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章:陽性
已經過了整整十二天了,該來的卻始終沒有來。我終於去了醫院,掛了婦產科的號,對醫生說了四個字:“我要驗孕。”而醫生也還了我四個字:“去驗尿吧。”
陽性。
我拿着化驗單愣了愣,俯身去問坐在化驗窗口裏的大夫:“陽性是什麼意思?”大夫從諸多盛着排泄物的小杯子中抬了頭:“意思是說你要當媽媽了。”
二樓,我選擇了乘電梯下樓,因為我腳下細細的鞋跟令我隨時可能發生不測,而這也意味着,我隨時可能失去我的孩子——壯壯。是的,我早早就為孩子取好了名字:壯壯。我希望他是一個男孩兒,一個身體強壯,今後能為我遮風遮雨的男孩兒。而他會隨了我的姓:何。
上個月,我和史迪文上過三次床,而壯壯,自然是這三次中某一次的產物。在我和史迪文發生這三次姓行為之前,他都問了我同一句話:“唉?***呢?我明明就是放這兒了啊。”而我都用某種借口搪塞了他,比如“你記錯了吧”,比如“算了,等會兒我吃藥好了”,再比如“不會一次就中獎的”。而實際上,正是我,三次把***扔到了床底下,並且沒有吃下“事後”避孕藥。
史迪文是我的同事,我們同在一間叫“宏利”的外匯公司工作,他在交易部,而我在市場部。我討厭“宏利”這個名字,它太俗,卻自認為大氣而喜慶。我也討厭史迪文這個名字。我們第一次在公司見面時,工齡比我久兩年的他親口對我說:“我這個名字洋氣吧?史迪文,Steven,既是中文名,又是英文名。我太佩服我的爸媽了,他們太有國際觀念了。”而我聳聳肩:“是嗎?不過我聽到你名字后的第一反應卻是,這是一類昆蟲。”“什麼?昆蟲?”“嗯,史迪文,生長在屎地里的蚊子。”
“那你叫什麼?”史迪文梗着脖子問我。
“何荷,如何的何,荷花的荷。”我泰然自若。
“何荷?何荷。”史迪文重複了兩遍,笑着走開了。他的笑令我不安,以至於我懷疑他剛剛並不是在重複我的名字,而是在乾笑:呵呵,呵呵。
第二話:母性初綻放
我隔着玻璃窗對香宜揮手時,香宜正在彈鋼琴,而那群胖嘟嘟的小孩兒正和着她的鋼琴聲跳舞。那舞蹈太簡單了,擺手,再擺手,顛着腳尖兒旋轉,再旋轉。而我卻看着看着就入了神:不知壯壯今後有沒有寬寬的額頭,黑亮亮的眼珠,有沒有蓮藕般的四肢。
香宜走出來時,我還在發怔。她對着我的耳朵叫:“喂!”我嚇得一哆嗦。
“幹嗎呀你?眼神貪婪,想拐騙我的小朋友啊?”
我揉了揉耳朵:“哼,我不但不拐騙,還打算給你添新的呢。”以後,我可以把壯壯也送到這兒吧。鄭香宜是我的表妹,小我三歲,今年芳齡二十五。她所住的這個居民區是片新區,距市中心不近,周邊建設尚不完善,所以,她自己開辦了這間幼兒園,接收附近的孩子,管吃,管玩兒,管教學。香宜眉清目秀,卻不乏活潑,再加上她在學生時代學的就是“幼教”,所以隨着這片居民區的日益繁榮,“香宜幼兒園”的孩子數也已經近三十了。
“怎麼?你要介紹誰家的孩子來啊?”
我家的。這話到了嘴邊,又被我活生生吞了回去。我雖已年近二十八,生個孩子無可厚非,可畢竟,我未婚,而且,在我父母和香宜的眼中,我連個男朋友也沒有。那麼,我該如何闡述壯壯的存在呢?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了,我走了。”我小心翼翼地扭身,打算先回家,先除下腳上這雙高跟鞋。
“喂!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麼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呀?”香宜一把揪住我的背包帶。好在,我的行走速度慢,她這一揪,我只不過是止了步而已。
“不是啊,我就是來看看小孩兒。”我實話實說。
“那就更莫名其妙了。”香宜雙臂交叉抱胸:“表姐,你最近來看小孩兒的頻率實在是過高了,我長這麼大,聽說過賞花賞鳥賞古董,還真沒見過你這賞小孩兒的。要我說啊,你真該找個男朋友了,趕緊結婚,趕緊自己生一個,想怎麼看,就這麼看。”
第三話:傳宗接代
“我懷孕了。”我回了我爸媽家,在飯桌上,我直接把這句話扔給了他們。我媽一個沒接住,筷子向後翻在了地上。倒是我爸,面不改色:“嗯?嗯。”我媽顧不上拾筷子,厲聲道:“誰的?”我彎腰,替她拾:“我的。對了,我已經是個孕婦了,以後這彎腰撿東西的活兒,您自己來吧。”
“什麼叫你的?你一個人能懷孕?我是問那男的是誰。小張?小李?”我媽翻開了我的舊帳。她曾見過我的兩員男友,一個姓張,一個姓李。他們如同張三李四似的,早已在我生命中漸漸默默無聞,不了了之了,只是偶爾被我媽念叨念叨罷了。
“都不是。這一個,可比他們倆的基因好一百倍。”史迪文是出色的,無論是外形,還是大腦,他皆屬上等。
“那你什麼時候帶他回來讓我和你爸見見啊?你去見過他爸媽了嗎?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我媽的喜悅已溢於言表,彷彿並不認為我的未婚懷孕有什麼不妥。
“這輩子是沒那個時候了。爸,媽,我不打算結婚,我想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我說得鄭重其事,不苟言笑。說完,我撂下筷子,出了門,回了我那一個人的家。他們需要時間去消化壯壯的降臨,也需要空間去思考和爭辯我的不婚。不過,我篤定,他們無法強迫我結婚,更無法阻止壯壯的存在,因為他們比我更期盼那個小生命,更甚於期盼我的婚姻。
我那一個人的家是一套二室一廳的二手房,說是二手,其實也有九成新。兩年前,我傾囊買下它,搬離了我爸媽,同時,我換了新工作,步入“宏利”,認識了史迪文,開始了新生活。生活之所以有“新”,自然代表有“舊”。舊時,我與諸多未婚女青年並無大異,與父母同住,工作時間工作,工作之餘戀愛,時不時接受父母“催婚”的諄諄教誨。而我與其餘未婚女青年之間的“小異”在於,我的任務並不是要把自己嫁作他人婦,而是要娶回來一個丈夫,一個倒插門的丈夫。
第四話:金針菇VS香菇
我的第一次嘔吐是在整整一周后,那天早上,我照例洗臉,照例刷牙,之後,就迎來了第一次目眩,第一次反胃。我趴在水池邊上乾打雷不下雨地乾嘔了一會兒,就好了。我抬頭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皮膚乾燥,蠟黃,眼圈是青色的,鼻頭是紅色的。我已經有整整一周沒有化妝了,據說,化妝品會影響壯壯的健康。
“宏利”九點開工,我又是在八點就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有一句俗話是這麼說的:早起的鳥兒有食吃。而我,圖的是“早起的人兒在地鐵上有座兒坐”。為了壯壯,我必須有座兒坐。
我的直屬上司——市場部的瞿部長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瘦得像是病入膏肓。他頭髮稀少卻長,遇上大風天兒,甚是滑稽。前兩天,瞿部長對我的無妝上工表達了不滿,他說:“你這本來面目,比我還影響公司的形象啊。”我說了謊:“最近皮膚過敏,實在不宜塗塗抹抹。”此外,瞿部長看在我天天早到晚退的份兒上,也就不跟我計較了。這叫功過相抵。而我之所以晚退,自然也是為了在地鐵上有個座兒。
今天,是史迪文由夜班倒白班的日子,換言之,今天,我們也許將在公司見面。在過去的一周中,我們誰也沒有聯繫過誰。這就是夥伴,互不約束的夥伴,這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京子貢獻者,他不愛我,不糾纏我,更不勉強我,這令我可以完全地擁有壯壯。
我所在的市場部和史迪文所在的交易部有一牆之隔,而交易部的大門常常是閉得嚴絲合縫的,所以就算我和史迪文有着同樣的工作時間,我們見面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在茶水間,在樓道,或者在電梯裏。
在有壯壯之前,我享受於和史迪文在公司偶遇的時刻。有時我會故意讓長發撫過他的脖子,有時他也會故意觸上我的匈部,當然,我們的這等小動作都發生在人後。我們都享受這等“見不得光”的刺激感。不過當下,我已經有了壯壯,所以我並不樂於見到史迪文了。我雖能令他在我的身體裏播種,卻不能保證他不反對我孕育他的種。這就好比對於你欺瞞了的人,你還是敬而遠之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