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不會把監護權給你的

第二十章 我不會把監護權給你的

喝完咖啡后,聶宇晟仍舊挺有風度地護送舒琴回到小區樓下,這才出小區打車回家。舒琴本來已經進了樓里的大廳,想了想還是往外走了,趁着夜裏風涼,她沿小區走了一會兒,打了個電話給盛方庭,然後就舉手攔了輛車去酒吧。

盛方庭比她到的早,她走過去打了個招呼:“盛經理!”

盛方庭一抬頭看見是她,裝作挺意外似的,笑着說:“舒經理一個人?”

“你不也一個人?”

舒琴想起來他是今天剛出院,自己真不應該約他到酒吧里來,她心裏懊惱,嘴上卻像是在開着玩笑:“盛經理,剛出院就來泡吧,也不怕胃受不了啊?”

“一個人在家裏待着沒事,就出來走走。”盛方庭彈了彈擱在桌上的杯子,“喝的是果汁。不過若是有粥,真想喝一碗好粥啊。”

這麼一說,舒琴倒也覺得餓了。去醫院的時候她沒吃晚飯,偏偏遇上聶家出了那件事,聶宇晟也沒吃飯,兩個人在咖啡館喝了杯咖啡就分手了,舒琴出來的本意,也是想吃飯的,結果卻習慣性約在了酒吧。

“正巧,我沒吃晚飯,這附近有家不錯的粥館子。盛經理要不要一起?”

“好啊,太好了。”

那家潮州粥鋪藏在一片老式的居民小區里,若不是舒琴這樣的老饕帶路,盛方庭可能做夢也不會想到,在這樣的居民樓里,還藏着這麼地道的一家粥鋪。

兩個人叫了一品海鮮粥,極大的砂鍋端上來,熱氣騰騰。初秋的天氣,又是夜半時分,這種粥煲得地道,越吃越鮮。舒琴終於放鬆下來,說道:“你們上海人說,鮮得眉毛都要掉下來,是不是?”

盛方庭說:“我媽媽才是上海人,不過我是生在國外的,算是半個上海人吧。”

舒琴嘆了口氣,老闆跟老闆娘用潮汕話在說什麼,他們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夜深人靜。除了他們這一桌之外,還有一桌來喝粥的,卻是幾個潮州人,一邊跟老闆和老闆娘搭腔,一邊在笑,講得很開心似的。店裏熱鬧,店外卻只有秋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還有窗外秋蟲唧唧,更讓人平添了幾分愁緒似的。

“怎麼啦?”盛方庭對察言觀色,幾乎有一種本能,“約我出來,難道不是有話要說?”

“失戀。剛跟男朋友分手。”舒琴做了個鬼臉,“不提了,吃粥。你說我怎麼就這麼慘呢,當初跟你分手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有這麼慘淡。可能是年紀大了,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盛方庭沒有說話,在美國的事情,他不提,舒琴也不提,過去就是過去。回國后,他特意跳槽到她工作的公司。兩個人就像是陌路人,實質上也幾乎是陌路人。

有時候愛情本身,不是想堅持就可以堅持的。他終於回到中國,她卻提出分手。她家庭反對最激烈的時候,她都沒有提過分手,他並不明白為什麼。她說:“你不懂嗎?我不想等下去了。你這個人,太愛自己,我即使為你犧牲一輩子,你也不見得會把我放在心上。我早就想明白了,你為什麼讓我和聶宇晟做朋友,因為你想通過我,更加了解你所在意的一些東西。你連我都能利用,你怎麼可能真心愛我?”

她心中一清二楚,所以不肯走近,亦不肯遠離。而他呢,只是旁觀,所以看得更加清楚。他說分不分手沒有關係,但是希望她可以幫助自己做一些事情。

她終究是愛他的,所以才肯答應吧。

現在夜半時分,對着一砂鍋的鮮粥,兩個人都懶得掉花槍,說來說去,也是幾件閑事而已。倒是舒琴主動提起來幾樁公事,盛方庭說:“大半夜的,能不談工作吧?”

談別的,亦沒有什麼可談。舒琴不想對他提到太多聶宇晟,盛方庭也不提。

舒琴突然問:“為什麼?”

盛方庭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什麼為什麼?”

“當初為什麼非得讓我跟他做朋友?”

“你們本來就是朋友,不是嗎?”

“你為什麼對東遠那麼有興趣,時時刻刻都在收集東遠的信息?”

“我有野心,你也知道。我需要機會,而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

舒琴凝視着他,質問:“你不能對我說實話嗎?”

“我本來就對你說的是實話。”盛方庭說,“我想在快消行業中,做到核心的職位。但快消業很多是家族企業,如果不是知己知彼,我是絕對沒辦法做到高位的。我對東遠有興趣,是因為東遠的情況很特殊。聶宇晟不願意接手東遠,聶東遠就會找職業經理人來分擔大部分工作,我希望進入東遠的核心,在東遠會比在其他任何一家公司,都有更大的發揮空間。”

舒琴說:“這很難說服我。”

“你要是不願意相信,也就算了。”盛方庭說,“我是對東遠有點心結,所以激起了征服欲。”

舒琴見他目光一閃,正是自己最最熟悉的樣子。他對任何事物志在必得,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樣子,她倒是半信半疑了。

“你對東遠有什麼心結?”

“你也知道,我很討厭聶東遠那個人,他的為人行事,我都討厭。可是不能不承認,在這個行業,他做得非常成功。人人都說東遠是不可複製的奇迹,天時地利人和,造就了現在的東遠。”他唇邊有一絲冷笑,“奇迹……我倒想挑戰一下,看看奇迹能不能再造!”

舒琴知道他野心勃勃,但只是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再說。這個男人就是這樣,表面溫文儒雅,骨子裏卻是肆意掠奪,對於他渴望的東西,從來都是不擇手段。

舒琴相信他看不慣聶東遠,因為聶東遠的九九藏書行事風格跟他非常的類似,而太過於霸道的人,是不太可能共存的。

她說:“你進入東遠工作,不合適。聶東遠容不下你這樣的下屬。”

盛方庭彎起嘴角笑了笑:“是啊,所以我要等待機會。”

一砂鍋海鮮粥吃完,差不多已經是凌晨時分,他們離開粥鋪的時候,還有幾個老饕尋來吃粥,生意倒是挺好的。盛方庭覺得意猶未盡,隨口說:“這個粥館離我家這麼近,我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舒琴打起精神來,告訴他:“這一片好吃的館子可多了,除了這家粥鋪,還有一間湖南菜館子,不過你不能吃辣。”舒琴說,“回頭我畫一張地圖給你,你家方圓幾里,很有幾家館子值得一吃。”

“謝謝!”盛方庭笑了笑,他們已經走到了馬路邊,他就伸手替她攔車。舒琴本來有過敏性鼻炎,被涼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盛方庭不假思索,就脫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肩上,舒琴一邊道謝,一邊就覺得不好意思:“我沒事,你剛出院,別涼着。”

盛方庭半開玩笑半認真:“我雖然剛出院,你卻是剛失戀,還是應該我照顧你。”

舒琴無端端覺得這話有點刺耳,盛方庭又笑了笑,說:“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這種話。但你也知道,有時候我忍不住會覺得嫉妒。”

這時候車來了,他替舒琴打開後座的車門,舒琴上車就想把西服還給他,誰知他拉開前邊車門,上了副駕的位置,問她:“先到你家吧?”

舒琴說:“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你今天剛出院,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媽媽說,如果跟女孩子在一起,已經超過晚上十點,那麼男士有責任和義務送她回家,不然就是非常沒有風度的表現,你不會害我沒風度吧?”

舒琴只得笑笑,把地址告訴司機,幸好並不遠,到了之後盛方庭叮囑她上樓之後發條短訊給自己,然後才讓司機開車。舒琴走進電梯裏了,才想起來自己還披着他的西服,到底是忘了將外套還給他了。

他習慣了這樣照顧她,當初在美國,她也是首先被他這樣的照顧打動的。這麼多年來,雖然聶宇晟也挺有風度的,但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她照顧聶宇晟更多。而且職場上一路拼殺,導致她的個性越來越強勢,很多時候,她壓根不覺得自己需要照顧,甚至在很多場合,她比男人還要強,但是今天晚上,似乎又回到從前在美國的時候,總是有人細心體貼地照顧她。舒琴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只是覺得自己心裏很亂。至於盛方庭的這件外套,她決定送到乾洗店洗完再還給他。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她就順便把衣服帶到乾洗店去。小區的乾洗店八點就開門營業了,拿去的時候乾洗店的員工照例把衣服的口袋都掏了掏,卻不想掏出個錢包來:“喲,您先生的錢包吧?都忘了拿出來了。”

舒琴也沒想到口袋裏有錢包,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除了錢和信用卡,還夾着一枚鑰匙。鑰匙的形狀很熟悉,她的心裏一酸,幾乎就要掉眼淚了。那是從前家門的鑰匙,說是家,其實也是租來的房子。只是在無憂無慮的年輕戀人心目中,那裏自然是最溫暖純粹,也是最甜蜜記憶的地方。沒想到他一直留到現在。

舒琴拿着那枚鑰匙,獃獃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乾洗店店員都詫異地望着她了,她才覺察。連忙合上錢包,裝進自己包包里,想着拿去公司還給盛方庭。

上午雖然老闆都不在,不過正好公司在做培訓,她也挺忙的,到了中午才有空去找盛方庭,把錢包還給他。舒琴若無其事地說:“不好意思,衣服我送到乾洗店了,錢包是在乾洗店才發現的,要不昨天晚上就應該還給你。”

盛方庭笑着說:“沒事沒事,昨天太晚了,沒好意思給你打電話,到家了才發現錢包在外套口袋裏,沒辦法,讓出租車司機等在樓下,我上樓給他拿的零錢。我這記性真是要命了,幸好沒把手機和鑰匙一併給忘了,不然哪怕是凌晨,也得打電話騷擾你了。”

這樣客氣,總見得生分。

“是我不好意思才對。”舒琴說,“我請你吃午飯吧。”

有些話,她有些遲疑,到底該不該問呢?

他已經答應:“好啊。”

兩個人一塊兒去公司附近吃飯,仍舊是上次吃飯的那間台灣小館,舒琴點了滷肉飯,百吃不膩。

盛方庭告訴她:“我會做這個。”

“啊?”舒琴很意外,以前他們倆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她做飯。她沒法想像衣冠楚楚的盛方庭會下廚,她一直都覺得他不會做飯,常年在外面吃,而且飲食不規律,才會胃出血的。

“是真的,我媽媽教我的。她不怎麼會做飯,但是這種滷肉飯很簡單,她就教會我了。我一個人回國來,她一直很擔心我沒有東西吃……”

“滷肉飯看上去很簡單,要做得好吃,也是有難度的。”

盛方庭說:“我有私家秘方,可以把滷肉飯做得好吃,下次有機會,請你品嘗我的手藝。”

舒琴看了他一眼,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正說著話,盛方庭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對舒琴說:“對不起,我接個電話。”說完起身就走到餐廳外面去了。

談靜在電話里很緊張,說:“徐律師剛跟他們談完,對方態度非常強硬,說我們開這樣的條件,是沒有誠意……我很擔心……”

“不用擔心。”盛方庭輕言細語地安慰她,“把電話給徐律師,我有話跟他說。”

徐律師接過電話,盛方庭問了幾句話,跟律師討論了下一步的計劃,徐律師說:“對了,今天醫院通知說可以提前手術,主刀是心外科的主任方詠,聶宇晟不參與手術。過會兒方主任就來跟病人家屬談話了,或許聶宇晟會出現。”

“他們不答應條件,這手術就先擱置。”盛方庭說,“你把電話給談靜,我來勸她。”

談靜聽到盛方庭要她拒絕簽字手術,頓時一口回絕:“不,手術拖了這麼久了,絕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不能拿孩子的命來冒這種險。”

“談靜,談判的時候,誰沉不住氣,誰就會輸。你心裏着急,但聶宇晟比你更着急。他是醫生,他比你更加清楚延誤手術的後果,所以他會沉不住氣。只要聶家鬆口,你就能拿到監護權,你不是想要孩子留在你身邊嗎?如果這個時候做手術,做完之後聶家把孩子藏起來,你怎麼辦?跟他們打官司?打一年半載,未必知道輸贏。就算是法院判你贏了,他們不把孩子給你,你能怎麼辦?聶家有錢有勢,在全國各地都有房產,他們隨便找個地方把孩子藏起來,你就一輩子也找不着。”

“我不能讓孩子冒這種風險……”

“你冷靜地想一想,這是目前唯一有效制服聶家的方法,早一天手術,或許會少些風險,但現在孩子住在醫院裏,晚一天手術,也並不見得就有生命危險。可是現在手術時間對你而言很關鍵,你不同意手術,他們就沒有辦法,他們就只能答應你的條件。”

“我做不到……”

“你是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你應該做到。”盛方庭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嚴肅,“你想失去孩子,這時候就簽字同意手術。你想孩子留在你身邊,就對聶宇晟說,除非聶家答應你的條件,否則你絕不會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我做不到……”

“那麼想一想聶東遠,你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嗎?他是害死你父親的人,他是害死你母親的人,現在你要讓他稱心如意,就這樣把你的孩子搶走,不付出任何代價?”

“這跟孩子做不做手術是兩碼事……”

“聶家如果不忌憚這個孩子,你現在同意手術,將來即使你爭到了監護權,他們也不會痛快地給贍養費。聶家如果真的重視這個孩子,視他為骨肉血脈,你這時候提出任何經濟上的條件,他們都應該很快地答應你,力爭儘快讓你同意手術。很多東西是錢買不到的,這道理你懂,聶東遠也懂。”

談靜小聲地啜泣起來,她說:“平平受了那麼多的苦……”

“所以你以後再也不能讓他受苦了,你要為他爭取最好的一切。你別哭,也別亂了陣腳。這樣,你給對方二十四小時,如果他們答應你的條件,你就簽字手術;如果他們不答應,你就給孩子辦轉院。我答應你,到時候一定幫你找一家最好的醫院,給孩子做手術。”

談靜半信半疑,說:“這樣能行嗎?”

“你當然不能告訴聶家,如果他們不答應你就轉院,到其他醫院給孩子做手術。算了,你還是把電話給律師,我讓律師去跟他們說。”

談靜順從地將電話給了律師,律師跟盛方庭討論了一會兒,最後掛上電話,對談靜說:“孫太太,這件事還是我出面去辦,你什麼都不要說,如果聶家人或者聶家的律師找你,你一句話都不要說就可以了。請你放心,我們不會延誤孩子的病情,我們只是在想辦法替你和孩子爭取利益最大化。”

談靜說:“我不需要什麼利益……”

“監護權是最核心的利益。”徐律師安慰她,“我們現在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能讓孩子留在你身邊。我懂得你不在意經濟上的補償,但我們需要聶家認識到代價沉重,這樣他們才會放棄監護權。”

聶宇晟完全沒料到談靜會通過律師告知,她不同意現在手術,除非聶家放棄監護權,並補償巨額的撫養費和股權。

聶宇晟聽到這個消息完全蒙了,聶東遠則是暴怒,很多年沒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了。聶東遠只是冷笑:“當年以為她是個黃毛丫頭,沒想到今天竟然敢來獅子大開口。”

“這不是談靜的意思。”聶宇晟說,“她不是這種人。”

“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認清楚這個女人的真面目?起初她就開口問你要一百萬,我還想,行,一百萬,這錢我付了,誰叫她含辛茹苦把孩子生下來,還帶這麼大。可是你看看她,出爾反爾,漫天要價,貪得無厭。孩子在她眼裏是什麼?完全就是勒索我們的工具!”

聶宇晟只覺得身心俱疲,他說:“爸爸,算了吧,也許談靜就是想讓我們放棄監護權。我去跟她談,監護權我不要了,儘快給孩子做手術。”

“扯淡!她自以為攥了個寶貝在手裏,會捨得不跟我們討價還價?你不要監護權,我孫子怎麼辦?你不是說,她當時就告訴你,她不要監護權,只要我們給錢嗎?我孫子落在這種女人手裏,有什麼好日子過?跟着她遭了這麼多年的罪,到現在還被他親媽當成是搖錢樹。她不同意手術,我跟她沒完!”

“爸……”

“叫律師去,我給五百萬,她愛要不要。實在不行的話,我簽字做手術好了!”

“爸爸,這不符合醫院規定……您或者是我簽字,都沒有用的……”

“那就轉院!轉到香港去做手術好了!飛機呢?你打電話給張秘書,叫商務機待命。”

“孩子目前的情況,根本沒辦法承受長途飛行。”聶宇晟覺得要崩潰了,“讓我去跟談靜談一談好不好?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孩子她看得比命還要重,為了孩子她什麼都肯做,我不相信她會為了錢,不同意給孩子做手術。”

“你願意去碰釘子,就去碰釘子好了。”聶東遠下了定論,“談靜不會見你的。”

聶宇晟根本不相信父親的話,他去病房,結果真的被律師擋了駕。律師輕言細語:“聶先生,不好意思,我的當事人不願意見你,也請你不要騷擾她。”

聶宇晟壓根沒想到事實真如聶東遠所言,他給談靜打電話,談靜的手機也關掉了。

他一籌莫展。倒是方主任聽說病人家屬不同意手術,派人來把他找了去,方主任心細,關上辦公室的門,才問他:“怎麼回事?突然孩子的媽就不同意手術了?”

“她在跟我父親談判……要求我父親答應她的一些經濟條件……”

方主任一聽,氣得只差沒有破口大罵:“有這樣當媽的嗎?拖着不手術對孩子有什麼好處?這手術我不做了!她愛拖拖着去!自己都不把孩子當親生骨肉,真是沒有人性!”

聶宇晟覺得痛苦萬分,他不願意相信談靜的所作所為,他說:“她不是那種人,這次不知道是誰在替她出主意,她自己的話,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而且她也不會找律師……”

“人心隔肚皮……聶宇晟啊聶宇晟,你說你是什麼眼光,跟這種女人生什麼孩子……”

方主任看着他痛苦的樣子,不忍心再往他傷口上撒鹽了,於是嘆了口氣:“她如果只是要錢,只要不過分,給她就得了,給孩子治病要緊。這種女人,真不配當媽。”

“她不只要錢,她要我父親公司的股票——贈與部分到孩子名下。這樣在孩子成年之前,如果她是監護人……”

“哎喲,聽得我真是糟心,這都什麼女人,這種條件都想得出來。你趕緊的,想辦法。唉,你都是惹的些什麼事,我聽着都覺得……你跟你父親商量下,這種女人,太貪得無厭了,真是……”方主任雖然生氣,可是當著聶宇晟,又不好把談靜說得太難聽。聶宇晟也明白,所以心裏越發難過。他相信這一切都不是談靜的主意,可是她步步緊逼,他簡直沒有喘息的餘地。談靜只給了二十四小時的期限,對他來說,這簡直是一顆二十四小時倒計時的定時炸彈,每一分每一秒地逝去,都讓他覺得,心驚。

他返回聶東遠的病房,律師正在向聶東遠彙報最新的情況,談靜那邊開始聯絡車輛,看樣子是打算轉院了。

“談得成就做手術,談不成她就把孩子藏起來。”聶東遠一瞬間,似乎老態盡露,他疲憊地說,“背後給她出主意的人,可高明得很啊!知道我們的七寸在哪裏,所以教她招招打在七寸上。這事談靜一個人是想不出來的,加上那個律師,你去打聽一下,這律師是怎麼認識談靜的?還有,談靜怎麼突然之間,就有費用請律師了?”

東遠的法律顧問喬律師笑了笑,說道:“您不知道吧?遇上大的析產官司,律師可以免收前期費用的。只要打贏官司,或者庭外和解成功,律師馬上按當事人分得的財產,提取很高比例的律師費,差不多要到30%甚至50%。對方現在要求的補償金額和股票市值,已經是個很高的數字,對律師而言,只要這場官司打贏或者庭外和解,就可以拿幾千萬的律師費,前期的這點投入,又算什麼?”

聶東遠笑了一聲:“原來你們這行,花頭這麼多。”

喬律師擔任了東遠集團多年的法律顧問,跟聶東遠私交甚篤,當下也只是笑了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是我們這行花頭多,是您的名聲太響亮了。東遠是上市公司,您又是有名的企業家,律師只要聽說,要跟您打財產官司,那錢必然不是小錢,當然樂意試一試。”

聶東遠又笑了一聲,說:“那你看,咱們應該怎麼接招呢?”

“上中下三策,看您用哪一策了。”

“哦,說來聽聽。”

“上策是,壯士斷腕。對方倚仗的也就是個孩子,您表示對孩子沒興趣了,對方自然就沒了倚仗。沒了倚仗,財產什麼的都沒得談。您表態,不要這孩子的監護權了,對方所有的如意算盤,都落了空。”

“那中策呢?”

“中策就是軟硬兼施。先答應對方的部分條件,用一條緩兵之計,底線是不給股權,先給錢,多一點也無妨,讓對方同意把孩子的手術做了。這個中策就是個討價還價,她漫天要價,我們落地還錢,時間可能會拖兩天,對方也有可能出花樣。”

“那下策呢?”

“一邊跟對方談判,一邊想辦法把手術做了。醫院的體制也是人性化的,總不能見死不救。”

聶東遠回頭看了聶宇晟一眼,問:“怎麼樣,喬律師說的上中下三策,你想用哪個?”

聶宇晟沒吭聲,聶東遠對喬律師說:“沒辦法,我這兒子,就是心軟。指望他,一輩子都被別人吃得死死的。你說將來我們東遠怎麼辦咯……我這一身的病,到時候眼睛一閉,他挑得起這副擔子嗎?”

喬律師安慰道:“您也想得太遠了,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情了。小聶年輕,缺少歷練,經歷得多了,見過的風浪多了,自然辦事就穩妥了。”

“一個女人都搞不定,還指望他能接手東遠?算了吧。”

聶宇晟不能不吭聲了:“爸爸,我對東遠沒有興趣。您也說過,不會強迫我去接您的班。”

“那我把東遠交給誰?你說!我能把東遠交給誰?”

“爸爸,生氣對身體沒好處,而且我不想惹您生氣。”聶宇晟說藏書網,“您願意把東遠交給誰,就交給誰。”

父子一時僵持住,喬律師連忙解圍:“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我女兒今年才讀高中,早早就告訴我,不願意大學學法律。一輩人有一輩人的想法,小聶在醫院也是挺好的呀,我都聽人誇心外的聶醫生是最有前途的,可見小聶名聲在外。”又說,“小聶還是好好想想,咱們這件案子該怎麼辦吧。現在對方給了二十四小時,擺明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現在孩子在她手裏,提出的條件這麼苛刻,絕對不能答應。”

“上中下三策都不用。”聶東遠冷笑了一聲,說,“跟她說,她的條件我都答應,馬上籤協議贈與股權,但是監護權等孩子做完手術再說。她打的如意算盤,我偏偏讓她落空。以為股權到了孩子名下,她就是監護人了?監護權官司,她未必能贏。股票在我孫子名下,跟在我名下,不會有任何區別。”

“好的。”喬律師走出去給對方的律師打電話。聶東遠對聶宇晟說:“這件事你別管了,不過你要保證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孩子必須得在你們醫院做手術。”

“您想幹什麼?”

“你們醫院的心外是國內最好的心外科,你們主任是國內最好的心外權威之一,我希望還是由他來給孩子做手術。你以為我要幹什麼?你就把你爸爸想得這麼不堪?我就是怕談靜又一次出爾反爾,她要帶着孩子轉院,走得無影無蹤,到時候你上哪兒找她去?”

聶宇晟沒做聲,他剛剛確實以為聶東遠會暗地裏採取什麼別的行動。白手起家的人,多少會有些自負,覺得遊走在法律邊緣是一種能力,而不是一種違規。

談靜在律師接到電話后不由得鬆了口氣,她雖然按照盛方庭的意思去做了,但內心深處其實是萬般不願意的。得知聶家同意答應一切補償條件的時候,她的心情很複雜。用手術來要挾聶家,這已經超過她的道德底線,可是最後得到的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聶東遠竟然寧可答應這樣苛刻的條件,也不願意放棄監護權。

律師跟律師打交道,雙方都寸步不讓,草擬的協議簡直是一個條款一個條款地爭執,尤其關於手術后再談監護權這件事,徐律師堅持不肯讓步,一定要聶家放棄監護權。孫平這時候已經轉到了貴賓病房,律師們就在病房外的會客室里針鋒相對,談靜在裏間,隱隱約約聽到外面的聲音,只覺得心亂如麻。徐律師最後又再三地跟盛方庭溝通,眼看着時間越來越晚,談靜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盛方庭:“要不先讓孩子做手術吧,聶家已經答應了所有的補償……”

“他們答應所有的補償,只是因為他們知道可以打贏監護權。如果監護權他們贏了,股票在孩子名下還是在聶東遠名下,都沒有任何區別。”盛方庭說,“聶東遠老奸巨猾,他肯這麼痛快地答應,就是他知道你會心軟的,你不會不讓孩子做手術。”

“盛經理,我並不想要錢。我不想讓孩子再吃苦了……”談靜說,“盛經理,我非常感謝您,您幫了我的大忙,可是您大約也不能理解,無論如何,我不願意以傷害孩子為代價。也許您聽過一個很老的故事,有兩個女人都說孩子是自己的,縣官於是讓兩個女人一人拉住孩子的一隻手,說誰把孩子拉過去了,孩子就歸誰。結果兩個女人一使勁,孩子痛得哭起來,先哭着放手的那個女人,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只有親生母親,才會這樣捨不得孩子痛。”

盛方庭沉默了片刻,說:“好吧,你先把協議簽了,讓孩子做手術。至於監護權,我們也未必輸。”

他掛上了電話,沉思良久,若有所思。

第一個回合,表面上看起來是談靜暫時獲得了勝利,但談靜高興不起來,她只是在律師的協助下,簽署了一份補償協議。然後很快就告訴醫院,願意簽手術同意書。

已經快要下班了,方主任鬧了點脾氣,不想做這台手術了。最後還是聶宇晟過來主任辦公室,也不說話,就站在那裏眼巴巴看着方主任。方主任看到他那副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都是我把你給慣的!”他雖然拿這個私淑弟子沒辦法,但也沒好氣,“你自己跟病人家屬談話去,簽好了手術同意書拿來,反正我是不見了。”

聶宇晟也不敢再跟主任唱任何反調,只好硬着頭皮去找談靜術前談話。好在這次談靜沒拒絕見他,只是律師仍舊在場。

他已經差不多兩天沒有見到孫平了,進了病房,孫平一看到他,難得靦腆地笑了笑,然後就把臉藏到談靜身後去了。聶宇晟覺得自己失魂落魄的,以前每天都要跟家屬談話,都談出了技巧和經驗,可是今天這術前談話,他弄得一團糟似的。就乾巴巴地念手術同意書和麻醉同意書給談靜聽,本來滾瓜爛熟的條款,也被他念得一點語氣的起伏都沒有。

好在談靜什麼都沒有問,她甚至連任何一個專業術語都沒有追問,跟上次關於CM項目的談話完全相反,上次她問得那樣多那樣仔細,恨不得不遺漏任何細節。這次她卻只問了一句話:“聶醫生,這個手術由你做嗎?”

“不,我做不了。”聶宇晟語氣艱澀,“我的老師做,就是方主任。你放心吧,他是心外的一把刀,國內最著名的心外權威,沒有比他更好的主刀人選了。”

談靜輕輕地點了點頭,說:“謝謝。”

這兩個字像刀子一樣,割在聶宇晟的胸口。他覺得很難過,只能扭過頭去,孫平從談靜的背後探出頭藏書網來,抿着嘴,又對他笑了一笑。這一笑讓聶宇晟覺得鼻子都酸了,嗓子眼兒里像堵着什麼似的,難受極了。

“我能跟平平說兩句話嗎?”

談靜沒有做聲,抬頭看了律師一眼。律師很知趣:“我出去抽支煙。”

談靜起身走到窗邊去了,聶宇晟走到床邊。大約是因為營養不良,孫平的頭髮稀疏,換了的一顆牙齒久久沒有長出來,笑的時候,一口糯米細牙就缺了一個洞。只是眼睛的瞳仁烏黑,清澈得能映出人影。聶宇晟看着他,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下意識抓住了病床的護欄,緊緊攥着。孫平本來很怕他,可是這次見他卻很高興似的,把一個玩具拿起來給他看:“大黃蜂!可好玩了。這是峰峰爺爺送給我的。”他從小到大,很少擁有玩具,更別提像變形金剛這麼時髦的玩具了。那天在兒童活動室,聶東遠送給他這個玩具之後,畢竟是孩子,立刻就覺得峰峰爺爺是世上最好最大方的人,而且在兒童活動室,他聽到聶宇晟叫聶東遠爸爸,知道這是峰峰爺爺的兒子,所以連帶對聶宇晟的印象也好起來。今天看到聶宇晟,他就挺高興,興高采烈地跟聶宇晟套近乎:“叔叔,你是峰峰爺爺的兒子,那你就是峰峰的爸爸,對不對?峰峰真幸福,爸爸是醫生,而且他爺爺買了這麼多玩具,不僅給他玩,還送給小朋友……峰峰真幸福,我就沒有爺爺……”

他停了一停,困惑地,低聲低氣地問:“叔叔,你怎麼流眼淚了?”

談靜沒有回頭,天已經黑了,對面的樓里漸次亮起了燈,遠處的馬路上,車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像是一條燈光的河。病房裏只開了一盞床頭燈,映出玻璃窗上她自己的影子,眼淚早就爬了一臉。很多時候她都覺得熬不下去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堅強,只是被生活的苦磨得幾乎麻木。每到絕望的時候,因為孩子的眼睛,因為孩子的聲音,因為孩子叫她“媽媽”,最後她一次次從絕望中掙扎出來。她已經很少哭,流淚有什麼用?能掙到錢嗎?可以給孩子治病嗎?

只是今天她很放任自己,因為不願意回頭,看到聶宇晟。她從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他,看到他抱着孩子,哭得就像個孩子一樣。在她面前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流過眼淚。即使當年她離開他的時候,他也只是紅着眼眶,一遍遍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命運會這樣捉弄?為什麼從前的事就像是一場夢魘?為什麼她愛着的人,偏偏不被允許?

就是這麼殘忍。

這麼不公平。

聶宇晟把臉埋在孩子的衣服里,病號服散發著他最熟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眼淚浸潤了衣服,刺得他眼角發痛,淚水無聲無息地滲進布料里。孫平一聲也不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用小手緊緊抱着聶宇晟的胳膊。他知道自己嚇着孩子了,可是只是忍不住。孫平不知所措了一會兒,終於學着大人的樣子,輕輕拍了拍聶宇晟的背,小聲說:“叔叔,你別哭……”

聶宇晟的全身都在發抖,他用盡了力氣,才讓自己抬起頭來,隔着模糊的淚光,看着孩子擔憂的眼神,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把孩子摟在懷裏,可是又擔心摟得太緊,讓他喘不過來氣,因為他心臟不好。過了一會兒,聶宇晟鬆開手,低頭看看孩子的臉,就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一低頭,眼淚就又流出來了。孫平怯生生的,伸手摸了摸他濕漉漉的臉。聶宇晟用儘力氣,才能勉強牽動嘴角,擠出一個微笑,問:“平平明天做手術,怕不怕?”

“不怕!做完手術我就有顆好心了,媽媽就可以帶我去公園玩滑滑梯了!”

“叔叔也帶你去玩,好不好?”

孫平想了想,問:“叔叔也帶峰峰去嗎?”

“叔叔不帶峰峰去,峰峰出院了,他回家了,有人會帶他去的。叔叔就帶你去。”

孫平卻出乎意料搖了搖頭:“叔叔還是帶峰峰去吧……峰峰一定想跟你一起玩。我爸爸從來不帶我出去玩……我就最想他帶我去公園。”

聶宇晟眼睛一熱,他再次抱緊了孩子,把臉埋在他的頭頂,孩子茸茸的短髮刺在眼角,讓他覺得又痛又癢,眼淚不斷地流出來,他像是回到小時候,知道媽媽走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可是小時候可以號啕大哭,現在,他卻只能靜靜地流着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談靜回過頭來,走到病床邊,把孩子從他懷裏抱起來:“平平乖,我們該睡覺了。”

聶宇晟抓着她的胳膊,談靜掙了一下沒掙開,他突然伸手,連同孩子一起,都攬住了。

“對不起……”

談靜別過臉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說:“你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不用道歉。”

“你不願意告訴我原因,我自己只能胡思亂想……”

“當著孩子的面不要說這些了。”談靜抱着孩子,“鬆開!”

他終於是放了手,只是眼眶還紅紅的,就像平常孫平受了委屈的時候,那樣無辜地看着她。談靜心裏很難受,所以藉著抱孩子,轉過身去,不願意再看他。

聶宇晟穩定了一下情緒,才對她說:“我明天上白班,明天我會進手術室,陪着平平。順利的話四個小時就出來了,你在外面……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給我打電話。”

“明天我丈夫會來,我通知他了。”談靜說,“聶醫生,等手術結束后,我會感謝你為平平做的一切,但我不會把監護權給你的。”

聶宇晟又沉默了,過了片刻,他才聽到自己又苦又澀的聲音:“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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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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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不會把監護權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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