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話:是我提出的同居
我在肖言的家門口對肖言說“我們同居吧”的時候,他穿着的那條運動褲短到遮不住他的腳踝,左腳的棉拖鞋上還漏着一個洞。我盡量不去注意他的邋遢,只是盯着他精得像狐狸一樣的眼睛。肖言說了四個字:“不行,不行。”我癟了癟嘴,哀求他:“求求你了。”肖言伸手捏了捏我的臉,兩個字:“不行。”我揮開他的手:“怎麼就不行了?”肖言張狂:“同過居了,等我走的時候你就離不開我了。”我低下頭,去盯他棉拖鞋上的洞:“你有什麼好?我怎麼就離不開你了?”這時,肖言這個來自江南的白面小生像熱情的蒙古大漢一樣抱了抱我,用力拍了拍我的背,說:“聽話,我說不行就不行。”
我仰臉吻住肖言的嘴,僅僅是嘴碰嘴而已,靜止了三秒鐘,離開。我不會接吻,不懂得張嘴,更不懂得如何讓舌頭繞得像蛇一樣靈。我每次吻肖言,肖言都會譏諷我動作的拙劣。相反,肖言每次吻我時,我都會在他的懷裏發燙,連腳趾尖也會變紅。我對肖言說:“那我回家了。”就這樣,我提出的同居議題在勉強稱得上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
我轉身衝進亂糟糟的大雪中,肖言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路上小心,到家給我打電話啊。”說完,他就轉身迅速地溜進房間了。這個“溜”的動作是我猜的,不過,百分之百是對的。肖言怕冷,一冷,他就像個老鼠一樣,哪暖和就往哪鑽。
我到家以後沒有給肖言打電話,像往常一樣,等着他打給我。好像這樣,我才能感覺到我是在他心裏的。果然像往常一樣,肖言打電話給我,問:“到家了嗎?”我說:“沒有,我被黑人抓走了。”肖言說:“哦,那你保重。”
我和肖言所在的這個叫做芝加哥的美國城市,充斥着沒有我白的人群。我對於黑人的忌憚是來自潛意識的。而事實上,他們除了會伸手向我要錢或者追我兩三步一定要問候我一句之外,還沒有對我產生過其它舉動。兩年了,我從來沒給過他們錢,因為小面額的他們看不上,而大面額的,我捨不得。
第二天,我和肖言照樣在學校的餐廳花了九美元三十六美分吃午餐,照樣的芝士漢堡,土豆泥,雞肉湯,照樣的一大杯汽水。我埋頭於土豆泥,肖言則埋頭於他三個星期前就應該交上去的作業。肖言的作業很有戲劇性。他前三個星期的作業一次都沒有交,之後,第四個星期的時候交了第一個星期的,直到今天,第九個星期,他在準備第六個星期的。這就意味着,下個星期,也就是這學期最後一個星期,他可能會死於四次的作業中。累死,或者被我掐死。我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不過如果肖言不上進,我就會掐他。想到此,我不由嘆了口氣。
肖言抬頭,問:“怎麼了?”
我也抬頭,說:“不好吃。”
肖言低下頭去:“晚上帶你出去吃。”
我也低下頭去:“晚上我有事,我要和王大頭去看房子。”我說謊了。
王大頭不是真名,王大頭的真名叫王王,叫起來像狗一樣,不管是他,還是叫他的人,都像狗一樣。據說王大頭小時候頭大,所以有了這麼個綽號。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三十歲了,頭的大小也已經很正常了。他今年三十二歲了。
肖言把一堆作業紙推到一邊,拿起漢堡,狠狠咬了一口,問:“你要跟王大頭同居?”
我說得煞有介事:“不是同居,是合租。”
“那還不是一樣?”漢堡在肖言兩口之後,剩下了一半。
“不一樣。我和王大頭要締造的是清白的室友關係。”
“屁,去你的室友。”肖言的一個“屁”字,讓他嘴裏的一些物質噴到了我的臉上,但他視而不見,仍繼續:“王大頭那個大齡男青年,加上你這種傻子,還能清白?”
我擦臉,心想肖言還是緊張我的。剛這麼想着,肖言又開口了:“行,那你就好自為之吧。”漢堡不見了,肖言收了收作業紙,撂下一句:“我先去圖書館了。”
就這樣,我拐彎抹角第二次提出的同居議題又結束了。
第二話:達成同居協議
晚上,肖言找我出去吃飯。我說:“我不是說了嗎?我要和王大頭去看房子。”肖言說:“我問過他了,他說他今天晚上要在實驗室做試驗。”
王大頭是個博士生,比我和肖言這種碩士生高一個層次,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離開實驗室,因為那是他平生做的最少的事。王大頭小時候頭大,物理學得好,於是就堅持這個領域堅持了數十年,至今。我和肖言是學金融的,不謀而合,我們想賺大錢。
我的謊言就這樣被狐狸肖言拆穿了。我跟着肖言出去吃飯了,他點了我喜歡的茄子和菠菜湯,這對於缺了肉就像缺氧一樣難過的他來說,是天大的犧牲了。因為畢業前的課業壓力,我和肖言都辭了賺錢的差事,面臨坐吃山空,所以我們有言在先,出去吃飯,最多點兩個菜,如果還想喝湯,就只能一菜一湯了。
吃過飯,我接到了媽媽從國內打來的電話。她問我:“新房子找好了嗎?”我說:“還沒有,合適的房子都太貴,但又找不到合適的室友。”媽媽說:“那就跟你男朋友一起住吧,反正你都這麼大了。”媽媽說的這兩個分句,我都否認了。我不承認我有男朋友,也不承認我年齡大,而且是打死也不承認。媽媽是堅信我有男朋友的,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女兒比仙女還好看,比傻子還好心,凡是她女兒看上的男人,必束手就擒。我不承認,是因為肖言一句承諾都沒給過我。如今連承諾都不可信了,何況什麼都沒有。我不想讓家裏涉足我這沒有保險繩的愛情,免得我摔着的時候,他們跟着我一起疼。還有就是,我二十四歲的年齡,禁不得人家說我年齡大。肖言是小我一歲的。對於他這樣典型的花樣少年,我是不敢奢望他輕易地弔死在我這一株花上。
我對肖言說:“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媽媽都同意我跟男人同居了,偏偏你拒絕我這送到嘴邊的肉。”肖言只說:“我吃素的。”
但事實上,肖言根本不是吃素的材料。基本上來說,肖言至多可以成功堅持三天不產生把我巴光的想法,但往往第四天,在我的稍稍引誘之下,他的熱情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了。肖言對我說:“你引誘我,說明首先你想開葷。”但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比起**,我更需要安全感。我覺得如果肖言連續四天都對我沒想法的話,就說明他不愛我了。所以我才必須引誘他。有時候,我必須承認,我需要波濤洶湧的安全感,不管是來自精神,還是身體。
肖言吃葷不代表他是個秦壽。面對除了我以外的女人時,肖言還是禁得住引誘的。肖言常常說:“我的下半身是因為你才存在的。”我第一次聽這話的時候,打了個冷顫。我心想:難道他不跟我在一起時就變成女的了?於是我一度禁止了他這句話。但結果偏偏是:在他換了十餘種其它說法后,我都覺得沒有那句顯得忠貞,於是索性又讓他換了回來。
第三話:愛情是不是來去自由
肖言親自簽下了這間房子。跟我們簽租約的經紀是美國女人琳達,她問到我和肖言的關係時,我沒說話。肖言笑着說:“她是我女朋友。”我喜歡聽肖言親口說我是他的女朋友。之後的時間裏,琳達模糊了我們的關係,每次她向我提到肖言時,總是說你的丈夫怎樣怎樣。
我們的租約僅僅簽了三個月,因為在肖言的計劃中,三個月之後,他將回國。而我相信,不管到時候我是不是決定繼續留在這個資本主義社會裏,我都不會繼續住在這個曾經有過肖言的房子裏。因為我知道,那種混合著紅唇,蘑菇,還有肖言痕迹的寂寞,是我一個人承受不了的。
肖言說過,他怕他走的時候,我會離不開他。這句話,我一直不敢深思,因為它讓我感到,肖言會離開我,一個人走。這是我不敢深思的結局。
我和肖言的搬遷是在一個星期後,因為在那一個星期中,我被畢業前的項目逼得喘不上氣來,至於還欠着三次作業的肖言,處境就更可想而知了。
那個星期的星期二,肖言是帶着牙刷和牙膏來學校的。那天晚上,他睡在了圖書館裏,星期三的早晨,他在圖書館的洗手間裏刷了牙,這使得他給我的吻中依舊是帶着薄荷的清涼。
那個星期的星期五和星期六,肖言都沒有睡覺。他去了項目搭檔的家裏做項目。我想助他一臂之力,他卻說那項目太深奧,不適合我,所以至今,我對那項目的了解還僅限於那是一個用於給公司分級的模型。我和肖言都是學金融的,但其中的小方向還差着十萬八千里。歸納地講,他說他學成之後是技術型的,而我屬於投機型的。肖言的搭檔是個文質彬彬的丹麥男人,所以我坦然地讓肖言和他過了兩夜。
肖言在兩夜沒睡之後,在學校里隨便見了個女的就誤認成是我了。他直接走過去從背後拍了人家的肩,說:“帶錢了嗎?”那女的回頭看了眼肖言,一溜煙就跑了。肖言事後跟我說:“她肯定以為我是搶劫的了。”我卻說:“她是以為自己闖了動物園了。”肖言掛着兩個黑眼圈,活生生一隻熊貓。肖言問我:“帶錢了嗎?”我反問:“你真想搶劫?”肖言往我身上一靠:“我先劫個色吧。”肖言所謂的劫色,其實只是靠在我肩上睡了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后,他繼續做他的模型,而我負責掏出八十美分去給他買了一杯咖啡。肖言要我出錢僅僅是因為他沒有零錢而已。
那沒日沒夜的一星期結束之時,肖言與一群男性朋友出去喝酒慶祝,也算是為那個丹麥男人餞行。丹麥男人是交換生,只在我們學校停留三個月的時間而已。
第四話:無效的離家出走
我和肖言拖着行李從不同的地方搬進同一個房子那天,天上又飄着雪。芝加哥的雪就是這麼連綿,上一場的還沒融化,這一場的就又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我們大大小小的行李從門口堆到對面的窗口。我站在其中,笑了。我一笑,肖言就撲過來吻我了。他吻我的嘴,吻我的脖子。房子中幽幽的暖氣把我烘烤得發燙,肖言的手指迅速地褪下了我的衣物,我們就在擁擠的行李中**。我的雙手扶在牆上,眼前是那立體感頗佳的蘑菇油漆畫,我覺得一切美極了。之後我看着窗外的雪,對肖言說:“這真是一個溫暖的冬天。”肖言從我身後抱住我,說:“我同意。”
人算不如天算,我沒想才第二天,肖言這個我軟磨硬泡才泡到家的室友,就讓我牙痒痒了。
陽光灑進了半間房子的時候,我興緻勃勃地推醒了肖言。我說:“親愛的,起床了,我們該整理房間了。”肖言眼睛睜都沒睜,伸手抱住我的脖子,把我摟到胸前,咕噥了一句:“再睡一會吧。”我鑽出他的懷抱,繼續推他:“都中午了,別睡了。你看看我們房間都亂成什麼樣子了。”肖言眯縫着眼睛哼哼唧唧:“我累啊,累啊。”我坐直了身子:“你再不起,我可就生氣了。”這次,肖言連一個字都沒說,徹徹底底睡過去了。我站起來:“我一生氣,我可就走了啊。”肖言像雕塑一樣,栩栩如生,可惜就是不會動。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嘟囔:“我走了可就不回來了啊,可真不回來了啊。”直到我把門都打開了,肖言還是雕塑一尊。我走也不是,不走就更不是了。於是,我關上門走了。
才走到電梯,我又折回來了。我一沒帶錢,二沒帶電話,三連頭髮都沒來得及好好梳,我出去幹什麼?我折回門口,往地上一坐,翻看隔壁門口新到的報紙。這一翻,就從第一版翻到了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