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4節

第23~24節

艾米:塵埃騰飛(23)

滕教授是什麼時候溜掉的,陳靄完全沒注意到。現在早餐廳里只剩下了她跟滕夫人兩人,她不敢溜走,覺得自己在“柚子事件”上該負主要責任,溜走了不仗義。

她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裏聽滕夫人數落滕教授,覺得滕教授這下肯定要家破人亡了,不禁後悔莫及,在心裏痛罵自己:“你怎麼這麼好吃?又不是小孩子,還買零食吃?你害羞不害羞啊!如果不是你說紅心柚子好吃,滕教授怎麼會買這麼兩個惹火的柚子呢?這下好了,兩個柚子搞散了一個家庭!”

陳靄被沉重的犯罪感壓得喘不過氣來,抽自己兩耳光的心都有了,但滕夫人好像並沒有追究她的責任的意思,矛頭一直都是對準滕教授的。滕夫人的嘴三種功能同時啟動:既要數落滕教授的冤大頭行為,又要吃鍋貼餃子,還要辣得嘶嘶吸氣。

就在陳靄傻獃獃的注視之中,滕夫人吃完了鍋貼餃子,把兩個空碗扔進廚房的水池,開始收拾桌子,並差遣陳靄去叫滕父滕母來“搓麻”。

陳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搓麻?現在?

但滕夫人的確是這樣說的,陳靄轉念一想,也好,說不定“搓麻”能讓今天這場風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夫妻吵架,一般到了半夜就可以和好。但媳婦跟公婆不能靠半夜三更那事來和好,得想點別的方式來化解矛盾,也許“搓麻”就是“別的方式”中的一種,就怕滕父滕母不吃這一套。

陳靄老着臉皮去叫滕父滕母來“搓麻”,做好了被他們一腳踢出來的準備。萬萬沒想到,滕父滕母不僅沒踢她,還一個個跟着她下了樓,雖然沒平時那麼歡呼雀躍,但神態也算安詳。很快,四個人就在廚房的早餐桌上擺開戰場,開始“搓麻”。

為此陳靄心中好一番感嘆!天,這才叫牢固的婚姻家庭關係!那什麼永不吵架鬧事的,是婚姻家庭神話。吵而不離,鬧而不散,吵完鬧完,搓麻依然,這才是婚姻家庭之正道!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跟趙亮的婚姻,真是天上地下啊!兩人每次鬧氣,不管是誰引發的,都得她率先做出和解的姿勢,不然的話,早八百年就離婚了,即便不離也肯定是持續冷戰,最終會把她凍死。

趙亮在家庭矛盾中是一點都不讓步的,你嚷他也嚷,你摔門他也摔門,弄出的聲音比你響十倍;你砸東西他也砸東西,而且專揀那些值錢的砸,砸得陳靄心疼肚疼,因為那都是她掙錢買來的,砸碎了還得她掙錢再去買。

趙亮最厲害的一招,就是不說話,只要一鬧氣,趙亮就整天整天不跟她說一句話,兩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在一個床上睡覺,就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每次都是陳靄熬不下去,率先跟趙亮說話,趙亮還要大牌子二調子,愛理不理的,要過好幾天兩人之間才會恢復正常對話。

她跟趙亮鬧氣,從來沒敢當著外人鬧,更沒敢當著自己的公公婆婆鬧。她知道趙亮的脾氣,最要面子了,如果沒外人知道,也沒家人知道,趙亮興許還能回個頭,轉個彎。如果鬧得外人或親戚都知道了,那就沒有回頭路走了,趙亮指不定做出什麼來。

她也不敢像別的女人那樣,拿離婚來恐嚇趙亮,因為趙亮不怕離婚:“離就離!就憑我一支笛子,我離了在哪裏找不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妞?你呢?中年婦女了,你離了就安安心心做個寡婦吧!”

陳靄總覺得“寡婦”二字是趙亮自己在咒自己,但她不想指出來,讓他去咒,反正她不害怕做寡婦,如果趙亮因公殉職了,她一定能帶着孩子好好活下去,她能工作能掙錢,能做家務能帶孩子,房子也分得有,離了趙亮地球一樣轉,說不定還轉得快一些。但她早就下了決心,除非不結婚,一結就要結到底,好離不如賴合,所以無論怎麼吵鬧,離婚是不可能的,她不能讓人看笑話。

她真是羨慕死滕夫人了!活得多麼瀟洒!滕夫人當著公公婆婆兩個兒子還加上她這個外人的面,跟滕教授鬧這麼大一出,滕教授也沒敢喊出“離婚”二字,甚至都沒敢回什麼嘴。滕父滕母也沒見怪,鬧的時候躲開,鬧完了出來陪着“搓麻”,誰家的媳婦能有這麼好的丈夫和公婆?

這場麻將陳靄打得非常心不在焉,一直在滕夫人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之間轉來轉去,越轉越覺得人跟人的命運真是不一樣,她長得不比趙亮差,職稱跟趙亮一個級別,她在外面大把掙錢,在家裏大把做家務,結果還過得那麼窩囊。你看人家滕夫人,長相不如滕教授,學歷不如滕教授,掙錢不如滕教授,但在家裏卻這麼厲害,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麻將打到半夜,照例由滕教授開車送陳靄回家,不過這次不用滕夫人去叫,滕教授自己到時間就主動下來了。滕夫人沒理滕教授,只跟陳靄告個別:“我不送你了,你早點回家休息,我們下星期再見。”

一路上,滕教授一反常態地一言不發,搞得陳靄心很慌,主動檢討說:“滕教授—-真對不起—今天害你—們家—鬧矛盾了—”

滕教授嘆一口長氣:“唉—–,你說這人跟人—怎麼就這麼—不同呢?”

“誰?”

滕教授沒正面答覆,繼續感嘆說:“你說我這過的叫什麼日子?娶了這麼個母老虎,不光我過得窩囊,連我的父母都跟着我窩囊,今天還連累了你—”

“快別這麼想了,王老師也是為這個家庭着想,家大業大的,節約點沒壞處—-”

滕教授沉默了一陣,問:“你們家趙老師—節約不節約?”

“嗯—還行—-”

“我看你用錢手也挺松的,趙老師他—管不管?”

“他—不管—-”這話帶點撒謊的意思,陳靄的臉有點紅,幸好天黑看不見。

到了陳靄家門前,滕教授跟着陳靄下了車。似乎有進去坐坐的意思。但陳靄想到太晚了,小杜可能已經睡下了,不好意思請滕教授進去坐,也不好意思自己旋身進門,只好站在門外,等滕教授回到車裏去。

滕教授摸出一包煙,拿出一支,問:“抽一支?”

“謝謝,我不會抽煙。”

“其實我也不會抽,但有時實在心煩,抽一支解悶—”

滕教授點燃一支煙,抽一口,嗆得咳嗽起來。陳靄說:“你不會抽,就別抽了吧,看嗆着了—”

滕教授把煙滅了,一聲不吭地站了一會,說:“你進去休息吧—”

“那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開車到外面轉轉—”

陳靄不放心:“還是別轉了,開車回去吧,王老師還在家等着呢—-”

“我知道她在家等着—等着再罵我一通—”滕教授道了“晚安”,又站了一會,才上車離去。

第二天,陳靄抽空給滕教授打了個電話,主要是怕他昨晚開車“到外面轉轉”轉出什麼事來。兩人聊了幾句,陳靄感覺滕教授情緒比較穩定,總算放了一點心。

然後她又給滕夫人打了個電話,發現滕夫人情緒很不好,這下把她搞糊塗了,昨晚到底是誰罵誰?怎麼挨罵的情緒穩定,罵人的反而情緒不穩定了呢?難道昨晚滕教授回去兩人又開了一戰,結果滕教授吵贏了?該沒打滕夫人吧?她正想安慰幾句,就聽滕夫人問:“你今晚有沒有空?我想到你那裏坐坐—-”

陳靄非常猶豫,她總覺得小杜跟滕教授之間有點什麼,所以本能地認為最好不要讓滕夫人跟小杜照面。但她又怕滕夫人情緒不好想不開,於是壯起膽子說:“我—有空,你—過來吧,就在我這裏吃晚飯—”

晚上八點多鐘,滕夫人開車過來了,陳靄把晚飯端到客廳的茶几上,兩個人坐下吃飯。

陳靄抱歉說:“沒有像樣的飯桌,都是在這個茶几上吃飯—”

滕夫人對此超理解:“你這就算好的了,還有個茶几吃飯。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住的比這差多了,吃飯還想桌子上、椅子下、坐得工工整整吃?都是幾家共用廚房,排隊做飯,做好了端自己卧室去吃—”

“那也真夠苦的—”

“就是啊!滕非最苦的時候,都是我在旁邊陪着。現在他苦日子過完了,就完全忘了本。哼,像他這個活法,後面還有他受苦的日子—”

滕夫人昨晚的氣還沒消,仍舊數落滕教授,但基本是在炒剩飯,都是昨晚數落過的內容,翻來覆去地數落,陳靄都快能背下來了,但她仍然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聽着,知道滕夫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傾聽的耳朵。

兩人吃了晚飯又吃水果,吃了水果就磕瓜子。陳靄泡了一壺茉莉花茶,兩人邊喝茶邊磕瓜子,不知不覺就快十一點了。陳靄怕小杜回來撞見滕夫人,一直在尋思要怎麼提醒滕夫人該回家了,才不會得罪滕夫人,卻聽見滕夫人提議說:“我今晚就住你這裏吧—”

陳靄嚇一跳,這可萬萬使不得。她知道兩夫妻吵架鬧矛盾,最忌諱不着家了。只要兩人都在家,到了半夜,丈夫求個歡,兩人做場愛,一切矛盾就煙消雲散了。但如果吵完之後就不着家,那就把矛盾擴大了,和好起來就麻煩多了。

她勸解說:“你還是回家去吧,別讓滕教授等久了—”

“他等我幹什麼?”

陳靄支支吾吾:“這個—我的意思是—夫妻鬧矛盾—千萬別—離家出走—”

“這話你應該對滕非說!”

“怎麼啦?滕教授他—”

“他昨晚就離家出走了!”

“是嗎?”陳靄一聽就急了,“那他—能上哪而去?”

“他還能上哪兒去?當然是上他情人那去了—”滕夫人推心置腹地說,“這事我沒對任何人講過,因為我還想給滕非留點面子,不想把他整得身敗名裂。不過我覺得你是個嘴緊的人,跟你說說沒關係—”

陳靄的腦子轟的一響,覺得滕夫人這下要把小韓小杜小什麼的事抖落出來了。她這人有點奇怪,每逢有人對她抖落別人的男女私情時,她都像是人家在抖落她的作風問題一樣,講的人不緊張,她聽的人倒緊張得無法。

記得她以前住在趙亮他們B大分的筒子樓的時候,曾經千辛萬苦幫一個朋友的朋友謀到一套房間,就在她家隔壁,那個朋友的朋友也姓趙,兩夫妻單位都沒房子分,只好到處租房住。陳靄聽說后,就一直幫忙留心,終於打聽到隔壁住的魏老師要搬到父母分的大房子去,就積極撮合,讓魏老師把房子租給了沒房住的小趙。

小趙兩夫妻搬進來后,跟陳靄一家關係還處得不錯,小趙把趙亮叫“哥哥”,把陳靄叫“嫂嫂”。但沒過多久,陳靄就發現小趙不在家的時候,小趙的丈夫帶着女人回家來玩,一來就關着門,不知道在裏面幹什麼。

陳靄把這事告訴了趙亮,被趙亮劈頭蓋腦一通訓:“叫你別惹這些麻煩,你不聽,現在好了,搞這麼一個人住在我的同事的房子裏,當心出大事—”

有一天,陳靄晚上從醫院回來,走到自家樓房的拐角處,就看見小趙的丈夫陪着一個女人從樓里走出來,她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小趙,正尋思要不要跟小趙的丈夫打招呼呢,就看見那兩人摟在了一起。陳靄嚇得心亂跳,腿腳發軟,躲在遠處不敢動,一直到那兩人分開了,女的騎車離去了,男的也回到樓里去了,她才拖着軟軟的腿腳挪回家。

後來她把這事告訴了趙亮,問怎麼辦。趙亮沒好氣地說:“這關你什麼事?當初就叫你別幫他們找房,你不聽,現在遇到這麼一點屁事,你又嚇成這樣。真搞不懂你是怎麼回事—”

陳靄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真的,小趙的丈夫拈花惹草,關她什麼事?就算她看在小趙把趙亮叫“哥哥”的份上,把小趙當小姑子看待,也輪不到她腿腳發軟啊!那不是小趙的丈夫不對嗎?又不是她偷人,她到底是怕個什麼?

趙亮囑咐說:“拜託你啊,千萬別去對小趙說這事,別又無事生非,惹出更大麻煩來—”

陳靄知道自己不會對小趙說這事,不是因為她怕惹麻煩,而是她說不出口。要按她一貫的性格,她一定會把這事告訴小趙,決不能讓小趙蒙在鼓裏,但因為這事是男女關係方面的事,她就覺得沒法告訴小趙了,這怎麼講得出口?

現在滕夫人要對她抖落滕教授的風流韻事了,她心裏又咚咚跳起來,臉也紅了,慌得要死,恨不得找個毛巾把滕夫人的嘴堵住。

艾米:塵埃騰飛(24)

滕夫人正要開講丈夫的風流韻事,小杜回來了。陳靄聽到鑰匙伸進鎖孔的聲音,嚇了一跳,兩眼不由自主地緊盯着大門,眼前已經浮現出滕夫人跳將上去,揪住小杜的衣領和頭髮廝打的場景。

而滕夫人為了說話方便,一直是側身坐在沙發上的,幾乎是背對着大門。大概是發現陳靄的眼神不對頭,也有點緊張地回過身去看發生了什麼事。

陳靄覺得小杜一定認出了滕夫人,因為小杜的神態很不自然,招呼也沒打,就鑽自己房間去了。但滕夫人似乎並沒認出小杜,因為滕夫人壓低嗓門問:“這是你roommate?我們到你房間去說話吧—”

陳靄求之不得,馬上轉移戰場,把瓜子茶壺什麼的都搬到自己房間去了。滕夫人幫忙把兩個茶杯拿了進去,關上房門,先去上趟洗手間。

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裏,陳靄的腦子像跑野馬一樣,充分發揮了自己的瞎想力,把一切沾邊不沾邊的女性都想到了,首當其衝是小杜,其次是小韓,她連她老闆都沒放過,還厚着臉皮想到了她自己,自認瞎想力非常豐富了,哪知道滕夫人上完洗手間出來卻爆出一個冷門:“你知道滕非的情人是誰?是他姐姐!”

陳靄感覺渾身雞皮疙瘩一冒,脫口說:“快別這樣說,難聽死了!”

“為什麼不能這樣說?他做的做得,我說的說不得?”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說你—說不得—我是說—我是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怎麼能跟自己的—親姐姐—”

“不是親姐姐,是領養的—”

雞皮疙瘩下去一半:“哦,領養的?”

“應該說是過繼的—是滕非的—伯伯的女兒。”

下去了的雞皮疙瘩又冒出來了:“伯伯的女兒?那不是—表姐—堂—堂姐嗎?”

“血緣上是堂姐,名份上是姐姐。我婆婆在生滕非之前還生過兩個孩子,都沒養活,小小的就死了,他們以為這輩子養不出孩子來了,就過繼了哥哥的女兒,還過繼了弟弟的一個兒子,結果後來又生了滕非,他們說這叫‘抱窩子’—”

“我聽說過‘抱窩子’的事,不生育的夫婦,如果領養別人的孩子,往往就能生出一個來—”

“雖然我公婆生了自己的兒子,但也沒把過繼的兒女還回去,因為我公公幾個兄弟都沒他混得好,都是普通工人,孩子又多,養不了,過繼的一兒一女就一直跟着我公公婆婆過,所以滕非是跟他姐姐哥哥一個鍋里吃飯長大的—”

“那難怪他跟哥哥姐姐關係好—”

“哼,他跟他姐姐的關係,那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

陳靄的心又咚咚跳起來,生怕滕夫人講出什麼烏七八糟的事來。

滕夫人說:“他這個姐姐從小就心術不正,總在打滕非的主意,一直到現在都這樣,一把年紀了,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滕非面前晃,不要臉得很。”

“這—可能是你—多心了吧?”

“我多心?他姐姐自己都承認以前想嫁給滕非,但因為兩人是堂親,沒出五服,又是過繼姐弟,嫁不成。但他姐姐就是那種人,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讓別人得到,所以從我跟滕非談戀愛起,他姐姐就不喜歡我—”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什麼不可能?難道你以為我在撒謊?”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滕教授怎麼會跟自己的堂姐結婚呢?”

“滕非也知道不可能跟他姐姐結婚,不然就不會跟我結婚了。但他姐姐就把這一切都怪在我頭上,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挑撥我跟滕非的關係,差點把我們的事挑黃了—”

“是嗎?她能怎麼挑撥?”

“她說我們家是農村的,父母都沒文化,跟他們滕家門不當戶不對,別看我讀了大學,但我骨子裏還是個農村婦女,而農村婦女都是不懂道理,不講道理的人。她說滕非從小就很聰明,會讀書,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滕非跟我結婚,以後差距會越來越大,不會幸福的—”

“也許他姐姐—就是那麼說說,不一定有什麼別的意思—”

“哼,沒有別的意思?那他姐姐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反對我跟滕非的事?”

“她—反對有什麼用?你不還是跟滕教授結婚了嗎?”

“哼,結婚了又有什麼用?我這個婚,就像是三個人的婚姻一樣,什麼事他姐姐都有份。這麼些年了,他姐姐一直陰魂不散,躲都躲不掉,我們搬到哪裏,他姐姐就跟到哪裏。在G大的時候,那就不用說了,他姐姐家就在當地,恨不得個個周末都到我們家來過。後來滕非到H大去讀研究生,我那時還沒調到H市去,兩夫妻寒暑假才能團聚。可他姐姐倒好,三天兩頭跑到H市去給他做飯洗衣服,比我們夫妻見面都勤。後來我們到了美國,以為這下把他姐姐甩脫了,那知道,他姐姐又跟到美國來了—”

“美國也能—跟來?”

“所以我說滕非跟他姐姐關係不一般啰!他姐姐一不是大學畢業,二不是專業人才,但滕非就硬要想辦法把他姐姐給辦到美國來。我不同意,他就跟我鬧,鬧死鬧活,鬧到要離婚,硬是鬧贏了,把他姐姐給辦到美國來了—”

“滕教授也許只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

“哼,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那他為什麼沒有拼死拼活把他哥哥辦來?”

“也許他哥哥—不想出來?也不是每個人都想出國的—”

“的確不是每個人都想出國,但他哥哥的廠子老早就垮了,每個月只幾百塊錢生活費,會不想來美國?就算他哥哥來了美國跟他姐姐一樣打工,都比呆在中國強!”

陳靄答不上來了,只開解說:“也許不可能一下子把兄弟姐妹全辦到美國來,也許滕教授想到了別的方法支援他哥哥—”

這句話像引爆了地雷一般,滕夫人全面爆發:“他當然有辦法支援他哥哥,寄錢唄!有事沒事都要給他哥哥寄錢,好像我們家裏的錢是大水衝來的一樣。今天哥哥家要買房子,明天哥哥家要開店子,後天哥哥生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可以找出幾個理由來往他哥哥家寄錢!”

這的確是個問題,陳靄設身處地一想,也挺同情滕夫人。她自己是結婚前就約法三章了,大家都別往自己家裏寄錢,但到底趙亮寄沒寄,她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想知道,因為知道了也沒用,白白惹自己生氣,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看見就當沒寄的。

滕夫人說到動情之處,眼圈也紅了:“你說我這一生虧不虧?我自己家裏,哪怕窮得叮噹響,我也沒偷着寄一分錢回去。以前他姐姐放過話,說我這種農村出身的人,家裏就是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所以我一直都硬着氣,不往家裏寄錢。我爹媽也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早就干不動農活,都是我兄弟姐妹養着。我們家就我一個人出了國,也就我一個人沒寄錢回家—”

陳靄越發替滕夫人感到不平了,這怎麼行呢?要寄錢兩邊都寄,要不寄兩邊都不寄,怎麼可以光給一邊的親戚寄錢呢?而且還是比較富的那一方。

滕夫人還有更多的苦水:“還有他的爹媽,一直都是我們養着,滕非寧可他們黑身份,都要讓他們跟着我們,一跟就是這麼多年—”

“滕伯伯滕伯母的身份都黑了?”

“你想想看,探親最多呆半年,延一次也只能再呆半年。滕非的爹媽在這裏呆了多少年了?我兒子多少歲,他們就在這裏呆了多少年,哪個探親的能延這麼多年?”

“他們身份黑了?那怎麼辦?”

“怎麼辦?滕非有的是辦法,他知道他爹媽身份黑了不要緊,等他入了公民,就能辦他爹媽移民—-”

“那他—-爹媽的身份問題都—解決了?”

“現在當然解決了—,只怪我那時心腸軟,如果早點告到移民局去,早就把他們驅逐出境,永遠不讓進入美國了—”

陳靄暗中打了個寒戰,夫妻之間到了這種地步,還不如離婚算了。她好奇地問:“既然你—這麼—煩他,怎麼不跟他離婚呢?”

“離婚?我才沒那麼傻呢!他窮得一身屁臭的時候,是我陪着他一路奮鬥過來,什麼樣的苦沒吃過?我為他付出了一生,現在剛剛苦盡甘來,我跟他離婚?把他讓給那些屁事都沒幹的小姑娘?沒那麼好的事!”

陳靄聽滕夫人這麼一說,也覺得離婚很虧。她好奇地問:“你不是說滕教授跟他姐姐――好的嗎?怎麼又說是―――小女孩?”

“他自己也知道跟他姐姐結婚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暗中跟他姐姐來往,真的要再婚,還得找別人。不過他現在還不敢跟我離婚,因為他媽媽不會同意他離婚的,所以他現在還不敢找年輕的女人,只敢跟他姐姐干裹綿纏。他昨晚肯定是上他姐姐家去了――”

“他姐姐家――就在D市?”

“不在D市還能在哪裏?只要滕非在D市,他姐姐就肯定在D市,陰魂不散。”

“但你怎麼知道他上他姐姐家去了?說不定—“

“別說不定了,肯定是在他姐姐家。我們幾十年的夫妻了,我還不了解他?他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你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問他。”

陳靄在心裏埋怨滕教授:“你這事做得可真糊塗!你怎麼能在這種關頭上你姐姐家去呢?難道你不怕火上澆油?”

滕夫人說:“我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幫什麼忙?只要是我做得到的―――”

“你肯定做得到,我想請你幫我到滕非姐姐家去—取證—”

“取證?取什麼證?”

“當然是他們兩個—不規矩的證了—”

“取—取了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那事—”

陳靄勸解說:“那又何必呢?眼不見心不煩,只要你沒親眼看見,就當沒這個事的。就算你取—到了證,你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不能把他怎麼樣?那你就小看我了!我可以告到他們學校去,讓他身敗名裂!”

“他身敗名裂,你又有什麼好處?”

“他不身敗名裂,我又有什麼好處?”滕夫人氣呼呼地說,“我不能活得這麼窩囊,讓他跟他姐姐騎到我頭上拉屎,他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們好過!”

陳靄覺得這事真是萬分緊急,她耐住性子等到滕夫人終於說累了,而且見她家只一個單人床,終於告辭離去之後,也不管時間早晚,馬上就給滕教授打了個電話:“你—是不是在你—姐姐那裏?”

滕教授問:“Nancy去找過你了?”

“Nancy?誰?誰是Nancy?”

“還有誰?當然是我那母老虎老婆啰。”

聽說滕夫人叫Nancy,陳靄突然覺得滕夫人的形象一下洋了起來,也難怪,滕夫人是學外語的,當然有英語名字,從滕夫人談話中帶出的幾個英語單詞來看,滕夫人的英語應該還挺不錯的,因為滕夫人的英語說得很像英語,而不像她那棟實驗樓的那些中國人一樣,說的都是中不中,西不西的英語。

她把Nancy找她的過程都告訴了滕教授,囑咐說:“你要當心,她叫我到你姐姐家取證,我沒答應,但她也許會派別人到你姐姐那裏取證,到時候告到C大去就糟糕了—”

“哼,你說這個女人是不是太歹毒了?家裏的事,動輒就要告到學校去。我看她完全不懂美國的國情,就算我跟我姐姐有什麼,學校也不會管。更何況我怎麼會跟自己的姐姐—”

“我覺得你—還是小心點為好,你這幾天就別住你姐姐那裏了吧,免得惹出麻煩。“

滕教授笑着說:“我不住我姐姐這裏住哪裏?住你那裏行不行?”

“你幹嘛不回家呢?不管怎麼說,你自己的爹媽—還有兒子――都在那個屋頂下吧?”

滕教授沉吟片刻,說:“嗯,你說得對,我聽你的,現在就回家去,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我的爹媽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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