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瘋狂的世界
桔年與韓院長的夫人、韓述的母親孫瑾齡上一次打照面還得追溯到十幾年前。其實孫瑾齡跟桔年母親的年齡相仿,桔年還能模模糊糊地記得上小學前跟韓家同住一棟筒子樓的時光。她的媽媽做好了飯,滿面塵灰煙火色地對着窗外摳螞蟻發獃的女兒扯開嗓子喊:“看飽了?飯都省了?”而下班晚了的孫醫生則牽起跟一群男孩子打鬧的兒子,笑語嫣然地問:“寶貝,告訴媽媽你想吃點什麼?”
印在桔年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孫醫生漂亮的淺色連衣裙,裙裙飛揚,腳步輕盈。
韓述長得更像母親,偏白皙的膚色,帶笑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無不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現在桔年坐在第一人民醫院腦外科主任辦公室里,看着那似曾相識的眉眼,等待對方的第一句話。
孫瑾齡似乎想過更公事公辦一些,不知為什麼,沒有成功。她面前擺着非明從前一個醫院帶赤來的病歷資料,不過是幾頁紙,她翻了又翻。
最後她用一個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的開場白,她說:“難怪都說女大十八變,我都沒法把你跟小時的那個老謝家的丫頭聯繫起來了。”
桔年說:“孫醫生你倒沒怎麼變,還跟以前一樣年輕。”
她不善恭維別人,然而為了非明的病,她不能再給自己和身邊韓述母親的孫醫生之間原本就微妙的關係再增添任何的不快。
孫瑾齡笑笑:“這是傻話,人怎麼可能一直年輕,韓述都快三十歲了,還沒少讓我操心,我能不老嗎?”
桔年沉默。
孫瑾齡打量着桔年,跟蔡一林檢察長那種彷彿想要一眼將人看穿的眼神不同,孫瑾齡的端祥是柔和的、母性的、甚至還帶着點洞悉的憐憫和愧疚。
“桔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有些是不應該降臨在你身上的……”
這一次桔年卻回答得很快,她說:“我很好,孫醫生,但是我的小侄女病得很重,請你救救她。”她能夠體會孫瑾齡的難以啟齒,但是不管對方了解也好,愧疚也好,怎麼都不可能讓她的過去重來一遍,現在她眼裏只有非明。
孫瑾齡點了點頭,視線落在病歷的某一頁,“那個孩子的病韓述跟我提過,我也認真的看了病歷。”她雙手交疊在膝上,注視着垂頭不語的桔年,“作為一個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份內事,何況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然而,同時作為一個母親……桔年,我不知道說這樣的話會不會讓你心生反感,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孩子能夠在醫院床位和手術安排如此緊張的情況下轉院,這不僅是因為我是個醫生,更因為我是個無法拒絕兒子的母親。”
“我知道。”
“你應該是個聰明的孩子,有些事我們既然註定繞不過去,那還不如坦誠一些,同樣,有些話即使它聽起來不那麼動聽,但是這能讓我們心裏更明白,你說是么?”
桔年還是沒有出聲,她知道對方並不需要她的回答。
“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我想說的是,我會盡我所能去救那個孩子,不管她是你的什麼人,但是,關於韓述,請你……”
“好!”
桔年脫口而出,她看了孫瑾齡詫異的眼神。害怕對方不能夠相信,她再度誠懇無比的應承,彷彿唯恐這麼划算的交易下一秒對方就會反悔:“好,我答應,我答應你!求您了,孫醫生,非明她才十一歲……”
如果說孫瑾齡不感到意外,那肯定是騙人的,她一再地問自己,這個讓自己兒子神魂顛倒的女孩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她窨是太過單純,還是城府太深?
“你就這麼急着答應?我甚至還沒有說出我想要你做什麼。”
桔年把一縷頭髮劃撥到耳後,猶豫地笑了笑,“不管您要說什麼,但至少絕對不是希望我跟韓述天長地久百年好合吧?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答應的?況且對於韓述,也許我們想要的結果是一樣的。”
孫瑾齡好像有些懂了,謝桔年也之所以如此爽快,無關乎聰不聰明,只不過是因為她不在乎。自己那傻兒子,原來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孫瑾齡一手將韓述帶大,知道打小人人都護着他,讓着他,連帶着他不知道什麼叫做“得不到”。她寵愛兒子,有時也覺得或許寵壞了他,應該讓他受受挫折,可是兒子撞得太厲害,她的心也跟着生疼,一個母親就是這麼矛盾。
桔年沒有猜錯,孫瑾齡打心眼希望桔年離韓述遠一點,雖然她知道錯的人是韓述。當孫瑾齡知悉韓述做過的混事後那天晚上,她和丈夫一樣徹夜難眠,她摸黑走進兒子的房間,差一點就想一個耳光扇醒了他,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可是當她的眼眼適應了房間的黑暗,她看到抱着枕頭蜷成一團的兒子臉上未乾的淚浪,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或許也是卑鄙的,但是她必須選擇保護她的兒子,她沒有辦法在那個時候高尚,所以她用原本打算打醒孩子的手,為他掖了掖被角,事情已經發生,她那一耳光能挽回什麼?
後來孫瑾齡以不同的方式和理由給過謝家幾筆錢,謝家沒有想太多,感恩戴德地接受了,那種感恩戴德曾經讓她無比羞恥,然而她匯往監獄的錢卻一次次退了回來。後來她和丈夫心照不宣地給謝家早早輟學沒有工作的小兒子謀了個司機的職務,就連這次,即使她無法忍受謝家自以為抓到把柄的得勢嘴臉,但是還是跟丈夫商量着,該怎樣把那個轉正的名額安排給謝望年。並非是他們真的怕了謝茂華夫婦的要挾,那對貪婪的夫妻不過跳樑小丑,然而她知道他們欠下了什麼,還不完,但只要對方願意給個機會,她仍願意還,除了以韓述為代價。
叫她怎麼能相信一個因韓述蒙冤入獄,失卻一切美好的女孩仍然對韓述存有善意?
韓述也愧,孫瑾齡知道,但不能用一輩子來還。這些她都跟韓述說得很清楚,然而韓眼裏的失望卻一日深過一日,他焦灼,他難耐,他好像心肝都缺了一般魂也丟了。她的寶貝兒子,真的只是因為歉疚嗎?還是因為他在乎,而別人毫不。在那麼一瞬間,孫瑾齡也有些迷茫。她對桔年說:“你答應得那麼快,我那傻兒子呢,幾天前卻上串下跳地說他要娶你。我就差沒求他了,我說,小祖宗,輕點聲……可他非把他老子也驚動了,說你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我們不救那孩子不認你,就等着韓家斷子絕孫。結果他老子脾氣上來,果真給了他一頓好打。我知道病床上那孩子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可他那麼堅決,我真的以為你們……”
桔年說:“韓述是真心對孩子的,但是我跟他之前,從來就沒有過可能。”她已經不恨他了,但是也沒有辦法去愛他。他們就真的像二疊紀的海藻和震旦紀的海綿,中間卻隔着十幾億年,同時存在卻沒有任何關聯。她要給非明一個家,自己一個人做不到,好的男人也不會選擇她,所以那天她寧可承諾唐業的“如果”。她理解唐業竭力擺脫身陷泥沼的絕望,就如她理解了小和尚毛毛蟲的夢想,也許正因為這“如果”之渺茫,她願意存有這樣渺茫的希望。唐業的“如果”可能永遠不會降臨,這是一個構,但假如真的有那一天,就如同她不知道歌名的那首歌唱的,如果夢醒是還在一起,那就不如相依為命。
孫瑾齡嘆了口氣,“我不想說別人的不是,可是你跟你父母真的不一樣。”她心裏一軟,伸出手去想要摸摸桔年瘦瘦的肩膀,不止她兒子,她都覺得我見猶憐。可桔年輕輕的閃開了。
孫瑾齡收回手,重新置於膝前,“我為什麼總記得你很小時候的模樣?因為我們家剛調來的時候,韓述才四歲,人生地不熟,幼兒園的小朋友他一個也不認識,沒幾天,老師說園裏有個演出少了個小矮人,問他能不能頂上,他高興壞了,那天我們給他拍了很多照片,其中有一張還是個烏龍來着,我們家韓述被個小女孩拖着,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我們常用那張照片開他玩笑,所以他特別不喜歡那照片,小時候誰翻出來他跟誰急,他上高中那年,照片不知怎麼就丟了,直到他上大學我給他收拾東西,才在枕頭底下找到。韓述這孩子,毛病是不少,怪我,所以他爸說慈母多敗兒,可他爸雖然動不動就抽他,誰要說他兒子不是,他就跟誰急,我們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他心裏還跟孩子似的,也許可惡,但一點不球,他心裏藏着……”
“媽,您說什麼吶!”韓述氣急敗壞地在門口處打斷,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他敲打着辦公室門口的一塊牌,“您是醫生還是家屬樓上閑着曬太陽的老太婆啊,說病情,別說那些有的沒有!”
說話的關口,桔年已經局促地站了起來,孫瑾齡無奈地看著兒子笑笑,繼而對桔年說:“關於非明的病情,我要等更詳細的檢查報告出來,然後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好,謝謝孫醫生,謝謝了。”桔年給孫瑾齡匆匆鞠了個躬,就要離開,走至辦公室門口,她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面無表情的韓述堵了大半個門口,而且沒有半點要讓路的意思。
“借過。”桔年小聲說。
韓述不知道為什麼較着勁,黑面神似的,依舊一動不動。
“借過,謝謝。”桔年說了兩遍,也放棄了說服他讓路的念頭。
孫瑾齡看不下去了,“嘖”了一聲,“你說你這孩子是幹什麼呀。”
“別管我的事行嗎?”韓述嚷嚷道。
桔年只想離開,見韓述和一側門檻之間還留有些許縫隙,便硬着頭皮,試圖側身從那個縫隙擠出去。
她努力着不讓身體跟韓述有所接觸,眼看就要成功,韓述卻不冷不熱地冒出一句,“你土撥鼠啊,鑽什麼狗洞啊?”
桔年成功脫身,心想他哪根筋不對,對損人都沒了邏輯,“土撥鼠哪會鑽狗洞啊,再說這洞不是你親手搭建的嗎?”——
回到病房,平鳳還在那,正逢韓述回來拿他的東西,然後招呼也不打就走人了。
“這到底是誰啊?”平鳳不知道從哪弄了包瓜子,邊磕邊問,見桔年悶悶地去看非明的吊瓶,又說道:“我一直看着那藥水呢,沒事……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
“行了。”桔年沒讓她說下去。
“法院還是檢察院的。”
“怎麼了?”
“大蓋帽,兩頭翹,吃了原告吃被告。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你見得多了?”桔年也隱約覺得這話不對,她心知,這時不由得又想起了韓述文件灑落時平鳳看到照片的異樣,確定韓述真的是走了之後,小聲地問出她的疑惑:“對了你是不是認識照片上的人?”
平鳳點頭,“認識其中一個,就是比較年輕那個。”
桔年沒仔細看照片,自然也不知道“比較年輕”的是誰。
平鳳接著說,“長得是人模人樣的,有錢人家的老公子哥,姓什麼來着也不知道,反正老說他家裏開着個什麼溫泉山莊,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他是……你的客人?”
“可以說是,也不是,他替人給錢,自己倒有別的相好,我看他在別人面前也點頭哈腰地買着好,哎,就我說的那老肥羊,嘻嘻……”她神秘兮兮地覆在桔年耳邊說道:“老傢伙年紀大了,發神經了,其實也做不了什麼事,我都不知道他幹嘛老來,還非讓我穿那些莫名其妙的衣服,嗨,反正花了也不是他的錢,咱們照收就是!”
桔年越聽越擔心,韓述是做什麼的她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的揣着別的照片,於是她勸平鳳道:“我看這事不太對,你啊,攢着點錢,趁早收手吧,那些人太複雜,我怕你惹禍上身。”
平鳳“咯咯”地笑,“來找我的人,哪個不複雜啊,你就別操心我了,想想你自己吧。剛才那小白臉身上有不少油水吧,你就算不打算跟他怎麼樣,他送上門來,該拿的你也別心軟,憑什麼放過他啊?”
桔年也不跟平鳳扯,隨便聊了幾句,平鳳要趕去開工,她便送了出去。
平鳳還是改不了留不住錢的毛病,剛嚷着鬧飢荒,手上又添了個新背包,看桔年視線落在了包上,她笑着把包甩過來問:“怎麼樣,好看嗎?”
“好……好看。”
桔年愣了一下,因為她這時才看到平鳳掛在背包上的一個草編小玩意。
“什麼啊,這是。”
“兔子,草編的兔子,別人送了。”平鳳看了桔年一眼,語氣里忽然有些不確定的東西。
“手挺巧的啊。”桔年讚歎道。
“當然,他說這樣的兔子是獨一無二的。”平鳳這才又興緻高了起來。
“朋友送的?”
“嗯,是啊。”
平鳳走了,桔年返回病房的每一步都難掩心驚。她再了解平鳳不過了,平鳳哪有什麼朋友啊,除了日日復一日那些客人,她認識的也不過是過去監獄裏的一些牢友或同行。而她口中那個“獨一無二”的兔子桔年也會做,因為那是小和尚教她的,入獄之前,她曾教會了當時仍是稚童的弟弟望年。
桔年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陣冷一陣熱的,頭也有些發昏。不為望年,為平鳳,還有平鳳方才發自內心的笑容。怎麼可能,望年才二十歲!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她拖着遲緩的身子,渾渾噩噩的走,然而在即將靠近非明病房的時候,卻一個激靈。
病房外,有人在靜靜張望,那張望是如此渴盼,但腳卻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還是來了,陳潔潔。
陳潔潔後來出現過好幾次,有時桔年會在陪伴非明的過程中不經意回頭,看到她匆匆閃過的身影,有時則在住院部夜晚門禁時間到來之前,看到她肚子坐在公共休息區的座椅上。桔年自欺欺人地假裝什麼都沒看見,陳潔潔出現,也未驚動她們分毫。她只是日復一日地來,來了卻不知道能做什麼,彷彿只是被一種模糊的本能所驅使,欲罷不能。
為了治療和檢查的需要,非明原本就脫落得差不多的頭髮在醫生的要求下被全部剃光,桔年給非明織了頂別緻的小紅帽,那天,她把孩子的落髮收集起來,倒進了醫院的垃圾箱,回來后,聽到了來自病房附近撕心裂肺的哭泣。
在醫院的時間長了,很難不對那些哭泣絕望痛苦感到漠然,就連非明也一樣,她甚至已經不害怕那些形如枯槁的病友在身邊消失死去,只覺得失落而已,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有那麼一天。所以,縱然那哭泣聲如此凄涼,非明喝着姑姑喂的粥,並沒有感到什麼意外,當然,也沒有留意到姑姑時不時的失神。
桔年知道那哭聲源自於誰,陳潔潔曾經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然而,非明所剩無幾的幾縷落髮輕易就壓垮了她。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那是她曾經愛過的一個男孩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她可以假裝孩子並不存在,然而,當她得知她努力忽視的那存在或許也將小時,如何能夠不痛。更痛的是,她發現她再也不是十幾年前那個恣意飛揚的女孩,可以為了自己所愛不顧一切遠走高飛,她如今只是活在紅塵中一個有丈夫有兒子有家庭的最普通的女人,有了太多的牽挂和羈絆,記憶里的瘋狂青春,還有逝去的愛與傷永不復返。總是痛苦一場,然而擦乾淚,她沒有相認的勇氣,是的,今時今地,此情此景,她沒有一點辦法。
有一回,韓述也跟陳潔潔遇上了。自從哪天韓述打斷了桔年和他媽媽的一場對話,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憋着一口氣,他還是常來看非明,卻不怎麼再理會桔年。桔年孜然不會主動的去碰他的冷釘子,也並不為少了交流而感到有什麼不妥。反倒是韓述,雖然冷戰是由他而起,但是他時常的選在桔年在場時出現,還頻頻的弄出一點響動,那臉上分明都寫這幾個字“跟我說話,主動跟我說話”。如果來醫院的時間正趕上飯點,他通常會順道捎來吃的,明明除了自己的,還另買了兩份,他偏跟非明說:“兩份都是韓述叔叔給你的,由你挑。”等到桔年當真到醫院食堂打了飯回來,他又鬱悶得不行。
他心中原就鬱結不快,冷不丁遇上陳潔潔更是無名火起,兼之思及非明的可憐還有桔年這些年的艱難,也顧不上自己和陳潔潔以往私交尚算不薄。迎頭就是一句:“陳大小姐,周太太不在家享福,怎麼就逛到這地方來了。嘖嘖,閑出病了也不該看腦外科啊?”
陳潔潔並不打算跟他爭,意外之餘只說了一句:“韓述,這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事?”韓述好整以暇的笑了起來,“難道就關你的事?”
“我沒有得罪你,韓述。”陳潔潔眼睛都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為什麼來,她都病成這樣了...”
“她都病成這樣了,你又能怎麼樣?再說,‘她’是誰?我可不知道你為什麼來,裏面是你什麼人?要不你大聲告訴我,讓我長長見識?”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針對我,韓述,你那點心思..你再想也沒有用...”
兩人都是要面子的,各自心裏計較着,也不會放開嗓門的對吵,可是他們忘了這個爭吵的位置離病房着實太近,而長久卧床的人四肢都疲乏了,唯有聽力變得異常的敏銳。
戴着小紅帽入睡的非明醒了,頭疼折磨的她的每一次睡眠都難以安穩,她迷迷糊糊的對桔年說:“姑姑,我好像聽見韓述叔叔跟誰在說話?”
桔年摸了摸她的臉。門外的針鋒相對還在繼續。
“真的,姑姑,我聽見韓述叔叔的聲音,還有一個阿姨,她們在說什麼。”
桔年其實早已聽見了,只不過她龜縮在自己的殼裏,拒絕理會那些於事無補的紛爭。然而好不容易睡的好一些的非明一再唄驚擾終於讓她忍無可忍。
她對非明說:“乖,你先睡,韓述叔叔在跟護士阿姨說話呢,我出去看看。”
“這裏根本不需要你。”
“你又有什麼立場跟我說這些?”
同樣憤怒無奈找不到宣洩的兩個人都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桔年是什麼時候從病房裏走出來的,等到她們有所發覺,已經不知道她靜靜站在一側已經有多久。
走廊上冷的厲害,桔年身上隨意地披着件毛衣外套,湖水一般的碧色,襯映這她無波無瀾的一雙眼睛,像冰凍已久卻未凝結的深潭,像上古的玉,並不光潤,卻凝着蒼寒的一抹翠。她一句話沒有說,面紅耳赤的韓述和陳潔潔不由自主地停止了爭執。
“走。”
桔年指着走廊盡頭大門的方向對兩人輕聲地說。
他們都沒有動。
“桔年”
“求你們了,換個地方再吵,求你了,走吧!”
彷彿從來都不會動怒的一個人,蒼白的臉上血色就泛了起來。昨夜非明的癲癇再一次發作,幾乎沒了小命,桔年擔心的一晚上都沒睡,白天照例也得守着,惶惶然害怕下一次發病,心枯力竭,只求這兩人從視線里消失,她本就不習慣待人強硬,一句話說出來,自己先有了淚光。
陳潔潔仰起頭,不讓淚水掉下來,一言不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