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三十三章巔峰對決
晚上,我回到家時,鄭倫正在陪奶奶看電視,也不知道是哪省哪縣的戲曲,正唱得咿咿呀呀。我站在奶奶房間的門口,看見沙發上的鄭倫正用手撐着頭打磕睡。是啊,縱然他孝順,也不用非讓自己融入中國的地方文化吧。奶奶見了我,說:“小仙兒,回來了?”鄭倫睜開眼,假模假式地盯着電視瞧。我“啊”了一聲,就要回房間,奶奶卻叫住了我:“哎,等會兒。倫倫,你也跟仙兒回去吧,累了就早點兒歇着。”鄭倫直了直腰:“我還不累呢,我想再聽會兒戲。”
奶奶啪地關了電視:“你不累我累,我要睡了。”鄭倫只得汕汕地走了出來。見他又要去我婆婆的房間,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將他拖回了房間。
關上門,我一頭扎入了他的懷中,還把他那垂在兩側的雙手提拉到了我的腰上,讓它們環着我。“今天,我做了一件好事,我撮合了一對男女。”我說。“哦。”鄭倫答道。“哦,哦,哦,除了哦,你就不會說別的了嗎?你應該問問我,是哪一對男女啊?”我雙手攀着鄭倫的脖子,心想他要是再敢“哦”,我就嘎嘣擰下他的腦袋。這下,鄭倫閉嘴了,一個音兒都沒有了。我用力一蹦,雙腳離地,夾住他的腿,整個人的一大半重量都吊在了他的脖子上。“哦。”鄭倫拖着長音兒呼叫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鄭倫把我甩到床上:“你發什麼神經?要瘋去和那姓董的瘋去。”真罕見,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字,其中還包括了“董”。看着他那嫌棄的眼神,好像剛剛抱住他的女人是多麼骯髒似的,我真想一腳瑞上他的眼睛。
“我們瘋?那你和那姓蕭的又是什麼?詩情畫意,半推半就?她還沒有甩了吳哲,撲倒在你的腳下嗎?你還沒有看出來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嗎?還是,你早就看出來了,而且正求之不得呢?”我半撐着身子,氣勢並不弱。我所說的話,正是我想說的話。蕭之惠她已經一步一步來取了行動,自從她將自己與吳哲配成了一對,她就已經不再是那個潛伏在暗處的蕭之惠了。近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緊張:當她的情意真正展現在鄭倫的面前時,鄭倫他能抵抗嗎?會抵抗嗎?這麼多日了,他一直不露聲色,他根本就沒有抵抗吧?
“又來了,你簡直不可理喻。”鄭倫理屈詞窮,只剩下了這一句。
我倒在床上:“哼,一見到我就這麼火大,是不是只能等着明天讓那姓蕭的給你敗敗火啊?”說出如此尖酸的話,是我唐小仙有生以來頭一遭。倏地,鄭倫的目光變得像要把我吃掉似的,不,與其說是吃掉,不如說是生吞活剝。我眼看着他撲了過來,我還來不及有一絲退縮,就被他牢固地壓在了身下。他咬住我的耳朵,說:“今天我就先拿你敗火。”我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鄭倫粗蠻地扯開我的上衣,一隻手用力地罩在我的胸脯上,而另一隻手向我的身下摸去。剛剛在鄭倫把我甩到床上時,我的裙子就幾乎已經撩到了大腿處,這一下,鄭倫的手順利地抵達了它想去的地方。我真的慌張了,擠出微弱的聲音:“不要,我不要。”
“不要?為什麼?因為那姓董的?”鄭倫的鼻子抵着我的鼻子,我們四目相對,他像是要望穿了我。要是真能望穿倒也好,偏偏他望不穿,只是一味地踐踏我的自尊。
我稍稍一抬臉,就吻住了他的嘴。我用力咬了他的嘴唇,而他也報以了同樣的力道。我們就像兩隻動物似的在床上糾纏,彷彿沒有感情,彷彿只是充滿了最原始的慾望。人類是最會自作自受的生物,拚命地進化,拚命地學習,把每一根神經都鍛煉得無比微細,於是生命中充滿了嫉妒、猜疑、怨恨。何苦來呢?
這是一場誰都想佔據上風的纏綿,一場沒有語言,只有喘息和呻吟的纏綿。我們揮汗如雨,床也在吱呀作響。我感受不到思想的交流,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吶喊:我愛你,愛你。請你信任我,尊重我,請你也像我愛你這般愛我。不過,我聽不到任何回應。鄭倫的眼睛藏在了他的髮絲之下,我只能看見他的軀體在我的身上拼搏。我感受到了幸福,一種絕望的幸福,一種會隨着這場纏綿的結束而結束的幸福。
鄭倫沉沉地睡去了,我也一樣,無力再思考什麼,再折磨自己,也在一瞬間就睡去了。
第二天,是“倫語裝修工作室”在新班底正式成立后第一次聚餐的日子。鄭倫說:“也許吃完飯還有別的節目。你先睡吧,不用等我。”聽着他的交代,我有一絲恍惚。這是昨晚那場“較量”的功效嗎?因為有了昨晚的肌膚之親,他才又記得,我是他的妻子,他需要對可預見的晚歸做出交代嗎?
我振奮了一下精神,問道:“你們在哪裏吃飯?我也去,好不好?”話一出口,我就緊張得攘緊了拳頭。如果鄭倫拒絕,我該怎麼辦呢?我太衝動了,不該問出這個問題。我們之間的關係剛剛有了些微的改善,我如此不假思索地緊逼,會不會產生反作用呢?他會不會以為,我是想去監視他和蕭之惠呢?
鄭倫果然默不作聲了。我覺得我等到頭髮都白了,他才開口:“你又不看店了?”
我再次鼓足了勇氣:“早關一會兒,沒事的。”
“雲國餐廳,晚上六點半。”鄭倫在吐出了這簡練的不多不少的幾個字后,出了門。
我跳腳,大喊:“成功。”
奶奶走過來:“小仙兒,你和倫倫昨兒晚上又辯論了?”
我點點頭:“是啊。”
“那誰贏了啊?”奶奶的眼睛泛着好奇的光。我回想昨晚的收場,笑着說:“平手。”
“小仙女裝店”又漸漸有了熟客。今天,一位熟客對我說:“有什麼好事啊?瞧你這一臉的笑。”
我實話實說:“也沒什麼,就是晚上約了老公吃飯。”
“啊?”熟客大失所望,“這算什麼好事?我天天看着老公吃,看着老公睡,煩得不得了。”一家一本經,甘苦各不同。
晚上六點剛過,我就到了雲國餐廳。我咬牙穿了店裏的“鎮店之寶”,一條價格數一數二的絲質連衣裙。這條連衣裙有着奪目的鵝黃色,領口鑲嵌着細緻的黑幽幽的碎水晶,踩着刻意挑選的黑色細帶子高跟鞋,我驕傲得幾乎成了只公雞。我唐小仙真是徐娘雖老,卻風采依舊,看我所經之處,真是百花失色。
“倫語”工作室的人是一窩蜂來的。遠遠地,我就看見蕭之惠的身邊伴着吳哲,二人雖不牽手挽胳膊,但中間的距離卻頗近,看得出關係非同尋常。可再看第二眼,那蕭之惠的目光,分明是鑽在鄭倫的身上。鄭倫走在她的左前方,她的眼珠子就偏向左,等鄭倫看見了我,向我揮手,她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我。
對我而言,鄭倫的揮手頗有意義,跟毛主席似的。也許,他這一整天,也在期盼着這一刻與我相見,如同我的期盼。就算我們之間還存在着沒有說明的矛盾,就算我們現在都在介意和迴避着對方身邊的某個異性,我們也依舊有權利期盼。
“怎麼樣?這樣的打扮,不至於給你丟人吧?”我主動貼近鄭倫,踞腳對他耳語。我的餘光告訴我,蕭之惠的眼睛正在冒火。她可能萬萬沒想到,我會如此出現。她還甚至有可能得知了我和鄭倫目前的不和,以她的野心和精心,大概什麼話都能從鄭倫的嘴裏套出來。鄭倫為了保持領導的威嚴而咳嗽着挺了挺腰桿,不過他還是真心讚歎了我一句:“好看。”
吳哲還是老樣子,平頭理得那樣的平,像能在頭上放碗水似的。他看都不看我,想必是要與我劃清界限。鄭倫真的是不開眼,那樣一個美麗而野心勃勃的蕭之惠,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其貌不揚且縮手縮腳的吳哲呢?
鄭倫將我介紹給了他的新手下,他說:“這是唐小仙。”我自告奮勇地補充說明:“我是他媳婦兒,結了婚的那種合法媳婦兒。”眾新人相繼一笑,管我叫“老闆娘”。
包廂中,餐桌旁,我自然坐在了鄭倫的旁邊,而他的另一邊,眼看着就要被蕭之惠佔據。我騰地一站:“小蕭,坐我旁邊來吧。咱倆也好久沒見了,過來聊聊。”
“不了嫂子,你那邊有空調,我吹多了不舒服,我就坐這兒跟您聊吧。”蕭之惠磕巴都不打一下,就脆生生地把我回絕了。我不甘,於是對鄭倫說:“親愛的,咱倆換換地兒吧,我也不愛吹空調。”鄭倫倒是真體貼:“是嗎,那我叫人關了吧。”“不,我就是想坐你那裏。”我的心中兵荒馬亂,早已把這種坐法幻想成了一夫二妻,他鄭倫左擁右抱。
“你又在鬧什麼啊?”鄭倫一把把我拉坐在了椅子上。我心一靜,只見眾新人都已就座,正直勾勾地欣賞着我主演的這場搶椅子大戲。見狀,我只得收了手。這第一回合,她蕭之惠贏了。
菜漸漸端上來,酒漸漸斟滿,鄭倫身為大領導,自然免不了一番陳詞濫調,說什麼“倫語”就是大家的家,有錢同賺,有班同加。我心不在焉,拿着筷子當鼓糙,敲在空氣上。鄭倫一舉杯:“來,咱們先干一杯。”我聞聲應和:“好。”我心想:夫唱婦隨。可就在這時,蕭之惠喧賓奪主:“等等,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我手一抖,兩滴酒灑了出來,正好滴在我的裙子上。
“大家知道為什麼‘倫語’會有如此光明的今天嗎?為什麼‘倫語’可以在經濟並不景氣的大環境中逆流而上,進行擴展,進而才使得我們有緣千里聚於此嗎?”蕭之惠眉眼含笑,神色神秘,像是在給大家出謎語,也更像是在故弄玄虛。
這時,蕭之惠身邊的吳哲終於看了我一眼,而我,也接收到了他的目光。我們倆知道,蕭之惠這道謎語的答案。因為她,因為她不管不顧砸下了十二萬塊人民幣,從而才振興了“倫語”,令“倫語”有機會大展宏圖。
“嫂子,作為我們鄭哥最親密的人,你知道為什麼嗎?”蕭之惠直接把矛頭指向了我。
“我,不好意思啊,我對你們這一行,也不是太了解。”我裝傻充愣。“那鄭哥,你知道為什麼嗎?”蕭之惠含情脈脈地注視着鄭倫。
我也盯緊了鄭倫,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想放過。他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是努力加運氣吧。”我鬆了一口氣:這廝,竟好意思說出如此沒新意的答案來。努力加運氣,這話我從小學時代就會說了。
蕭之惠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抿着小嘴兒笑得含蓄。那副嘴臉,真令我產生了撲上去撕扯它的念頭。她再次把目光調回了我的身上:“嫂子,你覺得鄭哥說得對嗎?”這下,我全明白了。她就是在故意折磨着我,像是一個掌握着別人生死的判官,不住地逗弄着那個人: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活?
我提上來一口氣,直愣愣地和她對視:“我覺得對。鄭倫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覺得對。就好比他說你就像他的親妹妹一樣,結果還果真如此。”
這下,膠着的目光就不僅僅是我和蕭之惠兩個人的了,還加上了鄭倫和吳哲的。至於其餘人等,雖說也都在看着這場好戲,但對我們而言,他們真的就像是台下的觀眾而已。
“小仙,怎麼越說越沒邊兒了呢?你扯到哪兒去了?”鄭倫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閉嘴。
“哎呀好了,這是怎麼了?面對這一大桌子的好菜,大家怎麼都不動筷子啊?”吳哲也出來打了圓場。動筷子?我倒還真是想動,直接去戳她蕭之惠的桃花眼好了。鄭倫握着我的那隻手,又加重了力道,我動彈不得。但她蕭之惠卻還是自由自在:“讓我來揭曉謎底吧。那是因為,??…”
“等等,”我突然大喊,也突然就掙脫開了鄭倫的手,反手抓住鄭倫,“親愛的,我的頭好痛,像快要裂開了似的,我們先回家,好不好?”我極其虛弱、極其懇求地望着鄭倫:答應我吧,跟我走吧,不要給蕭之惠這個機會,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那十二萬塊的秘密。這裏有你所有的同事,今後你還要跟他們並肩打拚,我不要因為自已對蕭之惠的挑釁,而迫使她在這種場合下向你攤牌。如果那樣的話,在座的這些人,會對你另眼相看的。你我,以及蕭之惠和吳哲的關係,會變成笑話,而你在“倫語”工作室中的權威,也會大打折扣的。其實,“倫語”的成功,你是百分之百的最大的功臣,那麼,為什麼要讓蕭之惠的那區區十二萬,來搶了你的功勞呢?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好吧。”鄭倫終於應允了我。
我們匆匆地告辭。鄭倫臉上的尷尬是顯而易見的,他對眾人說:“改天一定再好好和你們歡聚一下。”一直到走出了雲國餐廳的大門,我也沒敢回頭張望一下。我生怕我的舉動會再次變成對蕭之惠的挑釁,生怕她撲上前來,讓真相大白。好在,這並沒有發生。蕭之惠又贏了,她令我和鄭倫剛建立的那一點兒親密,就這麼夭折了。
出了大門,鄭倫掙開了我挽着他的手:“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讓你來。”我無話可說,剛剛的局面,已經成為了既定的事實。我令“倫語裝修工作室”的聚餐會,結束得如此荒唐。我那沾了酒的新裙子,在風中飄揚,像是在笑話我。
“對不起,鄭倫,我必須要先對你說聲對不起。”我舔了舔乾燥的雙唇,知道這艱難的時刻最終還是來臨了,“不過,接下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哦,是嗎?我洗耳恭聽。’,鄭倫背靠在他的麵包車上。
“就在這兒說嗎?”我並不想。我想儘快遠離“倫語”的人,遠離蕭之惠。“嗯,就在這兒,我迫不及待地想聽。”鄭倫在成心與我的想法作對。我抿了抿嘴,也只好妥協,儘力地言簡意賅:“你知道蕭之惠那個問題的答案嗎?不是什麼努力,什麼運氣,而是她。”
“她?”鄭倫有點兒意外,“你的意思是,‘倫語’有今天的成績,是因為有她?”
“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她的意思,不,應該說,以某個角度來看,這是事實。”我迎着鄭倫困惑的目光,“你應該清楚,‘倫語’的成功,是從接到那煤老闆的生意開始的。”
“對,我是清楚這一點。”鄭倫打斷我,“當初,煤老闆對小蕭有非分之想,所以我們放棄了這筆生意,後來小蕭又親自找過他一次,說服了他,就這樣,這生意又失而復得了。是啊,她的確是功臣。”
“不,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在這事發生的時候,我就問過你,小蕭是怎麼說服煤老闆的?”
“她說煤老闆見她有誠意,而且真心欣賞我們的設計。”鄭倫的說辭,還是那時候的樣子。
“不,實際上,她擅自減免了煤老闆十二萬塊的費用,而這筆錢是她自己墊上的。她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鄭倫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偽裝和刻意,他的神色再自然不過了,那麼震撼、那麼慌亂,“為了我?”
“這下,你不能再否認她對你的感情了吧?你不能再說我是無中生有、無理取鬧了吧?蕭之惠她並沒有把你當做哥哥或者朋友,她一直暗戀着你。直到你和我閃電般結了婚,她才知道,她的暗戀是多麼沒有意義。可現在她要把你從我的手中奪走了。”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也不想對鄭倫欺瞞什麼。就算他會被蕭之惠感動,會對她心生憐惜,這也是我遲早要面對的。
“不,這太不可思議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不敢。”我承認,“我擔心你在知道這些後會對她另眼相看,而不再只是把她當所謂的‘妹妹’,畢竟她為你付出的並不止這十二萬塊。你難道不會感動嗎?”見鄭倫默默不語,我只好繼續說:“在蕭之惠對我親口炫耀這些之前,我就已經聽吳哲說過了。吳哲是鍾情於蕭之惠的,不然,他也不會答應幫她,將這件事瞞得這麼徹底,不然他也不會與蕭之惠假冒情侶,幫她吸引你的注意力。”
鄭倫的眉頭越皺越緊,像是一時無法吸收這麼多的信息:“小蕭喜歡我,吳哲喜歡小蕭?吳哲幫助小蕭來吸引我的注意力?”
這好像是有點兒說不過去,但從表面上看,事實的確如此。又或者,吳哲自有他的打算。
這時,蕭之惠和吳哲從餐廳大門走了出來。我們四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現了對方。在目光又這樣緊緊地膠着了幾秒之後,鄭倫對我說:“上車吧,我們走。”我立馬躥上了麵包車,而車子也是立馬躥了出去。
一路上,鄭倫都默不作聲,我那通填鴨式的講述,他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我知趣地閉着嘴,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第二天,鄭倫在出門前被我一把拉住,我蒼白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吧?”鄭倫聳了聳肩:“還好,就是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去找蕭之惠談一談吧,至少讓她知道,我已經把這些都告訴你了。”“為什麼?”鄭倫問。我懾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大家還是把話說開了比較好。”鄭倫嘆了一口氣:“你怎麼不早點兒這麼想呢?怎麼非要瞞了我這麼久才說呢?小仙,我們到底是不是夫妻?為什麼中間總像是隔着些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是誰錯了?而錯,又錯在了哪一步呢?
第三十四章別來,小仙女裝店
中午,董陳誠又來“小仙女裝店”找我。最近,他也許看出了我的不如意,所以對我越越殷勤。這一次他竟抱了一束玫瑰花來。
“又是這張苦瓜臉,我說唐小仙啊,你是生活在舊社會嗎?”董陳誠打趣我。
“新社會也是有貧富差距的,誰規定窮人不能苦着臉?”我滿腦子都是錢的符號。之前我之所以沒有把蕭之惠的秘密揭發給鄭倫,除了擔心他會動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我想自己籌出這筆錢,還給蕭之惠。只有這樣,我才認為自己沒有被蕭之惠踩在頭上。不過,我的生意路始終坎坷,而且,我也沒魄力去賣肝賣腎。我總在想:還沒到那個節骨眼兒吧?
“怎麼,生意又不好了?”董陳誠自己把花立在了牆角,好像根本不是送我的,而是買來為店面增色的。
“馬馬虎虎,總之沒法指望它讓我奔小康。”至多,混個溫飽。
董陳誠雙手撐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盯着我:“明天我帶同事過來,略盡綿薄之力。”
我緊緊地靠在椅背上,與董陳誠保持着距離:“不用了,我正在考慮,把店轉出去。”
這是我新興的念頭。倘若我把店面轉租出去,回收上幾個月的租金,再把現貨甩一甩,說不定還真可以湊出個不菲的五位數來。賣了自己的“事業”,總比賣了器官要好吧?不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我是留得器官在,不怕沒事業。
“啊,你打算不幹了?”董陳誠好像比我還介意。
“正在考慮,主要是我現在急需用錢。”越說,我就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
“你需要多少錢?沒有別的辦法了?非要結束這個店?”董陳誠一連串吐出這麼多問題來。
“如果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打這個店的主意。”這裏就像我的另一個家,在這其中,我就有歸屬感。這裏的每一樣物件,我都了如指掌,就算閉着眼,它們也能出現在我眼前。而更重要的是,“小仙女裝店”就像一條我才剛剛走了一半的路,而現在,也許我要停下來了,也許我再也看不見前面的風光了,之前的跋山涉水、千辛萬苦,彷彿失去了它們的意義。
“你到底需要多少錢?也許我幫得上你啊。”董陳誠喚回了我的思緒。“不用了,這是我自家的事,是我和我老公的事。”我故意搬出“老公”與他劃清界限,“你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吧?好了,你快上班去吧。”說完,我不由分說將他轟出了店外。
之前,鄭倫對我的疏遠,讓我對董陳誠的接近採取了欲拒還迎的態度。也許是為了報復,又也許是因為寂寞,我默許了董陳誠成為“小仙女裝店”的常客。但現在,這種荒謬的交往必須要停止了。經過了這兩日的跌宕,我發覺我的心中除了鄭倫,再沒有第二個人的位置。鄭倫,是住在我心中的人。
想及此,我對“小仙女裝店”的不舍,就又多了一分。那天陰雨綿綿,我和鄭倫在這裏第一次相見,他吃着糖來找牛肉乾。然後,他為我做了招牌,翻修了店面,而我逼着他為我買了戒指,帶我登了他的家門。就這樣,他糊塗而又匆匆地娶我為妻,而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在三十歲之前告別了單身。
我兀自笑了笑。之前的種種至今仍歷歷在目。難道我真的要將這裏轉租嗎?難道我要看着別人摘下我“小仙女裝店”的招牌嗎?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我扛也要把那招牌扛回家。那是鄭倫送我的第一樣禮物,價值人民幣三百八十元,由我付給他。
晚上,我回到家時,鄭倫還沒有回來。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他在路上。我隨口問今天怎麼這麼晚,他說:“我跟小蕭一塊兒吃的飯,剛把她送回了家。”蕭之惠的居心,如今已幾乎人盡皆知,可鄭倫為什麼還如此大方地向我介紹他們的“約會”?他是以為身為妻子的我,心胸應該寬如汪洋嗎?是,我早上是說了讓他們敞開心扉去談談,不過,我怎麼會真的願意聽見他們共用晚餐、共乘一車呢?蕭之惠一定是坐在那屬於我的位子上,還時不時地說上一句:“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鄭倫他總是怪我對他不夠坦誠,可他的這十分坦誠也並不見得會讓我心中好受。
鄭倫回到家時,我已躺在了床上。我問他:“吃的什麼?”“隨便吃了點兒。”鄭倫顯得很疲憊,放下了包就要去洗澡。我追問:“隨便吃是吃了什麼?”鄭倫走出了房間:“等會兒再說吧。”
我氣得在床上翻了個跟頭:這混賬東西,到底要不要坦誠?怎麼我們倆之間,真的變成了話不投機半句多了呢?
“你們倆談了?”等鄭倫洗完了澡,仍是我在追問。
“嗯,隨便聊了聊。”鄭倫也躺了下來。
又是隨便。這個詞的發明可真是好,以後學生考試的時候不知道答案,也乾脆寫上一個“隨便”好了。
“吃飯時她哭了,”鄭倫說,“一直哭。”
“哦,為什麼?覺得這麼多年來,很委屈?”我試探性地問。
“不知道,也許吧。”鄭倫若有所思。
我患得患失地抱住了鄭倫的胳膊,將臉頰埋在了上面。鄭倫用另一隻手拍了拍我的頭,像是撫慰,可也像是敷衍。我被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包圍着:我抱着的這個男人,雖任由我抱着,但卻在心中惦念着另一個女人。“鄭倫,你到了現在,還是把她當成妹妹嗎?”我問。鄭倫想了想,答道:“是吧。”這還真是個坦誠的男人。假若換了別人,一百個裏會有九十九個答“是啊”。誰會像他“是吧”。真是把我僅存的自信,全都“吧”沒了。
“鄭倫,”我正色道,“你有沒有想過把那十二萬還給蕭之惠?”
鄭倫瞥了我一眼:“當然有啊。當初我不知道,欠着她也就罷了,現在我知道了,豈有不還之說?”
“是啊是啊,這種人情比高利貸更加吃人不吐骨頭,千萬不能欠着。”我說得煞有介事。
“我知道,我已經在想辦法了。”
“有什麼辦法?”結婚以後,鄭倫的存款和收入,我是心中有數的。他存摺上的窘迫並不亞於我。而就算他目前的事業有了進步,就算“倫語裝修工作室”迎來了一筆又一筆的進賬,但最近的擴張,也導致了他的手頭並沒有寬裕多少。
“我想找朋友借一點。”
“不用了。錢的事交給我吧,我把店租出去,這樣就夠了。”我把我的計劃說了出來。
“為什麼?你不想開了?”鄭倫有點兒意外。
“嗯,”我點點頭,“開膩了。我天天這麼辛苦,又賺不來錢,還不如租給別人算了。我再出去找工作好了,以我的資歷不愁沒工作的。”我口是心非,說得喜氣洋洋。
鄭倫用手肘撐住頭,打量我的臉,半天才說:“不對,你騙我。你根本捨不得那店,你根本就還想繼續開下去。你們女人啊,個個表裏不一,這麼過,你們累不累啊?”
我不悅,嘟嚷道:“什麼你們我們的?別把我和蕭之惠相提並論,我跟她不一樣,我沒她那麼老謀深算。”
鄭倫不接我的話茬兒,反而道:“再說了,‘小仙女裝店’對我們來說那麼有意義,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你還是好好開着吧,有朝一日我心血來潮,還在你隔壁弄個男裝店什麼的呢。”
聽了這話,我心大悅。鄭倫也在乎着我們的愛情發源地,他也不願那塊兒地方,被別人擁有。我再次抱緊了他,什麼都不再說了。
“唉,真懷念那曾經的零食店啊。永恆的魷魚絲、不朽的牛肉乾兒。”鄭倫的慨嘆在我的耳邊嗡嗡作響。我把大腿重重地砸在他的肚子上,終止了他這殺風景的喋喋不休。
真好,他還是我的鄭倫。蕭之惠只是一朵烏雲,早晚會不見的。第二天,我在“小仙女裝店’,的門口貼上了“旺鋪轉讓”的告示。一邊貼我一邊臉紅:旺鋪?真可笑。要真是旺鋪,天塌下來我也不會轉。鄭倫的話我感動於心,也銘記於心,有了他的不舍,“小仙女裝店”真是轉而無憾了。然而對我們而言,更重要的不是過去,不是歷史,而是眼下和將來。十二個小時前,當我對鄭倫說我想把店面出讓來籌得那十二萬塊錢時,我分明辨別出了他眼中那一剎那的感激。而之所以感激,是因為他真的需要。
而我,更需要儘早將蕭之惠的恩惠從我和鄭倫的生活中消滅,滅得一乾二淨。
告示剛貼出去,小甜就來了:“姐,這是怎麼回事兒?”
“你說呢?還不是你把我擠得沒活路了。”我成心嚇唬小甜。
看着小甜腦門兒冒汗,我才又開了口:“逗你的。我有了更好的去處了。”“什麼去處?”小甜將信將疑。
“不告訴你,免得你又搶我飯碗。”我又逗小甜。
“好了姐,你可真記仇。我本來是想過來找你聊會兒的,不說了,我走了。”小甜扭向了門口。我一把拉住她:“別走別走,等我關了這店,咱倆可就沒多少見面的機會了。”說著,我真是一陣不舍。說我記仇,可真是冤枉我,我只是刀子嘴罷了。
董陳誠又來了。見了告示,他說:“以後就沒什麼機會見到你了吧。”想不到在這點上,他跟小甜竟有幾分相似。
“怎麼會?大家朋友一場,以後常聯繫。”我說了這見外的話。
“小仙,你是不是在折磨我?”董陳誠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雙臂,“你為什麼忽冷忽熱?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你想讓我怎麼做?你說啊,你說得出來,我就做得到啊。”
我嚇得一怔。這麼多日以來,董陳誠對我的態度雖是積極,但卻始終算得上君子。“你放開我,放開我。我只是把你當朋友,你別想太多了。”我掙扎着。
董陳誠並沒有放開我:“你是在耍我嗎?我對你這麼好,你還想怎樣啊?”有兩名中年婦女推門而入,看見我和董陳誠的這一幕,尷尬得退了出去。我漲紅着臉,抬腿就踢了董陳誠的膝蓋:“你出去,你馬上給我滾出去。”董陳誠喘了兩口粗氣,走了。我心想:旺鋪?是桃花旺嗎?
晚上,鄭倫回到家后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用我問,他直接道:“小蕭她整個兒變了個人,沒精打採的。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開除了她,眼不見,心不煩。”我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出這麼一句來。鄭倫正眼看着我:“還是你有辦法啊。”
我們這是強顏歡笑。
我萬萬沒想到在我貼出告示的第二天,就有人表達了濃厚的興趣。那個女人同樣是做女裝生意的,她在北京已經有了三家店,現在正在物色第四家店的店面。她說:“我一直想在這個地段開一家,卻一直沒有機會。”她的聲音和語調,都並不像普通意義上的生意人,反而像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穿西裝、吃西餐的鍍金人士。她又說:“你這裏的裝演還真是新,我可以連翻修都省了。”我一聽這話,倒是釋然了不少。以後,說不定我和鄭倫還可以常來看看,憶憶過去。
“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簽一下合同呢?我什麼時候可以接手?”這女人倒是乾脆,對租金價錢沒有二話。
“隨時可以,越快越好。”我彷彿已經看見了幾萬塊錢,正排着隊向我行進而來。
就這樣,我雇了輛板兒車,把“小仙女裝店”中的全部現貨,盡數拉到了小甜的“女裝摺扣店”。她之前跟我說了,等我找到了接手店面的人,她可以接手我所剩的全部存貨。當我和板兒車停在了小甜的店門口時,當她看見了我們時,她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
“天啊,姐,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你說的啊,接手我的貨。”我開始吃喝着板兒車大叔卸貨。
“我的意思是,你先甩甩,甩不幹凈的,我再接手。”
“是啊,這些都是沒甩乾淨的。我的下家明天就來了,我得給人家騰地兒啊。”我振振有詞。
於是,好好的一家“女裝摺扣店”被我的貨堆得跟倉庫似的,就連小甜的位子上,也攘上了麻包。小甜在僅剩的空間裏踱步:“我的媽呀,姐,你這是在報復我吧。”“別說得那麼難聽,我這是給你報恩和贖罪的機會呢。”我一屁股坐在麻包上,歇着氣。
臨走前,我把我的進貨賬本交給了小甜:“上面有的信息也許你還用得着。另外,我這些貨的數量和進價也都在上面,你儘快算好了付錢給我。”小甜皺着眉:“姐。”我捂住她的嘴:“打住,你快打住。不用謝我了,我都按進價賣給你,不賺你一分錢,誰讓咱倆是好姐妹呢。”我把“好姐妹”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嚇得小甜閉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