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外
1.意外事件
胡愛愛跟着馬特坐上火車那一刻,聽到心裏“咚”的一聲,一塊石頭落了地。她想,馬特既然肯把她帶去見他的家人,一定是真心實意地認定了她,至於網上那些女人,過不是玩玩罷了。男人喜歡在網上聊天,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正像阿哲說的那樣,可能是因為“在乎”吧,他才那樣鬼鬼祟祟到後半夜才溜出去上網聊天。
他倆好像跟火車特別有緣。
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火車上。胡愛愛常常在想,為什麼他倆就會坐在同一節車廂,並且面對面?一切都像電影裏安排好的那樣,只是因為那一眼,他倆從此就有了扯不斷的關係。
胡愛愛和馬特好起來的時候好得要命,恨不得兩人的身體隨時隨地粘在一起。壞起來的時候又吵得很兇,每一句話都可以雞蛋裏挑骨頭,挑出毛病來。
在火車上他倆就大吵了一架。吵得胡愛愛恨不得跳下火車,從此再也不見馬特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因為辦公室里那幾個女的被馬特時常掛在嘴邊上,他動不動就說:“白一朵這個女的不錯,長得挺漂亮的。”
胡愛愛聽了就很嫉妒,說:“怎麼啦,你喜歡她呀?給她打一個電話,我給你她的手機號。”
“我說你這人無聊不無聊啊,我只是提了她一下,瞧你急的那樣兒!”
“瞧瞧你自己吧!還男人呢,買杯可樂都要我付賬,你算什麼狗屁男人啊!也就是我這樣的女人能容忍你,換個別人,換個白一朵你試試看,人家精得跟猴似的,你別想從人家身上蹭到一分錢。”
“我蹭什麼錢啦?我沒有給你錢啊?那天還給你八千塊呢,你不記得啦?把我說的跟個吃軟飯的似的,我現在就是手頭緊,我將來能掙得着大錢。我不是那種靠女人吃飯的男人,我告訴你胡愛愛,你還別把人看扁了,說話也別那麼難聽,我是帶你回老家去見我爸我媽的,你要是這種態度,咱們別去了。”
“不去就不去!你嚇唬誰呀?”
正說著,火車居然到站了。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但不知怎麼下車的人很多,他們大包小包地拎着東西往外擠,生怕下不去車。胡愛愛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跟着那幫人往外擠。馬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但等他再抬頭的時候,胡愛愛已經站在車廂外了。
她擠在人群里,正倔強地抬着頭,朝車上望着,好像在向馬特示威似的。
“愛愛!愛愛!你回來!”
馬特站在車窗口臉貼着玻璃大喊大叫。他的姿勢實在是有些尷尬,再說外面也聽不到,他就是叫破嗓子愛愛也不會聽到的。他只好下車,硬着頭皮往外擠。往下擠的時候他腦袋裏想了一下,萬一回不去怎麼辦?但就在他一猶豫的瞬間,車子已經轟隆而去,帶走了他們的全部行李。
他們站在空蕩蕩的站台上發愣,不知怎麼事情就弄成了這樣。他們兩手空空。站台上的人已經走得一乾二淨,胡愛愛一開始還硬撐着,不跟馬特說話,過了會兒忽然扭過臉對馬特說:“噯,錢包在身上吧?”
馬特點點頭,胡愛愛輕輕嘆了一口氣,兩人別彆扭扭往外走。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朝着火車站外面張望,最後一抹晚霞已被遠山吸了去,剩下的天空已變成了和山體同樣的顏色,灰濛濛的一片。這陌生的地方讓胡愛愛感到恐懼,她忍不住拉住馬特的手,攥得緊緊的。
那天晚上,胡愛愛經歷了最完美的一夜愛情。她和馬特手拉手走出火車站,在那個陌生的小地方找旅館。馬特一邊走一邊跟胡愛愛說笑話,他說你看咱倆像不像私奔的人啊?還說這地方的人為啥都看咱倆呀?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太帥了。
“呸!臭美吧你!”
話是這麼說,可胡愛愛還真覺得周圍有不少人在看他倆。周圍的街市很熱鬧,每個店鋪都大敞着門做生意,裏面放着“愛你愛你”的流行歌曲。大概是這裏的人看他倆眼生的緣故,都用那樣一種眼光好奇地打量他倆,彷彿他倆是天外來客。
胡愛愛可不管那麼多,她是個人來瘋。她挎着馬特的胳膊,趾高氣揚地在街上閑逛。這時候,有一句歌詞飛進他們的耳朵,“忘記你我做不到,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邊就好……”這歌詞寫得太好了,好像就是在說他們兩個的,胡愛愛和馬特同時扭過臉來,相視一笑。
一個說:“唱得真好聽。”
另一個說:“是啊,在唱咱們兩個呢。”
許多人用羨慕的眼光看着他倆,彷彿他倆是從愛情電影裏切取下來的一個片段,燈影里到處都是恩愛的影子。
胡愛愛跟馬特進入一條街,裏面到處都是賣小紅燈籠的。燈籠的形狀特別好看,有橘子,有荷花,有神話里的動物,顏色也呈現出各種各樣不真實的色澤,因為光源在裏面,透過絹絲照射出來,綠不再是綠,而是帶着珠光的綠,紅也不再是紅,而變成了寶石一樣的色澤,讓人心動。
胡愛愛說:“咱們買個燈籠吧?”
馬特說:“咱買兩個。”
他說話的時候,眉毛一挑的那個樣子讓胡愛愛心裏“噠”地動了一下,心想,這男人說話的感覺真是硬朗啊。“咱買兩個,”這硬朗爽氣的一句話把胡愛愛心中對馬特的所有偏見一筆勾銷了。
一直以來,她對馬特充滿懷疑,對他又恨又愛,有時甚至覺得,馬特在她身邊就是為了騙錢。母親的話或多或少也對她產生了影響,母親堅持認為,馬特是個騙子,愛愛聽到這話,當然很氣憤,但是“騙子”這詞兒聽多了,潛移默化也會這麼想。“騙子”是一個很傷人的字眼兒,特別是用在愛人身上。
他倆拎着兩隻燈籠往回走。出來逛之前,馬特已經訂好了酒店,說是“大酒店”,其實條件也一般,不過可能是當地最好的了,用馬特的話說“就湊合吧”。他說話的語氣真的很像個有錢人,而不是一個只會從女人身上刮錢的“小男人”。
2.“新婚之夜”
回到房間兩人玩了“拜天地”遊戲,那兩隻小紅燈籠一直亮着,照着靜謐的房間,有一種很特別的氣氛。兩人拜過天地之後,感到還有說不完的話,就躺在床上聊起天來。馬特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就算正式結婚了。”
愛愛說:“那你從此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說得什麼話!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說著話一隻手已經從愛愛的領口伸進去,揉捏着她的乳房,讓她覺得一陣酥軟。
“我為什麼會遇到你呢?”愛愛表情天真地說。
“因為這個,”馬特一邊撫摸她一邊說,“我的手是為你的身體而生的。”
“你好會說話呀。如果不是那趟火車,我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見面。”
“如果不是這趟火車,我們可能一輩子不會來到這裏。有時候,我覺得天意難違,火車開走是天意,讓我們暫住在這裏是天意,買了兩個小紅燈籠是天意,我們現在躺在這間屋子裏也是天意。”
“那以後呢?”胡愛愛支起身子問。
“什麼以後呀?”馬特一臉狡黠的表情,用手動動愛愛的劉海兒,“你呀,小腦袋瓜兒里一天到晚不知想什麼呢。”
愛愛說:“還說呢,你上回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呢。那時我很絕望,以為全世界都在騙我,真沒想到你還會回來。親愛的,以後別再這樣了,大起大落的,讓人受不了。”
“別再說了。”
馬特開始吻愛愛,吻得十分動情。這是愛愛有生以來接受的最銷魂的一吻,他的舌尖靈巧而又柔軟,被他親吻真是一種享受。這一夜胡愛愛醒了幾次,藉著微弱的光線看看馬特的臉,然後再次入睡。
3.雪國
胡愛愛來到馬特的家鄉雪國。
天地萬物都被白雪覆蓋著,讓人驚訝。馬特的家在東北鄉下,從火車站出來還要坐三小時的長途汽車,沿途的風景讓胡愛愛捨不得閉眼睛,她坐在窗口,睜着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盯着這晶瑩剔透的奇妙世界,每一寸雪地都讓她覺得喜歡。
馬特坐在胡愛愛旁邊,一隻手摟着愛愛,時不時地在她耳邊說句親熱的話,說得愛愛臉熱心跳。
馬特說:“寶貝,我終於把你帶回老家來了,我做夢都盼着這一天呢。我要讓家鄉父老看看我的漂亮媳婦,我要風風光光地帶你去見所有親戚。”
胡愛愛推開馬特湊過來的臉說:“你不覺得你們農村人很俗嗎?”
“見親戚就是俗啊?那我要是把你掖着藏着那才叫不對勁兒呢,噢,你想啊,回去以後我就把你往屋裏一關,白天陪着你吃飯,晚上摟着你睡覺,誰來都不讓你見,那你可就慘嘍!我肯定在什麼地方還有另外一個老婆,所以不讓你見陽光,不讓你見親戚,誰都不讓你見。”
胡愛愛看了他一眼,說道:“另一個老婆?你有那麼大本事嘛!”
馬特更加用力地摟緊她說:“好了,好了,回家一大堆親戚等着你見呢!”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黑漆漆的村子,差不多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胡愛愛的情緒一落千丈,心想,怎麼被這個騙子帶到這個窮山溝里來了?見過馬特的父母哥嫂,胡亂地扒拉了幾口飯之後,胡愛愛提出頭疼想要睡覺。一家人都變得躡手躡腳的,生怕弄出個什麼動靜來,讓她這個南方來的嬌小姐受委屈。
馬特給她找了個單獨的房間睡下了。火炕很熱,胡愛愛迷迷糊糊地鑽進被窩,很快就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衣女子抱着個孩子站在一棵樹下等她。
她不認識這女的,但她知道女人在等她。
她繞過這面無表情的白衣女人繼續往前走,然而在下一個出口,白衣女人再次出現,依舊是那種表情,手裏抱着個孩子。
胡愛愛被一陣胡亂的撫摸弄醒了。她半睜開眼睛看到馬特的臉,這張臉在微弱的燈光下變得凹凸不平,有些猙獰,胡愛愛都有些不敢認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時而陌生、時而親切,有時躺在他懷裏,你仍會感覺到離他很遠,彷彿有另一個存在,在另一重現實空間裏并行存在着。
馬特把手伸進她的睡衣里不停地動着,胡愛愛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竟是那個白衣女人的———一模一樣的雞心領口,一模一樣的馬蹄袖,胸口綴着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顆粒珍珠和白色亮片,她被嚇壞了,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件衣服。
馬特幫她脫掉內褲的時候,她覺得頭昏沉沉的,整個過程都不像他倆在親熱,而是馬特在跟另一個女人親熱,就連做愛的姿勢也不一樣了。愛愛在上面(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穿着那件白襯衫。襯衫很寬大,下擺摩擦着兩人的皮膚,發出沙沙的響聲。她想起了那個抱孩子站在樹下的女人,她發出了驚人的尖叫聲。馬特急忙翻身起來把她壓在下面,並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你瘋了嗎?你以為是在家裏呢!你這麼叫床,明天讓我怎麼見人啊?親戚們還不得把我笑話死!”
愛愛看到馬特臉色變了,越發覺得這個男的肯定還有深藏不露的一面。她覺得剛才真是不可思議,好像靈魂出竅似的,她變成了那個白衣女人,而馬特所有的恩愛全是衝著她來的。
第二天早晨,胡愛愛見到馬特家的所有親戚,有大姨二姨三姨四姨,還有大叔二叔三叔四叔,他家人特多,好像村裡所有人都沾親帶故似的。馬特帶着胡愛愛見親戚的舉動,那麼熱情,那麼肯定,好像他們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不可能有什麼變化。
4.女人的心是易碎品
從雪國回來,胡愛愛就像吃下一顆定心丸,她逢人便說:“哎,就快要結婚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到頭嘍!”這次回到長沙,胡愛愛還新添了一個毛病,就是見到那些賣家居蕾絲飾品的小店,她就走不動路。那些精緻的相框架、小熊筆架、沙發墊、紙巾盒,每一樣都能吸引她的目光。她在這些小東西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家的模樣。胡愛愛隔三差五地買兩樣回家,家裏花里胡哨的紙盒子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你最近得了購物狂病吧?”
馬特用腳踢踢地上的紙盒子,有些不屑地說。
胡愛愛立刻跳起來,“哎呀,幹什麼呀你?這些東西都是易碎品。”
“裏面裝着你的心吧?”
“什麼我的心啊?”
“易碎品呀。都說女人的心是‘易碎品”,裏面裝的不是你的心是什麼?”
這樣開玩笑的話,倒使胡愛愛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她說馬特你要是敢變心的話,出門讓車撞死。
馬特也變了臉色,他說胡愛愛你這人怎麼這麼狠呀,我出門讓車撞死,對你有什麼好啊,我是你老公我又不是別人,你下這樣狠毒的咒語下在我身上,萬一要是靈驗了……
胡愛愛衝上去捂他的嘴。
胡愛愛說:“老公,我錯了。”
兩人又纏在一起說了一會兒甜蜜的話,馬特的手機就響了。馬特說:“你別說話,啊,我接一下電話。”胡愛愛撅着嘴坐在馬特腿上,很想聽到電話的內容。
馬特推開胡愛愛,躲到屋子的一個角落去聽電話。“嗯嗯,好好……”一聽到馬特說這類話,胡愛愛的神經立刻緊張起來。胡愛愛現在得了一種病,她最怕馬特離開,哪怕是離開一小會兒,她都擔心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讓這個神出鬼沒的男人鬧的,已經鬧出神經來了,她以前是那麼風風火火潑辣開朗的一個人,現在卻變得疑神疑鬼,稍有個風吹草動,就以為天要塌下來了。
“你又要出去呀?”
馬特剛放下電話,她就追上去問。
“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我不出去。”
“我以為你要走,我害怕你要走……昨天夜裏我還做了個噩夢,夢見你後半夜上網吧去聊天,聊着聊着,你整個人就被電腦吸進去,座位空着,你的紅羽絨服還在那裏,人卻沒了。我去追問老闆,老闆說可能上洗手間了吧?我就站在洗手間門口等,好多男的從洗手間裏出來都瞪我一眼,好像我要衝進男廁偷看他們小便似的,真可笑!”
馬特說:“我看你也是夠可笑的,做這種夢。”
“做夢又沒有辦法控制,夢到什麼就是什麼嘛。”
“告訴你吧,我不會走,別在這兒瞎擔心了。快去煮飯吧,我餓了。”
胡愛愛聽到這句話,總算放心了。馬特說,等這筆生意做得順手,就去湘江邊買一套最好的房子,他說,他天生是一個“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人,不要看他有時候窮得連手機費都交不起,要胡愛愛幫他去交,但有時候,一筆生意談下來,可以凈賺一百萬。
“等賺了錢,立刻就給你買房子,好好孝敬你。”
他的嘴還真叫一個甜,反正便宜話不要錢,張嘴就來。胡愛愛有時也知道他是拿話哄她,可有什麼辦法,這些話就對她的胃口。女人有時失敗就失敗在愛聽好話上。晚飯的時候,胡愛愛又想起第一次他倆在同一節車廂里相遇的情景。“16號車廂,”胡愛愛滿臉幸福地說,“為什麼不是15號或者12號呢?而且我們的座位還是面對面,真是太巧啦!”
馬特吧嗒着嘴,很香地吃着面前的那盤胡愛愛炒的香乾炒芹菜。他“吧嗒吧嗒”的聲音特別大,胡愛愛一開始很煩他,後來也就習慣了,“男人嘛,動靜大點也沒什麼。”她心裏說。
馬特用筷子點着胡愛愛的鼻頭說:“告訴你吧,我是上帝送給你的禮物。”
“說這話也不嫌噁心。”
“怎麼啦?”
“有禮物長你這樣兒的嗎?”
“我這樣怎麼啦?還算帥吧?”
胡愛愛左右看看:“咱家沒鏡子嗎?”
馬特笑道:“看我不打死你!”
日子就這樣平平常常地過下去,胡愛愛白天上班,馬特睡到中午。下午他一般出去談生意,到了傍晚時分兩人通個電話,是回家吃還是在外面吃還是各吃各的,兩人每天都有商有量的,讓周圍的人都羨慕的不得了。白一朵就說:“愛愛這回是找對人了,看他倆這個勁兒呀,多恩愛呀!”
萬紫千說:“胡愛愛這次戀愛,整個人都變美了。”
胡愛愛從抽屜里拿出個小鏡子,側過臉來左照照、右照照,戀愛就像美容品,她的皮膚顯得特別滋潤,亮汪汪得很有光澤。她一高興就要請辦公室的幾個女同事一起吃午飯,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從亮光四射的寫字樓里出來,一路走着、笑着,裙擺搖動,成為街頭一景。
她們坐在一起,最愛聽胡愛愛講東北雪國的見聞。什麼雪地里拉車的狗,扔到院子裏去凍的餃子,還有睡熱炕、打雪仗,樣樣都讓這幾個南方女人聽得目瞪口呆。
“什麼叫幸福呀?”白一朵說,“像愛愛這樣的,就叫幸福。”
然後,她們一起大聲笑起來。胡愛愛的耳朵卻有片刻失聰,聽不到任何聲音。玻璃窗外面的人群呼啦啦地快速走過,沒有風,沒有聲音,所有人都奔着幸福的方向快速地走,卻不知道方向到底對不對。
就在滿世界都知道胡愛愛要結婚的時候,故事的男主角卻謎一樣地消失了。
5.又是借錢
這次依舊是從借錢開始的。那天馬特回來很晚,喝得醉醺醺的,一回家就說:“借四萬塊錢給我周轉一下,一個禮拜我就還你。”
愛愛正舒服地躺在床上,聽到“錢”字,“刷”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嘟囔着說:“那是我留着咱們結婚的錢。”
馬特有些不耐煩地說:“哎呀,到時我還你十萬、二十萬,好吧?”
他是那種遇到事喜歡對女人連哄帶騙的男人,不達目的不罷休,他的嘴真的很會說,死人都讓他說活了。愛愛一想,反正結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就答應下來,明天一早給他取錢去。
這一次,他捲走了愛愛存摺上全部的錢。沒有一點異常,就像平常一樣,在陽光下分手,一個向東走,一個向西走,車來車往,他們很快被淹沒在人海之中。
6.睡眠丟了
馬特再也沒有回來,他只帶走了存摺上的錢和三張身份證,別的什麼都沒帶,連內衣內褲都放在老地方,就好像他隨時都會回來。“來路不明的男子”、“三張不同姓名的身份證”、“掛在網上的女人”……一大堆疑點在馬特離開的第二天夜裏,一下子全都湧上來。
胡愛愛害怕自己會發瘋,她把頭伸在窗外,讓冷風吹着自己,頭髮亂成一團,頭重腳輕,感覺稍一鬆動,整個人就會墜落下去,掉進無底深淵。
她看到自己的兩隻手,牢牢抓住鋼鐵的窗欄,好像自己在跟自己較勁。她感到了生命的虛無,稍微一想到放棄,手一松就什麼都沒了。她有些理解那些自殺的人了,成功的自殺往往不是有意為之,精確策劃的自殺,常因考慮太多而流產,而一時衝動往往能使計劃成功。胡愛愛此時此刻只要手一松、眼一閉,就什麼都解決了。
她甚至可以看到血肉模糊的自己躺在水泥地上,有許多人圍觀。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疼,只是自己看着自己在流血,她的腿變得越來越白,看上去就像一隻塑料的腿———從服裝店裏拿下來隨手扔在地上的那種,他們都在說:“那是誰的腿呀?怎麼不長在這個人身上?”
“是昨天夜裏從樓上跳下來的,奇怪……到現在還在喘氣。”
她躺在地上接受人們的檢閱,她看到許多變形的人臉,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再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
這個夢醒來之後,胡愛愛感覺到了生命的虛無,抽屜里到處塞的都是兩個人的合影,衣櫥里掛着他的西服,可她內心還是感到空,她有一種那個人從沒來過的感覺。
接下來的幾天,胡愛愛發覺自己患上非常嚴重的失眠症,一想起睡覺就好害怕,好像要去干一件難以完成的重活兒似的。為了讓自己能睡着覺,天一黑她就開始做準備,早早地洗完澡換上柔軟的睡衣,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下來。
她不敢看電視,盡量讓自己保持安靜。
有時,手裏拿着遙控器小心翼翼看上一小會兒,但時間絕對不敢太長,害怕大腦興奮,她要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不能去想馬特。思路一旦走到他身上,這一夜的努力算是白費了,滿腦子都是他,他說過的話,他做過的事,和他發生過的爭吵,歷歷在目,簡直跟放電影一樣。
她睡在柔軟的床上,對自己說:“明天我要上班,現在閉上眼睛,很快就會睡着。”她自己騙自己,說快要睡著了,可睡意還在東山坡呢,離自己還老遠。她記得睡前根本沒喝什麼水,可是尿意頻頻,她一遍一遍地起床去廁所,可每次都是白去,尿不出什麼來。她被這種情況搞得好煩,就硬扛着,讓身體一動不動地緊貼着席夢思,連個身都不讓自己翻。
結果,失眠更加嚴重了。
她清晰地聽到床頭柜上鐘錶“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她拎起那隻小豬造型的電子鐘在屋裏轉悠,最後把小豬藏到有三層棉被的衣櫃下面,隔着厚厚的棉被好像還是能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
她痛苦萬分。她一遍遍地看錶。窗外的洒水車一小時來一次,發出嘲笑般的“叮咚”聲,彷彿在說:“看,還沒睡着吧。”她暗自數着洒水車來的次數,當她數到第三次的時候,絕望地想到:這一夜又白熬了。
她索性坐起來不睡了。在黑暗中,她覺得自己披頭散髮像個鬼。她擰亮床頭燈,找出紙筆來試圖寫下一點東西,結果寫下的全是馬特的名字。寫完之後又在上面打滿了叉。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忽然覺得餓了,很想到樓下“一家粉店”去吃碗牛肉粉,可看看時間已是凌晨4點15分,這個時間一個女的下樓吃東西,本身就顯得不正常。
胡愛愛裹緊被子一個人在被窩裏發抖,她牙齒都快被咬碎了,可還是睡不着。
已經三天了,睡眠好像被胡愛愛在什麼地方給弄丟了,她就是睡不着。死活也睡不着。她忽然懷念起東北的大炕———馬特老家的那種“床”,那麼大,那麼暖,躺在上面很快就會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