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1

買音響的念頭像一顆種子在芮小丹的心裏迅速發芽、膨脹,在短短的幾天裏就孕育成了純正的慾望和渴求。她怎麼也沒想到,她這麼理性的人居然會為一套音響而痴迷、而不可自制,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心靈的感應還是靈魂在尋找寄託?她在慾望與理性之間反抗、鬥爭,再反抗、再鬥爭。

她給自己找了兩個買的理由:一、手裏有5萬多元的現金儲蓄,可以做到。二、精神和文化生活的需要。但是她也存在着巨大的心理障礙:幾萬元買一套音響,那該是什麼階層才可以享有的消費,這對於她無疑是一種奢侈。

最終,她的防線還是在心理需求的攻勢下全面崩潰了。

接着,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音響諮詢的程序,對工作心不在焉了,給丁元英找房的事更被拋在了腦後。一個多星期下來,她拿着那張《天國的女兒》跑遍了古城的所有音響店,反覆地聽,反覆地比較,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買到最滿意的音質。

然而,她在所有的音響店裏都沒聽到過丁元英音響的那種聲音,更談不上商議價格,以至於很多商家都認為她不是誠心買音響,甚至用一些不冷不熱的語言譏諷她。

如今的音響市場早已經是烽煙四起,不但店鋪林立、品牌眾多,而且魚目混珠、良莠不齊,總讓人感到險象環生。初入此道的人缺乏音響知識,耳朵難辨真偽,一般很難敵得住商家的鋒唇利嘴。幸虧她有認定的音質在先,不為所動。

隨着她出了這家進那家,她的音響知識一天天見長,知道了Hi-Fi音響與家庭影院的區別,學會了諸如紮實、強勁、潤澤、純凈、低頻下潛、高頻線條之類的名詞,儼然已是半個發燒友了,這也使她意識到,她要的那種音質在古城是肯定買不到了。

音響沒買到,她的工作卻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在那一個多星期里,她開的那輛警車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不同的音響店門口,音響圈的人士都知道了一個開警車的女士要買一套在古城根本就買不到的音響。更有甚者,她在審訊嫌疑犯和開案情分析會的時候也想着音響,有關音響的內容甚至出現在審訊筆錄和案情分析記錄上。

公車私用和玩忽職守終於讓她為此付出了代價,這是她從警四年來第一次犯錯誤,而且誰都難以相信,這個錯誤居然僅僅是因為要選購一套音響。

2

這天下午,刑警隊在會議室召開刑偵工作例會,一般情況下這樣的例會都由刑警隊長主持,但是今天局長列席會議,這就說明情況不一般了。20多個刑警隊骨幹圍繞橢圓形的會議桌正襟危坐,會議室里的氣氛嚴肅而緊張,有的專心聽講,有的悄悄翻筆記本準備隨時回答局長提問,只要局長的話音一落,會場頓時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芮小丹坐的位置距離局長比較遠,她右手執筆,左手放在筆記本上,微微低着頭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好像是邊聽邊做記錄,然而她的心卻早已經不在會場了,腦海里變換更迭的全是音箱、CD機、膽前級、純后級、解碼器、音響電源、線材、機櫃……這些器材,以及這些器材的品牌、品質、價格、顏色、外觀……直到相互搭配出來的音質。

局長繼續在講話,而且語氣越來越加重,說:“……這些都能說明問題,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沒有做到家。就拿9·13銀行爆炸搶劫案來說,連帶破案300多起,抓獲各類違法犯罪分子700多人,搗毀犯罪團伙64個。有沒有成果?有。但是案子能不能算破了?你說沒破,已經查清楚了是誰幹的,該團伙大部分成員已經抓獲;你說破了,首犯黃福海、主犯吳建軍、主犯劉東昌這三個大頭至今沒有緝拿歸案,300多萬元贓款很可能追不回來了。這就是說你那個句號不漂亮,不圓滿。”

9·13銀行爆炸搶劫案是黃福海暴力犯罪集團的系列金融機構搶劫案之一,首犯黃福海人稱“魔王”,主犯吳建軍、劉東昌也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慣犯,原先是一個販槍團伙,後來發展到專門針對銀行和運鈔車的暴力殺人搶劫。從1994年5月至1996年4月,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古城連續發生工商銀行儲蓄所搶劫案、國商大廈中國銀行辦事處搶劫案和農業銀行運鈔車搶劫案,三起惡性搶劫案在作案手段、犯罪嫌疑人特徵、侵害目標等諸多方面都有很多相同之處,都是使用炸藥、槍支實施搶劫。一時間,全市人民對此怨聲四起,各種媒體的批評也接踵而來,社會上流傳着許多群眾杜撰的諷刺警察的笑話段子。

局長總結、評價了近一個時期的刑偵工作,然後轉換了問題,說道:“下面再談一下芮小丹的問題,芮小丹在工作時間開着警車逛音響店,一逛就是一個多星期,音響居然都跑到了審訊筆錄上,你還想不想幹了?你把刑警隊當成什麼了?因此局裏研究決定,給予芮小丹通報批評、停職檢查處理。就這個問題,現在讓她本人也表個態度。”

此時芮小丹的思緒完全沉浸在音響的世界裏,哪裏還留意局長說了什麼。坐在她旁邊的人見她還在走神,就趕忙在下面用腳碰她,然後輕輕告訴她:局長讓你發言。她猛然醒悟過來,反應非常迅速地站起來,環視了一下會場和局長,不動聲色地說:“局長講到了問題的實質,邏輯推理嚴謹,分析透徹,我完全贊成局長的工作部署。”

“哄——”地一聲,氣氛嚴肅的會場突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芮小丹立刻意識到文不對題了,只好歉意地看了看局長,尷尬坐下。

局長慍怒地說:“芮小丹留下,散會。”

眾人退出會場,會議室里只剩下局長、刑警隊長和芮小丹3人。

局長50多歲,中等身高,頭上大面積禿頂,身材精瘦,有着一雙鋒利的、能穿透人五臟六腑的眼睛。他見與會者都退席了,就把一紙處理決定遞給芮小丹,他這雙銳利的眼睛今天卻怎麼也看不明白他的這個屬下了。

芮小丹接過《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看了看,得到了一個通報批評、停職反省15天、寫出深刻檢查、停發半個月工資、扣發半年獎金、取消年度評獎資格的處理。她隨即收起,然後自覺地將手槍、手銬、行車證和汽車鑰匙放到桌上。

局長拿起手槍看了看,放下。

芮小丹問:“局長,我可以走了嗎?”

局長顯然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擺了擺手。看着芮小丹走出辦公室了,他禁不住自語了一句:“不可思議。”

3

芮小丹出了公安局,在大門口開闊地的右側站下,眼睛望着旁邊的停車場,耳邊響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在這條市中心最寬闊的古城大道上,行人悠閑地漫步,車輛井然有序地穿梭,風很柔和,鑽天楊的葉子在陽光里泛着油光,像一幅夏日的風情畫。

芮小丹天生一副神鬼之筆的美貌和身材,肌膚白細猶如凝脂,大眼睛上面覆著霧一般長長的睫毛,一對眸子黑玉般晶瑩明亮注滿靈氣,一頭烏黑閃亮的長發嫵媚、飄然。她看似隨意地穿着一件淡藍色的水洗布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兩條手臂,下穿一條合身的深色牛仔褲,腳上一雙款式簡潔卻很舒適的休閑鞋。這身裝束質樸、淡雅,給她原本就楚楚動人的女性魅力之中又平添了幾分超然脫俗的氣質。

片刻,一輛紅色桑塔納轎車從停車場裏駛出,在芮小丹身邊停下,歐陽雪從車上下來對芮小丹說:“散會了?你開吧,那家店我沒去過。”

芮小丹一邊上車一邊說:“這半個月車先緊着我用吧,我這回有時間了。”上車后把那張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遞給歐陽雪,然後開車上了大道。

歐陽雪看了一下處理決定說:“小丹,你走火入魔了。”

芮小丹沒做聲。

汽車行駛了十幾分鐘,在一家名為“雅風發燒音響行”的門前停下。歐陽雪一眼就望見了店門旁邊豎著的一塊大牌子,上寫:本店轉讓。

店內陳列着為數不多的音箱、功率放大器、激光唱機等音響產品,貨櫃的大部分位置是空的,一幕慘淡經營的景象。聽音位置的正前方牆壁上有一行特別醒目的紅字,寫着“誓為完美主義音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讓人油然升起一股悲壯感。

店主葉曉明30多歲,白凈的臉上戴着一副普通的近視眼鏡,眉宇之間既有商人的精明又不乏書生的儒雅。此時他正在修理一台功放機,茶几上擺滿了萬用表、電焊、電子配件和常用工具之類的東西,屋裏有一股松香和焊錫的氣味。

“老闆,我又來了。”芮小丹進門打招呼。

“請坐,請坐。”葉曉明趕快放下手裏的活兒,一邊熱情接待,一邊自信地說:“我就知道,等你轉遍了古城所有的音響店你還得來我這兒,古城經營純音樂音響的獨我一家,你要的那種音質,一般的家庭影院音響根本達不到。”

芮小丹一笑表示認同,坐到沙發上。歐陽雪是第一次來這裏,漫不經心地瀏覽店內的各類音響產品。

葉曉明在芮小丹對面坐下,表情十分誠懇地說:“我還是建議你選擇樂聖旗艦音箱,用斯雷克前後級功放,用瑟林達簽名版CD機。這是權威人士和發燒友公認的萬元級音響的最佳配置。樂聖公司是國內最權威的Hi-Fi音箱品牌,樂聖旗艦是樂聖公司的代表作,高音單元直接從德國進口,低音單元的自動冷卻專利技術輕鬆應付發燒級的大動態摧殘,永不燒音圈。這款音箱3900元,但音質絕對超過任何一款萬元價位的歐美品牌音箱,這是音響界不爭的事實。”

這時,歐陽雪指着牆上的幾幅圖片插話道:“老闆,你說的是不是這家公司?林雨峰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

葉曉明仰慕地說:“不錯,就是他。林雨峰那可是中國音響界的風雲人物。”

歐陽雪話中有話地說:“太狂了,霸氣十足。”

芮小丹問:“怎麼了?”

“你聽聽他說什麼。”歐陽雪念道,“樂聖公司只有矛,沒有盾。樂聖公司的旗幟上永遠只有六個字,進攻、進攻、進攻。”

芮小丹笑道:“是夠霸氣了。”

葉曉明十分自信地說:“選樂聖旗艦絕對超值,這套配置你也反覆聽過了,音質已經不需要我多說。一個人這輩子要是連這種聲音都沒聽過,還活個什麼勁兒哪!”

芮小丹說,“我是聽過一個朋友的音響才決定買音響的,這些天我轉遍了古城所有的音響店,都沒聽到那種聲音。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照着朋友的音響買一套,你是音響行家,我想請你去看看,你照着原樣給我配置一套就行。”

葉曉明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不用看,古城的音響玩家沒有我不認識的,就是那幾套像樣的東西。你是心理作用,是在特定環境下把聽到的聲音幻化了。這很正常,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可能有過幻化事物的經歷。”

芮小丹說:“也許。但是如果你有誠意做這筆生意,就只能這樣辦。”

葉曉明遲疑了一下,問:“你那朋友是不是很有錢?”

芮小丹肯定地說:“是。但這和你賣音響有什麼關係?”

葉曉明說:“你也看到了,Hi-Fi音響在古城撐不下去,低檔音響還是主流。我這店正在轉讓,不值當的生意就不做了。如果你要的真是一套像樣的器材,我可能還有點賺頭。冒昧問一句,你朋友的音響大概在什麼價位?你的預算是多少?”

芮小丹說:“那套音響得幾萬。我的預算是4萬。現在不是錢的問題,是你能不能給我置一套一模一樣的。”

葉曉明心動了,自信地說:“古城3萬元以上的音響不到20套,我都熟,可能你那朋友我一見面都認識。進貨渠道你放心,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進不來的。”

歐陽雪早就等急了,說:“那就走吧。”

葉曉明拿上鑰匙跟她們出去,拉下卷閘門,鎖上,上了汽車。

汽車剛一啟動,歐陽雪說:“你先送我回店裏吧,這一看就不知道看到什麼時候了,店裏馬上就該忙了,我就不去了。”

芮小丹說:“行,我辦完事去店裏吃飯。”

於是,芮小丹先把歐陽雪送回維納斯酒店,然後和葉曉明一起來到南村小區,在丁元英的樓下停下車,兩個人上了五樓。

上樓時,葉曉明說:“這家沒來過,可能不認識。”

芮小丹敲敲門。

片刻,門開了,丁元英見狀客氣地說:“芮小姐,請進。”

芮小丹進門后說:“不好意思,打擾丁先生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請來的音響店的老闆,來看看你的音響,我想照着買一套,不介意吧?”

丁元英說:“沒關係,你們請便。”

葉曉明進門剛定住神,立刻就被眼前的這套音響迎面撞呆了。他沒有坐,臉上除了驚詫還是驚詫,已經顧不上掩飾自己的表情了。他像朝拜一樣走過去,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入神地觀察每一個細節,小心地撫摸那些光滑瑩潤的機器,輕輕地用手指敲打音箱的箱壁。那情形,就像收藏家發現了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古玩。

他本想搬一下音箱試試這隻書架箱的分量,但沒好意思。不過,單看一眼那支霸氣十足的音箱腳架就不難想像音箱是何等分量。

他看了音響器材又看音響機櫃,這台有12個倉位的機櫃從外觀上看幾乎可以用渾然天成來形容,原木外形,鋼筋內支撐,沒有接縫,找不出縱橫受力點,且堅如磐石,穩如泰山,構思之巧妙、設計之簡潔,讓人驚嘆。

芮小丹坐在沙發上看着,心說:這才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葉曉明看足看夠了,臉上掛着興奮問道:“丁先生,可以打開聽聽嗎?”

“可以。”丁元英說著,到音響機柜上面拿唱片。

機柜上放着幾張唱片,葉曉明選了一張遞給丁元英說:“就聽第一首吧。”

丁元英接過唱片,嫻熟地打開機器,只聽“嗒嗒嗒”扳動電源開關的聲音一連響了10聲,10台機器全部亮起了小綠燈,美極了。

一曲小提琴協奏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噴發而出,千迴百轉充滿了整個空間。芮小丹感覺自己的靈魂再一次被電流擊中,還沒來得及掙扎又立刻被潮湧的海水淹沒了。她的心剎那間顫動起來,這是她正在苦苦尋找的那種聲音,那麼真切、動人,又是那麼純凈、柔潤、堅實、寬闊……

在播放音樂的時候,葉曉明已經站在沙發後面正對着音響的位置,一曲終了,他還站着發愣,並沒有想走的意思。

芮小丹問他:“看清楚了?”

這時葉曉明又回到了音響前,把機柜上的幾張唱片都打開看了看,看得很仔細,好像要從裏面發現什麼。聽到芮小丹問他,忙說:“看清楚了。”

芮小丹站起來向丁元英道:“丁先生,謝謝你,那我們告辭了。”

葉曉明上前一步對丁元英說:“我叫葉曉明,雅風發燒音響行離這兒不算太遠,有時間請到我店裏玩兒。另外,丁先生的那張穆特小提琴能不能借我聽幾天,很快就送回來。”

芮小丹心說:這老闆真精明,這就套上近乎了。

“可以。”丁元英說著,拿起那張唱片交給葉曉明。

葉曉明高興地說:“謝謝,謝謝。那我們就告辭了,再見。”

臨走,葉曉明再次與丁元英握了握手,這才離開。

4

芮小丹開車送葉曉明迴音響行,她等了一路要聽葉曉明說事情,但葉曉明一直在凝神思考什麼問題,一言不發。

快到音響店門口的時候,葉曉明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倒吸一口涼氣,然後恍然大悟地感嘆一聲:“天哪。”

芮小丹隨口問:“怎麼了?”

葉曉明說:“我突然想明白了,他是把兩組套件做到了一個箱體,所以就有了8個接線柱,所以才能那樣推。太狂了!”

芮小丹說:“聽不懂你說什麼。”

葉曉明說:“這是音響技術的事。不過你也夠可以了,識貨。”

到了店門口停下車,葉曉明下來打開店門,芮小丹跟進來。

葉曉明把那張穆特小提琴唱片放到茶几上,十分肯定地說:“其實你跟這位丁先生不是朋友,只是熟人,你並不了解他。這人是個玩家,絕對不是一般人。”

芮小丹心想:難道我對人的觀察力還不如他?便問:“你怎麼知道?”

葉曉明說:“因為你不懂音響,不知道這裏的道道。都說文如其人,那玩音響的,就是聲如其人,文化、氣度、財力都在裏面了。”

芮小丹問:“怎麼講?”

葉曉明讓芮小丹看着一隻樂聖旗艦音箱解釋說:“他的音箱和這個音箱都是用5吋的喇叭,外觀尺寸相似,但這個音箱只有一個低音、一個高音和4個接線柱,而他的音箱卻有兩個低音、兩個高音和八個接線柱,這就是說,兩對常規的音箱才能做出他的一對音箱,所以他用2台前級和4台後級推動。據我所知,目前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廠家生產這種音箱,也許還沒有這種意識。”

芮小丹問:“這說明什麼?”

葉曉明拍着音箱說:“這麼給你講吧,推它的最高境界是一台前級,兩台後級。丁先生的音響表面上看是一套,其實是兩套最高境界的推法在同時工作。這已經不僅僅是音箱和機器增加了一倍的問題了,已經超出了音響技術的範疇,是境界,是氣度。”

芮小丹笑笑說:“聽你這意思,沒境界、沒氣度的人就不配聽這套音響了?”

葉曉明說:“那倒不是,但你的錢不夠,至少得在4萬的後面再添個零。”

芮小丹問:“是再添個零頭還40萬?”

葉曉明沒有馬上回答,進裏屋拿起電話分別打給北京和廣州的指定經銷商,一邊聽一邊在紙上做記錄,之後出來說:“我打電話給你核實了一下,也算是對客戶負責吧。”

芮小丹問:“多少錢?”

葉曉明說:“KTA是世界最著名的音箱品牌之一,有五十多年的歷史。KTA47一對的售價就是5萬8千元,千真萬確。丁先生的音箱你就直接可以理解成兩對KTA47,即便單按套件計算,最少也得10萬元。”

“一對小音箱,10萬?”芮小丹驚呆了。

葉曉明拿起一隻條型電源插座說:“他是用了兩台阿爾納音響電源,你理解成這個插座就行。一台阿爾納音響電源的廣州提貨價是2萬1千元,北京的提貨價是2萬3千元,而國產的400元就能買一台,最好的也不過上千元。”

“一個插座2萬元?”芮小丹簡直不可思議。

葉曉明放下插座,拿起那張紙看着說:“他的CD機是阿爾納頂級分體機,報價是6萬元,阿爾納前級每台4萬元,阿爾納后級每台5萬元,如果再算進去線材,我估計45萬打不住。就算他有路子,最少最少也得40萬。”

“天哪。”芮小丹喃喃地驚嘆了一聲天,同時也明白了葉曉明為什麼要喊天。

葉曉明說:“我這店也就值個十來萬的,我得賣四次店才能給你進一套那樣的音響。你就是真買,也不會在我這個小店裏買。而且,他那對音箱肯定是自己找人製作的,你在市場上絕對買不來,你連KTA47的套件都找不到。”

芮小丹感到窘迫難當,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自信的心理受到了重創。她的靈魂的渴求、她所經歷的痛苦的思想鬥爭、她為這套音響而被停職反省……最終竟是這樣一個尷尬的結果,多有嘲弄意味啊!她想,如果丁元英在那天晚上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如果當時他說的那句話不是“得幾萬”而是40萬,那後面的事情就都可以避免了。

儘管她理解丁元英“得幾萬”的說法,也知道如果他真說了“40萬”也就真有故意在女士面前賣弄之嫌,但她還是在心裏懊惱地罵了一句:臭小子!

芮小丹畢竟是在刀尖槍口闖蕩的人,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質。她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正視現實,冷靜地想了想,問:“樂聖旗艦的套件能買到嗎?”

葉曉明答道:“那沒問題,我現在還是樂聖的代理商嘛。”

芮小丹說:“如果照搬丁先生那套音響的模式,用樂聖旗艦的套件和斯雷克前後級功放給我配置一套,你看自製箱體有沒有難度?”

葉曉明想了想,說:“發燒友自己做音箱的不少,圖的是音質,但外觀處理肯定不如專業的。如果你能遷就點外觀和多給點利潤,我想操作上沒有問題,就是得搭工夫,我得找技術好的木工師傅做箱體,而且箱體肯定得交幾次學費,因為計算的箱體容積跟實際聽感的最佳容積會有出入。”

芮小丹說:“我不懂音響技術,但照葫蘆畫瓢你總會吧?樂聖旗艦和KTA47都用的是5吋喇叭,你不用設計,喇叭位置、箱體長短高低、板材薄厚和丁先生的音箱一樣就行,漆面工藝差點我不介意。”

葉曉明問:“你能出多少錢?”

芮小丹說:“你是賣家,得問你。”

葉曉明盤算了一番,說:“平心說,我賣出一套萬元級的最少能賺1500元,你這是兩套萬元級的,我還得搭工夫。我想這樣,器材和音箱我都按原始成本價給你,天地良心我不加一分錢,在這個基礎上你給我4000元酬金,我保證音響讓你滿意。我雖然麻煩點,但既掙了錢又嘗試了技術,也合適。如果你同意,你得先給1000元訂金。”

芮小丹說:“可以。你起草個簡單的合同,明天上午我來簽字付訂金。”

葉曉明說:“好,一言為定。”

芮小丹說:“那我就告辭了。”

“等一下。”葉曉明見她轉身要走,忙叫住她,說:“還有件事得告訴你。”

芮小丹停下腳步。

葉曉明拿過那張穆特小提琴的唱片說:“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丁先生是不是朋友,但是他現在肯定有難處,可能碰上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跟你說一聲。”

芮小丹納悶地問:“你怎麼知道?”

葉曉明把唱片遞給她說:“你先看看這張唱片,看仔細了。”

芮小丹看看封面、底封,沒什麼。再打開看唱片,見唱片上有一個“元英”兩個字的私人印章,這個印章她在《天國的女兒》上已經見過。

就在她看唱片的時候,葉曉明又從裏屋拿來了幾張他自己收藏的唱片,一張一張地打開,上面竟然全有“元英”字樣的印章。

他解釋道:“這些都是從孤島發燒唱片店買的,開店的也是一個發燒友,熟人去80元一張,零售100元一張,賣半年多了。圈裏的人也納悶,他從哪兒整來這麼多收藏唱片?今天我在丁先生家一見唱片就明白了,所以特意借了一張比較。如果丁先生的名字叫丁元英,那就沒錯了。唱片打上印章,那都是心愛之物啊,不到萬不得已,誰捨得賣呀?”

芮小丹心裏“咯噔”一下,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這故事太讓人心酸了。就是說,丁元英已經困難到必須變賣唱片了?!

這個偶然的事件改變了她對丁元英的印象,她再次想起了肖亞文的那句話: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

她心裏說:這小子還有點個性!

5

離開音響店,芮小丹去了南村小區,這時她的心情很複雜,既有作為東道主對客人關照不夠的歉疚,又有一股窩在心頭的無名火。

來到丁元英的門前,她用了比平時重一點的手勁敲門,而這與平時不一樣的敲門聲也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她的慍怒。

等丁元英打開門,她剛想說:你這人怎麼……但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怎麼”是什麼意思?這個問號太微妙,太具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特性了。

丁元英對芮小丹的慍怒並不感到意外,見芮小丹無意進屋,只得站在門口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他說一半也停住了,找不到貼切的詞彙。

芮小丹只能用目光傾瀉了自己的情緒,她重重地盯了丁元英一眼,轉身走了,一句話也沒說。當她下到三樓的時候,這才聽到丁元英輕輕的關門聲。

她回到維納斯酒店。

晚飯的時間還早,酒店門前的汽車泊位大部分都空着。芮小丹將汽車停好,手裏攥着車鑰匙走進酒店,沒有碰見歐陽雪,就直接上了二樓。

二樓有6個豪華包間,往裏是總經理辦公室,辦公室的後門通着歐陽雪的居室。此時歐陽雪正在辦公室訓斥一名值班經理。芮小丹沒有打擾她們,直接進了居室,放下提包,蹬掉高跟鞋,踩着地毯到冰箱裏拿了一罐可口可樂,然後斜靠在沙發上,隨手將汽車鑰匙拋到茶几上。

喝了幾口冰涼的可樂,她感覺清爽了許多。

沒過多久,歐陽雪進來了,一邊換拖鞋一邊問:“音響的事定了嗎?”

芮小丹坐起來把可口可樂放到茶几上,說:“定了,但不是那套,買不起。”

歐陽雪在芮小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問:“4萬還不夠嗎?”

芮小丹從包里拿出煙點上一支,又從茶几下面拿出煙缸,這才把下午發生的事向歐陽雪講了一遍。

講到音響是40多萬時,歐陽雪有些惱火了,不平地說:“這小子怎麼這樣?這不是耍弄人嘛!那停職反省、扣工資、扣獎金,算誰的?”

芮小丹說:“關人家什麼事?自找的。”

講到丁元英變賣唱片時,歐陽雪也感到驚訝:“啊?是真的?”

等到都講完了,芮小丹歉疚地說:“人都難到這份上了,我這兒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以後怎麼跟亞文交代?”

歐陽雪說:“其實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也無非是跟肖亞文打個招呼。”

芮小丹說:“他要想接受幫助還用得着咱們給亞文打招呼?何況亞文只是他以前的僱員,他真要向誰伸手可能也輪不到亞文落這份人情。”

歐陽雪問:“那你的意思?”

芮小丹說:“我想,還是先請他吃頓飯吧,找幾個能喝酒的文化人作陪,不委屈他,歉疚、窩火一鍋燴了。剩下的事,看看再說。”

歐陽雪笑了,說:“一醉方休?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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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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