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我相信有一種愛是完全出於生理和本能的,那種愛沒有經過心理和思維的沾染,所以越發地顯得純粹、簡單而且真誠。比如父母對子女的愛,比如我們年少時的初戀。
你們還記得那些因為思念而失眠的夜晚么?
我記得。
特別是在張建——那個有着一副帥死人不償命的臉孔的傢伙——又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的時候,那些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頑疾又一次洶湧着壓過來。
在那段日子裏,放假是一件讓人歡喜讓人憂的事情。歡喜自不必我多言,至於這憂愁,是因為放假了就看不到張建了,而且一分就是一個多月,那還了得?在起床之後沒有人在樓下等着你陪你一起跑步,吃早飯的時候突然間會沒有那麼一個人聽你說昨天晚上的夢或者昨天晚上睡沒睡好,在一個人無聊的時候沒有人給你講一些趣事兒沒有人給你說冷笑話,晚上在酒吧唱完出來的時候不會再有人接你回家……或許這些對於一些人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對於那些已經習慣了和自己最愛的人一起做這些事情的人,這些就了不得了。會讓你感覺晨練是一件特別乏味的事兒,會讓你感覺早飯特別難吃,會讓你感覺日子無聊到抓心撓肝,會讓你感覺一天的工作特別累,收工的時候都提不起精神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你躺在床上,會輾轉難眠。總會想起他的樣子,會不斷地回想他穿着白襯衣站在陽光里的樣子,會特別嚮往他的懷抱,會特別懷念他身上的味道……有的時候,會開始一點一點地細數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如果幸運地在這樣的回憶中入眠,也許能做到讓人忍不住會笑出聲音的夢。可是醒來的時候,卻越發地想他。
想他。想他。想他。
……
後來終於知道那些"回想"、"嚮往"和"懷念"就是很多人說的一個特別矯情的一個詞兒——思念。
……
唉!我感慨啊!我那美妙的少女情懷。
然而現在,我回想起這些,會不得不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在我和他分開的時日,在我因為思念而失眠的時候,他一定是和他聚少離多的高中階段就已經相好的女友李小姐卿卿我我享受他們的久別重逢吧?……然後在我的腦海中就會出現一組別人看上去也許特美而在我看來特噁心的畫面。每到此時,我都會罵我自己——我他媽的就是一個倒上樹的母老虎!那些曾經認為特甜蜜特珍貴的記憶現在回味起來感覺簡直就是恥辱,揮之不去的讓人無地自容的恥辱!
我沒有想過我和張建會這樣地再次相逢。你也許會想,哇靠!好惡俗啊!可是生活就是這麼惡俗,你讓我有什麼辦法?
他T恤牛仔的簡單打扮,就分明還是當年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只是消瘦了很多,卻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凌厲。我只是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就趕快把思緒收回來。我們開始按照舞蹈老師的意思開始練習。因為張建是他們的主秀,所以在間奏的時候我和他有一小段雙人的爵士。他的手要抓住我的手,我們的雙眼要深情地凝視彼此,我們兩個要交織纏綿。
我很想一遍就練好,可是偏偏是一遍一遍地走,卻都不能讓舞蹈老師滿意,所以我們兩個就要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抓住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凝視我的眼睛,一次又一次我們被老師要求更深情一點……
你能想像得到我現在的心情么?感覺我的心被小鞭子啪啪地抽着,一點兒一點兒地滲出血來。後來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和舞蹈老師說要休息一下。然後張建他們過去和別人練習了。我遠遠地看到他和李艾雯一起跳一段熱情的森巴,我心裏想還是人家專業的跳得好啊。舞蹈老師把我們叫過去,讓我們臨摹學習,說看看人家兩個配合得多好。
我好像是一根電線杆子似的杵在那裏,心裏想着,真他媽的協調啊!人家是那麼多年的小兩口了,幹啥不協調啊?我在一邊看着看着竟然感覺他們兩個好像在雲里跳森巴,越來越迷濛……
我趕快一個人逃開,匆匆忙忙地鑽進洗手間。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面我看到我自己孬種的樣子,眼淚汪汪,臉色昏暗。然後我就站在那裏,對着鏡子的那個人狠狠地罵自己。我想借這一招把眼淚罵回去,我想讓自己趕快清醒過來。可是不一會兒,何雨也跟了進來,她看到我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面容兇狠而且很傷心的樣子。她問我,"林洛,你怎麼了?"這一句輕輕的問話當時讓我的眼淚決堤而出。我心裏說何雨,你真可惡!
傷心的時候其實就一個人還好,可是別人一過問眼淚就會止不住地流下來。就好像滿滿的一盆水只是安靜地放在那裏,別人一碰,水就灑了出來。
我在她的懷裏號啕大哭起來。
"林洛,你怎麼了?"何雨一邊問我,一邊輕輕地抱住了我。然後,我竟然感覺她也啜泣起來。然後我抬起頭,看到了她流淚的樣子。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我和何雨曾經聊過的話,想起了很多我們相似的境遇和經歷。也就在那時,我哭得更加激烈了。感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這麼放縱地流淚了。於是我把父親去世的傷心,把被張建欺騙的痛苦,把在酒吧駐唱的艱辛,把這麼長時間參加比賽的壓力,把對那些愛我的人的感激,把我對自己對生活對一切的不滿都和在眼淚裏面,大有趁着這一次都哭出來的架勢。
何雨從她的口袋裏面拿出面巾紙來給我擦眼淚,她微微地啜泣着對我說:"林洛,堅強點兒!"
我衝著她點點頭。淚水卻更加洶湧。我一邊哭着,一邊抽抽搭搭地含混不清地在何雨的耳邊說:"我們要做好姐妹,一輩子!"
何雨沒有說話,但是我感覺她抱着我的手摟得更緊了。
我們一起哭完,然後開始洗滿是淚痕的臉和哭紅的眼睛。我們看着鏡子裏面自己的糟糕的樣子真不知道怎麼出去見人。
"何雨,你真丑!"
"還說我呢,紅眼病的小花貓!"何雨還擊。
"愛怎樣怎樣了,老娘哭爽了!走,出去練舞去!"我看了一眼鏡子裏慘不忍睹的自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流氓習氣。
"你可是爽了,我這今天新穿的衣服上面可是沾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回去給我洗衣服啊!"
"行!何雨,算你狠!"
"林洛,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說有一天我們兩個一起走上了PK台,那該怎麼辦?"
"好姐妹當然是兩個人一起都進最好啊。不過要真是一起上了PK台了,誰下去都沒關係了,下去的那個人幫助在台上的人一直走下去。然後誰先混出人樣了,誰就再幫另一個一把!"
何雨看看我,然後說:"還是別讓咱倆一起上PK台,我可真是怕那個。"
"管他那麼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然後我和何雨一起回了排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