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八
又一個漫長而短暫的暑假后,我們就要升上了初中了,這個暑假,還發生了一起值得讓我一提的事,那就是我們偷看女人洗澡被發現,事情仍然是高啟挑起來的,他神秘地告訴我說有女人洗澡看不看。我瞪大了眼睛說當然看了,他在敲詐我一塊冰糕后說等晚上帶你去。
晚上,他果然神秘地來找我,我們一起下到樓下,他帶我繞到樓后,他警告我不要吱聲,我異常地興奮,感覺心臟都碰碰地跳了出來,高啟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有一次我的球鞋從樓上掉了下來,我下來撿,就發現了女人們洗澡,我對他的解釋沒有回答。
我們這幢樓的一樓後面是一堵很高的圍牆,中間只有半米左右的寬,武漢的夏季炎熱而漫長,因此這些女人們洗澡並不關窗戶,以為是安全的,不想被我們幾個小色狼利用了。不過從另一方面說,也是她們引誘了我們,當然也是她們給我上了一堂活生生的生理衛生課。她們是我漫長的成長史上重要的一課。後來我們都縱情於聲色,可能與此有莫大因果關係吧?
第一家窗戶高啟說沒什麼看的。第二家窗戶是一對新結婚的新人,新婚子很漂亮,也很愛乾淨,她叫王紅燕,也是國棉五廠的女工,她一件件地脫掉衣服,嘴上還在哼着什麼歌。她每脫一件我的心就撲地跳一下,直到她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了,我的呼吸已經有些困難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成熟女性的裸體,她的胸脯高聳,皮膚光潔,尤其是胯下那團黑呼呼的神秘地帶讓我產生無限聯想。即使是今天看來,她的身體也肯定是完美的極品,不過我於2004年出差回來去菜場買菜又碰上她,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已經臃腫得不成模樣了,臉色蠟黃,頭上還頂着菜葉子,此時下崗的她已經改在菜場賣菜了。歲月是一雙無形的鬼手,可以讓一個女人光彩照人,同時也能將一個女人折磨得韶華不再,不成人形。
當晚我就徹夜不眠,總在半夢半醒中伏在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子身上翻騰,半夜時我發現短褲上一片冰涼,有滑膩膩的東西,我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
第2天我們又去,高啟說還有更好看的呢,這一排十多戶誰家有年輕好看的女子我們了如指掌,我們還偷看了一對姓張的姐妹花洗澡,她們還都是少女,發育還不是很好。高啟因此就假裝很內行地分析了處女與婦女的區別。這次我們居然看到了王婷洗澡,王婷其年只有13歲,我和高啟當時的心態已經不復考,但是那一刻我們終生難忘,只見王婷從一個巨大的木盆中站起來,熱氣騰騰中她的肌膚如雪,無一處瑕疵,黑髮如瀑,小小的胸脯正呈含苞欲放之勢,她的身體散發出一種聖潔的光,讓人居然沒有邪念可想。此後我見過各種各樣的女性裸體,但從來就沒有一個可以與少女時代的王婷媲美,我一直在內心深處認為這是人世間最美的東西。
就如同夜路走得多了終會遇鬼一樣,我們終於還是暴露了,問題出在高秀的身上,有一天晚上她又來找我請教學術問題,周紅梅告訴她我下去玩去了,她就下樓來找我,不知怎的,她就轉到樓後面來了,她看到兩個鬼頭鬼腦的傢伙正趴在別人的窗戶上,她就喊曾繼來、高啟你們在幹什麼。我倆"啊"一聲就跑,高啟警告她說沒什麼事,回家去。高秀堅持要看看我們在看什麼好東西,結果她一看臉就漲得通紅,接着開始哭了起來,邊哭邊跑說你們是流氓,是流氓。
於是我們在院子中名聲掃地,我被曾建國一頓好打,邊打罵說你這個畜生,我的臉都被你丟完了,我還是武昌汽修二廠的先進工作者呢,怎麼就生了你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傢伙。第二天我發現高啟臉上也有巴掌印。那些住一樓的女人們看到我倆就會臉紅,我看到她們更是無地自容。特別是張氏姐妹老遠就會罵我是"臭流氓"。只是這對張姓姐妹後來也沒有成為什麼貞女,姐姐離了三次婚,而妹妹據說在南方某市從事性工作。高得富為此大放血,一樓每家送了幾尺布,結果家家都裝了窗帘,從這點上說我與高啟的偷窺也不是一無是處,我讓她們從此後都記得文明洗澡。
王婷後來問我和高啟是不是也偷看了她洗澡?我和高啟矢口否認,高啟還說誰看你啊,你這小毛孩。王婷鼓起嘴,十分不相信的樣子。
暑假,李鳴還經常來找我玩,我知道他主要是想見王婷,他聽說此事後十分遺恨,怪我不夠朋友,沒有喊他一起來看。祝娟也經常過來找王婷玩,然後會喊我們一起去找肖水生。再然後我們會一起去江邊游泳,讓王婷和祝娟在岸上幫我們守衣服。
不過這一年還發生了一起讓我們刻骨銘心的大事,讓我們認識到成長的代價是何其的巨大。隔壁班上有個叫劉勇的同學,其是劉家三代單傳的獨子,從小驕生慣養,人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勇敢,他在一年級時就表現出了強烈的出風頭意識,成為許多女孩子喜歡的對象,是與高啟同學"一時瑜亮"的人物,就連王婷也常說他的好話,就是這一點讓我不舒服。他平時跟我們關係還不錯,那天我們約好一起去江邊玩,我們到了江邊發現江水漲得厲害,浩浩蕩蕩很是嚇人,就不敢下去了。劉勇敢同學輕蔑地笑我們都是膽小鬼,王婷還勸他算了不要下去。但是劉勇敢同學馬上脫光了衣服,跑到高高的船頭上開始活動身體,他還未發育完全的身體在陽光下已經展現出了相當健美的潛質,他向我們咧嘴而笑,那笑容從容、健康而生動,當然這也是他留在人間最後的笑容。
他站在高高的駁船上躍起以一貫的瀟洒動作在城市的上空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輕盈地落在長江中。這是他已經無數次運用過的動作,但是這一次將是他的最後一次,他落在水中濺起的水花在我們的心中開了許久。我們坐在岸邊等着他跟往常一樣在很遠的地方驕傲地冒出頭來。與此同時,不甘輸給劉勇的高啟也在船頭開始做準備動作,陽光下高啟的身體也是健康壯實的。
但是許久,都不見劉勇冒出頭來,我說,這小子今天怎麼這麼厲害,還不出來,怕是要游過江去吧。沒有人接我的話,所有人都開始緊張起來,肖水生站起來向江中看,他顫抖着說,你們看,江中是不是有紅的東西冒上來。王婷開始哭了起來,她喊着劉勇的名字讓他快點起來。在船上做準備動作的高啟也停了下來,凝神向江中看,然後他突然大喊起來,快點叫大人來。因為他確實是看到了許多紅色的水從江心冒出然後很快地被江水稀釋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我們哭喊着找來了大人們,有幾個守橋部隊的官兵跑了過來,他們聽到我們敘述后跳入江中,摸索了許久,但是都沒有任何收穫。有人報了警,警車鳴尖銳的笛聲趕來,警察中有會水的也下去探摸,但是他們仍然沒有收穫。
來了更多的人,有一個圍觀的群眾據說是探親回家的海軍軍官,他站出來組織大家以一個隊列的形式下去,他當先潛入水底,很長時間過去了,其它人都忍不住冒出頭來換氣,只有他還在水中,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熱心的海軍軍官怎麼樣了?但是他終於冒出頭來長換了一口氣,然後說我摸到了,我需要幫忙,然後又潛入水底。兩個水性好的守橋官兵跟着他潛下去,也許是過了很久,或許只是一瞬,他們一起冒出水面,接着冒出了劉勇的頭。
但是劉勇同學已經死了,他的肚子脹得很大,他的眼睛睜得很圓,他的腦袋正在流血。人們七手八腳地把劉勇抬上來時,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海軍告訴大家,劉勇同學從高處向下跳時,腦袋正好撞在兩塊石頭之間給夾住了,而且他有可能已經給撞暈了過去,所以劉勇同學就這樣死去了。是年,他僅12歲又9個月零5天。
劉勇的父母、爺爺奶奶等趕到江邊時,劉勇再也聽不到他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了。這種撕心裂肺的哭聲是我聽到過的最慘烈的哭聲,他們一家人的哭聲持續了一個多月,在江邊、在胭脂路、在糧道街中學,在我們的耳邊,那段時間聽到這哭聲的人們無不陪着黯然淚下。據說劉勇的爺爺奶奶不久也抑鬱去世,其母親從此變得神神經經,如今在糧道街中學門口,還常常可以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對着放學的學生們或發獃或傻笑或喊他們:"小勇,放學了,走,跟媽一起回家去。"嚇得放學的學生們驚惶失措。
有一次我和肖水生一起路過此處,看到兩個調皮的男生正在欺負她,我怒從心起,跟肖水生跑上前去給了那兩個學生一人一耳光。哪知,婦人卻轉頭罵我和水生,誰叫你打我家小勇的,誰讓你們欺負我們小勇的,賠我家小勇來。
此時,早已經煉就鐵石心腸的我與水生都禁不住淚流滿面,我們塞給她一把錢后匆匆逃離。有些痛可以銘刻一生,有些傷永遠也不會好,只是我們學會了從不去觸碰這些傷口,以為這樣傷口也就不存在了,再小心地選擇一塊健康的地方去承接生活的創傷。其實,萬丈紅塵如同高手陰險的暗器,我們顛簸其中,即使身體完好,靈魂早已是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