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艾米仔細觀察郭萍,想看出她是不是在開玩笑,免得又被她涮了:“那你說的你跟尚琴的事都是——騙我們的?”
“不是。那都是真的。”
“你到底那樣是真的?同性戀是真的,還是異性戀是真的?”
“都是真的。你可能覺得我——思維不正常,但是我——其實很正常。我戀上同性,是因為我這個人——追求完美,不願將就,所以沒有完美的男性的時候,我就在女性那裏找到完美。面對一個不完美的男人和一個完美的女人,我寧可要女人;但是面對一個完美的男人。”
艾米趕緊反駁:“你說JASON完美?他哪裏完美呢?他很多毛病的——”
郭萍仔細打量了艾米一會,說:“可能你不覺得他完美,但是我說的這個完美只是‘全面’的意思。沒有人是完美的,但有的人相對全面一些。應該說我一生追求的就是這個——‘全面’。有的人在某一方面特別出眾,但後面卻要跟着一個‘但是’——,我不喜歡‘偏科’的人。”
艾米很感興趣地問:“你認識他並不久,怎麼就得出了他很‘全面’的結論呢?你——是不是在國內就認識他?”
郭萍搖搖頭:“說不上認識,但我那時就讀過他翻譯的書,我有一本他參與翻譯的<<情詩情話情書選>>,我很欣賞他的譯筆。我跟你談到過的‘性別心理錯位’和‘性心理錯位’那本書也是他翻譯的。但我當時不知道譯者是誰,他的筆名很老氣橫秋,他的譯文很老到,所以我以為他是一個老翻譯家。
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學生會搞的舞會上,我跟他跳過一個舞,但那時我對他並沒有很大興趣,因為我還沒把他這個人跟我敬佩的那個‘老翻譯家’掛上鉤。我見過一些外貌出色但才華平平的男生,我打心眼裏瞧不起那樣的人。
後來我因為寫有關網戀的文章,去了一些中文網站,包括文學城,我在原創看到了黃顏寫的<<幾個人的平凡事>>,我也介紹尚琴去看了,因為尚琴那段不成功的婚姻,跟故事裏的楊紅頗有相似之處。黃顏以‘情詩’和‘淫詩’來比喻兩類人,尚琴覺得很貼切很生動。而我很喜歡他刻畫的陳大齡,那基本上就是我理想中的男人:英俊瀟洒,談吐風趣,聰明智慧,深情專一。
我們兩個都覺得寫這個故事的人,如果不是女的,那就是個很了解女性很體諒女性的男人,估計也有一把年紀了。那時我們就互相開玩笑,說如果我們碰見這個老作者,一定不放過他/她。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尚琴從她的一個學生那裏得知黃顏就在C大,那個學生跟黃顏一起開會的時候,發現他在文學城回貼,他的疏忽大意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你就想出一個請他寫文章的計策?”
郭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不完全算是計策,的確想請他寫點東西的。本來是請他一個人的,但他一下子就把你們幾個全叫上了,我知道他有點防範心理。
有一次,我借口分析他的性心理,想找到一個突破口。但他反過來分析我,引用的大多出自那本提出‘性別心理錯位’觀點的書,我覺得很奇怪,他不是搞這行的,怎麼會有興趣讀這類書籍呢?後來他才說他翻譯過這方面的書。在我再三追問下,他說出了書的名字,這下我才知道這個我佩服了很久的‘老’翻譯家,就是這個比我還年紀還小的JASON。”
“哈,你就墮入情網了?”
郭萍大方地點點頭:“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在躲我,我邀請他單獨去餐館或者去我家吃飯,他都不肯去。後來他推說學業很忙,不肯再寫什麼了,所以我想到你,於是我請你出去吃飯。”
艾米一驚:“想到我什麼了?”
“想到你認識他近十年,一定對他很了解。我有一種直覺,你一定愛過他,而且很有可能還在愛他,不然你不會千里迢迢追到C大來。我原本想對你採取‘聲東擊西’戰術,從你那裏掏點信息出來的,但事不湊巧,剛開頭就被那個電話打斷了——”
艾米本來想聲明自己不是追到C大來的,但被好奇心佔了上風,不由問道:“你準備採取什麼‘聲東擊西’戰術?”
“我準備先以同性戀的身份勾引你,而你為了證明你不是同性戀,一定會把過往情史搬出來洗刷你自己。如果你的過往情史跟JASON相關,那我當然就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如果你的過往情史與JASON無關,我再指控JASON是同性戀,如果你知道什麼,你一定會把他過往的情史搬出來洗刷他。”
艾米一愣,心想幸好那天有那個電話打進來,不然肯定被郭萍涮了。她挑釁地問:“你不是學過心理分析嗎?怎麼還要憑這些伎倆來榨取情報?”
“心理分析不是算命,也不是神諭,只是一些推理。但是人上一百,種種色色,很多人是不按邏輯行事的,要掌握每個人的個性,不是一件容易事。我那時只想找到一個撬開JASON心靈的槓桿,想知道怎樣才能打動他,所以有點——不擇手段。”
艾米一針見血地說:“所以你就想出那個請他捐精的花招?”
“那也不是花招,的確是想生個——他的孩子。如果能因此發展一段愛情,當然是很好的,如果不能,有個他的孩子也很好。但他堅決不答應,而且他也知道不少有關ARTIFICIALINSEMINATION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建議我求助醫生,說我想的那個辦法會弄出很多麻煩來的。”
艾米想到自己的那些花招,深有同感地說:“他這人太——精了,不容易上當——”
“你肯定也使過什麼花招,所以知道他不容易上當。如果你都不能讓他上當,那我就沒什麼慚愧的了,因為你們之間以前一定有過親密關係——”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從眼神可以看出來。有過親密關係的男女——即使是分開了,他們看對方的眼神——仍然有一種——穿透力,好像能穿過衣服,直接看到對方——的肉體一樣——”
艾米一驚,心想這話還真有點對,有時她眼裏看着的是一個衣冠楚楚的JASON,但腦海里浮現的卻是一個不穿衣服的他,正伏在她身上勞作,她連他胳膊上和胸前的肌肉由於運動產生的那種質感都能感覺到。
她警告自己,以後可得注意了,不然讓懂行的人看見,不把我當女流氓?
“你有這種眼力吧?”郭萍笑了笑說,“別怕,因為在這方面,男人比女人更厲害。男人對已經分手的女友,如果不是恨之入骨、淡漠如冰的,他看她的時候,眼光就如同眼睛裏伸出的一隻小手一樣,在那裏肆無忌憚地撫摸她的——軀體。不管她穿多少,不管她穿什麼,他都能穿過她的衣物,直接看到她的裸體,因為那個裸體曾經完整地展現在他眼前。
所以有人戲稱這是一種‘可以把女人看倒’的眼光,就是不管他們的前女友是以什麼姿勢站立着的,是在台上講課也好,是在做PRESENTATION也好,男人都可以把她看倒下去:他們眼裏看到的是她躺下的模樣——
有研究表明,男人在看到自己的前女友時,如果他還沒對她完全絕情,他腦海里浮現的往往是一些色情的畫面,某個他們用過的姿勢,或者沒用過但很想一試的姿勢,甚至——強暴的畫面。”
艾米聽得目瞪口呆,很難相信JASON看她的時候,心裏就在想這些。如果他沒想這些,那就說明他對她“恨之入骨、淡漠如冰”了?她急切地問:“那你覺得JASON看我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眼神?”
郭萍哈哈大笑:“承認你們倆有過親密關係了?”
艾米知道又被郭萍涮了,解嘲說:“反正你是搞心理分析的,瞞你也沒用。”她把自己跟JASON從前那段簡單地講了一下,囑咐郭萍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方興和唐小琳。
郭萍說:“你放心,我現在是把你當CLIENT的。搞心理分析的,最講究職業道德了,如果不能為CLIENT保守秘密,就別在這行混了。”
艾米又回到她關心的那個問題:“那你覺得JASON看我的時候——有沒有那麼一丁點——色情的眼神?”
郭萍想了想說:“他這個人不好說,我剛才說的是一般男人,他——應該算個不一般的男人,很明顯,他是個自控能力很強的男人——”
艾米很失望:“那你的意思是他看我的眼神——天真無邪了。”
“我也沒這樣說,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算得上憐愛,就是有點象——父親看女兒那樣——”
“唉,算了,我也不缺父親,估計他對我是早就沒那個心思了——”艾米病急亂投醫地問,“那你覺得JASON為什麼會——離開我?是不是我太——苛刻了?太愛吃醋了?或者是我——太不講道理了?”
郭萍搖搖頭:“因為對你有意見而離開你,這不符合JASON一慣的行事作風。像你說的那樣,即便是那個騙了他的童欣,他也沒有提出要離開她,所以我覺得他主要還是因為JANE的事情很內疚,所以離開了你。”
“我覺得有可能是因為他——沒有生育能力——,所以他知趣地離開了。”
郭萍笑了笑說:“你這樣說,是不是在擔心我會搶跑了他?你放心好了,我早就清醒過來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比我更不幸。我經歷了很多之後遇見了他,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很快忘記他。但你是在愛情歲月的初期遇見他的,以後難免用他去衡量你生活中別的男人,那將是很——糟糕的。
也許每個女孩都曾經有個夢想,就是遇到一個英俊、聰明、深情的男生。當她們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實現這一願望的時候,她們就會安慰自己:世界上是沒有樣的男生的。那時她們就慢慢從這幾條當中減去自己最不在乎的某一條。如果連修訂版的也沒遇上,隨着歲月的流逝,她們還會再修訂,直到把自己嫁出去為止。
但你遇到了一個JASON,你就會對自己說:世界上還是有這樣的男生的呀,所以你就覺得即使沒有得到他,也還會有類似的男生等着你,你就不肯輕易修訂你的夢想。
遭遇JASON,是你生命中的一劫,因為他讓你覺得美夢就快實現了。但這只是一個虛幻的夢,怎麼樣走出這個虛幻的夢,就是各人的造化了。順利走出去的,就能很快恢復;老走不出去的,就會蹉跎青春。”
艾米覺得郭萍說話有一種煽動力,你也許似懂非懂,也許完全不懂,但你就是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聽着聽着,就象被催眠了一樣,全盤接受了。
郭萍嘆口氣說:“看了他寫的<<黃顏的男人心>>,我覺得比較好解釋他的表現了,JANE的死在他生活中投下了一道陰影,使他遠離愛情,覺得只有那樣才對得起JANE。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走出JANE的陰影——”郭萍停了一下,不解地說,“但是我總覺得<<黃顏的男人心>>不是出自他的手。”
“為什麼?文字風格不像他嗎?”
“文字風格我說不出什麼來,但他在這篇文章中讚美了陳大齡與PETER的人性美,但他又自比陳朱二人,這不符合他為人處事的風格。他是個低調行事的人,他在別的文章中談到自己都是自嘲自貶的口吻——”
艾米有點心虛,不由得佩服郭萍好眼力:“你到底是學過心理分析的,什麼都猜得出來。”
“心理分析不是猜測。一個好的心理分析師,並不是會猜測別人的心理,而是知道ASKTHERIGHTQUESTIONS,所以對我來說,不存在撒謊的CLIENT,只存在問得不好的問題。”
艾米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不過她沒說什麼,只好奇地問:“你今天——怎麼想起找我呢?”
“JASON要我把這事告訴你一下,他說他可能需要你幫忙。”
艾米心裏一陣“繳動”,覺得JASON一定是要找她去扮演他的女朋友,好把“從零開始”嚇跑。她很高興,只要是做他女朋友,哪怕是假扮一下,她也是很開心的。而他在這種時候想到她,更是令她受寵若驚,很有點刀山火海也敢闖的雌心。
送走郭萍后,艾米就一直盼望着JASON的電話,在心裏綵排着跟他假扮男女朋友的細節。但等了好幾天,JASON也沒來請她幫忙。艾米忍不住了,打了個電話給JASON,問他為什麼沒找她幫忙。
他好像聽不懂一樣,問:“幫什麼忙?”
艾米想,又被郭萍涮了。她只好不提這事,改問:“你老婆和孩子走了?”
“走了。”
艾米以為他會解釋一下說那不是他老婆孩子的,結果他竟然沒有解釋。她氣得扔了電話,不理他了。
電話一扔,她就後悔,耳邊響起郭萍的名言:不存在撒謊的CLIENT,只存在問得不好的問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