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8章
第六十五話:沒有一個好東西
第二天,周日,早上我洗完臉,刷完牙,站在鏡子前面瞪大了眼睛。我以為我眼花了,所以伸手一揉再揉,可結果,鏡子裏的我,下腹依舊是微微凸起的。我那今年首次啟用的春夏睡裙正溫順地貼在那凸起處,而我的心臟卻在狂野地收縮着。
那是我的壯壯。他在無聲無息地生長了三個月之後,隨着春天的到來,漸漸嶄露頭角了。他在我的子宮中,聽不見外界嘈雜的紛爭,聽不見史迪文對他的忌憚,以及於小傑對他的介意,自顧自地生長着。
我咯咯咯地笑出聲來,像只母雞。鏡子中的我,臉色依舊蠟黃,眼眶依舊青黑。我的這等尊容並沒有因為孕吐癥狀的消失而消失,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看見我的周遭有一圈光暈,金黃,奪目。我想:我看見的是母性的光輝。
我也曾看見於小傑的光暈,當我認為他是老天爺派來拯救我的時。但我想:如今我自己有了母性的光輝,那麼,我不用再依附於小傑那救世主的光輝了吧?就算我走的不是正軌,我也不該再出軌了。我該用我的光去照亮壯壯和何家,至於於小傑的光,這世上還有大把比我可人的女子可以任由他去照。何荷啊何荷,你不該再左右搖擺了,不該再彷徨了,看看你腹部的這條曲線,還有什麼比它更加沉重而美好的嗎?在它之下,史迪文是渺小的,於小傑是渺小的,甚至連何家也是微不足道的,只有它本身,是神聖而偉大的。
我撲向手機,撥了於小傑的手機號。不過,電話中有個女聲說: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過了一會兒,我又撥,依舊不通。又過了一會兒,我再撥,始終不通。那個女聲是個騙子,這麼久不通,怎麼可以叫“暫時”無法接通?
於小傑也是個騙子。他說他會等我電話,日以繼夜地等,孜孜不倦地等。他上了天,入了地地去等嗎?無法接通等個屁啊?
我憤憤然了: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史迪文,周綜維,還有於小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想到周綜維,我馬上把電話打到了香宜家。表姨接的電話:“哎,香宜她又一大早就出門了。”“她說她去哪兒了嗎?”“哎,她那張嘴,我是撬不開了。”“放心吧表姨,她八成是去散散心。”
我又撥了香宜的手機,不過,她沒接。
又是到了晚上九點,香宜來電話了,聲音顫顫巍巍的:“表姐,我,我看見綜維了。”
“在哪兒看見的?”
第六十六話:性別的重要性
“什麼?你,你說男人?”我也結巴了。摟着?什麼叫摟着?男人間勾肩搭背好像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香宜她,未免也太大驚小怪了吧,以至於捎着我也跟沒見過世面似的,大呼小叫起來了。“哎呀,香宜,哥兒們之間摟一下,抱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不不,表姐,”香宜連聲打斷了我:“他們,他們那個樣子,絕對不是哥兒們啊。”
在香宜的斷言之下,我再度受驚了:“那,那是什麼?”
“綜維他摟着那男人的腰,那男人,他還把頭靠在綜維的肩上。那種摟法,就像綜維摟着我一樣啊。”香宜的聲音顫抖得活像見了鬼,而我想像着香宜描述的那番畫面,心想那的確比鬼好看不了多少。
“你,你會不會看花眼了?那是個女人吧?”我的僥倖心理又萌發了。
“不不不,”香宜又一次打斷我:“不可能。雖說他身形有點兒像女人,還穿着件緊身的白襯衫,不過,他絕對是個男的啊。”
緊身白襯衫?等等,我的記憶之門好像吱扭一聲開開了一條小縫:我也曾見過穿緊身白襯衫的男人,而且就是在最近,可是,是在何時何處來着?對,對了,就在我為了香宜而約周綜維見面的那天,我們約在了一家餐廳,結果,周綜維沒來,我卻看見了一位穿緊身白襯衫的雄性林黛玉,既羞澀,又哀怨。那時我還以為,他對我投來的目光源於我何荷的自身魅力。
“你看見他的臉了嗎?”我終於有點兒同意香宜那尚未說出口,但卻已經明明白白了的推想:“他的神色是不是特林黛玉,特古典?”
“我沒看清,樓道太黑了,而且我離得太遠了。”有了我的回應,香宜的聲音漸漸鎮定了,彷彿我們討論的是一則新聞,一則事不關己的新聞:“表姐,你見過他對不對?”
“我,我也不太肯定我見過的那個人,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事態嚴重,我也不好妄下結論。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香宜的口氣頗具命令的含義:“如果你還把我當妹妹的話。”
於是,我把我知道的都招了。咖啡廳中的女孩兒,我和周綜維相約的餐廳,周綜維的改約,以及餐廳中的緊身白襯衫,還有周綜維的“不想結婚”。
“哈,哈哈,”香宜大笑了三聲,接着道:“真可笑,我以為他在雲南辛苦工作,其實他卻在北京和別的女人約會。我天天等着和他修成正果,他卻不想結婚?而今天,他又摟着男人回家了。表姐,你說,我做人會不會做得太失敗了?”
女人往往是這樣,愛情一崩塌,人生就等於了零。
第六十七話:我的表裏不一
掛了香宜的電話,我還來不及細細回味,就接到了於小傑的電話。於小傑沒用他的流動電話,而是用一部外地的固定電話,而那個“外地”,是青島。他說:“何荷,我們來青島拍片,路上撞車了,我的手機完蛋了。”
“撞車?那你有沒有受傷?”今晚我的心臟真是飽經考驗。
“沒事兒,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手機用不了了。”於小傑語調輕快。
“你,真的沒事兒?”我濕了眼眶,控制不了。在於小傑的世界中,我的重要性好像已經逾越了他的身體安康。
“真沒事兒,我過幾天就回北京。還有就是,何荷,我想你。”於小傑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得令我愧然,因為他的深情,因為我對他這片深情的辜負,因為就在剛剛,在我打不通他的手機時,我還憤憤然,說他不是個好東西。
可結果,若連於小傑都不是好東西了,那這蒼茫天地間大概就真沒好東西了。
周一中午,毛睿加入了我和姜絢麗的午餐。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唉?你們倆這就又和好了啊?這還沒等我弄明白你們倆為什麼不好呢。”姜絢麗眼皮抬都不抬,對待毛睿的態度就像對待一個跟班兒:“多吃飯,少說話。”毛睿呵呵一笑,把桌上的果汁向姜絢麗推了推:“來,多喝幾口,青春永駐。”
我逮着機會插話道:“毛睿,嫌我們老啊?”
毛睿一瞪眼:“你們這不叫老,叫風韻。”
我擺擺手:“得了得了,你恭維你姜老師一個就行了,不用捎上我。”
姜絢麗抬眼盯着我:“我真佩服你,還談笑風生呢。”
我一扯嘴角:“要是哭喪着臉能解決問題,我就哭。”姜絢麗以為,我應該和她一樣,為著史迪文的風流倜儻而欲罷不能,可實際上,除了史迪文,我還比她更多了周綜維和於小傑要去掛心。可就算這樣,我何荷也不會對着不相干的人愁眉苦臉。
第六十八話:金字塔
再見到汪水水時,我的臉大概比姜絢麗耷拉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秦媛問我道:“怎麼,你看她不順眼?”我沒料到會在公司的白班時間中見到上夜班的汪水水,所以我還真來不及控制自己的臉部肌肉。
汪水水是來辦一些有關交易傭金的手續的。這個所謂的“傭金”,是指客戶每完成一筆交易,公司所返還給我們“宏利”員工的一定比例的獎金,目的在於鼓勵交易。對於我們市場部的小人物而言,傭金佔據了我們收入的大部分比例,不管我們名下的客戶他是自己炒,或是請我們的交易部代炒,但凡是那一買一賣完成了,公司就會返還傭金給我們,助我們致富。所以,我往往期待着史迪文等一干交易人員多多從事短線交易,勤奮買賣,以充實我的私囊。其實,史迪文他們的收入中也包含了“傭金”這一項,這也導致了一部份交易人員常常在交易的頻率和交易的結果間左右為難,失了平衡。
至於包括汪水水在內的這類見習交易員,他們的本質雖是客戶,但其資金卻不隸屬任何市場部人員或交易部人員的名下。他們自己是自己的主子,天天來上班,拿自己的錢自己炒,賺了賠了皆自己承擔,至於傭金,也盡歸他們自己所有。
汪水水辦完了返還傭金的手續,來了我們市場部,所以,我才見到了她。她來找我們的瞿部長拿有關傭金的政策文件,而我們親愛的瞿部長跟她說:“去找何荷拿吧。”
汪水水穿着白色的長褲,淡紫色的襯衫。淡紫色,它彷彿一下子就抖落了神秘的面紗,鋪天蓋地而來了,哪哪都是。汪水水落落大方,表明來意,而坐着的我連眼皮都沒膽量抬,於是汪水水白色皮包上懸垂着的一隻金字塔掛件完完全全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認識這掛件,我在史迪文家見過它。
不止是見過,我還把玩過它。它很精緻,大小適中,可以勉強握於掌中,它體重不大,卻很有真正黃金的質感。它的中心是空的,裝有一隻小燈泡,打開開關后,整隻金字塔會發出幽幽的光來。它是在數年前,由史迪文從真正的埃及帶回來的。
數月前,我在史迪文的柜子裏發現它時,曾愛不釋手。那時,史迪文問我:“喜歡嗎?”我答:“還行吧。”“喜歡就送你。”“算了,無功不受祿。”一邊說,我一邊把它往原處放,一邊放,我一邊等着史迪文再次說送我。可結果,他扭臉走了,嘴裏還念念有詞:“我也沒打算真送你,我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