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十一)
早上,我在浪濤聲中醒來,發現自己居然還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在矛盾和困擾中,竟倦極而睡。
我趕忙洗了個澡,下樓早餐。
走進餐廳,看見傅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觀察了一下四周,沒見到林啟正的影子,我稍鬆了口氣,端起盤子,隨便揀了兩樣東西,坐到了傅哥對面。
傅哥笑着和我打招呼:“鄒律師,早啊!”
“不早了,快九點了。”
“可以多睡一會兒,我們的飛機是十二點的。”
“傅哥你們也今天回去?”
“對啊,我們三個人先走,歐陽善後,他沒告訴你?”
“他只對我說讓我今天先回去,我以為林總還要多呆兩天呢?”
“林總還要趕下午的董事會,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對了,昨晚林總還好吧?”
“還好還好。”我支吾答道:“歐陽部長怎麼樣?”
“嗨!昨晚吐得一蹋糊塗,可把我害慘了。”傅哥猛搖頭。
“那你一定沒休息好吧?”我同情地問。
“根本沒睡什麼。”
“那今天怎麼不多睡會兒?”
“習慣了這個時候起床,想睡也睡不着。”傅哥邊說邊抬手招服務員:“再來杯咖啡。鄒律師,你要不要?”
我擺手:“謝謝,我喝不慣那個。”
咖啡送上來,傅哥啜了一口,竟一臉的滿足。我打趣道:“傅哥,你還蠻時尚嘛!”
傅哥不好意思地說:“我原來哪會喝這些啊,還不是這半年,跟着林總天天早上泡咖啡吧,才喝出感覺來了。”
“哦?林總有這種愛好?”我好奇地問。對於林啟正的一切,其實我都很好奇。
“是啊。而且他每天早上會固定去中山路上的那一家星巴克。”
“中山路上的星巴克?那不就在我辦公室對面嗎?”我有些訝異。
“對啊,也不知林總為什麼只去那一家?其實他住的樓下就有一個星巴克,但他只要沒有出差,每天早上都會從家裏開車半個小時去中山路的這一家,大概從八點半坐到九點,然後再開二十分鐘的車去公司。也許那一家的咖啡味道特別好吧。所以我跟着他天天早上喝,也喝上癮了。”
我聽着傅哥的這番話,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傅哥看着我,繼續說:“不過,我們坐在那裏喝咖啡,總是能看見你來上班。你每天九點左右,都會坐出租車在星巴克的門口下,然後穿過馬路去對面的辦公室,對不對?”
我楞楞地點頭。
傅哥的眼睛裏有着深意,他說:“明天你如果上班,留意看一下路邊的車,肯定有林總的寶馬。真奇怪,好幾次你下車的位置,就在林總坐的窗前,但你從來沒有發現過他,明天記得仔細看看羅!”
我獃獃地看着窗外,開始靈魂出竅——林啟正每天早上準時到我辦公室對面的星巴克去喝咖啡?而且正是我上班的時間?他每天都會看見我從出租車裏鑽出來,急匆匆去上班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他從來沒有向我提過,我也永遠也不會往那個咖啡館裏多看一眼,但是,難道在那些我渾然不知、睡眼惺松的清晨,他一直在注視着我嗎?
我心如潮湧,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餐廳外走去。傅哥不知何時,早已離去。
我走進電梯,直接按了頂層。我只想見到林啟正,問問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
我並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間,於是我一間間的按門鈴,急促而用力地按。
第一間是個老外探出頭來,第二間沒有人應門,第三間也是,第四間也是,當我按到第五間時,門開了,林啟正穿着浴袍出現在我的面前。看到是我,他十分驚訝,問:“有什麼事嗎?”
我沒有答話,走進門去,反手把門關上,然後,我衝上去,緊緊地擁抱他,踮起腳去親吻他的的面頰和嘴唇。我已經忘了我想要問什麼,我的所有理智此刻全線崩潰,只剩下內心深處對他無止盡的期待與盼望,奔涌而出,勢不可擋。
他回應着我,但顯然有些惶然和猝不及防。“可以嗎?真的可以嗎?鄒雨,真的可以嗎?”他親吻着我的脖頸,親吻着我的耳垂,惴惴地問。我用手鬆開他浴袍的帶子,他竟然有些羞澀。
也許是等待的太久,兩人都傾盡全力,但不知為什麼,我卻在他的爆發中流下了眼淚,內心的快樂和悲傷在這個時刻同時達到了頂峰,這幾乎讓我無法承受。
他惶恐地摟着我說:“對不起,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我答。
“不要哭,我不想看見你哭。”他溫柔地說,用唇啜去我臉上的淚水。
我反轉身看着他,他的臉上,有着迷人的微笑,這真讓我沉醉。
“為什麼?”他問。
“嗯?”我裝傻。
“為什麼改變主意?”
我輕輕地親吻他的眼睛,然後說:“為了你的美色。”
“呵呵呵……”他笑出了聲。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膛里,悶悶地說:“我喜歡你用的香水。”
“是嗎?還喜歡我的什麼?”他合攏雙臂擁抱我。
我抬頭看他,做思索狀:“喜歡……你的錢啊,你的寶馬車啊,你的公司啊,你的派頭啊……”
他饒有興味地看着我,顯然沒有把我的話當真,然後他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喜歡我的美貌如花。”我答。
他又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然後湊上來再度與我深吻,說:“對,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我突然翻身起床,他忙問:“怎麼啦?”
我一面穿衣一面答:“十二點的飛機,我們該出發了。我還要去清行李呢。”
他從床上翻起,穿上浴袍,再次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
我掙脫他,向門口走去。他跟在我身後,說:“待會兒我去喊你。”我沒有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
回到房間,我心緒難平。在莫名的感動下,我聽從了自己內心的慾望,但是,我該怎麼面對以後的日子。潰堤的激情,已是覆水難收,現在的我,因為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竟有了惶惶不可終日的憂傷。
(三十二)
我胡亂地將所有的衣服雜物收攏,往箱子裏塞,東西太多太雜,我用了最大的力氣,才將箱子關上。
此時,門鈴響。我開門,林啟正站在門口。我忙說:“等一下。”回身拖了箱子出門。
他伸手要接,我用手阻擋,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他沒理會,執意將箱子接到手中,對我說:“走吧,那些領導已等在樓下。”
電梯門開了,裏面空無一人。倆人走了進去,密閉的空間,再次與他並肩而立。我轉頭看他,他表情淡淡地,正抬眼望電梯上的數字。見我望他,他回頭問:“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他轉回頭,卻忽然牽住我的手。
我的心裏,終究是甜蜜的。
電梯行至一層,我再次伸手去接行李:“我來拿吧,別人看見不好。”
他搖頭,拖着我的行李出了電梯。
大廳里已有一眾人等,都是昨天宴席上的熟面孔。見到林啟正拿着行李,一位官員忙指揮他的手下:“快接過來,快接過來,怎麼讓林總自己拿行李。”
馬上有人衝上來,接下了我的行李箱。
林啟正轉頭對我說:“你先上車。”
我看了下四周,問:“傅哥呢?”
“我讓他先去機場了。”
我往門口走去,那輛奔馳停在大門口,司機打開了副駕駛位置的車門,我坐了進去。
從車窗里望過去,林啟正還在和那些人微笑道別,頻頻握手。
過了許久,告別儀式終於結束,車子駛出酒店,往機場方向開去。
剛拐上大馬路,林啟正突然喊停,車子減速停在了路邊。
我正綱悶,他走下車,打開我側面的車門說:“坐到後面來。”
我抬頭望着他,他立在碧藍的天下,一手扶着車門,一手撐着車頂,俯身等待着我。我乖乖地走下車,站直身子,正在他張開的雙手間,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溫柔,好一陣才似回過神來,扶着我的肩,將我送進後座。
一路上,礙着司機,倆人無話,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風景,他卻悄悄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車子很快到了機場,傅哥已經在路邊等着我們。我走出車子,見到傅哥臉上明了的笑容,竟紅了臉。
傅哥將登機牌和證件交到林總手裏,接過司機遞來的行李,往機場裏走去。
林啟正直接將我帶到了頭等艙的候機室。我奇怪地說:“我不能從這邊登機的。”
“已經辦了升艙了。”他挑着眉頭打趣道:“這次應該沒什麼事要哭吧?”
我嗔怪地打他的手臂,他伸手緊緊摟住我。
“那次你真的不記得我嗎?我又是遞水,又是遞紙巾,只差沒借個肩膀給你了。”他又問,用難以置信的表情。
“也許借個肩膀給我,我會記得你哦!”
“可是我長得這麼帥,你應該過目不忘啊?”他大言不慚。
“錯!比你帥的多了,比你有錢的就少了。你當時應該掛個牌子,寫上:‘我超有錢!’那我一定會過目不忘。”我邊說邊比劃。
他笑,抗議道:“不公平!”
“為什麼?”我不明。
他俯身到我耳邊:“在你還完全不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他說話的氣息呵在我耳邊,我癢到輕笑不止。
在滿是陌生人的喧鬧的機場裏,我們像兩個普通的快樂的情侶,竊竊私語,打情罵俏,這時光,讓人依依不捨。
飛機起飛后,他拿出電腦,抱歉地對我說:“下午的董事會,我要介紹項目執行情況,所以要整理一下發言提綱,不能陪你聊天。”
“沒關係。”我體貼地說。
他開始埋頭認真工作。我無聊地翻閱着雜誌報紙。
過了許久,我探頭看他的電腦,一屏幕的英文。
“說的是中國的事,幹嗎用英文寫?”我問。
“我的中文很差勁,讀和說還可以,不能寫。”他不好意思地答。
“那你下午發言的時候不得要翻譯?”
“不,我說的時候再把它換成中文的。”
“那你和我說話時,是不是也先想好英文,再把它轉成中文的?”我好奇地問。
他看我,突然低聲說一句:“Iloveyou!”
“什麼意思?”我裝傻:“請你翻譯一下。”
他笑了起來,露出了臉上的酒窩。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見他如此開心地笑過。也許我真的有魔力,能讓他快樂。
飛機即將落地,空姐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云云。
我從窗口看去,地面的建築物已清晰可見,耳膜由於飛機的降落,開始隱隱作疼。現實劈面而來,我忽然感到自己勇氣盡失。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將為這偷來的幸福付出多少代價?未來又會走向何方?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入神。
林啟正必是看出我的不安,伸手從後面環住我的脖頸,將臉緊緊地貼在我臉上。
“不要想以後。”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以後,讓我來想!”
這樣的話,讓我感動。我反頭與他輕吻,帶着有些絕望的心情,其實我的心裏很清楚,不論誰來想以後,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下得機來,站在傳送帶旁等行李,林啟正靠近我身邊說:“待會兒先送你回去,我下午要趕去開會,晚上一起吃飯吧。”
我笑着點點頭。約會開始了。
他將我的行李從傳送帶上拎下來,我不由分說搶在手裏。這次他沒有與我爭,想必是回到本地,自當注意分寸。
傅哥也將他們的行李拿在了手裏。
三人一起走出接機口,好幾個眼熟的人迎過來,都是他的那些跟班。
然後,我竟在人群中發現了高展旗,他笑嘻嘻地迎上來,熱情地向林啟正伸出手說:“林總,辛苦辛苦。”
林啟正望了我一眼,有些詫異地與他握手:“不辛苦,高律師怎麼過來了?”
“接我的女朋友啊!”高展旗邊說邊接過我的行李廂,親昵地對我說:“怎麼樣?是不是感到驚喜?”
“你發什麼神經啊,怎麼知道我回來?”我奇怪地問。
“我問了歐陽唄!”他答。繼續轉身與林啟正搭話:“林總,您這幾天可不可以安排一個小時時間,深圳的那個案子我想向您彙報一下?”
林啟正有些敷衍地點頭:“我回去讓他們安排個時間,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那林總您慢走,我和鄒雨先行一步。”高展旗不由分說擁着我向外走去。
我一邊偏着身子躲開他的胳膊,一邊回頭看了一眼林啟正,他也看着我,但臉色頗有些不悅。
我轉頭對高展旗說:“先行一步?怎麼行啊?難道走回去嗎?”
“我有車啊!”
“你又……”我想起上次他借左輝的車來接我,不禁叫起來。
“NO,這次不關左輝的事,你放心。”高展旗依舊推搡着我向前走去。
正在和高展旗討論中,這廂,林啟正一行已經超過我們,快步走進了停車場。——我和他,終究是背地裏的事,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來打岔,高展旗,不過是個開始罷了。我望着林啟正遠去的身影,在心裏無奈地想。
(三十三)
我隨高展旗走進停車場,他猛跑幾步,站在一部嶄新的藍色小車前,做嫵媚汽車女郎狀。
我大叫:“你買車啦?”
高展旗很驕傲地掏出一把車鑰匙,把車門打開,然後對着我漂亮地用手劃了一個弧線:“歡迎你成為我的新車的第一個乘客。”
這傢伙,一聲不吭,真的買了台新車回來,我也挺為他高興,興緻勃勃地坐進了他的車裏。
高展旗將我的行李放進後備廂,也坐進駕駛座,眉開眼笑地看着我說:“萬事得六,怎麼樣?還可以吧?雖然比不上林啟正的寶馬750,不過比左輝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橫了他一眼:“這麼多人,你怎麼光和他們倆比啊?”
他嘿嘿笑着,將車向出口駛去。
“怎麼突然想到買車了呢?”我問:“不是要留着錢娶老婆嗎?”
“原來是這麼計劃的,但是我後來發現,如果沒有車,可能連老婆的毛都撈不到!”
“真噁心!你這是什麼形容詞啊!”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機震動,我掏出一看,是林啟正。
“高律師開車來了嗎?”林啟正在電話里問。
“是。”我簡短地答。
“不會又是那輛沒手續的車吧?”
“不是。”繼續簡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聯繫。”
“好的。”我把電話掛斷。
高展旗問:“是誰啊?”
“一個朋友。”我支吾。
“什麼朋友?說話這麼簡單——是、不是、好的。聽起來怪怪的。”
“有什麼怪啊?別人問件事,答案就是‘是’與‘不是’。”我有些心虛地掩飾。
“你看過電影《手機》嗎?”高展旗突然問。
“看過啊,蠻好笑的。”
“那裏面有一段經典情節,就是一個人開會時接手機,只是嗯嗯啊啊,結果被嚴守一編了一段:開會呢?對。說話不方便吧?啊。那我說給你聽。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嗎?嗯。……”高展旗一句女聲一句男聲,學得不知多起勁,在旁的我聽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沒有必要裝吧?”我狠狠地打斷他。
“那也是哦,我還不夠格兒呢。”高展旗做垂頭喪氣狀。
我的心情忽然變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聽別人的話,句句都是諷刺,我現在就是這個狀態。
車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撿東西下車,對高展旗說“謝謝”。
“今天晚上鄭主任那裏,你要早點過去啊?”高展旗說。
“鄭主任哪裏?”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鄭主任五十大壽,不是分配你在門口收紅包嘛!”
我突然想起來,出差之前,鄭主任確實和我提過此事。在三亞待的太久,我完全將它拋到九霄雲外。
“好的好的,五點鐘到酒店可以嗎?”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來接你了,我要去幫主任運煙酒。”高展旗說完,向我招手再見,規規矩矩地將車開到前面的紅綠燈處,再調頭而去。他畢竟不比林啟正,對交通規則還有些忌憚。
我想起與林啟正的晚餐約會,連忙拿出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手機里卻提示“你撥的號碼已關機”,想必正在開會。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藥店,買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麼意外,給大家招惹麻煩。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趕到鄭主任辦壽宴的酒店。雖然酒席的時間是六點,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會廳,等候在收禮台前準備交罰款。鄭主任紅光滿面,遊走在眾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難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們打了個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收禮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着收錢,一面時刻記掛着與林啟正的約會,想儘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時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機卻始終是關機狀態。無法,我只好將電話打到了傅哥那裏。
“鄒律師,你好!”傅哥接通電話就說。想必我已經進了他的電話簿。
“傅哥,林總是不是在開會?我打他的電話總是關機。”
“會是開完了,不過……現在在林董那裏。”傅哥的語氣有些沉重。
“沒什麼事吧?”我關切地問。
“好象父子倆吵起來了。我也不太清楚。”
聽他這話,我也有些擔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飾,於是我說:“麻煩你轉告林總,請他方便時回我的電話。”
“好的好的,見到他我就會說。”
掛了電話,我心裏仍有些不安。
又一撥客人從電梯裏湧出來,將大大小小的紅包遞到我面前,暫時打斷了我的思緒。
六點鐘,酒席準時開始。我正在埋頭數錢,電話響了。
現在不一樣了,不必在電話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話直接問我:“在幹什麼?”
“在數錢啊!”我實話實說。
“數錢?你們今天發工資?”
“不是,鄭主任今天五十大壽,我被安排收禮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數到一半時打,害我又要重數!”我假假地強詞奪理地埋怨着,這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權。
“這樣啊,我過來幫你數啰。”他說。
“千萬別過來,待會鄭主任一出來,見是你在數錢,直接會把他嚇暈過去。”我笑道。
他在電話那頭也笑了起來。
“你還好吧?”我問。
“好啊!”他若無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願外人知道。
“晚飯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這裏幫他們招呼客人。”我轉換話題。
“第一次約你就不來,很不給我面子哦。”他用溫柔的語氣抱怨。
“對不起,鄭主任今天請客的事,我給忘了。”我抱歉地解釋。
“你在哪裏?結束的時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會還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動,可能會很晚。你早點休息吧。”我趕忙拒絕。
“那好吧,再聯繫。”他沒有繼續堅持。兩人互道再見,結束了通話。
和他通了話,聽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將手中的禮金整了整,重頭數起。
數到一半,高展旗不知從何處躥出,湊到我面前說:“鄒雨,緊急情況,你過來一下。”
“56、57、58……”我堅持地念着數字。
“等會兒再數,快點過來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腳。
我只好把錢一骨腦塞進包里,煩燥地說:“幹什麼呀,讓我數完錢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說,一面拽着我走到無人的角落。
“鄭主任外面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小孟,來了。”他神秘地說。
“啊?她來幹什麼?”
“大概是鄭主任想甩了她,她要來找鄭主任評理,要青春損失費!”
“上次去北京,她不還跟着去了嗎?怎麼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問。
“誰知道啊?!”
“她在哪裏?”
“我好不容易把她勸到那個包廂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鄭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包廂。
我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鄒律師……”眼淚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們所里的內勤,從鄉下來的,年紀極輕,長相俊俏,在所里幹了不到一年就被鄭主任安排走了。至於她是來之前就已經隨了鄭主任,還是在工作期間碰撞出火花,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鄭主任後來特地為她租了套房,還出錢讓她辦了個彩票銷售點,偶爾在沒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場合,也會帶她出來與大夥見見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無其事,所以我與她,也還算熟人。
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對她說:“怎麼啦,受了什麼委屈?”
“鄭光明他不是東西,他那時候花言巧語把我騙到手,現在要一腳把我踢開,讓我回鄉下去。我跟了他五年,這五年的損失他怎麼補償?鄒律師,你要幫我說話啊!”
我還沒來得及開腔,身後的包廂門打開了,鄭主任衝進來,帶着一身的酒氣:“你還在這裏鬧什麼?存心讓我下不來台是不是?”
小孟開始大聲地哭泣:“鄭光明你太無情了,你騙了我的人,騙了我的感情,現在你玩膩了,就要把我一腳踢開。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痛快。今天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個玩弄女性的流氓!”說著她就向門口衝去。
我急忙攔住她,勸道:“小孟,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不要撕破了臉!”
鄭主任也不示弱,仗着酒勁低聲吼道:“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這邊騙我的錢,那邊去養小白臉,我什麼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帳就是好的了,你還要找我算帳,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斷那個男人的腿!”
天啊!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嘆。
一時間,包廂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為金錢和感情吵作一團,我和高展旗兩人現場發揮律師專長,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才勉強穩定住了局勢。小孟答應另尋時間與鄭主任算清這筆感情帳,鄭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給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廂高展旗陪着鄭主任返回宴會現場,繼續笑臉迎人。這廂我陪着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確保她不會半路殺個回馬槍。
站在酒店門口等車的空檔,小孟眼含熱淚對我說:“鄒律師,鄭光明真的是個騙子,那時候他總說她婚姻不幸,騙取我的同情,還答應我兩年之內離婚娶我,結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沒離婚。我為他前前後後流產七次,醫生說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現在我三十歲了,他卻找借口說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說我怎麼會心甘啊?”
我看着她,突然有深深的憐憫。雖然旁人看來,這真是一場不堪的鬧劇,但他們兩人,應該是有真心相愛、海誓山盟的時刻吧?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昨天,我也許只是個暗地裏嘲笑他們的看客,但這件事發生在今天,竟讓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車后,朝我哀哀地揮手。我望着她,心想,也許,我正在重複着她走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