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節

第11~12節

塵埃騰飛(11)

滕教授一說要開車帶陳靄去機場取行李,全屋子的人都像踩上了彈簧一樣,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小杜說:“我明天還要打工,就不跟你們去了—”

祝老師說:“我明天沒事,我跟你們去。”

陳靄則激動暈了,不知道該幹什麼,先是跑進卧室去拿手提包,但卻空手跑了出來,問滕教授:“現在去是不是太晚了?會不會耽誤您的正事?”

“不晚。不會。”

於是她又跑進卧室,拿了手提包,匆匆跑出來,好像怕滕教授等不及溜掉了一樣。到了客廳,看見滕教授並沒溜掉的跡象,於是問:“還有沒有時間?我換個衣服來不來得及?”

“沒問題,你慢慢打扮。”滕教授說完,坐回到沙發上。

陳靄又跑進卧室去,想換件衣服,因為身上的衣服穿了好幾天了,從中國一直穿到美國,今天上午穿着滿大街跑了幾趟,肯定染上了汗味,下午又穿着做飯,肯定染上了油煙味,待會坐滕教授車裏,可別把滕教授熏昏了。

她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撲了一通,才想起箱子都沒運來,到哪裏去找衣服換?只好把頭髮梳了兩下,又跑回客廳:“我好了,我們走吧。”

滕教授坐着沒動,仰臉看着她,開玩笑說:“咦,這麼快就好了?我以為你們女士打扮都要用上一年半載的呢。”

陳靄“赫赫”笑着,不知道如何答話,只抓了一張餐巾紙擦鼻子兩邊,怕那裏有油汗。

滕教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問:“你不是說換衣服的嗎?好像沒換嘛。”

她羞慚地說:“沒衣服換,衣服都放在箱子裏—-”

“哦,難怪!我說世界上怎麼還有出門打扮不需要一年半載的女士呢!你現在衣服還沒拿到,要不要小杜借你幾件衣服換換?”

小杜熱情地說:“要不要?我有好多衣服,你隨便挑—”

陳靄在心裏掂量了一下,擔心自己比小杜胖,穿不進小杜的衣服,推辭說:“不啦,不用了,又不是去—那個—”陳靄本來是要說“相親”的,這是她那裏的口頭禪,凡是說到認真打扮,就說“像是去相親一樣”。但今天不知為什麼,“相親”這兩個字她說不出口。

滕教授呵呵笑着站起身:“也是,又不是相親,打扮那麼漂亮給誰看啊?走,我們出發吧。”

三個人一起走到門外,上了車,祝老師坐在後排跟陳靄說話。還才開了一會,車就停下了。陳靄驚嘆道:“啊?機場這麼近?”

滕教授說:“祝老師,到你家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們待會從機場回來會走高速,不從你家過,那時送你就不方便了。”

祝老師這才發現自己被人賣了,但又不敢發作,只好磨蹭着下了車,但不關車門,而是站在車外跟陳靄商量明天帶她去唐人街的事,一直到陳靄答應了,祝老師才砰的一聲拉上車門。

去機場的路上,滕教授跟陳靄拉了會家常,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但兩人談話很融洽,主要是滕教授很會找話題,也很會帶動對方發言。

陳靄是個怕冷場的人,每次跟人出去,都想着辦法找幾個話題聊聊,但很多時候並不是她自己想聊那個話題,甚至不是她自己想說話,只是怕同行的幾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太尷尬,才想方設法找話說。而要想話題能夠激起對方的興趣,那就只能投其所好,對方喜歡聊什麼,她就聊什麼;對方喜歡她如何聊,她就如何聊。

很多人都說跟她很“談得來”,說跟她興趣愛好一致,有的甚至說跟她有共同語言。她想,什麼共同語言不共同語言,只要我願意跟你展開談話,我就能找到跟你對話的共同語言。

有時也能碰到一個比她還怕冷場的人,或者就是一個話很多的人,那麼用不着她來找話題,別人就會不斷找到話題。但她有時也很煩那種人,因為那種人的話題往往是她不感興趣的話題,但還得陪着聊,完全是一種折磨。

像滕教授這樣的同行者,她還沒遇到過。滕教授似乎並不是怕冷場,他說話,是因為他有話要說,他的話題都是很自然地傾瀉出來的,既不讓她覺得他是在主動找話說,也不讓她覺得他是在被動應付,反正就是很自然,很舒服,而且很懂得照顧在場的每一個人,總有辦法把每個人都拉進談話里來,使每個人都不覺得被冷落了。

有這樣好的談話氣氛和談話夥伴,行程就會顯得特別短,好像才出發呢,他們就已經到了機場。滕教授似乎是個“老機場”了,對那裏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取行李的地方,上去跟工作人員說了幾句,人家就把兩個箱子推到他們面前來了。

陳靄看見自己兩個久違的箱子,激動萬分,跑上去就要拖走。滕教授叫住了他,說還要填個表。她走到櫃枱跟前,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遞給她一張表格,上面全是英文,她腦子一懵,一個字也不認識了。工作人員指着兩個地方說了幾句英語,大概是叫她在那裏簽字。

陳靄像拿着個賣身契一樣不敢落筆。

滕教授上來看了一下,說:“沒問題,你簽個名就行了。只是例行公事,表示你已經收到了行李。”

陳靄見滕教授批准了,馬上在指定地方簽了名,興奮地把手提包往脖子上一掛,空出兩手,一手抓起一個箱子的拉杆,昂然道:“滕教授,我們走吧!”

滕教授擋在她前面,笑眯眯地看着她:“就這樣走了?”

她一慌,問:“手續還沒辦完?還要幹嘛?要交錢嗎?”她慌忙放下手中的箱子,到提包里去摸錢。

“不用交錢。他們延誤了你的行李,還敢問你要錢?我是問你是不是準備就這樣把兩個箱子拖走—-”

她沒聽懂這句話,原地轉了一圈,看是不是丟了東西。

滕教授環指一下機場大廳:“你看看有沒有女士拖箱子的?”

陳靄到處看了一眼,沒看到拖箱子的女士,正要彙報“沒看見”,就看到正前方有幾位拖箱子的女士站在樓梯型的電梯上冉冉升起,她連忙指給滕教授看:“滕教授,看你背後,有幾位女士拖着箱子—”

滕教授回頭看了一眼,笑着說:“哈哈,還真給你逮着了。但是你看看人家的服裝—”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發現那幾位女士都穿着深色的群套,白色的襯衣,戴着一樣的帽子,身材都很高挑,相貌都很漂亮,一人拖着一個小小的旅行箱,走得儀態萬方。她想滕教授一定是在笑她衣服老土,又拖着兩個龐然大物,像個鄉下大嫂,遂囁嚅說:“人家肯定是空姐—”

“就是啊,人家是空姐,當然拖着箱子。但你看看別的女士,哪裏有自己拖箱子的?”

陳靄抬眼一望,剛好又瞧見一個拖箱子的女士,連忙指給滕教授看。

滕教授越笑越開心:“你運氣真好,又被你逮着一個。不過那是個單身女人,沒丈夫的,只好自己拖箱子—”

她正想辯駁,滕教授已經伸手抓住了兩個箱子的拉杆:“拿來給我吧,不然要我來幹什麼?”

陳靄見滕教授要把兩個箱子都接過去,堅決不讓,“再怎麼你也得讓我拖一個吧?你怎麼能一個人拖兩個箱子呢?”

“你剛才不還準備拖兩個箱子的嗎?難道我一個男人還不如你一個女人?“

“但那是我的箱子啊,我不拖誰拖?”

滕教授又是一笑,沒答話,手裏已經把兩個箱子都奪過去了,轉個身,大步走在前面,陳靄只好一溜小跑地跟在後面。

她從後面看着滕教授的背影,讀書時寫作文用了若干年的“身板筆直”,“大步流星”,“矯健”,“瀟洒”,“背影越來越高大”等說法,現在終於有了幾乎伸手可及的具體意義。最奇怪的就是那兩個箱子拖在滕教授手裏,像兩個玩具箱子一樣,且是空玩具箱子。

她記得趙亮送她去機場的時候,他們倆一人拖一個箱子,兩個人都是累得弓腰駝背的。難道中國那邊的地心引力大一些,所以箱子重一些?或者那邊機場的地板不夠滑?還是這邊機場把她箱子裏的東西沒收了一些,所以變輕了?

她快跑幾步追上去,氣喘吁吁地說:“滕教授,滕教授,你走慢點,我想問你一件事—”

“Wow,我走太快了?你跑成這樣!都怪你,你要跟我搶着拖箱子嘛—”

她把自己的擔心說了一下,滕教授說:“應該是不會的,不過如果你不放心,就打開檢查一下吧。”

“能在這裏打開嗎?”

“怎麼不能?你自己的箱子,只要你不怕別人看見你的秘密,誰敢說個不字?”

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回去再看。如果東西被航空公司沒收了,現在打開也沒用。如果東西沒被航空公司沒收,現在打開被人看見,說不定反而被沒收了。

到家之後,滕教授幫她把兩個箱子搬進卧室,環顧了一下家徒四壁的房間,說:“你得儘快買個床,今天就只好在沙發上對付一夜了—”

她張羅着給滕教授拿飲料,嘴裏謝聲不斷。滕教授接過她遞來的可樂,喝了兩口,說:“我到客廳去坐一會,你抓緊時間打開箱子查查,看少沒少什麼,如果真少了什麼,我們可以返回去問他們要—“

陳靄跑回卧室,把兩個箱子都打開檢查了一下,除了盜版CD沒看見,其他什麼都在,連抗生素都沒丟。她回到客廳通報:“就是沒看到盜版CD,其他東西都在—”

滕教授無聲地笑起來,提議說:“我們要不要回機場去,叫航空公司賠我們盜版CD?”

陳靄睜圓了眼睛:“為什麼?那不是自找麻煩嗎?”

滕教授笑得更厲害了:“那就這麼算了?那可是你先生的獨奏專輯喲—”

她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放了盜版CD在裏面沒有,我是擔心他放了—”

滕教授又摸出手機:“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清楚?”

“嗯—,CD的事倒是不用問,不過—”

“那就報個平安吧。”

“電話費貴不貴?”

“貴就不跟自己的先生打電話了?”

“貴的話,我就—等買了電話卡再打吧—”

“等你買了電話卡,他在那邊早急死了。”

“他才不會急死呢—”她覺得在外人面前說自己丈夫的壞話不好,於是換了個話題,“不過我怕我女兒會記掛—”

“那就趕快打個電話吧,我有電話卡,號碼都輸好了的,等我先撥好了你接着打—-”

陳靄打通了家裏的電話,是女兒欣欣接的,剛叫了兩聲:“媽媽,媽媽—”,就被爸爸把電話奪走了。

兩夫妻都不習慣在電話上互訴衷腸,平時他們之間很少打電話,早晚見面的人,還打個什麼電話呢?她每次出去旅遊,都不用向趙亮報平安;趙亮在學校有事,也不用向她請示彙報。像這樣打越洋電話問好報平安,在他們還是頭一次,不禁有點尷尬。

尷尬歸尷尬,氣氛還算是親切友好的,但當她問起盜版CD的時候,趙亮就發毛了:“我怎麼會往你箱子裏放盜版CD?我知道你把那兩個箱子看得跟寶貝一樣,我碰都沒有碰過一指頭,就是怕你有了什麼事又怪到我頭上。果不其然,你現在自己搞出了事,怪我頭上來了?”

她慌忙解釋:“沒出事,沒出事,只是問問,你沒放就行了,別在那裏瞎說什麼出事出事,別把欣欣嚇壞了—”

她看到滕教授在給她做手勢,似乎是想跟趙亮講幾句,就把手機遞給了滕教授。然後她聽見滕教授在跟趙亮談“孔子學院”的事,似乎談得很融洽。

談了大約十幾一二十分鐘,滕教授又把手機遞給她,她“喂”了一聲,聽見趙亮囑咐她:“喂,我跟你說啊,這個滕教授很有來頭,也很有路子,是個重要人物,你要跟他把關係處好點,我們B大一直想跟國外發展關係,如果能把這個滕教授抓住,對學校對我們自己都有好處。”

艾米:塵埃騰飛(12)

滕教授走了之後,陳靄見小杜的房間還亮着燈,就去向小杜交房租。還沒等她敲門,小杜就把門拉開,探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來,上面糊滿了綠色的東西,把陳靄嚇一大跳。

小杜問:“他走了?”

“誰?滕教授?走了。我想把房租交給你—-”

“我們到客廳去吧,我房間裏沒椅子。”到了客廳,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小杜介紹說,“房租水電都是兩人平分,水費和電視是包含在房租里的,電費是用多少交多少。電視有25個頻道,足夠了,因為我忙得要命,沒時間看電視。我也沒入上網的計劃,因為學校到處都可以免費上網。如果你想在家裏上網,你可以一個人開個計劃—”

“我不在家裏上網,我也到學校去上網。小韓是什麼時候搬走的?”

“六月份搬走的,怎麼啦?”

陳靄當場做了個快速心算,把六、七兩個月的房租數出來,然後又數出半年的房租,一起交給小杜:“對不起,六月七月讓你先破費了,你為我留着這個房間,房租應該由我來出。我把我這半年的房租也一起交給你,一共是八個月—”

小杜看到陳靄塞過來的一疊票子,十分感動:“別別別,不用交半年的房租,你就一個月一個月地交我吧,我相信你。”

“我還是一起交了吧,這麼多現金,我還不知道放哪裏好呢。”

“那倒也是。”小杜收下了錢,建議說,“你應該到銀行去開個賬號,把現金都存裏面,再去申請一個信用卡,平時身上就只帶張信用卡就行了。身上帶多了現金不安全,放家裏也不安全—”

陳靄又要交電費,小杜說:“電費還是等到賬單來了再交吧,免得交多交少還得再算賬。”小杜把陳靄交的房租數了一下,問,“你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交給我,你自己夠不夠用?C大好像是月底才發工資的—”

“C大發工資不關我的事,我是國內掏錢—”

“噢,那你們單位一定給了你不少錢吧?”

“哪裏呀,半年總共五千塊錢,還沒拿到手,要等到我回去之後才發給我。”

“那他們太狡猾了,怕你不回去—”

陳靄以前還沒想到這上頭去,以為國內掏錢都是這麼個掏法呢,現在小杜一提醒,讓她覺得也有這種可能。但她覺得單位多此一舉了,她怎麼會不回去呢?

小杜說:“原來你這半年一分錢都拿不到啊?那你自己得墊出多少錢來?五千肯定是不夠的。”

“可能要上萬吧。”

“那你很有錢呢。聽說國內當醫生的很賺錢,富得流油—”

“也不是富得流油,還可以吧—”

“說實話,我真有點不好意思讓你一下交給我這麼多錢,不過我這段時間的確比較缺錢,所以我就收下了,反正你又沒工資領,交的都是你帶來的錢,早交遲交都是交—”

陳靄想起小杜的確不像很富有的樣子,房間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穿的也不怎麼豪華,還要打工,不由得關心地問:“你怎麼會缺錢花的呢?是不是你爸爸媽媽不支持你在國外讀書?”

小杜有點黯然:“他們很支持,不支持我也出不來了,但是他們都是搞教育的,清水衙門,賺不了什麼錢。我是自費出國,在這裏讀本科,拿不到獎學金,把他們的一點積蓄都花光了,他們還問別人借了不少錢,可能這輩子都還不清。今年我實在不好意思讓他們再去借錢了,就對他們撒謊,說我拿到了獎學金—”

陳靄感動得鼻子一酸:“你真是個孝順女兒!你缺多少?看我能不能支援你一點—”

“一年光學費就是幾萬,還有生活費,你有那麼多錢支援我?”

這下陳靄英雌氣短了,幾萬美元,那就是幾十萬人民幣,她的確沒那麼多錢。她擔心地問:“那怎麼辦?退學?你快畢業了吧?”

“這是最後一年。”

“那你總得讀到畢業吧?可是你沒學費怎麼能繼續讀下去呢?”

小杜猶豫了一下,說:“我看你是真心為我着急,我把這事告訴你,只是為了讓你放心,但你可千萬別對任何人說,”小杜機密地說,“滕教授借了些錢給我,不然我今年只好打道回國了。回國本身倒沒什麼,但我讀了這幾年書,花了父母一百多萬,最後連學位都沒拿一個,有什麼臉面回去—”

這下滕教授的形象更高大了,不光心腸好,還有這個能力,像她吧,也想幫幫小杜,但沒那個本事,只能望洋興嘆。她情不自禁地說:“滕教授這個人真是太好了,你跟着他一定會很幸福—”

“我也知道跟着他會很幸福,”小杜沮喪地說,“不過他是有老婆的人,又不像國內那些富翁一樣,敢養二奶,我怎麼跟着他?”

“啊?”陳靄愣了,她從來沒想到滕教授是有婦之夫,她知道他肯定不是從來沒結過婚的人,但她沒想到他現在正結着婚。她發了一陣呆,才語重心長地對小杜說,“如果他有—夫人,那你可千萬別跟他攪在一起,我們女同志要自尊自立自強,那種破壞人家婚姻的事,我們可千萬不能做—”

小杜哈哈笑起來:“你太逗了!怎麼跟個老媽似的?什麼‘我們女同志’!我不是‘女同志’,你知道不知道‘女同志’是什麼意思?就是女同性戀啊!你說說看,婚姻是外人能破壞的嗎?像你們這種夫妻關係好的,誰能破壞得了?如果哪個小女生對你先生好,他會動心嗎?”

這可把陳靄問住了,她還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呢,徹頭徹尾地沒想過,既沒想過會有小女生對趙亮好,也沒想過趙亮會對小女生動心,這事好像跟她不沾邊一樣。其實她也聽說過誰誰誰有外遇,誰誰誰包二奶,她還知道高幹病房那些高幹大多數都有秘密情人,有的甚至是公開情人,但她從來沒把自己或者趙亮往這方面想過。她臨時抱佛教地想像了一下趙亮借幾萬塊錢給某個小女生讀書的情景,但怎麼也想像不出來。趙亮連他自己的親媽都捨不得借錢,更別說不相干的小女生了。

她小心地問:“那滕教授借錢給你的事,他—夫人知道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啦!他老婆是有名的小氣鬼,醋罈子,她老公跟哪個女的交往多一點,她馬上就要鬧上門去。要是她知道她老公借這麼多錢給我,還不一口把我吃了?”

陳靄覺得這事真是萬分危險,不僅對小杜危險,對滕教授也很危險,搞不好就會破壞他的婚姻。她恨不得勸小杜把滕教授的錢還掉,但她又沒本事拿出幾萬美元支援小杜,只好在心裏燒柱高香,請老天爺保佑滕教授這樣的好心人,也保佑小杜這樣的需要幫助的人,當然也保佑滕教授的夫人,現在花心的男人太多,做妻子的比較擔心自己的丈夫,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就這樣一路保佑下去,結果發現每個人都值得老天爺保佑。

第二天一大早,陳靄就起了床,邊收拾打扮,邊在爐子上燒水煮通心粉,因為通心粉像滕教授說的一樣,以“韌度”見長,比麵條經煮,得煮好長時間。等到她把臉倒持好了,通心粉也煮好了。她做了一大碗炸醬麵,早飯吃了一些,帶一些到學校去當午飯,還留了一些給小杜。

然後她就按小杜給她畫的路線圖,走到學校去。路很好找,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學校。但進了學校之後,找自己老闆的辦公室反而花了一點時間,主要是小杜也不知道她老闆的辦公室在哪裏,沒畫地圖給她。她結結巴巴地問了幾個人,人家也很熱心地回答了,但她聽不太懂,最後一個小夥子親自把她帶到老闆那裏,已經九點多鐘了。

老闆是個東歐人,女的,四五十歲的樣子,人稱Dr.T,因為老闆的姓和名都是T開頭,名字叫Tania,但姓很長,而且很難發音,所以老闆為了照顧大家,讓大家就叫她Dr.T就行了。老闆漂亮的栗色頭髮挽成一個髮髻,聳在腦後,穿得也很漂亮,不像個搞科研的,倒像個電影明星。老闆人也很好,先是噓寒問暖一番,又親自帶陳靄到實驗室跟同事見面,然後給了她一個readinglist(閱讀書目),讓她頭一個星期不用做實驗,就是讀這些文章,還邀請她周末去家裏吃飯,併當場打印出一張路線圖給她。

她沒想到美國的老闆這麼和藹可親,這麼體諒人,這麼關心人,這麼有人情味,感動得手腳暖暖的,當場就在心裏發誓,一定要為老闆鞠躬盡瘁,歸而後已(半年當中應該做不到“死而後已”,做不到的事咱不瞎吹),要對得起老闆的關心和愛護。

然後老闆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工作去了,把她交給了實驗室的同事Gina。Gina二十四五歲的樣子,看膚色外貌應該是中國人,但言談舉止又像是美國人,後來一問才知道是CBC(Canada-born-Chinese,Chinese-born-in-Canada,加拿大出生的華人)。

實驗室挺寬大,特別乾淨,她和Gina一人有一長條做試驗用的桌子,Gina稱之為“bench”,一個人有好幾個能升降的皮沙發,可以坐着做實驗,儀器都很先進的樣子,比她在國內時的那個“實驗室”強多了。

她在實驗室有自己的電腦,連着兩個monitor(顯示屏幕),可以把這個屏幕上的畫面抓到那個屏幕上去,又可以把那個屏幕上的畫面抓到這個屏幕上來,差點把她喜暈!馬上就抓來抓去了一陣,過了一把癮。

Gina領她到C大人事處辦了一個ID卡(身份卡),上面有她的照片、姓名、職稱和系名,C大還給了她一個電子郵件信箱,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後面緊跟着C大的名字縮寫,然後是.edu(美國教育系統的網名後綴),心情非常激動,感覺自己現在是C大的人了,真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馬上就用這個賬號給國內的親戚朋友們發了一通電郵,讓大家今後就往她這個信箱發信。

然後她安下心來,看老闆佈置的那些paper(論文),邊看邊用網上詞典查生詞,查出來了就記在一個小本本上,準備每天回家都記憶單詞,爭取在短時間內能做到不藉助詞典看懂本專業的英文論文。

她很久沒這樣一心一意地讀過書了,在國內的時候,每天上班都是忙忙碌碌,鬧鬧嚷嚷,責任心很大,總在擔心把哪個病人給治壞了治死了。在這裏就不同了,她除了自己,誰的心也不用操,心境格外的安寧。

中午Gina帶她到本樓盡頭的lunchroom(午餐室)去吃飯,那裏有微波爐,有咖啡壺,還有速溶咖啡,咖啡伴侶,糖,調料,一次性餐具,餐巾紙什麼的,都是免費的。她用微波爐熱了自己的炸醬麵,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些餐巾紙,就到一個桌子前坐下吃飯。

吃完午餐,她又回到實驗室去讀論文。還才四點鐘的樣子,Gina就脫了白大褂,跟她說“拜拜”,還告訴她“Youcangohomenow.”(你現在可以回家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這麼早就走,但又怕Gina說她不合群,特別是怕Gina認為她這樣做是討好老闆,於是也脫了白大褂,跟Gina一起走出了實驗大樓。

一進家門,就看見祝老師坐在客廳看電視。她猛然想起昨天晚上祝老師說過會帶她去東方店,她也答應了的,但沒想到祝老師這麼說話算話,而且這麼早就來了,趕緊跟祝老師打招呼:“祝老師,您來了?”

祝老師見她回來了,馬上站起身說:“我們走把,去晚了就沒車了—”

陳靄想到待會又要提着大包小包去坐公車,就很發怵,很想等哪天滕教授有空了開車帶她去東方店。但她想起滕教授的婚姻狀況,決定還是少麻煩他的好,於是對祝老師說:“行,我們走吧。”

正在這時,小杜從自己的卧室出來,叫住陳靄:“等一下,等一下,我有東西要交給你—”小杜把一把鑰匙和一個手機交給陳靄:“鑰匙是滕教授幫我們配的,千萬別弄丟了,丟了又得麻煩他去配—”

陳靄連忙把鑰匙裝在自己的鑰匙鏈上,然後感激地問:“手機—是你幫我開的?”

“不是,是滕教授幫你開的,就加在他的計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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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塵埃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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