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9章
十八(一)
她撩開衣角對着鏡子看拆了線的傷處,一道細的傷口,深紅色,在她腰部的肌膚上提醒一些事情:嵌在身體裏的刀,寒冷,周小山,他尋找來的草藥……她自己摸一摸,還疼呢,這塊疤恐怕會這樣留下。
“不會有疤。”小山在她的身後說,“連這個夏天都不用過去,那裏會恢復的跟從前一樣。”他手裏拿着裝着葯汁的小碗坐在她後面的椅子上,“每天塗上就好。”
“又是什麼?”她轉過身來問。
“鄉下人的東西。”他放在她面前讓她聞一聞,佳寧有點緊張,本來皺緊了鼻子,卻發現這葯散發清香。
“很有效。”小山說,“你不是愛美嗎?還嫌棄這個?”
“我自己來。”
“我來。你站好就可以。”
她面向他站着,微微垂頭看着他用毛筆一樣的刷子輕輕的把葯汁覆在她的傷口上,一層一層的塗抹,仔細而耐心,描繪工筆畫一般。
她嗅到他的氣味,她此時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北京的時候總覺得他有植物的氣息,他是這裏的孩子,那清涼的氣味從每一個毛孔里逸出,他的血會不會也是綠色的呢?
她在上面看着他的脖子,他那樣白的皮膚,青藍色的血管,佳寧恍惚的想,刀子劈上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這種妄想睡着的時候也沒有停止過,何時成行?渴望撩撥的心發癢。然後她伸出手去,輕輕的放在他的脖子上。
自重逢后,除了情況危急,迫不得已,他們極少有身體上的接觸。如今她的手就這樣覆上來,周小山的手停頓住。
他抬頭看着她,這種角度似曾相識。
那時她要走了,他摟住她的腰,搖頭說:“不行。不行。”
那時他們赤身裸體,最後一次做愛。
皮膚感應與記憶的能力都超過大腦,暗潮自外而內的在他的身體裏翻湧。
她的手柔軟的滑動,繼續撫摸他的耳朵,頭髮,一動一簇火焰,他想要她住手,又希望時間就此停住,這樣昏昏然不能自已,只見她的唇越來越近,卷着那夢寐以求的香氣。
幾乎就要吻到了,天空忽然在這個時候放晴,一縷陽光照進來,小山花了眼睛:“我跟你說過的,這雨有時候會下個半年,有時候就突然放晴。”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上,看見天幕上薄雲變淡,被陽光漸漸驅散:“晴天好。普洱喝了雨水,在艷陽天發芽。”
“你說過,你的媽媽製作茶葉。”她在他後面說。
“是的。”他說,“從前,她是的。”
這個國家有綿長的海岸線,盛產骨骼嬌小,皮膚細緻的美麗女子。他的母親便是這樣。小山沒有對父親的印象,從小到大跟母親相依為命。她勤勞和務實,孤身一個人操持所有的家事農活,跟村莊裏的男人搶配給的種子和茶苗,從山下抬水澆灌茶園,每日數趟,腳步輕快。她採下漂亮的野花戴在頭上,耳畔,她的歌兒唱得好,愛抽煙,抽自己的水煙,後來用茶葉換了有過濾嘴的洋煙來抽,他的腦海里總有她的那個樣子:一天的勞作之後,她坐在門檻上,點上一支煙,深深吸一口,然後拄着頭,目光不知道停留在哪裏,她額頭高,鼻子翹,薄薄的嘴唇,嵌在橘色的夕陽上,是那樣精緻的剪影。
她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快變成個野小子了。”
小山在吃她做的酸筍,不說話。
她笑笑:“這樣也好,小子就應該這樣,以後免得被欺負。”
後來他救了查才將軍,被他帶走要離開自己的家鄉,將軍讓隨員留了錢給他的母親,她理也沒理,戴上斗笠,背着扁擔就上山幹活兒去了,像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發生一樣。
直到上了國際中學,他沒有再見過她。
香蘭在那之後變得不太一樣,更不用功學習,小山上課的時候側頭看看對面教室的她,就見她在睡覺。
校紀十分嚴明,不會因為誰是誰的孩子就放鬆標準。
查香蘭和阮文昭有一天被罰在烈日之下站立兩個鐘頭,理由是夜晚出行,沒有請假。
小山在圖書館的露台上看着他們兩個人罰站,香蘭抬起頭來對正他的目光,眼裏有一種輕蔑。
這肆無忌憚的兩個少年人並沒有就此接受教訓,他們又偷跑出去玩,這天翻過院牆跳出學校的時候,阮文昭腳一着地就後背中招被人放到了,頭髮被從後面抓住,額頭被用力的撞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阮不肯就範,咬牙說:“好,別讓我知道你是誰。否則你死的很難看。”
小山手腕一轉,把他的頭掰過來面對自己:“你看好了?知道我是誰了?”
阮還要掙扎,香蘭從後面上來用力的拉小山的胳膊:“你幹什麼?你幹什麼?”
他根本不為所動,還是一隻手抓着阮文昭的頭,聲音冷漠:“將軍說讓我看好你。”
她用盡了力氣的要把他的手指一個個的掰開,憤怒的狂亂的喊叫:“你算什麼人,你憑什麼管?”
他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揮筆一甩,看她的眼睛:“回學校去。馬上。”
她俯下身一口咬住他的手,牙齒真地用力,發了狠要咬到他的骨頭裏去,什麼東西那麼咸,他的鮮血,還有自己的眼淚。
他一動沒動,與之僵持,直到她自己抽噎着鬆開了嘴巴,她混亂的看着他,沒有力氣,不能反應。
“回學校去。”他說。
她抹眼淚,知道鬥爭不過,低下聲音哀求他:“好,我回去。這跟他沒關,別打他了。”
小山聞言即放了阮文昭,毆打此人,本來就意義不大。
他已經暈頭轉向,伏在地上,半天沒動,聽着那兩個人的腳步漸行漸遠。
洗澡的時候,他虎口上被香蘭咬到的傷口刺痛。小山自己看一看,兩個小的窟窿,像狐狸咬過的傷:她是真的憤怒,真的用了力氣。
好在香蘭規矩了一些,可是上課的時候發獃,還是答不出問題。
阮文昭的報復來了。
小山兩次被幾個男生圍住,第一次在操場的角落,為首的還未出招,他的腳就踹在他的胖臉上,那人後來被同伴架走去鑲牙,小山力道拿捏的實在準確,否則定要他頜骨碎裂;第二次在衛生間,他們看準了他小解,從後面襲上來的,小山把他們的頭踩在便池裏,然後去浴室洗澡。他很愛乾淨的。
這種爭鬥如何描述呢?
讓騎驢的人和職業騎師賽馬?差別太大,實在不值一提。
後來在北京也是如此,為難秦斌的地方流氓遇上的是六年之後的職業掮客周小山。
他們自己的造化。
他回了房間,香蘭坐在窗前,知道他進來了也沒有回頭。
他覺得不應該這樣,可是不知道說什麼,把床頭的書籍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香蘭終於開口,卻還是背對着他:“爸爸為什麼要讓我跟你一起去南美呢?不,他為什麼要讓我從英國回來呢?我不應該認識你的。周小山。”
他喉嚨里發緊,說不出話來。
“我後悔。小山。我真後悔啊。”香蘭拄着自己的頭,“怎麼我喜歡上了你?”
他從後面看着她,細小柔弱的肩頭,黑亮的頭髮,頸子微微垂着,那麼落寞的樣子。他想要伸手撫摸,她卻在站起來:“你學習吧,我不打擾你了。”
回頭,美麗的臉,很平靜,笑一笑:“我跟阮文昭正式交往了。請你以後不要打擾。你是我爸爸的人,所以更應該懂規矩。”然後她輕巧巧的離開他的房間。
他坐在那裏半天沒有動。
事故發生的這一天,沒有任何的預兆。
周末的夜晚,高年級的學生們可以請假出行,可是小山自己在籃球場打球。他之前在餐廳遇到香蘭的朋友,她們向著他微笑,但香蘭不在中間。
他今日出手沒有準星,籃球總是碰一下筐,“叭”的跳走。
忽然有個聲音自遠處傳來,模模糊糊的,與籃球擊打地面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周小山停住手,在下一秒鐘覓聲音的來源奔去。
空蕩蕩的男生宿舍,阮文昭的房間,燈未開,門虛掩着。
小山推門進去,月光下,阮文昭中彈倒在那裏,鮮血流淌至門口,香蘭衣衫不整,蜷縮在牆角,看見是他,顫抖着伸手:“小山,小山……”
她的身邊,是那柄銀色的小手槍,英國製造,是查才將軍給他的武器。
他此時第一次因為粗心大意恨死了自己,懊惱的皺眉,咬着牙齒。
她何時偷了那把槍?他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她:“沒關係,香蘭,沒有關係,發生了什麼事?”同時拿出自己的手帕,迅速仔細擦拭那槍上香蘭留下的指紋。
“我偷了你的槍……我們喝了一點酒……”恐慌之中,她語無倫次,“他想要碰我……”
他赫然抬頭:“他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也沒做,因為我把他打傷了。”她痛哭流涕,“小山,小山,”她抓他的衣角,“我是不是殺了他了?我是不是殺了他了?”
“他沒有死,”小山看了一眼阮文昭,拿出電話呼叫醫生。
然後他自己手裏拿着那柄槍,按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像鐵一樣:“而你,你什麼都沒有做,香蘭,不是你,是我。”
她驚愕的看着他。
醫生和法警同時趕到,昏迷的阮文昭被抬出去的同時,小山伸手將槍遞給警察:“我就是用這把槍傷了阮文昭。”
雖然是少年的糾紛,但是當事人都有顯赫的背景,又幾乎造成人命,事關重大。小山被警方拘留,第二天,查才將軍親自來看他。
小山被帶出來,與將軍隔着桌子,面對面坐着。
“究竟發生什麼事?”
“他想要非禮香蘭,我一直尾隨,然後開了槍。”
“實話。”
“……就是這樣。”
“小山,你要制服他,根本不用槍。”將軍說。
小山的臉上一絲的表情都沒有,平靜的看着將軍:“好在他們不知道。”
“這是為了香蘭?”將軍說。
“……”
“那男孩還好,可你的懲罰不會簡單。”
“沒有關係。”
“小山,這件事情我會記得。”將軍準備走了,起來跟他握手。小山從小自心裏感激將軍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小孩子來看待。
阮家動用了力量,周小山不得保釋,好在醒來的阮文昭什麼情況都不說,警方暫且將小山的口述既定為案件的實際情形。
小山要受藤鞭刑六下。已經是非常輕微的懲罰了。名義上這是少年法庭法官的判決,而實際上,卻是查阮兩家交涉的結果。
受刑當日,周小山被帶到一個寬大的房間,這房間舉架極高,雪白牆壁的最高處大窗敞開,通風很好。正是炎熱的季節,可是行刑室非常涼爽。法官和獄醫坐在窗下觀刑。
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個高1.1米,面寬15公分的扁台,包裹着柔軟的皮子。
帶着黑色面具的強壯行刑手從房間的另一面進來,在浸泡着藤鞭的水桶旁邊站定。
黑色的藤鞭,鞭長三米,由二十七根藤條合成九股,再攢制而成,頂端是蛇頭形狀,蛇嘴處綁着兩磅的加重球,這樣一方面加重了刑罰,另一方面讓行刑手更容易的把持方向。鞭子浸泡在冷水中,越發的柔韌結實,黑的顏色彷彿也加深了,暗暗猙獰。
小山所有的衣服都被脫下,法官驗明正身,獄醫檢查了他的身上沒有其他傷口,然後用皮具護住下體,讓他俯身90度角趴在房間中央的扁台上,胳膊被綁住固定。這個姿勢,臀部抬高,受刑的部位徹底暴露出來。
法官搖了鈴鐺。
“周小山!”行刑手高喊。
“是。”小山回答。
行刑手助跑三步,強壯的臂膀輪滿至半空,黑藤鞭在風中滑過半圓,準確而兇狠的抽在他的臀部,“叭”的一聲。
他渾身的器官在那一瞬間彷彿都不存在了,所有的感覺停留在受刑的一部分肌體上,血液被皮鞭驅散,突然又奔涌回來,痛苦之中叫囂着要從皮肉之間迸射出去。
可他只是皺了皺眉頭。
緊接着又是兩鞭抽在不同的部位上。
小山的頭垂下去,又迅速抬起來,掙扎着向前看。他頸上,臉上的筋脈都迸出來,汗水流下,滴在水泥地面上。
剩下三鞭,行刑手換了方式,不用助跑,而是在原地繞身半圈積蓄力量,每一下間隔兩秒鐘,都精確蠻橫的抽在他的身體上。皮開肉綻。
在強忍的劇痛之中,小山的思想離開了這裏。
小小的時候,他用彈弓打鳥,不小心弄死了鄰居的魚鷹,阿媽拿着撣子追着他打,他咯咯笑着跑在山嶺上,可是阿媽出手也那麼敏捷,他的屁股屢屢中招,也疼的,但是心裏覺得有趣好玩,笑得那麼快活。
他這時笑了一下。
鞭刑結束,法官對獄醫說:“沒見過這樣的孩子……”
對啊,他還是個孩子,16歲,縱使性格堅硬,一身本領,可仍是個孩子,身上有傷的時候,想起母親,又咸又澀的淚水在心裏流淌。
將軍把他接回家中,低聲問小山:“你想要什麼東西,想要做什麼?”
他俯身躺在床上,抬頭看將軍,懇求道:“我想回家看看我阿媽。”
然後他又睡了,迷迷糊糊的時候,感到人在車上,在顛簸的山路上行駛。鼻子嗅到熟悉的香氣,抬頭看看,是香蘭,她握着他的手流眼淚:“我們回你家,好不好?小山,去見你的媽媽。”
阿媽見到受傷的他,見到香蘭,並沒有什麼驚訝,讓小山趴在原來的竹席上,然後煮了粗茶淡飯給他們。
司機和隨從把將軍的禮物給她,阿媽說:“用不上這些東西。”
香蘭說:“我幫您炒茶葉吧。”
阿媽把炒鍋讓給她,自己去後院餵雞。
小山在自己家的竹席上睡著了。
夜裏醒來,覺得臀部受傷的位置上清清涼涼的,回頭一看,阿媽在為他上藥,用小刷子,一層一層,仔細的塗抹。她看見他醒了便說道:“不會留下疤痕,一個夏天就好。”
他說“嗯”。
阿媽說:“有鄉親從印度又帶來茶種,我種了三年,種不活。”
“……”
“水土的問題。那不是我們這裏的茶種。”
“……”
“那漂亮的姑娘,我不認識,不喜歡……”
他打斷她:“阿媽……”
“嗯?”
“我明白的。那不是我的女孩。”
佳寧看着他把手提電腦拿進來,就知道要做什麼了。
二人都沒有說話,她打開電腦,迅速的將A材料的配方和冶鍊方法輸入,用英文解釋,每一步都詳盡準確。
兩個小時之後,輸入完畢,按鍵保存。
小山收起電腦說謝謝。
佳寧笑了一下:“然後呢,你該放我走了。”
小山說:“恐怕需要再等一等。”
她點頭:“我明白。資料傳輸給對方,馬上開爐冶鍊,檢驗真偽,對不對?”
“沒錯。”
“要多久?給我一個底線,你知道的,我是急性子。”
“一個月。”
“能不能先放秦斌走?反正我留在這裏。”
他看着她:“不能。因為你太不在乎你自己。”
“好,周小山,你做的好。”她認命的點點頭,轉過身去,背向他走了幾步。
“喝點普洱。稍安勿躁。”周小山說。
佳寧拿起茶杯,嗅一嗅這清冽甜香的茶:“我早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喝。”她揚手就把茶杯用力扔向對面的鏡子,四分五裂,聲音清脆。
他在自己的房間裏練習組槍,一挺m24美式輕機槍,可拆卸部件15枚,從全部散開到組裝完畢,周小山用時32秒。他抬起裝好的機槍,對正準星,瞄準門上的把手,輕扣扳機。門“吱呀”一聲忽然開了,佳寧出現在門口。
他把槍慢慢放在桌上,看着她。
“有子彈嗎?”佳寧過去看。
“沒有。”
“從前我是射擊俱樂部的會員。我槍法不錯的。”
她把那柄槍拿起來,極重,勉強抬起胳膊,向外瞄準。
“不是這樣的,你這樣瞄不準。”小山說。
“我不信。”
這自以為是的女人。他無奈,手臂舒展,自佳寧身後繞過來把住她的胳膊,頭在她旁邊:“你看,大臂要放鬆,小臂用力,像這樣……”
機槍一側的兩人是環抱的姿態。彼此的呼吸都嗅得到,還有槍口的硝油味,那麼野蠻生猛。
空氣突然凝固住。
不知哪件事情先發生,是他握住她扣着扳機的手指,還是她忽然吻他的唇。
她碰了他一下就離開了,仰頭,挑釁的看着他。
他覺得這麼生氣。她在幹什麼?
小山一把把槍奪過來,“啪”的放在桌上,同時一隻手扣住了她的頭和頸子,拉向自己,居高臨下的要把這個女人看了個仔細。
她不該吻他,吻了就不該離開。
下一秒鐘,周小山的唇帶着怒氣,不耐,憤怒和壓抑已久的情感惡狠狠的壓在她的唇上。
唇舌交纏,不能呼吸,他們野獸一樣的廝打,身上的衣物被撕裂,直至裸裎相對,摔倒在床上。她欺上來,沒有足夠的力氣,就用身體壓住他的身體,手指纏在他精短的頭髮里,吻他,狠狠的咬他,要他疼,要他服從。
小山要抓住她的手腕,可這個時候,動作因為面對的是她而如此的遲鈍,每每錯過,捕捉不到。
可是長久以來,職業的習慣讓他敏感而耐心,另一個聲音在耳畔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
他說:“佳寧,佳寧……”
她伸手撫摸他的身體,漸漸向下,向他已經發硬的器官,那樣靈活又居心叵測。
小山終於抓住她的手。
她要脫離出來,被他捏住:“佳寧,佳寧……”
她混亂的看着他,黑的髮絲貼在臉上,目光狂野而迷離,嘴唇紅的彷彿要滴出血來:“怎麼?周小山?你不想要嗎?”
她的腿碰觸他的要害:“身體不撒謊啊。”
“我想要,”他把她拉近,身體嚴絲合縫,臉對着臉,胸膛對着胸膛,腹部對着腹部,貪婪而急切的感受着她的柔軟和溫度,“我當然想要,從我見到你開始。”
“我可以吻你這裏,”他慢慢的說,伸手放在她的唇上,“這裏,”他撫摸她的乳房,“還有這裏。”他的手放在她的花心上,讓她的身體一陣陣的戰慄。
“你要怎麼做都可以,任何方式,任何體位,多久也都可以。”他的鼻尖擦過她的鼻尖,那麼近,那麼堅硬,感受着她的喘息,“做愛做到你滿意,做到你求我放過你。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她身體就範,不能活動,只是定定看着他,靈魂與靈魂在爭鬥。
“但不是現在,”他眉頭微蹙,淺淺的親吻她倔強的唇,平復情慾,“現在我們的心裏都有雜念。你眼前不是我。我不喜歡這樣。”
他慢慢的說話,彷彿有魔力,按耐下她不由衷的激情和惱怒。
她被他柔軟的抱住,她想要推開他,卻發現根本沒有力氣。
十九
接下來的幾天,佳寧一直沒有見到周小山。
時間就此停止,改變的只有她肋下的傷口,迅速的癒合。像他說的一樣,有一天真的會了無痕迹。她想起他的身體,一絲傷痕都沒有。
每天有傭人料理她的衣食。都不會說漢語。
她有的時候出門逛逛,有的時候看電視:當然她聽不懂,但是畫面里總有女人在哭,或者跪着拽住男人的腿,應該是在重複: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陰沉的天氣里,她在中庭的榕樹下睡着,夢見秦斌,杳杳然在她前面,觸不到。夢裏也知道掙扎無用,她遠遠的對他說,再等一等,等我救你出來。佳寧醒過來,身上都是汗水。
有人的影子在樹上一閃而過,她沒有驚慌。
這座房子裏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天她在榕樹下的井邊打水上來洗臉,被人從後面蠻橫的把頭摁到水盆里,佳寧的手抓住盆邊,她不能呼吸,但是很安靜,沒有掙扎。足足過了一分鐘,力道鬆開,佳寧抬頭起來,看後面:正是那個跟隨周小山的女孩,她瞪着佳寧,惱羞成怒。
“你不如多悶我一會兒。”佳寧說,邊用毛巾擦臉,直視着她的目光,“這樣一點意義都沒有。我上大學的時候,是學校游泳隊的,閉氣這麼一分鐘,算什麼?”
“我想殺了你,隨時都可以……”
“但是你不敢。”她打斷她,“直到現在為止,我還是有很大用處的。”
“你說那個什麼破材料?我才不在乎呢。”
“你倒是不在乎那個破材料,可是,”佳寧站起來,走過她的旁邊,“你很在乎他,對不對?”她笑了,“可他現在不想殺我,所以你也不敢。這可真遺憾。”
女孩從牙縫裏恨恨的說:“你沒有幾天了。你的男人也沒有幾天了。”
要離開的佳寧心下一驚,她等這個人說這句話已經好久了。
她折回腳步,站到她面前,嘴角含笑,目光卻冷若寒冰:“你去過那裏嗎?”她伸開手臂,手指着周小山的房間。
“……”
“你撫摸過他的枕頭嗎?”
“……”
“你見過他的身體嗎?”
女孩瞪着她,像是剛想要張口反駁,佳寧打斷她:“你可能都做過,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對不對?你背地裏進他的房間,嗅他的味道,你偷偷的看他。”佳寧的那抹笑還噙在可惡在唇角,她緊緊盯着這個被嫉妒折磨的年輕姑娘,“你可,真沒出息。”
女孩憤怒的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一個嘴巴就要揮在她的臉上,佳寧早有準備,伸手格住:“你把我傷到一點,我都要留給他看。你猜他會怎麼做?”
“婊子。”
她終於笑出聲來:“你還小,你還不會罵人呢。你知道什麼叫‘婊子’?你等我把他徹底弄到手了,再這麼說也不遲。”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提了浸過她鮮血的劈刀,穿過廳堂,走到後面的花園,那裏有成堆的椰子,周小山早就準備在那裏。佳寧踢過來一個大的椰子,看準上面淺色的紋路,像看準了周小山的血管,掄圓了劈刀,奮力揮下,堅硬的殼破裂,汁水飛濺出來,她提起來仰頭痛飲。
一個人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對這個姑娘來說沒有意義,端看他是不是周小山的敵人;一個東西是價值連城還是贗品垃圾,對她來說也不重要,只要看那是不是周小山想要的。
她被他從流浪的骯髒小孩變成身手矯健的助手,關心她的衣食冷暖,牽挂她的傷痛安危。她對他從來不肯悖逆。
只是碰到這個女人。
第一次,她那樣憎恨他想要的東西。
可又不能出手毀了她,這樣恨得牙痒痒,心痒痒。
得除掉她,在他回來之前,否則更沒有機會。
莫莉把一張紙展開放在她的面前:“看看,你男人的字,你還認不認識?”
三個漢字:裘佳寧。
她慢慢的拿過來,辨認上面的字跡。說是辨認,其實也只需一眼而已。
他知道她來了。所以寫的那樣混亂,想要她認為這是別人的偽造,想要她權且先顧及自己的安全。他到這個時候仍要保住她。可是,秦斌啊秦斌,如果不能把他救出來,那麼她的存在與否還有什麼意義?
裘佳寧的心裏如波濤翻湧,手指狠狠握着那張紙片,像是生要把它嵌到骨頭裏去。再抬起頭,面對莫莉,卻是一臉的平靜和冷漠:“幹什麼?”
“放你走。”
“你恐怕沒這個權力。”
“我當然有。我也能放了他,你們兩個一起走。”她坐在她面前,這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在周小山在華大的宿舍里,她也是這樣疊着腿挑釁的看着她。
“也許我想跟周小山說再見。”佳寧還在試探。
“別浪費時間了。這對我們都有好處。你想救出你的男人,我想要你儘快從這裏滾蛋。”女孩說著從衣兜里拿出兩張機票,在她的面前晃一晃,“我已經派人把他送到西城。順利的話,你們可能後天就回了北京。”
她看着佳寧:“之後再想起來,只是場夢。”
佳寧沒有說話,躊躇着是否要踏出這一步。
莫莉說:“要走儘快,我開車送你。”
她不能選擇,看到了秦斌的字跡開始,她已經不能選擇。
佳寧拿起自己來時的小包,最後看一眼,將那把劈刀也隨身帶上。
從西城來到查才城的路上,是小山載着她,當時兩人劍拔弩張,以至發生事故,她受了傷。這條路那麼漫長,回憶里滿是疼痛和仇恨,還有血,還有她昏迷之中,耳畔他狠狠的警告:“……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他殺了。讓你們兩個去陰間見鬼。我說了算……”
這個惡人。
在山嶺上可以看到昏黃色緩慢流淌的湄公河,下了山,便是西城,秦斌在那裏等她。他們可以一起坐上輪渡,一起坐上火車,一起坐上飛機,一起回家。佳寧暗暗的想,她再不要惹他,再不跟他鬥嘴,給他做魚吃。
只要他好好的。
……
兩個女人一直都沒有說話。車子本來在盤山公路上平穩的行駛,莫莉突然停下來,剎車的聲音在空曠的山嶺里格外的刺耳。
莫莉沒有看她,自顧自的從腰間拿出手槍,從容的上膛,下一秒鐘,銀色的槍口頂在佳寧的太陽穴上。
佳寧沒動。
“怎麼都不求一聲?不信我殺了你?”
“你要殺我,求也沒有用。”
她最恨她這故作鎮定的模樣,莫莉反手一個耳光打在她的臉上,終於得嘗所願。
佳寧的嘴裏有厚重的血腥味。
她被她拽着頭髮拉下車,拎到公路上,力量蠻橫。
莫莉說:“看,看見塔頂沒有?”
紅色的尖形塔樓遠遠隱在山嶺綠樹之間
莫莉說:“我送你已經很遠了,這裏馬上就到西城了,那就是西城的天主教堂。你從這條道下去,穿過樹林就到了。”
佳寧向上掙扎着要扒開她的手。
莫莉說:“能不能活命,看你自己的造化。但是我是守信用的,你的男人就在下面等你。”
她鬆開她的頭髮,把她推向黒魆魆的樹林,佳寧不敢向前,莫莉開槍打在她的腳邊,把她一步一步的逼向裏面,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
她收好槍,看了一眼車子的儀錶,汽油剛剛好用完。她拔下車匙,扔到遠處,紮好了褲腳,準備徒步跑回查才城。
周小山回來,她怎麼說?
反正跟她無關。
裘佳寧自己偷了車子跑出來,可是中途沒有了汽油,她徒步抄近道去西城,誰知道,誰知道……
莫莉微微笑。
誰知道,這片樹林是佈置好的雷區。
那個女人會粉身碎骨的。
但這與她無關。
莫莉十八歲,周小山的助手,至今沒有獨立策劃完成過一個任務。但這次將計就計的讓裘佳寧送命,讓她很有成就感。
她矯健的奔跑上路的時候非常愉快。
只是她忽略一件事情。
周小山即將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