一天一束花送到你桌上了,還不是追求?別說我,我早就死會了,我家那個會偷偷替我買單?哈,笑死人,他不一個電話叫我過去替他買單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天晚上關寧失眠了,睡在床上還彷彿能聞到隱約的百合香,半夜起來喝水,又走到兒子房間看了他一眼,關博文睡得很香,小手露在被子外面,她走過去想替他蓋好,走到近前就看到一本厚厚的少兒百科全書,還是翻開着的,就在關博文的腦袋邊。
等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助理捧進關寧辦公室的是一隻密封木盒,放下也不走,一臉好奇與期待,關寧覺得,要不是礙着她還是她的上司,這滿腦子幻想的已婚小助理早已先她一步把盒子拆開,一睹為快過了。
關寧也好奇,這神秘人的遊戲進行到第十五天,她從一開始的無措到漸漸期待,現在竟有些欲罷不能的感覺。
助理離開之後關寧才將盒子打開,裏面一片蔥綠,居然是一小盆文竹,枝葉青翠可愛,彩繪瓷盆上還有兩句蘇東坡的詩,"無肉使人瘦,無竹令人俗",看得關寧莞爾一笑,拿出來小心翼翼放在案頭上,襯着一旁玻璃瓶中仍舊盛放的百合,一桌怡人風景。
再看盒子,裏面還附了一張小小的卡片,銀色的邀請卡,上面手寫着地點時間,末尾四個字,誠邀一聚,卻仍是沒有署名。
關寧舉着這張小小的卡片一個人看了許久,最後微微一笑,將它折起收在了自己的口袋裏。
關寧到達那個餐廳的時候,詫異於它的安靜。
約的是中午,對方好像非常熟悉她的生活規律,關寧極少在外晚餐,晚上的時間是屬於她和關博文的,沒有其他人可以插入的餘地。
餐廳隱藏在深深的弄堂里,小徑兩邊種了竹,走到底有沉重的木製大門,進門卻別有洞天,服務生看到她就問,"關小姐嗎?"
她略覺奇怪,但仍是點頭,那服務生就露出笑臉來,一路引着她上樓,"這邊請。"
木製樓梯,關寧拾級而上,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竟有些邁不動步子。
她不小了,三十齣頭,結過婚,離過,孩子都五歲了,這樣貿貿然來見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太可笑了吧。
正躊躇着,樓梯頂端傳來腳步聲,有個男人出現在樓梯口,遮去一半的陽光,陰影落在她身上,而他低着頭,對着她微微一笑,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了句。
"太好了,你來了。"
樓梯上立着李兆文。
他在照片上見過關寧許多次了,但是乍見真人,仍覺得眼前一亮。
初春,關寧穿着輕便,素色風衣下白色襯衫黑色寬腿褲,渾身上下沒一點多餘的色彩,隔着三兩級樓梯,抬頭一瞬,烏黑雙眉,挺直的一管鼻樑。
饒是李兆文這樣閱人無數的男人,都要喝一聲彩。
原來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怪不得想見她會有這麼難。
他在國內最新成立的公司急需一個研發管理,而她是獵頭公司推薦的最好人選,一開始李兆文並沒有太在意招募關寧的這件事情,什麼人都是有價錢的,只看他出不出得起而已,沒想到她從一開始就拒絕了他們所提的條件,就連他想讓獵頭邀她出來面談都被一口拒絕了。
從未見過這麼拽的女人,倒讓李兆文把這事放到了心上,恰好香港的一個朋友到埠,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還談到關寧,朋友是個資深PR,聽完就笑。
"老兄,是個女人吧?是個女人就用對付女人的辦法啊,要不要我教你兩招?"說著就滔滔不絕地提供了多套方案,還有必殺絕技,據說當年他朋友就是靠這一招搞定了渣打銀行最龜毛的女主管。
李兆文覺得可行,立刻把這件事交給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去辦了,沒想到效果卓著,不出一個月,百請不至的關寧自己出現了。
關寧聽完李兆文的話之後就笑了。
是那種自嘲的笑容,但關寧平時少笑,嘴角淺淺一彎,嘲諷之意都隱藏在眼底深處,李兆文竟是沒有看出來,還覺眼前一陣光亮,心下竟有些唏噓,想什麼樣的男人曾經得到過這樣的女人,然後居然不要了。
沒想到關寧笑完便冷下臉來,直視着他開口,"不好意思,李先生,我拒絕。"
李兆文一愣,"關小姐是對我提出的條件不滿意嗎?"
關寧搖頭,"這麼好的條件,請兩個關寧都綽綽有餘。"
"那關小姐是覺得我不夠誠意?"
關寧又是一笑,"李先生這樣還不算誠意,那誠意這兩個字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那關小姐還有什麼疑問?任何條件我們都可以談。"
關寧看着面前的男人,李兆文穿得休閑,但處處低調奢華,舉手投足風度翩翩,就是這個男人,讓她費盡思量,讓她滿心期待,讓她足足困擾了半個月!
她並不是對獵頭電話無動於衷,但從回國以來,她對目前的工作環境很滿意,一切勝任愉快,硬要找出缺點,也就是對國內總部略有些複雜的人際關係有些不適應而已,但她又不是國外出生的香蕉女,早有心理準備,一直都應付得不錯,知進退,有禮節,從未為之太過困擾。
更何況她在這家公司多年,這個國家做到那個國家,一路都被看好,就算有玻璃天花板,也還不是她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有時候工作跟嫁人差不多,到了一定的年齡就知道,跟誰在一起過日子都是一樣的,既然如此,做生不如做熟,她何必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從頭熟悉起?好聽一點的職位,高一些的收入,這些對她來說吸引力都不大,她需要的是一個安定的環境,能夠讓她與關博文都感到安定的環境。
因為這些,她幾乎對所有的獵頭電話都是無動於衷的,沒想到這位李先生,竟會用這樣的方法讓她自投羅網。
多可笑,他讓她覺得自己是可笑的!
"關小姐?"關寧不說話,李兆文便再次開口叫了她一聲。
"不必多說了,李先生,我暫時沒有調換公司的意思。"感覺自己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刻就是多一刻的自取其辱,關寧說完這句話之後站起身來,一手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風衣,一聲再會之後,轉身就要走。
李兆文錯愕,他沒想到關寧竟會這樣不給面子,三言兩語一拍兩散,頗有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思,他一生順遂,從沒受過這樣的對待,倉促間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紙,只是本能地想阻止她離開。
去路被李兆文擋住,關寧不得不停下腳步。
"關小姐,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這樣吧,今天我們不談合作的事情,先吃飯,交個朋友可好?"李兆文和顏悅色。
"李先生,請你讓一下。"
"關小姐,我的話還沒說完。"
"李先生!"心裏壓着的那團火隨着他的一再阻擋爆發了出來,關寧終於不再客氣,表情嚴肅,聲音冰冷,"我不覺得我們還有必要吃完這一頓飯,或許你覺得用這樣的方式招募員工很有意思,但恕我無法接受。"
關寧說完再不看他,拉開一側的餐椅,起步就越過他身邊。
她如此氣勢,倒讓李兆文情不自禁一側身,關寧與他擦肩而過,忽然想到什麼,又回頭對他說了一句,"李先生,還有一件事容我提醒你,這裏是中國,如果你繼續用這種方法來招募員工,很可能會招致不必要的誤會,並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夠意會你這樣的誠意的。"
關寧說完就走,半寸鞋跟在樓梯上踩出"噔噔"的響聲,留下李兆文獨自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關寧下樓,推門而出,回到公司之後猶自氣咻咻,一手拿起瓶中的百合,乾脆利落地丟進桌邊的紙簍里,抬頭再看到那盆文竹,雙手已經伸了過去,碰到那冰涼的瓷面之後卻頓住了,半晌一聲輕嘆,頹然收手。
別人又有什麼錯呢?還是她的問題,空窗太久,單身女子綜合症,為了神秘人堅持不懈的示好放鬆了警惕,心生期待,自取其辱。
受辱?她再次自嘲地對自己笑笑,說不定那位李先生才覺得自己受辱了呢。
她這麼想着,又獨自坐了一會兒,最後看看時間,拿起電話直撥到幼兒園去。
幼兒園老師讓關博文聽電話,孩子的聲音一如既往,她與他說了幾句,掛電話前關博文還提醒她,"媽媽,你跟沈阿姨說好沒有?別忘記啊。"
"曉得了,你好啰嗦,小心安安嫌棄你煩。"
關博文嘆氣,"你才好麻煩,不說你又忘記。"
小小年紀老氣橫秋,聽得關寧在這頭情不自禁一笑。
掛上電話之後關寧撥了沈智的手機,很久以後電話才被接起來,關寧問她母親如何了?沈智說已經出院,沒什麼大礙了,只是家裏有些亂,可能周末沒法出來,關寧說好,又說如果需要幫助,隨時都可以說,沈智謝了,幾句便結束了通話。
放下電話之後關寧微微皺眉,之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烏龍事已被擱到一邊,她一直覺得沈智是個永遠保持微笑的人,既然她母親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那麼還有什麼事讓她的聲音如此有氣無力?聽上去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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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寧沒聽錯,電話那頭的沈智確實沒什麼精神,二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她這時候心力交瘁,哪還有精力熱情洋溢地接電話。
沈智母親在那晚突發心臟病,幸好送醫院及時,尚無大礙,醫囑住院觀察兩天,鄧家寧在第二天中午過來的,還沒進病房門就被沈信揪住衣領拖了出去,鄧家寧要說話,但沈信鐵青着臉,在醫院走廊里就一拳揮了過去,鄧家寧抓住他的手,但沈信抽回來,又是一拳。
鄧家寧再怎麼理虧總是個男人,兩拳挨下來本能地想回手,但一偏臉看到跑過來的沈智,雙手抓在自己弟弟的手臂上,半張對着他的側臉紅痕宛然,彷彿又回到昨夜晚上,鄧家寧只覺得渾身一頹,握緊的拳頭立刻鬆了,連格擋都忘記。
沈信還要再打,醫院保安已經沖了出來,旁邊人看熱鬧的人早就圍了一堆,還討論。
"哦喲,這是怎麼回事,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打架打到醫院裏來了。"
"快看看快看看,咦,這個女人臉上也給打過的,要死,是不是有了外頭男人的小孩,給抓到了。"
"瞎說什麼,這裏又不是婦產科。"
"是不是從婦產科打到這裏來的?"
"哪能可能啦,你看看這個醫院的保安效率多少高,一打就有人衝出來了。"
"搞搞清楚好伐,這種地方一天到晚有病人家屬來鬧場,砸東西打護士給醫生耳光,保安不好怎麼開下去。"
一片討論聲,熱烈非凡。
沈信人被保安拉住,眼睛仍是怒視着鄧家寧,鄧家寧結結實實挨了兩下,眼鏡都給打飛了,臉上狼狽不堪,沈智站在他們倆當中,手還抓在自己弟弟的手臂上,聲音無比虛弱。
"小信,不要打了,我自己跟他談。"
"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談的?"沈信還想衝上去,沈智急了,聲音情不自禁地大起來,對他叫了一句。
"那你想怎麼樣?想把媽媽氣死是不是?"
沈信這才沒了聲音,沈智過去撿起鄧家寧的眼鏡,遞到他手裏,聲音很冷,"走吧,我們出去說。"
鄧家寧接過眼鏡,聲音複雜,慢慢叫了聲,"沈智……"
"出去說。"沈智當先走了出去,再沒有多看他一眼。
沈智與鄧家寧就在醫院外的咖啡店面對面坐了,小姐遞菜單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這兩個人之間的凝重氣氛,沉默地上過咖啡之後倒退着離開,幾乎沒一溜小跑。
沈智不說話,面無表情地垂目看着桌上的咖啡杯,鄧家寧坐在她的對面,雙手交握在一起,兩人相對許久,最後終於是鄧家寧開口打破沉默,聲音暗啞。
"沈智,媽媽她……"
沈智簡短地回答,"突發心臟病。"
"沒什麼大礙吧。"
"留院觀察,過兩天出院。"
"怎麼會那麼突然……"
沈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讓鄧家寧羞愧地中斷了這句句子,半晌之後才再次開口,"這樣吧,我託人找這家醫院的關係給媽換個好點的病房,順便做個全身檢查。"
"不用了。"沈智拒絕,"我和小信會盡我們所能讓媽得到最好的治療,不勞你費心。"
"我也是想為了媽做點事。"鄧家寧低聲回答。
沈智看着他,用一種陌生的眼光。
"沈智……"鄧家寧抬起頭來,與她對視之間情不自禁地吐出妻子的名字來,略帶些哀求。
沈智搖頭,在自己的丈夫面前,閉着眼睛,緩慢地搖頭,"不,家寧,我們分手吧,這樣太可悲了,我已經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
"我不同意。"同樣的句子從沈智口中吐出,鄧家寧如遭雷擊,整張臉都被刺激得痙攣了,"沈智,我不同意離婚,你聽我說……"
"不用說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
鄧家寧深吸一口氣,他昨晚手掌揮出去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清醒過來那聲脆響已經過去了,他沒想過自己竟會對沈智動手,他愛她,這種愛煎熬着他,讓他患得患失,讓他害怕失去,讓他無法忍受任何她可能會離開他的念頭,但現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離開他,她不要這個家了!她要離開他!
"你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是不是!"鄧家寧的表情漸漸變了。
"沒有。"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究竟在哪裏,沈智絕望地吐出這兩個字,閉上眼睛不想再看面前那張可怕的臉。
"不可能!"她目光的迴避讓他更加無法停止,"我看到過,是那個男人,那個開着車送你回來的男人,你不敢看我了?沈智,你跟他在一起,你已經跟他在一起了!"
他們倆個坐在窄小的包廂中,鄧家寧並未提高聲音,但其聲嘶啞,字字咬牙切齒,反比高聲叫喊更令人覺得可怖。
沈智渾身僵硬,"鄧家寧,我再說一遍,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這段婚姻的事情,離婚是因為我無法再忍受你對我的不信任,無法忍受你對我的施暴。"
她堅持着說出這些話,說完只覺氣息不穩,一時無以為繼。
鄧家寧維持着原來的姿勢,許久沒有說話,沈智努力均勻着自己的呼吸,沉默地等待他的反應,但是鄧家寧突然站起來,向前傾身,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沈智一驚抬頭,掙扎想要掙脫他的鉗制,但鄧家寧十指用盡全力,她又哪裏掙脫得開。
他雙手握着她的肩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沈智,我不同意,你是我的老婆,你永遠都是我的人,我絕對不會跟你離婚的。"
肩膀欲碎,沈智低呼了一聲,有服務生掀簾進來,"出什麼事了?"
鄧家寧一回頭,沈智猛地將自己抽回來,再不敢多停留一秒,扭頭就衝出包廂,嚇得服務生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上。
5
那天之後,關寧沒想過自己會再遇到李兆文。
她拿出一貫的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把生活中的這個小插曲迅速地拋到腦後,第二天直到中午都沒有鮮花送至,關寧走出辦公室時在眾人猜測的目光中淡然而過,倒是那位助理比她更為失落,期待整個早上,然後在餘下的時間裏一直都無精打采。
與關寧不同的是,李兆文一直都無法忘記那一天所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他反覆地回憶起關寧從樓梯下走上來的樣子,覆額短髮,雙眉下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有她安靜地聽他把話說完,突然露出略帶嘲諷笑意的臉,嘴角很淺的一道弧度,離開又回頭說出那段話時聲音裏帶著剋制的怒氣,但原本雪白的臉頰卻微微泛了紅。
關寧是個強勢的女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那一點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微妙羞澀,竟給他帶來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就連李兆文自己都未能預料。
回程的路上李兆文暗嘆可惜,也不知是可惜關寧如此人才,還是可惜自己竟被她拒絕。
數日之後的晚上,李兆文晚歸,走進卧室看到田舒已經上床,正靠在床上看雜誌。
田舒做了太太之後,每天大把的時間,漸漸就養成了看這些時尚雜誌的習慣,一買就是一厚疊,卧室客廳四處可見,待到李兆文上床之後又伸出手來,"看我今天新做的指甲,喜歡嗎?"
他看了一眼,田舒平日裏不需要做事,自然是十指白嫩,精心修飾之後確實精緻漂亮,只是那些色彩堆疊,看上去總有些假,他忽然想起關寧放在桌上的手,指甲圓潤,白色的一道弧,健康天然。
田舒還是個姑娘的時候,穿着清淡,素麵朝天,也極少講究穿戴,但是嫁給他之後,不知是為了融入他家的女眷圈子還是自身愛好有變,越來越喜歡那些奢華繁複的東西,從頭到腳無一不花上大把的時間,有次他心血來潮陪她去燙髮,在一邊只坐了半個小時便呵欠連天,離開后只吩咐司機繼續等,晚上一問,居然用了八個小時。
八個小時,如果是一個職業女性,八個小時可以做多少事?倫敦飛巴黎都打了幾個來回了。
丈夫對她的指甲只說了一聲"不錯",然後便在自己身邊打開一本財經雜誌來,田舒月月算着排卵期,好不容易等到這幾天,丈夫毫無表示,不由有些心急,手上雜誌翻了幾頁,再也沒看進去什麼,最後咬着嘴唇放下了,把手試探性地輕輕放到丈夫肩上,耳朵湊過去,小聲說了句。
"今天,今天我們要不要……"
李兆文不語,慢慢把手放到田舒的身上,她主動脫了衣服,身體貼向自己的丈夫,手往下摸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仰頭略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丈夫。
李兆文也覺得不對,兩人身體相貼,他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身體現在的感覺還不如與關寧隔桌相坐的時候,某些本能無法壓抑地躍躍欲試,幾乎讓他有坐立難安的感覺。
想到關寧李兆文血液流動的速度就開始加快了,這天晚上,李兆文夫婦仍是按照原定計劃做愛了,但是身下躺着的是自己的妻子,李兆文閉起的眼睛裏,看到的卻是另一個人。
隔日早晨。
關寧的助理在一聲敲門之後便推門進了她的辦公室,一臉笑容地叫了她一聲。
"關小姐。"
自從花束停送之後,助理小姐已經數日沒有露出過這麼燦爛的笑容了,關寧正在接電話,聞聲抬起頭來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稍等,沒想到那助理從背後舉出一大束花來,笑嘻嘻地對着她眨眼睛。
關寧愣住,但仍是鎮定地把電話結束,放下話筒之後才接過來,問了一聲,"誰送來的?"
助理指指花束中插着的小卡片,"這兒有卡片。"
關寧低頭看一眼,果然,打開后白色卡片上空蕩一片,只寫了一串數字,連個署名都沒有。
"你先出去吧。"關寧看着卡片說話。
助理帶着不情願的眼神拖着腳步出去了,胸中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燒,關小姐的追求者已經讓整個部門乃至全公司的女性沸騰不已,怎麼當事人卻一臉平淡,還是表面平淡,總感覺風雨欲來那樣,讓她隱約覺得寒,都不敢多問一句。
關寧知道這束花是誰送來了,這一次不再是百合,白色的一捧玫瑰。花是好花,含苞待放,嬌艷欲滴,但她卻不覺愉悅,只覺困擾。
李兆文想幹什麼?用一束花表達他的歉意?還是用一束花表達他仍沒有放棄招募她的決心?如果是前者,她不需要,如果是後者,他真是找錯人了,她已經決定拋諸腦後的事情,就絕不會為此再多浪費一絲精神。
關寧撥電話,叫助理進來,助理立刻出現在門口,效率前所未有的高,她將花束遞過去,"送給你。"
"什麼?"小助理目瞪口呆。
"不喜歡嗎?那就替我扔了。"
"為什麼?太可惜了。"助理抱着花束,目光惋惜地看着它,走出去的時候腦子裏自動幻想出無數原因。
難道追求不成?不可能啊,前一段時間關小姐看到花還面帶笑容呢,還是吵架了?對,說不定是吵架了,隔了幾天又送花來賠罪,可關小姐還沒有消氣。
助理想到這裏頓時覺得有理,之前想不通的疑點一舉擊破,情不自禁地雙掌一擊,眼睛都亮了起來。
關寧不知道辦公室外眾人心理活動的的波濤洶湧,她很忙,新到的一批實驗室器材需要調試,工廠里生產的樣品需要監控質量,忙碌的人是沒有本錢八卦的,尤其是關於她自己的。
但是玫瑰在第二天繼續送到,第三天也是,顏色漸變,淺白到淡粉,最後竟有像火紅髮展的趨勢,眾人的議論越來越激烈,甚至有人開始打賭,賭關寧什麼時候會原諒她的那位神秘男友,就連高高在上的總經理大人都耳聞了公司里的這件最新逸聞,那天會議之後對關寧笑。
"關,女人嘛,當然不能時時讓男人覺得那麼好搞定,不過太拿喬的話,男人也會怕的哦。"
關寧聽完立時皺眉,"事情不是這樣……"
"好了好了,享受追求是人生一樂,不過關,你的追求者要是一直這麼高調下去,小心公司里那些大齡剩女,我看她們眼紅得都要坐不住了,哈哈哈。"
總經理是個澳大利亞人,最喜歡開玩笑,但關寧聽得明白,回辦公室便開始在桌上翻找,助理進來還問,"關小姐,你找什麼?要不要我幫忙?"
關寧只說不用,最後終於在桌角一大疊文件下找到僅存碩果的一張白色小卡片,還是她早晨要丟的時候突然有人進來才隨手放下的。
李兆文正在與公司幾個主管開會,電話就放在桌上,一聲振動之後原本想按掉,但突然想起什麼,拿起來就往外走,丟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
"李先生。"
"關小姐。"彷彿能夠透過電話線看到她微微皺眉的臉,李兆文聲音愉快。
"請你停止無聊行為,我不會接受你公司的邀請,我想這一點我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
"我明白,不過你誤會那些花的意思了。"
"如果你是為了表示歉意,OK,我接受了,今後你大可不必再浪費金錢在這上頭。"
"呵。"李兆文笑了,"你覺得我送花是為了saysorry?"
"不是嗎?"跟這男人說話感覺很奇怪,關寧暗自皺眉。
"當然不是啊。"李兆文彷彿看到關寧的表情,但仍是心情愉快地微笑回答,"關小姐,我是在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