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四十三)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發獃。

直到手機響起,林啟正打來電話,我瞪着那個號碼,猶豫不決。

深吸一口氣,我接通了電話。

“你還在公司嗎?”他問,口氣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變故。

“不,我在中山廣場。”我答。

“幹什麼,逛街嗎?”

“……是。”

“買了什麼?”

“沒買什麼。”

“我今晚陪客人吃飯,之後就沒事了,我們可以見面嗎?”

“……”我不知該怎麼答,一時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喚。

“哦,好啊!”

“見面后,想做什麼?”他溫柔地問。

對面有個電影院,大幅的宣傳畫在風中飄浮,阿湯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驚惶失措。

“我想看電影,看《世界大戰》。”我對着電話說。不知出於什麼心態,我竟然有意要給他出個難題。

他聽到,果然有些猶豫,但馬上爽快地答:“好,到時候等我電話。”

我以為他會婉轉地提出別的建議,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電影嗎?像普通的情侶一樣,肩靠肩坐在電影院裏,吃着爆米花,喝着汽水,滑稽的地方能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場面出現,我也可以大叫一聲,伏在他的懷中。

真的可以嗎?不會為難嗎?不用防備暗地裏的鏡頭嗎?……

我空着肚子坐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中,見城市裏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紅的黃昏,就象我尋不到出路的愛情,漸漸向天邊隱去。

8點半,林啟正打來電話,約我見面,他說的,正是我對面的電影院。

“你在哪裏?我來接你。”他說。

“不用,我就在附近,會自己過來。”我答。

又耽擱了幾分鐘,我來到了影院的門口,售票處排着長隊,男男女女的情侶,聲音喧嘩。

“鄒律師!這邊!”傅哥站在側門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勉強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總在放映大廳等你,快上去吧,要開映了。”他興緻勃勃地說。

我答應着向大廳走去。

工作人員沒有驗票,打開門將我放了進去。裏面光線極暗,我從亮處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從側面攬住我的肩膀,然後將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聞到玫瑰的清香。

我轉頭,有唇吻上來,他的氣息,總是攝人心魄。

我假裝無意地低頭,躲了過去。

他沒有在意,牽着我的手說:“想坐哪裏,前面,後面,還是中間?”

此時我的眼睛已漸漸適應了黑暗,看見他微笑的臉,看見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後,看見了除我們之外,空無一人的放映大廳。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禁問。

“今天我包場。”他淡淡地答。然後微笑望我:“你選個位置吧?”

我應該高興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納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廳,只為與我的一次普通約會。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竊竊私語,羨慕我是如此倍受寵愛。

他們哪裏知道,我想要的,其實是擠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後面,最角落,也是福氣。

我望着他,笑笑說:“隨便坐哪裏。”

他帶着我,坐在了電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來大包的爆米花、可樂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電影開始了,銀幕上,公路在開裂,樓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將倉皇逃竄的路人擊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廳,回蕩着兇險的音樂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卻只見一排排空曠的座椅,感覺極其怪異。

我終於無法忍受,對他說:“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說完,站起身就向門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彷彿無意之中,將它遺忘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他沒有反對,跟在我身後,也走了出來。

車停在附一樓,走到車前,看見這個密不透風的龐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為什麼要換車,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為什麼不再出現在星巴克。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許久,他打破沉悶:“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我答。

“不要騙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麼事?”

“沒有事。”

他猛地把車剎在路邊,轉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麼事?”

“說了沒出事。”我堅持說。

“你聽到什麼了?”

“……”

“鄒雨,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應該說出來讓我知道。”

“我為什麼要說出來?我為什麼要讓你知道?”

“我應該是你最信任的那個人。”

“那我是嗎?”我回頭看他,語氣堅銳地反問。

“當然。”他沒有猶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氣壯,竟令我氣結。“你為什麼要換車?”我問。

“不為什麼,我一直愛開吉普車。”

“你為什麼不再去星巴克?”

“我沒有時間。”

“你為什麼要包場看電影?”

“我以為你喜歡沒人打擾。”

他句句答得順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時氣惱,衝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別人敲詐!”

他楞住,過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你已知道,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關鍵是你從頭至尾,都沒有向我提到過這件事,難道你就是這樣信任我的嗎?”

“這種事,沒必要讓你知道,不關你的事!”他毫無愧意,堅定地回答。

“不關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你才會被敲詐,因為我們倆,根本就是一對偷情的男女!一對姦夫淫婦!所以,別人才會敲詐你,所以,你才會被逼無奈,拿出80萬封口費!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怎麼能說不關我的事!……”我突然爆發了,歇斯底里地沖他喊叫起來。

“鄒雨!”他大聲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舊惡狠狠地看着他,唯有這樣,我才有面對他的勇氣。

他的臉色也不好看:“你沒有必要說這樣狠的話,我有我的考慮,並不是故意隱瞞你!”

“何止是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我們倆的整件事情,都沒有必要!”我頂了回去,職業的本能使我面對劣勢,表現卻更為強悍。

“是誰告訴你的?是誰?是不是傅哥?”他依舊問我這件事情,並操起電話準備責問傅哥。

我也不打算隱瞞,直接對他說:“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辦公室。”

聽到是自己的父親,他的氣焰頓降,將手機放回原處,開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過了許久,我聽見自己用很冷靜的聲音對他說:“我們到此為止吧,面對現實,沒必要讓大家都這麼辛苦,這件事情,責任在我,是我開始的,由我來結束。”

沒有回答,只聽見他的呼吸聲,粗重而且壓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繼續說:“我從來沒有要和你有什麼將來,我也沒有盼望過你離開江心遙和我結婚,我更沒有奢望過成為你們林家的少奶奶,過有錢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們彼此喜歡,那就喜歡好了,跟別人沒有關係。但我想錯了,怎麼可能和別人沒有關係?我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現在我後悔了,我不想幹了,就這樣結束,好不好?”

依舊沒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氣,轉頭看他。

他的神情,極之痛楚,路燈下,我又看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隱隱有道道傷痕。

“是我爸讓你離開我?”他低啞着嗓音問。

“不是,他只是讓我們注意影響,他只是讓我不要壞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讓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無出頭之日。”我流利地說出這些話,因為今天下午,它們在我心裏已迴旋了無數次。

“所以,你對我失去信心了嗎?”

“不,我從來就沒有抱過什麼信心,但是我以為我可以悄悄地愛你,和被你愛,結果我發現我想錯了,你也想錯了,我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會貪心,我會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樣去看一場電影,我也想和你手牽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這台車裏,或躲在那間房子裏,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啟正,我也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實現這些願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聲說。

我將手從他手中掙脫,黯然說:“沒有必要,我們不如安心過現在的生活,可能會更輕鬆更快樂。”

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他忽然在我身後問:“真的就這樣分手嗎?你決定了嗎?”

“對!這樣比較好!”我回頭看他,他眼神愴然,而我,不知哪裏來的靈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着對他說:“我們早就談好了條件,如果我要走,你就會讓我走,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種眼神讓我幾乎失去了轉身的勇氣。

但是,我是個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氣,轉身,下車,大力地合上車門,攔下一部空駛的出租車,離他而去。

我以為我會落淚,我以為我會放聲痛哭,但我沒有,我只是打開車窗,讓初秋已有些涼意的夜風吹打着我的臉,就像我等待這一刻已經許久,或者,就像我知道這一刻總會來臨。

(四十四)

我飢腸轆轆地回到家,鄒月正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對我的歸來無動於衷。我也懶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進廚房去尋找食物。

冰箱裏還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鍋,倒上水,準備煮麵吃。

身上穿的職業裝讓我感到悶熱,我走出廚房,向自己房間走去。

“姐!”鄒月在客廳里喊我。

我回頭,她說:“稅務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試,我想找你借件正式點的衣服。”

“好,隨便找。”我答。繼續向屋裏走去。

“姐,你等一下。”鄒月又喊住我:“其實我已經找過了。”

“有合適的嗎?”我扭頭問。

“有一件最合適。”她說。

“好,你穿吧。”我實在沒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後說。

我一回頭,她手裏居然拿着林啟正的那件淺灰色襯衫,一臉怨恨的表情。

我的頭腦“嗡”地一響,只覺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單隻見到這件衣服,都已瀕臨崩潰,更何況它居然拎在鄒月的手上。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你怎麼把這件衣服翻出來了?”

“這是誰的?”鄒月尖利着嗓子問。

“一個朋友的。”

“是誰?”

“你不認識。”

我走前兩步,想從她手裏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將衣服收到身後,固執地問:“你告訴我這是誰的?”

“你真無聊,我懶得和你扯,把衣服還給我!”我大聲說。

“這是林總的衣服!你怎麼會有他的衣服!”鄒月狠狠地問。

“林啟正的?你想他想瘋了吧,我怎麼會有他的衣服?”我表情驚訝。

“就是他的,他的襯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製品,除了他沒人會穿這個牌子。”鄒月將襯衣上的LOGO指給我看。

我從來不知道林啟正到底穿什麼牌子,鄒月居然這麼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認:“哪有這種事,說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攪蠻纏,這是我一個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說!你說!”鄒月喊叫起來。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麼關係。”我實話實說,現在不能說我在撒謊。

鄒月不吱聲,只是死瞪着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結束這場無謂的爭吵,於是轉身向房間走去。

鄒月卻衝過來,攔住我的去路。“你不說清楚不準走,你說不是林總的,那是誰的?”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鄒月,你別來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沒有人會有這種衣服!”鄒月固執着只說這句話。

我已無法,一時找不出辦法消除她的猜疑,為了儘早擺脫她的糾纏,我只能使出殺手鐧,於是我將她一軍:“不相信你自己去問林啟正。”

不僅如此,我還拿出手機,找出他的號碼,走到家裏的座機前,打開免提,開始撥他的號碼。

其實林啟正的號碼我早已爛熟於心,但我按的很慢,等着鄒月衝上來打斷我的行動,以她平日見到林啟正那副羞怯的樣子,想必是絕不敢直接質問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鄒月站在我身邊,看着我的一舉一動,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不論按得多慢,那11個號碼總有按完的時候,我已騎虎難下,只能傻站在那裏,聽到短暫的沉寂后,接通的提示音響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聲一聲響着,響到我僥倖地認為他定是沒有聽見的時候,突然話機里傳來他暗啞的低沉的聲音:“喂,你好!”

離開他不過短短的一個多小時,但是似乎已離開他有一個世紀,我和鄒月獃獃地站在那裏,聽着他繼續在電話里:“喂……喂……”

我從來沒有用座機打過他的手機,所以,他並不知道我家裏的電話號碼。聽到無人應答,他掛斷了電話。

不知他現在在哪裏,在路邊?在車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覺得剛才他的聲音里有着格外的疲憊和悲傷,讓我難過到無法自持,轉頭對着鄒月大叫:“你問啊?你怎麼不問了呢?你直接問他,看他怎麼說啊?既然你還是放不下他,既然你還是這樣疑神疑鬼,你就乾脆問個痛快!讓他知道,你為了他變成了個瘋子!看他怎麼回答你,看他會不會感動,會不會到你身邊來!”

鄒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轉身衝進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

我繼續站在門外沖她大喊:“他馬上就要結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錢,別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愛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這話既是說與她聽,也是說與我那顆傷痛的心,說了還不算,我用腳狠狠地在她門上踹了兩腳,方才解氣。

這時,我忽然聞到難聞的味道,衝進廚房,鍋里的水溢出將火澆熄,滿屋都是濃濃的煤氣味。我趕忙把煤氣關掉,打開窗戶,站在廚房中央大聲對自己說:“怎麼什麼都不順,乾脆煤氣中毒死掉算了!”

說完后,我氣勢洶洶衝出廚房,拎上包,快步向樓下奔去。

在樓梯口,我正撞見一身運動裝束,大汗淋漓從外鍛煉回來的左輝。

見我火急火燎的樣子,他奇怪地問:“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簡短地答,從他旁邊擦身而過。

走到路邊的小吃店,我點了一大盤蛋炒飯和一大盤炒青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今天過得太辛苦,胃也辛苦,心也辛苦,現在讓我先把胃安撫好吧。

吃完飯,我長舒一口氣,走出小吃店,竟見左輝守在路邊。

“你怎麼還在這裏?”我走上前,奇怪地問。

“哦,太晚了,這裏不太安全,我有好幾個女同事都被搶過包。”他解釋道。

難得他的心意,我只能說謝謝。

兩人一同向小區里走去。

“怎麼才吃飯?都十點多了。”他問。

“今天挺忙的。”我敷衍答道。

“吃飯還是要準時,不然對身體不好。”

我默然。今天見他,突然沒有了抗拒的心態,甚至我想到了一個新的話題。

“你和那個女的怎麼沒搞成?”我直率地問。

他猝不及防,結巴起來:“這個……這個……說不清楚……”

“為什麼?那時候你好象很愛她?”

“這個……完全是鬼迷心竅,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

“下那麼大的決心,應該不會是一時心血來潮吧?”

他想了想,沉重地說:“有時候,當感情是偷偷摸摸的時候,會很想讓它光明正大,但一旦實現了願望以後,又發現兩個人並不合適。”

此時,他的背叛不再讓我怨恨,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於是我感嘆道:“你們當時一定很相愛,現在你離開她,豈不是對她很不公平?”

他低頭答:“還好,這也是大家共同的決定。”

我點頭,心情蕭索。

“你最近還好吧?”他問。

“還好。”

“有……男朋友了嗎?”他有些困難地問。

“沒有。”

“鄒雨。”他突然鄭重地喊我的名字,我望他,他看着我說:“如果要戀愛,記得選條容易的路走,你不是一個善於保護自己的人,很容易受傷害。”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有所指,我滿懷疑惑地看着他。

他轉頭繼續往前走,彷彿隨意地丟下一句:“林啟正不適合你。”

聽到他這話,我停住腳步,竟自嘲地笑了起來。

見我笑,他頗奇怪:“怎麼了?”

“原來天底下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繼續笑着,不可抑制。

“鄒雨,別這樣!”他轉過來拍拍我的肩。“我對你太了解,所以那日在天一見你和林啟正看着對方的樣子,還有後來他一直跟在我們車后,我就知道了。旁人不會有我這麼敏感。”他竟安慰我。

我幹着和他當年一樣的蠢事,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想來都讓人無語。

轉眼已經到了他住的一樓,他停在門邊,輕聲對我說:“如果你還能堅持的話,就堅持,如果堅持不下去,就走開,沒關係,感情這種事,沒有對與錯。需要我的時候,說一聲。”

現在已經無法堅持了,哪裏等得到以後,我心裏的痛苦絕望糾纏不清,一時無暇顧及他的好意,沒有回答他,自顧自上樓去了。

(四十五)

回到家,客廳里黑燈瞎火,鄒月不知什麼時候已關了所有的燈,睡了。

我摸黑向房裏走去,有東西在暗地裏絆住我的腳,使我向前一個踉蹌。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軟而微涼的衣料,輕輕纏繞着我的腳踝,像是他曾經牽着我的,頎長而微涼的手指。

——“我看見你的衣服在風裏面跳舞,下次你帶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帶你去歐洲,去巴黎,去倫敦,去維也納,去威尼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跳,好不好?”

我們曾經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堅強的神經,強撐到此刻,已幾近斷裂。我將臉埋在兩膝前,唯有如此,才能獲得些許的依靠。

“嘟——嘟——”座機在旁邊的矮柜上不適時地響起來。

為了不吵醒鄒月,我忙摸起話筒答:“喂……”

然而,那邊一時沒有應答,但有呼吸聲,響在耳旁。我馬上意識到,是他,在電話的那一端。看來他並沒有放過那個無聲的來電。

“鄒雨……”他喊我,聲音輕輕的,似乎生怕會把我嚇跑。

我心亂如麻,猶豫着是不是該掛斷這個電話?是應該掛斷吧,既然真的想離開?但是他的聲音,喊着我的名字,那些剛剛決定忘記的幸福的感覺,觸手可及。我在徬徨中,只知獃獃地持着話筒。

“鄒雨……”他繼續在電話那端喚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剛才是你打我電話嗎?”

“我……打錯了。”我低聲支吾地答,下意識地轉身背向鄒月的房門。

“是嗎?打錯了,也可以說話吧。”他的聲音低啞。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後再打錯,就跟我說兩句話吧,你要做什麼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點餘地,說話總還是可以的吧?偶爾見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徹底了,好不好?”他說得很慢,很溫柔,悲傷卻像流水一樣,從話筒漫出來,淹沒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無聲地傾泄而下,滑過臉頰,狠狠地砸落在腳背上。

“鄒雨……你在嗎?”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頭問。

忽然身後鄒月的房裏燈亮,腳步聲起,我這等淚流滿面的樣子如何見人,急忙掛斷電話,逃回屋裏。

門外,鄒月“啪啦啪啦”趿着拖鞋,向洗手間走去。

我倒在床上,淚水未斷,襯衫擁在懷裏,仔細地聞,隱約還有着他的氣味。

這是第一次,沒有說再見,決絕地掛斷了他的電話。他該會多麼難過,多麼失望,他該會想,我的心,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不留餘地。

我衝動地起身拿過手機,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讓鄒月看見我的樣子,我其實一直在聽,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但是,我手持電話,頹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結果是註定的,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手機的信號燈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閃一閃,像我那顆同樣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只剩疼痛。

第二天,我強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顧問單位剛剛接手,還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門口。我下了車,幾乎不敢望向那幾扇落地的大窗,儘管我知道現在不會在那裏見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橫過馬路,一台摩托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差點將我甩倒,那人邊走邊罵:“嗨!走路注意點!”

工作到中午,我在辦公桌前吃着盒飯。高展旗滿臉堆笑,捧着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走到我桌前,他將盒子打開,裏面熱氣騰騰擺着六個蛋撻。

“幹嘛?”我問。

“不幹嘛,請你吃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面,殷勤地說。

我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還沒兌現,今天又有什麼鬼主意,我告訴你,致林我是不會再去了。”這話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說:“唉,別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談了一上午,口水都幹了,結果就是為了60萬的違約金,硬是沒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經儘力了。”

“總之,即使以後搞成了,百分之三依舊有效?”我瞪着他問。

“有效有效,給你又不是給別人。”高展旗倒是蠻爽快。

“那好吧,說,今天這些蛋撻所為何事?”我拿起蛋撻啃了一口,滾燙的蛋黃美味無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議去找林啟正,一個送請柬,二個是借車……”聽他談到林啟正,我不由的緊張起來,嘴裏的蛋撻一時也忘了是何滋味。見到他了嗎?他會說什麼?他還好嗎?我心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邊,高展旗也面露難色:“可是,我在他那裏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書聊到都快產生愛情了,也沒見到他出現,據小秘書說,他今天一天都有會,連晚上也安排了會議。這可怎麼辦啊?”

他怎麼總是這麼忙,也好,忙一點,可以少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鄒雨!你一定得幫我的忙,我這個禮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這裏借不到車,我還得找別人想辦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着我。

“你直接打個電話給他不就結了。”我收回心思,面無表情地建議。

“他那個電話,總是別人在接,請別人轉來轉去,誰知道什麼時候有消息?”

“你沒有他的私人號碼?”我奇怪地問。

“私人私人,當然是私人用的,我們這種人怎麼會有?”高展旗望着我,又顯出那種曖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樣子,扯過一張紙條,將林啟正的手機寫在上面,遞給他說:“那,自己找他說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別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來:“哎!鄒雨,蛋撻你可是已經咬了一口了啊,讓你幫個忙,舉手之勞,張口之功,只要在說再見之前,順帶着提一下的事兒,你都不肯,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說過,不會幫你去問這些事情。”我低頭開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難過的表情。

見硬的不行,高展旗又來軟的:“鄒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別處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車隊必須是清一色奔馳,我也誇下了海口,可是現在只有兩天了,我好不容易湊了六台,總得有個八台才象個車隊啊!”

“哪有那麼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虛榮了吧?”我不客氣地說。

“有什麼辦法呢,你不虛榮,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斷斷續續也好了幾年了,臨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風光一把,這也可以理解吧?”

見他為難的樣子,我也有幾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狀況,又怎麼可能向林啟正提出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着心腸說:“總之我不會幫你說,你自己問問看嘛,這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他應該會同意的。”

高展旗嘆口氣:“唉,實話說吧,別看林啟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還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個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時我說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還讓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如果問他借車,他又不說同意,又不說不同意,我該如何是好?”

已經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評價林啟正少年老成,心機縝密,可我卻看不到,或許愛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吧,我暗想,口裏答道:“想那麼多幹嘛,先問了再說唄,你肯定不是第一個向他借奔馳的人。”

“那好,我現在就問!”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機就開始撥號碼,邊撥還邊說:“拿你的電話打,他再忙都會接。”

看到他的舉動,我跳了起來,想從他手中搶過電話:“別打別打,用你自己的電話,別用我的。”高展旗抱着話機嬉笑着躲閃,我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他身邊,一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搶來搶去的過程中,電話已經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臉地對着電話里說:“喂,林總嗎?我是小高啊,我在鄒雨這裏,你看她多小氣,我還沒和你說上一句話,她就搶個不停。”

已經通了,既然已經通了,我只好泄氣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裝開始工作,但耳朵卻在認真捕捉高展旗與他說的每一句話。

“林總,我這個星期天準備辦喜酒,想請您參加,請柬我已經放在張秘書那裏了。”

……

“謝謝,謝謝,如果您有時間能來的話,就是我最大的榮幸,非常希望您能來。”

……

“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總,有件事想請您開恩幫個忙?”

……

“我想借您公司里的奔馳車接一下親,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制度,歐陽部長也說過,借車必須經您特批,但是確實是在別的地方已經借不到了,才向您開口,您看有沒有可能借給我用一下?”

……

“鄒雨?她在這裏,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頭,高展旗將話筒遞給我,還表情誇張地向我不停作揖。我無法,只能接過電話說“喂”。

“很忙嗎?”他的問話很正常。

“還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覺得自己嗓音乾澀。

“我們公司的車一般不外借,特別是用於接親這種事情,影響公司形象。”他公事公辦地說。

“哦。”我望着高展旗期待的樣子,只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點辦法?”

他彷彿思忖了一下,問:“要幾台?”

“兩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點頭。

“好吧,星期五讓他與傅哥聯繫,但用的時候一定要把車牌遮上。”他乾脆地回答。

“好,謝謝。”

“不用謝,不要對我說謝謝。”他的語氣突然低沉了下來。

我的心揪緊地疼痛着,他在電話那端也沒再說話,就這樣沉默了幾秒鐘,他才說:“我還在開會,先掛了,再見。”

“再見。”我也答,等着聽到他掛斷的聲音,然而等了許久,忽聽他在那邊“喂……”

“嗯?”我答。

“……還是你先掛吧。”他說。原來他也在等着我掛斷電話,兩人,竟是這樣依依不捨。

我看着對面虎視眈眈的高展旗,只好將電話扣回原位。

“怎麼樣,沒問題吧?”高展旗喜滋滋地問。

“讓你星期五與他的助手傅哥聯繫,車牌用的時候要遮上。”我複述林啟正的指示。

高展旗撫着掌嘆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馬,准沒問題。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我低頭做事,不想再與他啰嗦。他卻又湊上來繼續說:“下一步想辦法把他弄來參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紅包。”

我不答,好象沒有聽見,他知趣地離開了辦公室,邊走邊在後悔:“早知道借四台,湊足十台車!”

我低着頭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卻含混不清,難以分辨。我用力地瞪着眼睛,希望淚水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迅速蒸發。

明明想要離開,為何,卻依舊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重新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是諸多糾纏,如今再想抽身,又怎會那麼簡單?鄒雨,是你自己惹的禍,也只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總有結束的一天。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四十六)

晚上,高展旗請所有的同事吃飯,為他星期天的婚禮預熱,因為我們都被他派工,成了當天的工作人員。

我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准老婆白麗,人如其名,白晢,俏麗,姿態嬌媚,豐腴到惹人遐思,喊起“展旗”的名字無比甜蜜,時時刻刻貼上他的身,彷彿怕轉眼間丟了似的寶貝。而高展旗,卻是輕描淡寫的表情,有時貼得緊了,還會作狀喝斥兩句,但白麗毫不在意,笑笑地照舊。

我很開心,與大家嬉笑,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到滿臉通紅。

白麗高興時,竟湊過來對我說:“鄒律師,今天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聽你的名字已經聽熟了,你是我們家展旗最好的朋友,以後要多幫助他!”說完,端上滿杯的紅酒。

我笑着答:“我哪幫得上他的忙,以後他一定飛黃騰達!”說完,把她敬上的酒一口飲干。

高展旗也跟過來,叫道:“盛況啊!新歡舊愛,儕儕一堂!”

白麗飛過去一個媚眼:“你哪裏配得上鄒律師?”

我只覺好笑。

酒散,我在路邊攔車,高展旗走過來說:“我送你。”

“送我?別開玩笑了,你老婆怎麼辦?”

“我讓她自己打車回去。”他不由分說,擁着我向他的車走去。

我也有些不勝酒力,只好隨他坐入車中。

“怎麼樣,我老婆?”他問。

“不錯,好像還出自名門?”

“咳,也不是什麼名門,他爸是中院一個退休的副院長。”

“她很喜歡你。”

“那倒是,除了你,別的女人都很喜歡我。”

“我算什麼?”聽到他的話,我自嘲地說。

“算一個很好的戀愛對象,獨立、聰明、有思想,也挺漂亮。”高展旗一邊興緻勃勃地說,一邊將車開得左搖右擺。

我笑,將頭無力地靠在車窗上。

“今天你喝了不少?”他說。

“為你高興唄。以後你結了婚,跟你喝酒的機會就少了。”我隨口答。

“鄒雨,是不是我結婚,讓你難過?”他居然問。他看出我難過,但他以為是為了他。

我大笑:“是啊,最後一個肯要我的男人都結婚了,我看來是沒希望了。”

“鄒雨,我是說真的!是不是你現在才發現我的好?”他說著,舉動輕佻,竟然來牽我的手。

我將他的手猛甩開,狠揍了他一拳:“少自作多情了,好好結你的婚去吧!”

他自討沒趣,乖乖地閉了嘴,將車開到我家的路口。

我下了車,腳步浮動,有些搖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樓下時,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騰,趕忙衝到旁邊的小花壇,不管三七二十一,嘔吐起來,不過這種感覺還不錯,這兩天心裏一直覺得擁堵,如今極力地將五臟六腑翻起,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迸出了淚水,一時間,有了暢快的感覺,

忽然,身後有人用手輕拍我的後背,還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會是誰呢?我在剎那間,心神恍惚,產生不切實際的盼望,竟想着自己一回頭,也許會看見林啟正俯下身來的樣子。雖然我是如此狼狽,但是,如果此時是他,我一定要藉著酒意,投入他的懷中,舉手投降。早知道離開是這麼辛苦,或許,不如乾脆拼一個自甘墮落。

但是,我回頭,只看見鄒月。

“姐,你喝多了?回去吧!”她伸手扶起我,向家中走去。

我踉蹌着上樓,在床上倒頭睡去。

周日,高展旗的婚禮如期舉行。

那兩台奔馳當然是借到了,周五高展旗經過我的辦公室時,在門口大叫:“嗨,那哥們夠意思,借我兩台最新款的!”此話雖然沒頭沒腦,但我知他的意思。

當車隊來到酒店門口時,我以看熱鬧為名,從禮金台里跑出來,站在門口。新郎新娘何時經過身邊我都一無所知,只知站在那裏,試圖分辨出哪兩台車是出自他的安排,但是台台車都是黑色,台台車都是同一個標誌,上面下來的司機也都是同樣陌生的面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不到與他的半點關聯,為此失望不已。

當我走回禮金台,正見歐陽部長為他代交禮金,代簽大名,那龍飛鳳舞的“林啟正”三個字,扎得我雙眼生疼。當然,他本人是絕不可能出現的。高展旗日日催問他會不會來參加,我只答不知,心裏清楚,他是那種養尊處優、深入簡出的人,為了一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這樣嘈雜混亂的場合,又怎會屈尊到場?高展旗高估了他自己,更高估了我。

不一會兒,左輝也來了,將紅包放在我面前,低頭在禮金簿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邊拿起紅包,一邊問他:“多少?”

“2000。”他答。

“2000?”我叫起來:“你也太多了吧,我只給了800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耳邊低聲說:“那時我們……他打了1600呢。”

以前我完全不管帳,哪知這些,聽到他的話,哽到無法吱聲,他也訕訕地走開,跑去和高展旗握手。看着他的背影,我心想,多尷尬啊,曾經我們也站在那個地方,接受眾人的祝福,如今,卻已是陌路。

待酒席開張,所有的客人都已入座,我將手中收到的錢款清好,交到主事人手中,悄悄離開了酒店。

走出大堂,門外照舊艷陽高照,馬上就到國慶節了,該回家好好陪陪母親了。我拎着包懶洋洋地向路邊走去。

這時,酒店前坪里停的一台吉普車引起了我的注意,車停在前坪中央,前後左右都被別的車包圍着,黑黑的,足足高出半個腦袋。由於車牌被遮住了,我無法確定是不是林啟正的那台車,因為好奇,因為盼望,我拐了個彎,側身穿過其它車子,走到了它面前。

走近一看,66888,竟然真的是他的車。我頓感意外,他會在哪裏?我不由自主轉頭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然而,中午陽光暴晒下的車坪,空無一人。

轉念一想,應該是去游泳去了吧,傅哥不是說過他最愛游泳嗎?我還記得那個波光粼粼的寂靜的泳池,就在酒店的十九樓。

轉頭看酒店大樓,每一層都那麼相似,許是思念太甚,我竟一時興起,頂着陽光眯着眼,仰頭數起了樓層,真是很無聊的舉動,我只是想知道,那個十九樓,到底在哪裏?那個人,到底在哪裏?

“七、八、九、十、……”我嘴裏念念有詞,包裏手機卻不適時地唱起歌來,不能停啊,一停又得重頭數起,於是我一邊堅持地數着樓層,一邊將手機從包里掏了出來。

“十七、十八、十九。”我任由手機響着,直到確認了十九樓的所在,才滿意地將手機接通放在了耳邊。

“喂,你好!”我公式地答話。

“看到我了嗎?”話筒里竟傳出林啟正的聲音。

我窘迫起來,自己那麼幼稚的行為,難道竟被他看到!抬頭再看十九樓,轉眼間已不知具體位置,酒店的每一層都那麼相似,他會在哪一扇窗的後面?

“哦……沒有啊。”我不好意思地答。

“往上看,我在樓頂。”他說。

我極力仰頭尋找,在刺目的日光下,遠遠的高高的頂樓,確實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你在那裏幹什麼?”

“這裏風景很美。想不想上來看一下?”

“太高,我不敢。”

“你猜,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會直接落到你面前嗎?”他語調輕鬆,卻嚇到我寒毛倒豎。

我厲聲說:“你瞎說什麼啊?”

他輕聲笑起來:“放心,我不敢,我沒有那個勇氣。就像剛才,我在大廳那邊,看你很久,看你低着頭,一遍遍數錢,數着數着亂了,數着數着又亂了,真的很可愛,但是,我也沒有勇氣走到你身邊去。”說著,他的語調黯淡下來。

“別這麼說,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沒有勇氣面對你。”我輕聲地答,希望籍此安慰他的心。

他沒有說話,我舉着手機仰着頭,努力想看清半空中他的身影。

過了許久,他在電話里艱難地說:“鄒雨,如果……我什麼都不要了,你還會愛我嗎?”

終於,終於,他說到了這個最艱難的命題,說到了這個最慘烈的選擇,我竟然為他心疼不已,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愛情罷了,卻企圖顛覆他一直以來的人生目標,可見在他的心中,經受着怎樣矛盾與掙扎。我應該為此欣慰吧,這應是對我最大的讚美。

於是我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聽到我的回答,他許是以為我贊成了他的想法,於是他說:“那你等我,等我做好安排……”

我打斷他:“不,啟正,千萬別這樣,千萬不要為了我放棄你的人生和事業,我不要你為我犧牲這麼多,我承受不起。如果你這麼做,我也不會愛你了。”我盯着遠遠的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上的,是這個有錢的你,是這個有權有勢的你,你知道嗎?”

“……那你就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他低低地請求。

這是第一次聽到他的挽留,我的心,脆弱到無法觸碰,但我仍舊搖頭,故作隨意地說:“其實我不適合做情人呢,我太貪心。”

我們隔得如此之遠,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想必他也看不見我的表情,看不見當我答上這句話時,淚水已從眼角滴落,涼涼地滑入我的脖頸。

他再度沉默了。我們倆就這樣,遙不可及地互望着,想要前進一步,都完全沒有可能。

終於,我狠狠地說了句“再見”,不等他回答,掛斷電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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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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