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城市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賭場,每個人都在不停地以自己的方式下注,底牌沒有亮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問題的關鍵在於,當我們知道選擇錯誤時,卻已經輸得無翻身之地了,比如年輕的歲月和已經走過的路,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總是在用"青春賭明天"。
一以我的名義搶劫我
城市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賭場,每個人都在不停地以自己的方式下注,底牌沒有亮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問題的關鍵在於,當我們知道選擇錯誤時,卻已經輸得無翻身之地了,比如年輕的歲月和已經走過的路,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總是在用"青春賭明天"。
我很小的時候是想做一個威風凜凜的人民警察,將壞蛋們一掃而光;也曾幻想自己是一個千里獨行的俠客,能遇上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女俠客開始一段驚天動地的愛情。但是我長大后卻成了一個人們眼中可恥的混混,而對於與我產生愛情的女子,人們都認為是女流氓——如果這也算是愛情的話。
許多人說英雄不問出身,但事實上許多人的一生都跟身世有關。李鳴他爸是警察,所以李鳴也成了警察;曾繼來的爸爸是一個工人,所以他成了一個工人;邊峰的爸爸是一個知識分子,所以邊峰能上大學;我之所以後來成為一個混混,這難道也與我的父親是肖虎有關?
小時候糧道街的很多人聽到肖老虎的名字都嚇得渾身發抖。小孩子如果不聽話,大人們會說再哭就讓肖老虎來抓你。小孩子們就驚恐地四處張望,彷彿黑影中真的有一隻老虎會突然衝出來吞了他們。但是肖老虎一次也沒有出來過,他只是一個存在於人們想像中的傳說,也成了許多混混們的榜樣人物。但是我認為肖老虎應該是一個渾蛋,他生了我就沒有一天帶過我,而且還讓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許多年之後的今天,我也成了許多小混混們的傳說。有一天我開車帶邊峰到大東門去辦事,在停車時碰到路邊一個骨瘦如柴的青年,他馬上作痛苦狀倒在地上。接着突然就圍上來幾個奇形怪狀的小混混,他們目露凶光,惡狠狠地要我賠錢。我竟然有些適應不過來,我驚訝地問他們這樣老掉牙的遊戲怎麼還在玩?
這是一幫註定成不了什麼氣候的小混混們,一直在嚷嚷着快點付錢私了算了。我為這個城市年輕一輩的混混們不思進取而有些傷心。我問你們的老大是誰,讓他問我要錢。一個頭髮染成黃草一樣的傢伙居然這樣說:"你聽說過餓狼肖水生嗎?他就是我們老大。"在旁邊一直站着的邊峰終於受不了哈哈笑了起來,我也臉皮發燒。邊峰的笑使這幫混混很生氣,使他們很丟面子,為首的黃頭髮狠狠地打了邊峰一掌,將他的眼鏡打得飛了出去。
我不能打電話叫人來,他們會一哄而上把我也打了,因此我只好付給了這幫混混2000元。他們拿了錢就鬼一樣馬上消失了。
這是一次讓我難堪的經歷,我又花了2800元為邊峰重新配了一副眼鏡,他戴上新眼鏡后還揶揄地對我說一幫小鬼打劫了閻王哦。我也大為感慨,這幫小混混居然打着我的旗號劫了我的財——這世道真的是變了。
1995年,我高中畢業沒能考上任何大學。在畢業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幹什麼,畢業就意味我的失業。所謂城市中的黑道已經處於初級發展階段,還沒有成建制的組織,無非是一幫無所事事的青年聚在一起打架鬧事。誰打架狠,誰更無賴些,誰就是老大。此時在糧道街一帶最出名的混混就是花和尚、胡標、張華等幾個了,還有一個就是高啟了。
高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是混混們學習的榜樣。他是一個有着藝術家潛質的混混,這也是他為什麼英年早逝的原因——混混要有政治家的厚臉皮和企業家的黑心腸才能成功,藝術家是成不了事的。不過他的故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然是胭脂路的傳奇。後來,想當作家的邊峰想發掘高啟的故事,有一段時間天天與我泡在一起打聽高啟的事,把我煩都煩死了,我差點叫我的小弟們揍這傢伙一頓。
我之所以成為一個混混——當然,我現在是企業家——與高啟早期的幫助密不可分。因此,每年這個死鬼的忌日,我都會為他上一炷香,一炷很特別的香,而且在那天我絕對不會行酒色之事。
我比高啟晚畢業一年,此時的神州大地已經進入了市場經濟階段,街上突然很流行一種踩腳褲,女人們無論老小胖瘦都穿着這種緊貼着大腿的褲子在街上走來走去。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和高啟會坐在他的摩托車行門口看街上的這些女人們。高啟披散着藝術家一樣的頭髮說,這種褲子是喇叭褲的一種巨大進步。我認為高啟的話有一些哲理的成分。
母親任紅霞也買了幾條這種踩腳褲天天穿着,秀出她修長的大腿。我發現在任紅霞身上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她的氣色比以前好了些,而且正在做一種什麼健康搖擺機的傳銷工作,她跟一幫夢想發橫財的婆婆們天天忙忙碌碌地竄來竄去,聲稱自己不用多久就會月收入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當然這是在做夢了,可是我不能讓人們做夢的權利都沒有,那麼就讓她們繼續做吧,相信總會有醒來的時候。
我高中畢業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不知所措,除了高啟這個叫"餓狼傳說"的摩托車行我無處可去。我的朋友們都有着自己的事,他們看起來都是前途充滿希望的傢伙們。李明在省警察學校讀書,以便日後成為一個威風八面的警察;邊峰正在著名的江城大學寫詩,據說還與一個姓花的小女生談戀愛;曾繼來這傢伙則從公交公司跳槽去做什麼業務員;祝娟已經在一所外省的財經類大學中學習財務知識,以便日後能成為一個財務工作者。當然,我只有在想到祝娟時心中會有些異樣的失落感,好在故事還要繼續下去。
高啟的摩托車行生意很好,但是他掙不了幾個錢。高啟很仗義,熟人來修車,他並不收錢。完了他還會請這些車手們吃飯喝酒,再然後會駕車在城市中呼嘯來去。城市的高樓是他們的森林,城市的馬路是他們的曠野,每當高啟騎着摩托車穿行在城市的時候,他一定感覺到自己就是一隻奔跑在城市森林中的獨狼。
他老爸高得富說,你狗日的總有一天會死在車上。一語成讖,幾年後高啟果然就隨摩托車一起魂飛魄散。我就是這樣無所事事地混在餓狼車行中認識了這幫聲名卓著的混混們,為我日後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二母親的私情
母親任紅霞的傳銷工作似乎遇到挫折了,這天她對我說你這樣天天混也不是事,不如去找點事做吧。我看着她憔悴的臉說好的,我去試試。晚上來了一個相貌威武的中年人,他頭髮向後梳得一絲不苟,估計蒼蠅停在上面也要摔跤,可能是喝了酒才來的,滿面紅光,雙目炯炯有神,此人姓丁名盛平,他是糧道街街辦主任,同時也是任紅霞多年寡居生涯忠節不保的一個情人。
任紅霞在丈夫肖虎進去那時起很長一段時間內堅守貞潔,她帶着還在襁褓中的我慢慢煎熬,但是她沒能守到最後。肖虎於我18歲時病死於沙洋農場,任紅霞去了幾天後抱回一個骨灰盒,她腫着眼睛對我說,這是你爸爸,過來拜一下。我看着這個奇形怪狀冰冷的骨灰盒,動都沒動。我實在不明白,別人的父親都是鮮活的,可以給兒子帶回好吃的,為什麼獨我的父親會是一個冰冷的骨灰盒呢?她叫了幾次我都不理,最後一次叫我時,我乾脆摔門而去。後來,這個骨灰盒就不知所終了,可能被任紅霞藏在什麼地方了。1998年,我也被送到此地勞教一年,此期間我向牢友們打聽肖虎的情況,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後來李鳴來看我,他有幾個同學在此地當獄警,李鳴的同學幫我查到了肖虎的資料。
我竟然發現肖虎在服刑期間有五次處分和一次加刑,加刑是因為他企圖越獄。最後他也不是病死的,而是與更年輕的犯罪分子發生打鬥后傷重不治身亡。此後我對肖虎的看法有了改變,畢竟這傢伙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只是他的智商太低了些,不比我,我勞教一年期間與牢友們建立了深厚的兄弟感情,他們許多人在出獄后都成了我的好幫手。2000年,我掙了錢在九峰山公墓為肖虎買了一塊好墓地,也算是讓他這一生有了一個比較好的結局。
任紅霞與丁盛平的私情大約就在肖虎死後不久開始的,除了我以外,人們對於任紅霞的這種行為更多的是同情和理解。九十年代的人們思想已經很開放了,西方腐朽思潮的衝擊之下,許多人已經摒棄了原有的優良傳統,包括任紅霞。
我在讀高二時,有一天我中途回家拿東西,卻發現任紅霞的店鋪剛打開,丁盛平正心滿意足又鬼頭鬼腦地出來,嘴中還在哼着"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我冷着臉進屋,任紅霞的臉突然如擦過的黑板一樣一片蒼白,她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麼回來了?
我抓起了課本,就要出門,任紅霞結結巴巴地說剛才那個是丁叔叔,他總是來照顧我的生意,剛才我幫他量衣服來着。我嘿地冷笑了一聲,為任紅霞這個幼稚的謊言感到難過。突然之間我心中出現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苗,我很想衝出來砍了那個傢伙,但是我只是恨恨地咬自己的嘴唇,為任紅霞和我自己感到難過。
從此以後,任紅霞竟然不敢與我對視,她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樣對我呼來喝去,說什麼話都是用一種低聲下氣的商量的口氣,但是她不知道,她越是這樣我越是感到傷心越是看不起她。
此事我對高啟說過,高啟說你要理解你媽,她畢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她這麼多年守寡帶大你不容易,她也有需要,需要別人來呵護她。我承認高啟的話有道理,但是他又怎能明白我的心情。許多年後,有一個叫趙月媚的女人對我說這是因為你有戀母情結,因為你在內心深處一直將母親當成戀人一樣,你不能容忍別的男人來碰她,包括你的父親肖老虎也不能。
當時我極力否認,趙月媚也只是寬容地笑笑,並不反駁我,而是將我的頭輕輕按在她溫暖的胸膛上,這時我方才明白她說的或許是對的。不錯,母親任紅霞才是我真正的初戀情人,而活潑好動的祝娟不是。
任紅霞對我說,今天丁主任來就是解決你的就業問題的,你這樣長期混下去也不是一個辦法。丁主任就很威嚴地說,水生啊,你們家的情況我很了解,你們是屬於我們街道辦的重點關注對象,家庭困難,你嘛,雖然說沒有考上大學,但並不一定是考上大學才有出息,是不?他越說我臉越沉,可能是他看到我臉色不好,咂咂嘴又說,我為你在街辦工廠找一份事做,工資雖然不高,但只要你做好,一個月千把塊還是能掙到的。
任紅霞的表情又是感激又是得意,我對她突然間心生厭惡和同情,她靠與這個傢伙通姦幫兒子找一份破工作有什麼值得得意的。我對老丁說,我不去!
丁盛平啊一聲,僵在那兒,他滿以為我們全家人都會感激涕零的,從而為他與任紅霞繼續通姦打下伏筆。但是我一點面子也沒有給他,這讓他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任紅霞忙說,你這孩子,丁主任可是一番好意,你怎麼能不領情呢?
我沉默以對,許多年以來我都是習慣了以這種方式對抗她。小時候,我與別的孩子打架,她卻總是打我,說我不該不學好,無論我是否有理她都堅持認為打架不是好孩子,每次她打我之後我就是以沉默對抗她。
她開始哭着說,你要是不學好,會跟你那死鬼老爸一樣沒有好下場的。我對她說,我不要你操心,我會自己想辦法的,然後摔門而去。我能聽到屋內任紅霞的哭泣聲,我想她一定很傷心,同時也給了那個丁盛平一個很好的機會。幾年後,這個老傢伙退休時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曾經引以為豪的頭髮已經花白甚至禿頂,滿面紅光的臉也全是皺紋,天天撐着一根拐杖看人家下棋,還經常被兒媳婦們罵"老不正經的東西"。總而言之,晚景凄涼。
我走在胭脂路與糧道街的交匯處不知何去何從,思考自己到底要做什麼。這兒已經變得非常繁榮了,到處是蜂擁而至的人群。對於突如其來的明天,人們總是滿懷信心卻又無所適從。
我來到高啟的餓狼車行,高啟正在喝酒,他說你來得正好,等一下我們出去泡妞,帶你去開開眼界。胡標說肖水生可能還是處男吧。高啟說什麼可能,絕對是處男。大頭說,那好,今晚我一定幫你找一個小姐破了這金身。
眾人哈哈大笑,接着他們就一起大談哪個地方的小姐漂亮,胡標拉我一起喝酒,說是喝了酒才有勁,我也不推,來酒必干。高啟在我耳邊輕輕問你沒事吧,要不就別喝了,早點回去休息。我正幹了一杯酒,酒嗆了喉嚨,我劇烈地咳嗽,眼淚也流了出來,一幫混混們就說真是他媽的一個處男,看來也是本世紀最後一個了。高啟說我們要是破了他的金身,會不會對不起我們多年所受的教育。胡標說應該感謝你才對,是你使他長大成人的。
我與他們一幫人來到了位於積玉橋的一處小街中,這兒是九十年代這一帶有名的色情營業區,亮着紅色曖昧燈光的髮廊、歌廳一家接一家,每家門口都坐着幾個衣着暴露的小姐在招攬好色的男人們。這一行中有個叫陳大頭的傢伙新近在這兒開了一家,他對大家說今天我的店開張,小姐都是新招來的,保證讓你們滿意,而且全場八折酬賓。眾人高呼大頭萬歲。
其實陳大頭這個店並不大,只有一個大廳三間包房,擺着全是很落伍的卡拉OK設備,但是小姐還不少,居然進來了七八個。高啟對大頭說找一個乾淨的有經驗的來陪水生。
我在沙發上躺着,只感覺一個柔軟的身體貼了上來,有人在高聲嘶叫,有人在打情罵俏,有人在走來走去,有一雙溫柔的手在我的額頭撫摸,有一團白花花的肉在眼前晃蕩,不知什麼時候包房中人聲漸消,我的嘴似乎含着什麼,有一個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在我嘴中遊動。我的身體似乎要着火了,下體被一雙手在撫摸着,我感覺到我要噴發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說靚仔放鬆些,再放鬆些。
我感覺跌落在無邊的黑暗中,身體開始在空中漂浮,又彷彿赤身裸體被放在火上烘烤,身體中的汁液在沸騰蒸發,然後我突然失去了浮力,身體開始無休止地下跌,我想抓着什麼,但是我彷彿是溺水的人,只能徒勞地掙扎,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大汗淋漓地醒來,一個體態豐盈面目模糊的女子從我身上起來,她說你怎麼這麼大勁,都抓痛我了。她很不高興地背過身去穿衣服,將肥碩的白花花的屁股對着我。我嚇一跳,意識回到了身體中,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悲傷,我開始痛哭,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罵聲神經病就匆匆走了。
我仍在流淚。我就這樣開始了我的所謂男人生涯嗎?這個讓我不能再標榜自己是處男的女人我卻連她的長相都不記得,這一年我正好1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