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六月的成都充滿生機,花開了,西瓜上市了,空氣中瀰漫著茉莉花的香味。入夜之後,總有些人在笑,另外一些人在哭,而我或在其中。
生命不過是一場墳地里的盛宴,飲罷唱罷,死亡就微笑着翩翩飛臨。當青春的容顏在鏡中老去,還有誰會想起那些最初的溫柔和疼痛?
趙悅感冒了幾天,讓她去買點葯她總是說沒時間,三拖兩拖就拖嚴重了,昨天晚上發高燒到39度,我把家裏的被子全給她壓在身上,還是不停地喊冷。好容易捱到天亮,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到醫院,趙悅有氣無力地哼哼着,看得我很心疼,一個勁兒地埋怨她不聽話,“早叫你來你不來,現在知道難受了吧?”她斜躺在我懷裏,嘴裏有一股腥味,象是剛從魚肚子裏爬出來。吊了一針柴胡,趙悅昏昏沉沉地睡去,鼻翼一扇一扇的,象個三歲的孩子,我把吊瓶的流量調到最小,拿紙巾給她擦了一下臉,她“唔”了一聲,把我的胳膊緊緊抱住,嘴裏嘟嘟囔囔地說頭疼。昨天晚上被她折騰得一宿沒睡,我坐了一會,也撐不住了,靠着病床一頓一頓地打瞌睡。朦朦朧朧中聽見旁邊有人說話,“這不是陳重嗎?”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雪白豐滿的少婦,正對我不懷好意地眨着眼睛。
我輕輕地把手從趙悅懷裏抽出來,她睡得很甜,臉上掛着一絲無邪的笑。我走到門口,招了招手,娥眉豆花庄的老闆娘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問我:“你老婆?”我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着說是啊,比你漂亮吧?她哼了一聲,作出一副很吃醋的樣子,我說行了行了別裝了,你一天泡八百個帥哥,還好意思扮純情?
娥眉豆花庄就在我公司對面,老闆姓肖,樂山人,個子不高臉巨大,眼中精光暴射,象個練鐵沙掌的武林高手。我在他店裏應酬了幾次,尤其喜歡吃他親手做的豆花雞,一大盆雪白粉嫩的豆花,裏面煮着噴香的雞肉、脆生生的貢菜,吃起來鮮美無比。一來二去混熟了,就哥哥嫂子的亂叫,跟老闆娘說些風言風語,你踢我一腳我摸你一把,老闆也不生氣,照樣過來敬酒上菜,手如蒲扇,眼似銅鈴。99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和李良打麻將到夜裏1點鐘,李良輸了七千元,十分懊喪,說今天手氣不好,不打了,喝酒去。我帶他去娥眉豆花庄,老闆不在,老闆娘正準備關門打烊,我敲着桌子說快快,豆花雞、豆花魚,再來四瓶啤酒。酒菜上來后我叫老闆娘一起吃,她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划拳拼酒,跟我們比着講黃段子。李良出去接電話的當兒,她拿膝蓋一下一下地頂我的腿,說她老公今晚不在。我心裏火燒火燎的,好容易等李良吃完了,對他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跟老闆娘談。他瞪我一眼,說小心我告訴趙悅。
她的床頭有一幅巨大的結婚照,那個姓肖的矮男人在照片一臉嚴肅,雙眼精光暴射,象兩盞探照燈。
她鬼頭鬼腦地問我下午有沒有空,我說做啥子,“又想挨球了?”我一見到她就忍不住想說粗話,她比我也文明不了多少,有一次打電話給我,開口就問:“日逼不?想日就過來,他不在家。”前幾回我還覺着新鮮,後來就有點煩她了,心想這個女人怎麼跟頭驢一樣,除了那事不想別的,而且一點情調都沒有,脫了褲子就上炕,事畢之後咂咂嘴,該收我多少飯錢還收我多少飯錢。她用鞋跟踩了我一下,說你臉上都長豆豆了,該去去火了。我探頭往病房裏看了一眼,見趙悅翻了個身,還在呼呼大睡,我心裏盤算了一下,想按我的戰鬥力,從去到回,也就是一個多小時,估計趙悅還沒睡醒呢,心裏忽然騷動起來,拉起老闆娘的手就往外走,說這次去我家,省得看你老公那張球臉。
我住在玉林小區的青年嘉苑,去年買的房子,按王大頭的說法,也算是高尚住宅了,“可惜住了你這個賤人”。因為裝修的事,我和趙悅大吵了一架,她那陣子象個瘋婆子一樣,頭不梳臉不洗,恨不能跟裝修工人睡在一起,生怕他們偷工減料。我說你犯得着這樣嗎,將就着能住就行唄。她一下子火了,把剛粘好的牆紙嘩地撕下一大片,連聲質問:“我是為了誰?我是為了誰?!”我只好低頭認罪,在心裏罵她神經病。等到工程完畢,趙悅上上下下收拾了好幾天,還跪在地上,一塊磚一塊磚地擦,把整間房子擦得一塵不染,讓我站在門口直犯嘀咕,對她說:“你弄得這麼乾淨,我都不敢回家了,你背我進去吧。”
老闆娘鞋都不換就往裏闖,被我一把拽住,皺着眉頭下命令:“換鞋!”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想這地可是趙悅一點一點擦出來的,你憑什麼把它搞臟?她扶着我一蹬一蹬地脫鞋,手上油膩膩的,一股子菜湯味,我突然感到一陣噁心。進卧室后,她抱着我就要親嘴,我一把推開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你先去沖涼。
我一直覺得老闆娘不太乾淨,指甲縫裏經常塞滿油泥,肖老闆疼她,給她買的衣服全是名牌,連內褲都是PUB的,但上面不是帶着蔥花,就是沾着蒜泥,還有一次我發現她從衛生間出來連手都不洗,十分噁心,硬是逼着她回去再加工。老闆娘對自己的習慣也有點不好意思,後來每次跟我約會都要先聲明:“我剛剛洗過澡。”
她有點生氣,說陳重這算啥子意思,你看不上我就直說,用不着推推搡搡的。我知道自己理虧,陪着笑說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我老婆病了,我有點心煩。她刺了我一句,說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關心老婆的好男人,然後一扭一扭地走進衛生間。
我往CD里放了一張搖滾碟,點上一支煙,在屋裏煩燥地走來走去,一甩手碰倒了桌上的像框,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來,端端正正地放好,看見趙悅一襲白紗,正對着我甜甜地笑,目光中深情無限。像框背後是一排五顏六色的小兔子,趙悅屬兔,她相信這些兔子會帶給她帶平安和幸福。
老闆娘沖完涼,一絲不掛地走出來,打量了一下我的房間,說你這裏不大,不過真是乾淨,你老婆一定很賢惠,說得我心裏一疼。她伸手抱住我親了親,說一個多月都沒見過你了,真挺想你的。她的皮膚真是無可挑剔,柔嫩滑膩,象娥眉豆花莊裏最好的豆花,我心中的火焰騰的燒了起來。
董胖子把女人分為兩種:實用型和觀賞型,每次我們批評他老婆的品相,他總要辯護說她是實用型的,“你們知道個啥子?彎彎!”彎彎就是老土的意思,不過我總覺得他是在吹牛,他老婆瘦得象個板凳,又沒前又沒后,使用效果一定不理想。象老闆娘這種才真正是實用型的,一碰就叫,整個人就象一團大綿花,粉嫩涼滑,可以融化任何一種鋼鐵。
客廳里電話突然急促地響起來,我想誰這麼不識趣,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罵了一聲他媽的,低頭繼續發功,那個電話象是故意跟我過不去,一遍遍地響,嘀呤呤嘀呤呤,吵得人心煩意亂,我受不了了,騰地跳起來,光着屁股拿起話筒,惡狠狠地問:“找誰?!”
電話那面沒有聲音,我氣死了,剛要掛機,聽見趙悅有氣無力地說:“開門!我沒帶鑰匙。”
98年春節跟趙悅回東北,見到了我傳說中的岳父岳母。趙悅那段時間心情很不好,整天憂憂鬱郁的,所以我總叫她“黛玉大嫂”。大年初二從她爸家吃完飯出來,天上下着大雪,用她爸的話說就是“賊冷賊冷的”,趙悅不顧我的勸告,執意要走着回家。行至一條無人的小巷,她突然停下來,說心裏難受,你抱一抱我。我把她擁進懷裏,小聲在她耳邊說:“別難過了,他們不疼你,還有我呢。”趙悅抖了一下,摟着我的脖子就開始哭,淚水冷涼地沾在我臉上。我抬起頭來,看見飛花滿天,狂亂的雪片象無所憑依的撲火飛蛾,一片片落在我們的肩頭。
那個夜裏我也很感動,想起趙悅成長中的各種苦處,父母離異后她一個人坐在小屋子裏哭,然後象個小大人似的幫媽媽打理家務,覺得十分心疼。趙悅經常問我永不永遠的問題,我從來都是隨口敷衍,只有在那個夜裏,我無比真誠地回答:“我會對你好一輩子,你不哭了好不好,黛玉大嫂?”
我慌亂得無法形容,在客廳里跳了兩下,跌跌撞撞地衝進卧室,聲音都變了:“快…快穿衣服!我老婆回來了!”老闆娘象根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張開手到處划拉衣服。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倒,在心裏叫完了完了,她穿戴整齊,一面幫我系扣子,一面問我有沒有地方躲。我沒好氣地說躲個棰子躲,心想趙悅有備而來,你躲又能躲去哪裏?
趙悅臉色蒼白,斜靠在牆上看着我。我伸手去扶她,她厭惡地推開,喘着粗氣走進客廳。老闆娘站在窗前,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我心中怦怦亂跳,身上臉上汗水直流。趙悅坐了一會,對老闆娘說你滾,聲音嘶啞冰冷,暗含殺氣,讓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老闆娘一言不發地走出去,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在門外呼的長出了一口氣。趙悅兇狠地瞪着我,氣得嘴唇直哆嗦,我心想事已至此,也沒必要畏首畏尾,就大膽地迎着她的目光。漸漸地,趙悅的眼圈紅了,小嘴扁了一扁,哇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痛斥我的品位低下:“那麼噁心的女人你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