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泥潭
1.聖爵菲斯
那三萬塊錢的事還是被韋來發現了,事情出在那件西裝上。那天韋來從北京來了一個朋友,打電話來說是住在“歡城”,讓韋來過去跟他一塊喝酒。來的人名叫俊青,以前跟韋來一塊做過生意,在電話里就高興得不得了,見了面還不定有多熱鬧呢。
韋來跟人約好下午五點鐘見面,掛了電話就到衣櫥里去找下午要穿的衣服。胡愛愛眼睛並沒有看他,但心裏緊張得要死,她生怕他動那件跟馬特穿的一模一樣的漿黃色西服,就在她嚇得快要閉上眼睛的時候,聽到韋來問她:“哎,你說下午用不用拿外套?”
“那你帶上好了。”
愛愛說完這句話,就有些後悔了,要說“不帶外套”這事說不定就躲過去了,可韋來偏偏就選中了那件黃西服。他把黃西服穿在身上照鏡子的同時,一隻手插進口袋裏去。
胡愛愛看到韋來的臉色在鏡子裏一點點變了。“是不是你拿了?”他說。
“拿什麼了?我不明白呀?”
“你少裝蒜!我放在西服兜里的那個信封怎麼沒了?”
愛愛不說話,就只是哭。韋來只好勸她別哭了。他說:“不是不讓你用錢,但你用錢總得跟我說一聲吧?”又說:“收拾收拾,準備出門吧,你可別在朋友面前給我丟臉啊。”
“我不去了!”
“嗬,你還鬧起脾氣來了?我又沒罵你,說你是小偷,我不過是問了一聲那筆錢的去處,你就跟我急了,那以後咱們還怎麼相處呀?”
“不能相處就不相處,”胡愛愛說,“大不了我把錢給你,然後走人。”
“話不能這麼說吧?咱們之間又不是交易。”
胡愛愛越想越覺得委屈,她想,男人就可以一次又一起地從她身上捲走鈔票,而她怎麼稍微做點壞事就被人發現了呢。韋來在一旁勸她,勸着勸着就跟她急了,沖她吼道:“你走不走?你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胡愛愛從沒見韋來發過火,真有點被他嚇住了。她一邊哭一邊在洗手間洗臉,看到鏡子裏的兩隻眼睛紅得像兩個桃子,她可真不想出門。
“歡城”在廣電中心的“聖爵菲斯”附近,那一片胡愛愛以前跟朋友一起開車去玩過。“聖爵菲斯”很像一個童話世界,洋房依山而建,每幢小樓以星座命名,走進那片社區,就像不小心走進一個未來世界,令人心思浮動,腦海里湧現出未來科幻片的畫面。
林俊青也像從未來科幻片里走出來的人物。他身穿黑色皮衣,戴了副黑色墨鏡,跟當天胡愛愛的打扮不謀而合。只不過胡愛愛穿的半長皮衣是墨綠色的,墨鏡是為了遮擋紅腫的眼睛。
林俊青的女朋友小妖個子較矮,頭髮長長的,人倒是挺妖的。她跟胡愛愛打招呼的時候,只是翻了翻眼皮,說了聲“來了”,然後她又專心上網,不理周圍其他人了。
“她眼睛腫了,所以戴墨鏡。”
胡愛愛聽見韋來在遞香煙的同時,跟林俊青說了這句話。就在這一剎那,林俊青和胡愛愛同時摘下墨鏡,四目相對,都感覺心裏“怦”地動了一下。
小妖關上筆記本電腦,伸了一個懶腰尖聲叫道:“哎呀,你們都在幹什麼呢,怎麼還不吃飯呀!”
林俊青走過去,摸了一下她的頭髮,說道:“瞧你那可愛的樣兒!”胡愛愛忽然之間就感覺自己不行了,她盡量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那個男人跟你有什麼關係呢?他是別人的男朋友,是萍水相逢的男人,大家一起吃頓飯,熱鬧一下,也許此生都不會再見面。”
他們到二樓餐廳吃了一頓比較講究的飯。韋來向來喜歡排場,他吃飯花掉的錢,可能比干別的都要多得多,可西裝口袋裏的那三萬塊錢,他還看得那麼緊,想想真夠氣人的。席間胡愛愛根本不知道吃了些什麼,那一道道湯、一盤盤菜對她來說全然沒有滋味。她一直在暗中觀察那個叫林俊青的男人的一舉一動,他是那種高大俊朗的男人,看上去有種坦蕩蕩的感覺,不管他內心是否真的“坦蕩蕩”,反正表面上看上去是那樣的。
小妖看上去有點傲。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好想讓別人來幫她、來寵她,碟子裏有個蝦子她都要大叫:“哎呀,這個皮誰幫我弄一下嘛?”
林俊青倒真是好脾氣,笑吟吟地伸手幫她剝蝦皮,併當着眾人的面親了小妖的臉。這個舉動對別人來說可能沒什麼,人家小兩口親熱關你屁事,但對胡愛愛來說卻如同聽到遙遠的雷聲,她兩耳嗡嗡作響,伸手在空中無端抓撓着,像是瘋了。
“咦?沒有蚊子呀?你在這兒抓什麼呀?”
“你看不見,你眼睛近視吧?”
“我不近視,哦不,我是有點近視,不過我戴了隱形眼鏡。”她睜大眼衝著胡愛愛做了一個很嚇人的動作:把眼珠子瞪得比玻璃球還大。
“你倆說什麼呢,這麼親密?”林俊青湊過來,看看小妖,又看看愛愛,那表情可愛極了,就像第二天胡愛愛跟艷女郎形容的那樣:“我都快被他融化了。”
2.艷女郎說,愛是泥潭
胡愛愛的內心起了變化,她要找到一個能聽她說說心事的人,想來想去還是給艷女郎打電話。中午十二點,艷女郎睡足了覺,正往臉上抹各種的護膚品,電話鈴響了。她本來下午約了人,又臨時取消了,正愁下午的沒事幹呢,胡愛愛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她在電話里催愛愛“快點過來”。
十五分鐘以後,愛愛來艷女郎家按門鈴。
艷女郎腳上穿着一雙金色細跟拖鞋,搖擺着身段,風擺楊柳般地過來開門。艷女郎的家,搞得像皇宮一樣奢華氣派,隨隨便便一把美克美家的椅子,都要七八千塊,價格貴得嚇死人。
胡愛愛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坐立不安的,害怕把那些高級椅子坐壞了。艷女郎拉她參觀了每一個房間,每個房間風格都是不一樣的,有淡雅的,有華麗的,就像做夢似的,胡愛愛都不捨得走進去,好像一腳踩進去,那個離奇的夢就消失了。
高艷領她到一間充滿陽光的“陽光房”去喝咖啡。這是南方少見的晴天,天上有淡淡的幾綹雲彩,她們坐在這樣的環境裏,感覺就像仙人一樣。
“我愛上一個北京來的男人,可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愛情是泥潭,一陷進去就完。”
“沒有愛情,你怎麼活啊?”
“你不是看見了,我活得很好啊。”
艷女郎輕鬆地聳聳肩。“愛情讓我窒息,談戀愛的滋味我早就受夠了。”
“我怎麼做不到像你那麼洒脫?我一閉上眼睛就全是他,我都快被他融化了。”
“咱們能不能不這麼酸?”
“我說的都是真話呀!”
艷女郎說:“你真是沒見過帥哥,這才被那個北京來的搞得心煩意亂的,今天晚上就讓你見識見識。”
“見識什麼?”
“男人啊。”
說著話,艷女郎就拿出小巧的手機,滴滴答答開始打電話。她一對着電話機,腔調立刻就變了,變得吳儂軟語,嬌滴滴的,身體也隨之扭動,看起來就像一條彩色的蛇。
晚上來了十個帥哥,好傢夥,整整一個“球隊”,一個個打扮得好像電視裏參加選秀節目的男人。他們圍着長長的餐桌談笑風生,等着艷女郎外請的兩個廚師做大菜上桌。
胡愛愛真佩服艷女郎,搞什麼都搞得這麼正規,請客吃飯還找專業廚師,戴着高高的白帽子,看上去儼然像是在拍電影。一個個環佩叮噹的男人或站或坐,散落四周,也像在拍戲。胡愛愛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掉進這佈景一般的場景里來的,她發現自己在這群人里很麻木,不想說也不想笑,跟所有男的都隔着一層膜。
就在這時,愛愛的手機響了。
她像小白兔一樣跳到窗邊去接電話,以免所有人都扭過臉來盯着她看。
“喂?”
“喂。”對方的聲音讓胡愛愛感覺好像觸了電,她身體抖得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控制,好在她躲在窗邊沒有人盯着她看,不然好丟臉的。想俊青,俊青就打來電話。這真是上天有眼啊。她越想越激動,激動得都有些聽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麼。
俊青在電話里說他們馬上就要回北京去了,在電話里告個別,“多謝款待”。說得胡愛愛心裏熱乎乎的,忙問他是哪班飛機。林俊青在電話里也就順嘴那麼一說,胡愛愛可就當了真,她不顧一切地衝著電話機嚷嚷起來,她說:“明天我去送你,我一定去!”
胡愛愛一夜都激動得睡不着覺。韋來在旁邊罵了她幾回,問她發什麼神經呢不睡覺,她也不理,一個人抱着白枕頭盯着天花板發獃。好
“我會還你的。”
“還什麼呀?”韋來困得睜不開眼。
“錢呀。那三萬塊,我會還給你的。”
沒有人看得見愛愛隱藏在黑暗中的奇異表情,兩隻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閃發亮,她覺得自己就要變成一隻鳥了,或者變成一片羽毛,明早隨那人一起飛到遙遠的北方去了。
3.黃花機場
長沙飛機場的名字,起得活像一個姑娘———黃花。另一位姑娘正風風火火地趕往去機場的路上,她打扮得新鮮時尚,穿了一件印滿蝴蝶的小西裝,小西裝的腰掐得狠狠的,可愛又輕盈的樣子。下面是一條水鑽斑斕的牛仔褲,腳下配一雙亮閃閃的細跟涼鞋。
“你這大清早的要幹嗎呀?發神經呀?”韋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嘀咕了這樣一句話,又翻身睡去。
胡愛愛耳朵裏面像塞着雞毛,什麼也聽不見了。她腳步輕盈地走在大街上,路邊的每一朵小花小草都在向她微笑。她手裏甩着小包、嘴裏哼着小調,遠遠地看見的士過來,張開五指很卡通地攔的士。她看上去可愛極了,就像陽光下的一滴大水珠,飽滿而又通體透亮。
“小姐今天好高興啊。”
的士司機也被她這股高興勁兒感染了,嘴角上翹,掛着可愛的笑容。在去機場的路上,有輛車跟他們的車較上了勁,一會兒就超了過去。愛愛這輛車也不甘示弱,開足馬力又追了上去。超車的時候,胡愛愛從車窗里看到,那輛車裏坐着林俊青和小妖。
一大早,黃花機場裏人很少,胡愛愛進門的時候,他倆也剛好進來。
“你還真來送我們啦?”林俊青手裏拖着拉杆箱,笑容可掬地望着胡愛愛。胡愛愛也站住腳望着他,兩人相互凝望着,周圍的景物全都模糊了,他們就這樣看着對方,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他們還在相互凝望。
“哎,你總不至於把我們送到北京去吧?”小妖的眼睛一飄一飄的,橫插在他倆中間。
林俊青說:“那好,我們要上飛機了,有空來北京玩。”
胡愛愛一直望着林俊青走進安檢通道,心裏竟有點泛酸。“有空來北京玩”,我什麼時候才能去北京啊?想想心裏好像突然空了一塊,沒着沒落的。
機場候機廳里的人漸漸多起來,前後左右到處都是人,愛愛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模糊,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她感到實在撐不住了,就用雙手抱着頭,慢慢地蹲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愛愛感覺好些了,她想抬起頭來看看周圍,看到的卻是韋來的臉。
“韋來?你怎麼來了?”
“我來把你領回家。”
“你怕我跟別人跑了?”
“我知道,你不會。”
愛愛從地上站起來,一隻手牢牢抓住韋來的胳膊,兩條腿全都蹲麻了,如果再不抓住點什麼,整個人就會癱倒在地上。
“好了,別鬧了,”韋來說,“我知道一切都過去了。”
“你知道什麼?”
韋來笑而不答,緊緊抓住愛愛的手,硬拉着她往外走。外面的陽光有點刺眼,但那種胸口刺痛的感覺彷彿好了許多。隨着飛機起飛,那個人的影子也被帶走了。
4.逃跑新娘
機場那件事兩人從此再也不提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對於胡愛愛心裏暗戀那個北京男人的事,韋來更是閉口不談。他知道說出來兩人的關係也就完了。這些年來他飄來飄去,也飄累了,有點想安定下來,成個家,生個孩子,過普通人的小日子。
“結婚吧?結婚好不好?”
有一天晚上,韋來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視,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胡愛愛覺得這事真有意思,本來想拿他三萬塊錢就走人的,沒想到韋來卻當真了,非要跟她結婚。她和韋來兩個人都是“飄”慣了的,從此安定下來,想像不出婚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
就在胡愛愛舉棋不定,該結婚嫁人,還是繼續過單身女郎生活的時候,她偶然在網上看到一條消息,說《慾望都市》的女主持人沈紫衣放棄這裏的節目回北京,真正原因是她要結婚了。
愛愛很崇拜紫衣,雖然在生活中和她的距離很遠,但有時覺得精神上和她靠得很近。
“好吧,結婚。”
在結婚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們聊了一個通宵,聊過去的經歷,聊他們曾經干過的荒唐事。韋來說有一陣子,他特別迷戀陌生女人,經常一個人開車在大街上轉悠,在公交車站找一些等車的女人搭訕,然後帶她們到一個地方去尋歡作樂。
愛愛說:“你也是這樣認識我的吧?那天在廣場……”
韋來說:“你跟她們不一樣。”
愛愛說:“怎麼不一樣?”
韋來說:“反正就是不同。”
韋來說著話,抱住她的身子開始摸她的背。愛愛身子軟軟地由他摸着,但眼前出現的卻是另一番圖景:韋來在大街上搭識了新認識的女子,他用一手扶方向盤,另一手不停地觸碰她的乳。女子沒有反抗,反而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
韋來有些把持不住了,他急於想把車停在一個沒人的地方,而車子卻駛入了人山人海的鬧市區,車速放慢下來,韋來有些絕望地按着喇叭,瞥了眼那女子,那女子正若無其事地嚼着口香糖。
那女子是什麼時候變成胡愛愛本人的,胡愛愛一點都不知道,她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讓他的手進入她的身體。她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陌生女郎的身影,影子重疊着影子,她們在那輛車上頻繁出現,胡愛愛想,我要嫁的這個男人到底屬不屬於我呢?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家裏走馬燈似的來了許多人,有花枝招展的姨媽,有面色嚴肅的表姐,還有一個半男不女的親戚,他們在韋來的房間裏竄來竄去,焦灼不安地策劃婚禮大典。
胡愛愛在沙發上睡著了,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說話,韋來身後有一個頗為強大的家族,家裏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做生意,母親早逝,表姐和姨媽從小就很照顧他。
表姐說:“這房子得重新裝修一下。”
姨媽說:“不如重新買一套好了。”
表姐說:“這女孩子命真是好的,遇到了像我們這樣的有錢人家,什麼都是現成的,她一定是看上我們家的錢了。”
姨媽說:“別說了,她好像已經醒了。”
胡愛愛感到自己受到莫大的污辱,她的臉孔白得就像一張紙。她穿上鞋,穿上外套,跟任何人都沒打招呼,一溜煙似的穿過客廳,穿過亂七八糟的結婚禮品,飛快地離開現場,離開韋來家,她來到大街上,心裏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胡愛愛在街上遊盪了一陣子,決定打輛車回到自己的小窩。自從跟韋來同居,她已經很久沒回自己那個又小又破的家了,一想到桌上落滿灰塵、冰箱裏空蕩蕩的家,愛愛心裏難過極了。她想,當初真應該跟着父母一起出國的,為了那份傻乎乎的愛情,她付出了那麼多,而那個她深愛着的男人現在在哪兒她都不知道。
她不想開燈,不想面對現狀。月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照在她窗前那把涼椅上,今後的路該怎麼走,她心裏一點譜都沒有。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愛情,”她對自己說,“原來的胡愛愛太可笑了。”
5.花開花落
愛情就像一層軀殼,把這層軀殼一脫,一切就變得赤裸裸的,無比輕鬆。愛愛變成了跟艷女郎一樣的人,男人們喜歡喊她“花露水”,本來只是個網名,叫着叫着卻叫開了。她新燙了頭髮,新換了造型,無論走到哪兒,都是極具誘惑力的。
她的裙子一寸寸地變短,露出好看的、光潤苗條的雙腿。鞋跟變得越來越高,各種式樣的迷你裙掛滿房間,有時她在房間裏走動,會看到不同的女人,她們代表了不同時期的“她”,而現在的她最風騷、最嬌艷,真如花露水一般,走到哪兒,香到哪兒。
花露水每天的工作,就是下午四點左右坐在家裏等電話,電話一響她就有地方吃、有地方玩了。她通常化妝的時間比較長,中午起床喝杯咖啡,吃兩片點心,然後就開始洗澡了。洗澡是化妝的前奏曲,要洗得特別用心、特別仔細才行。
“謝謝老天,今天讓我碰到個有錢人吧!”
熱水淋在身上,她聽到身體裏的這個聲音都快蹦出來了,每天都在期盼着遇見有錢人。從韋來家出來,她就下定決心要找個比韋來更好、更有錢的男人。他那幾個七大姑八大姨實在是太勢利了,這還沒結婚,要是結了婚,還不得受氣成什麼樣呢。
洗完澡休息一會兒就開始化妝。恢復單身女郎身份之後,胡愛愛覺得無比輕鬆,自由地來,自由地去。單位的班她早就不上了,她對朝九晚五的生活極其厭倦,覺得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艷女郎說過:“約會就是我的工作。”
洗澡過後,胡愛愛就為約會做準備了。長絲襪,細跟靴,超短裙,低胸小弔帶是胡愛愛近來的裝扮趨勢,她還特別喜歡洗完澡過後什麼也不穿,先穿上連褲絲襪,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轉過身去照鏡子。玻璃絲襪對胡愛愛來說,就像一道符,只要一穿上,就什麼也不想了。只想盡情享樂,只想把自己的身材展示給別人看。
———在家?
———一個人?
———晚上一起去Happy?
艷女郎的電話通常在下午四點多鐘響起。她們的電話都是電報式的,很簡捷,她倆每天如影隨形,連說話的方式都變得差不多了。她倆還有交換衣服的習慣,一件旗袍這個穿完那個穿,就跟小孩貪嘴似的,圖個新鮮。
她倆總是以最妖艷的姿態出場,就像兩朵並蒂蓮。通常是胡愛愛下樓梯的時候,高艷已經坐在老闆的車裏等她了。那些大老闆都是艷女郎的朋友,都說是做大生意的,一開口就是一兩個億,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做珠寶生意的陳鑫,這位美人就是花露水。”
坐在車裏的一個戴黑框眼鏡的人微微欠了欠身子。
艷女郎和秋先生正打得火熱,兩人坐在後排座上,好不親熱。胡愛愛一欠身坐進車裏,臉正對着前面陳鑫的後腦勺。
陳鑫和秋先生好像很熟,司機剛剛把車開動起來,陳鑫就扭過臉來跟秋先生聊生意經。
陳鑫說:“哎,老兄,你說那六千萬的珠寶生意,咱們是投還是不投呀?”
秋先生說:“你有興趣就投唄,反正你又不缺這一點兒。”
陳鑫說:“那倒也是。不過武漢那筆生意還沒回款,現在再把錢投進去,恐怕……”
秋先生說:“好了好了,不要當著小姐們的面老談錢啦。挺沒意思的,是吧?”說著,伸手捏了一下艷女郎的臉。胡愛愛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望着車窗外剛剛亮起夜燈的商店和行色匆匆的人影,心裏覺得好空好慌。
吃飯時候,陳鑫坐到了胡愛愛身旁。那是一家裝飾得極其摩登的中西餐廳,到處都有帳幔、流蘇和曖昧的燈,讓人慵懶得恨不得能躺下來。艷女郎和秋先生坐在對面,兩人互相用筷子夾菜給對方吃。男的說你要乖一點;女的說小心你的胃,兩人看起來膩得要命,有點讓人吃不消。陳鑫彷彿也受到感染,把一隻手悄悄放到了愛愛的腿上。
愛愛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拿筷子夾東西吃,一邊聽對面兩個人說話。
“有錢真好啊,”艷女郎說,“快樂都是用錢買來的。”
“有些快樂可不是啊。”秋先生說。
“什麼?”
“愛情。”
“我可不相信什麼愛情。這世上哪有什麼愛情啊?全是騙人的。”
秋先生漲紅了臉說:“你是說我在騙你?現在……此時此刻?”
“秋先生當然除外啦。”
艷女郎說著說著,幾乎靠到秋先生懷裏去。胡愛愛感到自己的腿正在被人撫摸着,手掌與絲襪表面的摩擦,發出“噝噝”的響聲。她感到那人的手很粗糙,有一根絲襪的細絲被勾住了,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摸着,他甚至把她的超短裙撩開一小點,試着把手探到裙子底下去。
胡愛愛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她看到對面的艷女郎正笑得喘不過氣來。大概是秋先生講了什麼笑話給她聽,她就趁勢對秋先生又推又揉,笑得胸口亂顫。就在秋先生摟過高艷又親又抱的同時,陳鑫也將美人花露水摟進懷裏。
一切都像花開花落一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