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巫師將這場戰爭設計得無比悲壯。
黑林漠漠,北風獵獵,馬蹄聲和喊殺聲像靈魂深處的海嘯,遠遠近近都是野獸的吼聲。我坐在篝火前手持鋼弩,看着雪濃冷漠的表情。
"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時間了,你笑一笑吧,你的笑容會給我勇氣。"我突然想起了何晴,在這個深夜,在我即將死去或遠行的深夜,不知道她在哪裏,不知道她正在對誰微笑。我覺得自己的心漸漸下沉。
被我拒絕後,雪濃整整一天沒和我說話,後來我也開始沉默。我們就在林間的小木屋裏相對而坐,從黑夜到凌晨又到黑夜。我設置的重重障礙被一一攻破,生死之間只隔一壁,我決定不再矜持。
雪濃終於從網路那端發過來一個艱難的微笑。
"我出去后你把門關好,我的巫師朋友在系統中給你留了一條逃生的路,你一定要好好地生存下去,一定。"
"你要開心一些,你太憂鬱了。"
"以後要好好練功,不要再被壞人欺負。"
"你把‘笨豬’扔掉吧,我知道你不喜歡他的名字。"
我的語氣像是真的在安排後事。
雪濃的眼淚漸漸滴落下來,她一刀剁掉了"笨豬"的頭,鮮血溢出,直流到我的腳下。
她反應如此激烈,我沒有想到,但事已至此,我也無言。我昂然站起,踩着自己兒子的血,走向屋外危機四伏的黑林。
那一天我到了南海之濱的一個小城,在夢魘中掙扎醒來后,接到了兩個電話。
何晴祝我幸福,祝我有一個美麗的秋天,祝願我有美好的前程。這是我們初識時我對她說的話。聽着她幽幽的語聲,我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那天舞會上的憂傷旋律。不知是通話效果不好,還是有人干擾,我覺得電話那頭的她一直在低低地哭泣。
第二個電話是樓下的按摩女郎打的。一個非常溫柔的聲音,問我要不要女人。
我覺得生命好像已經斷裂了,我迫切需要有個人在我面前出現,聽我訴說,給我安慰。我甚至覺得我會愛上我面前的任何一個女性,不管她老丑貧賤,我都會牽着她的手,走過長長的一生……
事畢之後我覺得一片空虛,就像是茫茫雪原上的狼,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過去,也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裏
我淚流滿面,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好像揮霍能減輕我靈魂深處的痛楚。
我在以後的人生中沒有再遇見她,也早忘了她的樣子,只記得她告訴我,她姓徐,雙人徐。
再後來,我在這個城市的碼頭上扛了三個月的麻袋。我一臉鬍子,又老又丑,我已經對人生不抱任何幻想,痛和累讓我麻木,我感覺到麻木的幸福。
陸小鳳落入了我布的陷阱,他在坑底像狼一樣地嚎叫。
有時候人生會有莫名其妙的遭遇。在我決心一死的時候,Batman突然下線了。我拉着冷漠的雪濃突出重圍,走進了塞北的冰天雪地。
然後我們開始爭吵。雪濃認為她之所以殺掉"笨豬",全是因為跟我賭氣,她說我沒有良心,共度生死之後連名字都不肯告訴她。她把自己的錯和我的錯統統累加起來,跟我徹底清算。我不想分辨,也分辨不清,脾氣越變越壞,不顧身後窮追不捨的兇徒,見人就殺,包括路旁善良的平民。所有的人都開始對我失望。
"你走你的吧。我無力再照顧你了。"我終於下了決心。
雪濃站在雪地里"痴痴地看着我",然後開始哭。我想起了何晴在我背影后的淚眼,想起她離開我時悲傷的笑容,心漸漸軟化。
"你多多保重。"我堅持說,然後大步離去,沒有回頭,就像那天離開何晴的婚禮。
但這一次,雪濃追了上來。她委屈地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涼而且顫抖,隔着虛無的網路,一直涼到我的心裏。前面是我們虛擬生命的最後一站——滄浪邊城,在那裏,我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