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交錯,彼此錯過
第一章:交錯,彼此錯過(Theymisseachother)
1,一瞬間的一見鍾情
夏水希再度見到這張英俊臉龐,已經是三年以後。
寧靜上午,林蔭道滿眼蔥鬱,陽光透過樹縫在海報上灑下亮眼光斑,就像千百片閃耀的鑽石。她站在放肆飄揚梧桐葉的樹下,指尖微顫着撫上那張臉——
就在此時,一輛寶石藍的敞篷跑車從林蔭道盡頭朝這邊急速駛來。
車開得很快,音樂很響,路邊的落葉被呼嘯而過的風吹得翻捲起來,飄在空中,只一瞬間,漫天都是金燦燦的樹葉。
站牌前,夏水希抬手輕輕撫摸着貼在櫥窗上的海報。
海報上少年面容俊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眸閃爍的星光撕裂如揚花。在視線與他相對的瞬間,夏水希聽見自己的心臟清脆地碎成小片的聲音。
三年的漫長時光,她以為她再也不可能見到這張臉。
跑車越駛越近,伴着音樂咆哮的聲音,就在它經過站牌的那刻,樹葉騰空而起,夏水希紅色的連衣裙飛揚起來。眼前,千百片的落葉着了魔地飛揚,透過落葉隱約可見少年俊美乾淨的臉。少年在夏水希回頭的瞬間伸手,穿過金色落葉形成的屏障,將海報奪走!
"謝了。"
輕輕的一聲低語,彷彿貼着她的耳根響起,曖昧妖冶得心驚。她怔了一下,等她回神過來的時候,藍色跑車已經不見了!
彷彿一場盛大的魔法,跑車奇迹地出現,然後又奇迹地消失,樹葉紛揚落在地上,一切寧靜如初。只有呆怔的夏水希,慢慢握緊了雙拳。
林蔭道悠長如同綠色的隧道,從樹縫裏鑽進的陽光,就像千萬束金線在流轉閃耀。跑車急速奔馳,在駕駛座上坐着一位俊美得令人心驚的少年。藍色太陽鏡片下是一張英氣逼人的面孔,高挺的鼻樑骨,淡粉色的嘴唇微微上揚,噙着一抹蠱惑不羈的笑。
此時他握着方向盤,朝身側的女孩妖嬈微笑:"我說過我可以拿到的!"銀藍色劉海被風吹起,"現在拿到它了,你要獎勵我什麼。"
身側女孩美麗可人:"你……要什麼?"
"我要什麼你都給嗎?"他揚眉,藍色鏡片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你給得起嗎?"
溫月妮側臉——眼前的少年亮眼華貴如寶石,千絲萬縷的光線籠罩在他身體四周。甚至他隨風輕揚的衣領,握着方向盤的修長手指,都綻放奪目光芒。
她咬住下唇:"嗯……只要是我能為你做的任何事……我都——"忽然她住了嘴,驚愕地看着從路邊衝進小道中央的紅影!
風夜炫也看到了,低咒一聲,迅速剎車,跑車在距離女孩只有0.1厘米的地方驚險停下!
空中樹葉飄飛,夏水希像老鷹般堅定地站在旋轉的金色光線中,並沒有被跑車的急剎車驚嚇到。她的臉微仰,眼瞳晶瑩剔透如水晶,陽光被那些水晶切割成無數的碎片,然後聚集在一起,發出澄澈透亮的光芒。
光影浮動的小道里,一雙如碎水晶般澄澈透亮的眼睛!
只是電光火石間,風夜炫感覺自己的眼睛被什麼東西狠狠刺到了!就像一直生活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地,突然被一顆綻放着璀璨光芒的夜明珠刺到了一樣——
那個女孩眼睛裏的星光,紛揚如碎裂的花瓣。
"海報……"大顆的汗珠從夏水希的額頭滾落,衣服被浸得透濕,汗水匯成一條條小溪沿着她的肌膚遊走,她劇烈喘息,"把海報……還給我……"
還好沒有讓他們跑掉。她剛剛抄小路狂跑了十幾分鐘,終於在跑車經過林蔭道的分叉路口前趕到。
平息了一下呼吸,她急切地說道:"海報——"
風夜炫關掉音響,取下太陽眼鏡丟向一邊,正準備下車查看女孩有沒有受傷,卻見她目光怔怔地望着後座的車廂,執拗地說著什麼海報。他疑惑地回過頭去,於是看到了它——他剛剛和溫月妮打賭要拿到的東西——"維拉斯加"國大皇子成淡星和夏藍啦訂婚的宣傳海報!
翹起一邊嘴角,他懶洋洋地微笑道:"是指它嗎?"
他拿過海報,睨了一眼,視線很自然地忽略了成淡星和夏藍啦,看到身為伴郎的自己那張弔兒郎當的臉。一旁的溫月妮將臉湊近:"哎呀,只是為了一張海報,這個笨丫頭連生命都可以不要了?!看來又是一個拜倒在皇子炫腳下的瘋狂FANS啊!"
風夜炫繼續笑,笑容玩世不恭且帥氣十足。
他將視線從海報上移到了夏水希的臉上,審視:"長得不錯。"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支金筆,刷刷在海報上寫下幾個字。
一邊將海報遞給溫月妮,一邊對夏水希說道:"別太感動哦。"
還沒等夏水希反應過來,溫月妮已經跳下車將海報塞給了她,然後又迅速上了車。音樂響起,敞篷跑車轉了轉方向,從她的身邊擦風而過——
樹葉晃悠悠飛起,又晃悠悠自空中下落,藍色跑車急速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
夏水希回過神來,心情愉快地展開手中的海報,然而看到海報里成淡星俊帥的面容,居然被"跑車男"的簽名覆蓋了!
她伸手擦拭,還未乾的墨水立即將附近的畫紙染黑。她扯着衣角擦拭,用力擦拭,畫面卻越來越黑,將成淡星的臉弄得一團糟。
"淡星哥……"她捏着海報,努力擦拭着,手指越來越顫抖。突然,海報因為用力過猛破了一個洞,成淡星的臉完全成了兩半。
夏水希咬住下唇,氣得臉色通紅。那個混蛋——
2,摩天輪的四十秒
溫月妮發誓,自見到風夜炫的第一刻,心臟就再也沒有規律地跳動過,像是被接通了電流,有時急速有時緩慢,似乎隨時會在她的胸口爆炸。
輕輕側頭,她看向坐在身邊的風夜炫——
尖削的下頜,刀刻般的面部輪廓。他的眼睛細而狹長,帘子般濃密的睫毛,每撲閃一下都勾人心魄。一頭銀藍色的帥氣短髮,耳輪上戴着漂亮的藍色雙生花耳釘。如此亮麗耀眼的耳釘,跟他那雙深藍眼眸相比,也只是陪襯的光暈。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迷人的眼睛,如海水般浩瀚,又如天空般純凈,彷彿有妖嬈的藤蔓自他的眼底攀緣而出,一圈一圈纏繞住了空氣。
連同溫月妮一起,也被纏住了。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
她的心臟再次急速跳動,像揣着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兔。
遊樂場大門前站滿了御衛,還有手持鮮花的迎賓隊伍。許多女孩被攔在隔離帶之外,正探着脖子翹首以盼。在她們的期待中,一輛藍色敞篷車急速朝遊樂園駛近。
"來了來了!二皇子來了——"
在御衛隊長的指揮下,樂隊音樂奏響,鋪着紅地毯的地上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瓣。攔在隔離帶外的人群變得騷動不安,全都推擠着高喊尖叫!
"維拉斯加"島國的二皇子,風夜炫。一個俊美如斯、眾人皆知的紈絝子弟。他處事玩世不恭,行為放蕩不羈,暗地被女孩們稱為"獵殺手"。也是"維拉斯加"所有少女的夢——即使用心碎和生命,都想換取而來的短暫的夢。
一輛大型巴士尾隨在藍色跑車后,停在遊樂園附近的站牌前。夏水希拉了拉肩頭上的書包帶,跳下巴士。巴士開走。
遊樂園大門前,鮮花、掌聲、尖叫、音樂……那支隊伍以無比熱鬧興奮的方式迎接着風夜炫的到來。
夏水希立在站牌前,眯起眼睛朝吵鬧的發源地望去——
這時,一個高舉"皇子炫萬歲"標語的女孩突然出現在面前,正好遮住了她望向風夜炫的視線。拉了拉肩頭的背包帶,她避過層層人群進了遊樂園,朝目的地走去。
正午的陽光眩目燦爛,將所有景物都鍍上一層茸茸的金光。因為所有人都趕去遊樂場門口迎接二皇子,遊樂園裏空蕩蕩的特別安靜,夏水希仰頭站在摩天輪下。一圈一圈、一遍一遍旋轉着摩天輪就像一個巨大的幸福轉盤。
很多人說,眺望摩天輪的人,其實都是在眺望自己的甜蜜幸福。但是有誰能夠告訴夏水希,幸福究竟會放在哪個格子裏呢……
拉開門,她坐進車廂,將手掌貼在玻璃窗上,目光期待地望着遠處。
就要見到淡星哥了吧……?如果時間推算沒有失誤的話,當摩天輪停留在最頂端的時候正好是十二點整。那時眺望皇族學院的方向,就可以利用高度的優勢將皇族學院裏所有的佈局一覽無餘,更重要的是可以看到他——"維拉斯加"國的大皇子,成淡星。
因為十二點整將舉行冊封太子大典,在這個時候,傳說中神秘且傾國傾城的他會出現在祫祭台上。而祫祭台的位置,除了圍在旁邊的諸侯大臣,其他人根本無法看到!
雖然摩天輪停留在頂端只有短短的四十秒鐘……但只要能夠看淡星哥一眼,哪怕只有一秒鐘,她都會很滿足了。
而在此時,一手挽着溫月妮一手插兜正大步朝前走的風夜炫,已經距離摩天輪越來越近了。他走路的時候,步伐瀟洒,氣宇軒昂,額前的劉海被風輕輕吹動,露出他斜飛入鬢的劍眉和那雙傲睨萬物的漂亮眼睛。
世界在他的腳下旋轉,彷彿連陽光都被他懾人心魄的俊帥容貌所迷惑,靜靜流淌。
人群中,女孩紛紛捂住了嘴,臉上呈現出驚艷的表情。
守護在道路兩邊的御衛,在風夜炫經過各自面前的時候,一個接連一個地彎腰行禮,然後用不同的聲音發出同一句恭敬的話——
"二皇子好。"
摩天輪上升到可以俯瞰大半個皇族學院了。
隱約間,夏水希聽到了禮花聲,夾雜着群眾一波比一波更高漲的歡呼聲。然後是"轟"的一聲巨響——
她眯起眼睛,看到不遠處的上空升騰起巨大的禮花,把湛藍的天空點綴得繽紛多彩。緊接着,五顏六色的熱氣球升上了天空,而且從熱氣球里不斷飛出象徵著幸福和永恆的白鶴,繞着皇族學院上空鳴叫旋轉!
一種銳痛驀地在心間劃開!被極力埋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黑點,就如每個寧靜的夜晚時一樣瘋狂地滋長、膨脹……
她想起他,那個有着冷峻側臉和低沉磁性嗓音的金髮少年。
想起他憂鬱溫柔如海一樣浩瀚的眼神,想起他寬闊結實的後背和身上清雅的梔子花香,想起他和她並肩躺在火紅花海里看落日黃昏,想起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碾碎一地燦爛陽光,飛鳥成群從他們頭頂掠過,在這個安靜小島的上空飛翔……
想念化成無數細小的蟲子,無孔不入地鑽進夏水希的體內,啃噬着她神經。
這時,摩天輪劇烈的搖晃打斷了她的想念——在距離頂端還有幾個車廂位置時,摩天輪停止上升,以緩慢的速度退了回去,直至最低點!
"很抱歉,小姐。因為皇子炫突然駕臨遊樂場要坐摩天輪,所以……"御衛打開車廂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你立即離開,下次再玩摩天輪好嗎?"
夏水希身體裏的血液在瞬間凝固!耳膜嗡嗡作響,就彷彿有誰拿着一面鑼,在她的耳邊不斷地敲擊!她臉色蒼白地在御衛的監督下離開了車廂。
而在同一刻,只顧着和溫月妮說笑的風夜炫沒有看到夏水希,牽着溫月妮的手徑直上了隔壁的車廂。
再也見不到淡星哥……唯一一次可以看到他的機會,也失去了……
御衛已經退下,夏水希仰頭站在摩天輪前,太陽穴突突直跳。旁邊車廂里的嬉笑聲就像銀針,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心上。在摩天輪起飛的剎那,她猛地抬起腳,重重地踹過去——
車廂的玻璃窗突然受到撞擊,劇烈地晃蕩了一下。正在捏溫月妮面頰的風夜炫止住笑聲,訝異地轉過頭來。
就像有無數金芒在夏水希的眼前炸開,那種耀眼的光芒幾乎要刺穿她的雙瞳!思維停滯,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直到車廂里女孩嬌嗔的聲音將她從那片白光中拉回了現實:"喂,你這丫頭,瘋了嗎——"
那個少年也是一臉驚訝的神情。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這時,印着碩大腳印的車廂開始上升。摩天輪就像一個華麗的大轉盤,載着擁有絕美容顏的少年,緩慢平穩地轉動着。
拉了拉肩頭的背包帶,夏水希轉身離去。
3,一路滾動的輪胎
"這到底是誰幹的——"一聲雄厚得能將地面震塌的吼叫聲響起!
遊樂園大門前,御衛隊長手指着一輛被卸掉車輪的藍色敞篷車,怒目責問那些御衛:"到底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將二皇子跑車的車輪卸下偷走?!"
一群御衛耷拉着腦袋:"不知道,剛剛所有的御衛都在歡迎二皇子的列隊裏,沒有人發現卸車輪的是誰……"
"該死!"御衛隊長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這下該怎麼辦,二皇子要是怪罪下來的話,我們肯定會丟掉飯碗的啊……"
在眾人心驚膽顫之時,一個御衛從車內拿出一張海報,驚喜地叫道:"報告隊長,卸車輪的那傢伙留下了這個——"
海報里,二皇子風夜炫的臉被塗塗畫畫,像極了某種愚蠢的動物。
一隻非常難看的豬!
還是獨眼豬!
幾分鐘后——
周圍的幾個御衛紛紛低着頭,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御衛隊長緊張地看着面前的二皇子,額頭滲出密密的汗珠。
風夜炫捏着海報,沒有生氣,而是揚眉笑了。
那是怎樣的笑容呢?就像晨曦的陽光照耀在河底沙石上,然後被閃着亮光的石尖折射出更為晶瑩剔透的光澤。
在御衛們訝異目光的注視下,他折身朝前跑去。
閃開,閃開,紛紛閃開——遊樂園裏的遊客們被那種迫人的氣勢逼得不自覺地閃開一條路,眼睛卻都直勾勾地盯着從眼前跑過的少年。少年像一陣風,輕盈地掠過他們身邊,只在空氣里留下一陣奇異的清香。
直到少年跑出他們視線很遠很遠,才有人驚醒過來,無法置信地喊道:"剛剛跑過去的那個人……是二皇子嗎?!"
寬闊的馬路,車來車往。馬路邊,夏水希推着一個大型手推車,搖搖晃晃地朝前走着。突然一個不穩,手推車撞到路邊的電線杆翻倒在地,裝在推車裏的兩個汽車輪胎掉了出來,四處滾動。
行走在過道上的人群一陣驚慌叫喊。
馬路另一邊,風夜炫撐着馬路邊的電線杆,彎着腰大口喘氣。汗珠順着他的鬢角緩慢流下,他被汗水浸濕的頭髮,融開了金色陽光投映下的琥珀色光華。
聽見動靜,他疑惑地側頭看向馬路對面——
一輛巴士正好靠邊停下,遮住了夏水希瘦小的身子。風夜炫只看見兩個碩大的輪胎,調皮地一路滾動,最後停在了街角。
收回視線,他抬腳繼續朝前跑去。
而在他收回視線的瞬間,巴士駛過,馬路那邊的夏水希扶起手推車,小跑到街角,將笨重的輪胎重新撿起放進了車裏。
"維拉斯加"永遠是燦爛夏天。
大片大片溫暖的陽光,歐式的古堡樓房,穿着整齊制服的御衛,以及乾淨美麗的街道。整個島嶼都被繁茂的雙生花蔓延,大型巴士行駛在馬路上,走一段就會看到美麗的花圃,裏面種着萬紫千紅的花,還飛滿成千上萬的蝴蝶。
夏水希上了巴士,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秀美的景色,陰鬱的心情慢慢變得晴朗。
淡星哥,那個將你的臉畫髒的人,我有替你好好地教訓他哦。只是……如果你知道我這樣做的話,一定會生氣吧?
沒關係。如果你會知道,即使生氣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個我呢。
她伸手,在窗玻璃上寫寫劃劃,精緻秀美的面容,漸漸沉澱出悲傷的輪廓。
正陷在悲傷思緒中的她不知道,此時巴士已經停下,乘坐在巴士里的人也都被迫下了車。而開車的司機大叔臉色蒼白,正時不時地偷偷看她。
剛剛司機接到消息,說只要發現身穿火紅色連衣裙、扎着馬尾辮的女孩,一定不要放她走掉。據說是偷了二皇子的車輪,還真是膽大呢!
夏水希在玻璃上寫下第十個"成淡星"的時候,一輛五開門的皇家房車停在巴士邊,六個穿着藍色水手制服的女孩下車——
清一色的長發飄飄,清一色的粉妝玉琢。
領頭的那個女孩徑直走到夏水希車窗前,手指敲打了玻璃三下,然後一擰頭,拽拽地示意她下車。
只是司機大叔喝口水的時間,那個女孩就從車上憑空消失了。他慌忙跳下車,左看右看,沒有看到女孩的身影,卻看到一輛寶石藍的敞篷車自馬路盡頭朝這邊囂張開來。
司機大叔眼睛翻了兩翻,雙腿軟倒在地:"完蛋了……"
4,隕落的花瓣是幸福
"夏水希。"
昏暗的小巷中,夏水希被六個女孩團團圍住,身體抵着身後冰冷僵硬的牆壁:"你想見皇太子嗎?"
"我沒有。"
"沒有?真的沒有嗎?"領頭女孩楊洋的臉在陰暗中浮起一絲嘲弄的神色,"你知道的,'維拉斯加'到處都有藍姐的人,你在做什麼想做什麼,你以為藍姐會不知道嗎?"
夏水希把臉轉向一邊,聲音依舊淡淡的:"我沒有。"
"哎呀呀,很不情願的表情呢。"楊洋將夏水希的臉扳正,"你最好乖乖的,不要再做什麼小動作。今天是大皇子的登基大典,也是他的訂婚典禮!從此以後,他是皇太子,藍姐就是'維拉斯加'的太子妃了,他們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算什麼?"
夏水希拿開楊洋的手,低垂着眼瞼盯着自己的鞋尖。
胸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沉澱,是思念嗎?還是悲傷?也許兩者兼是,只是撕裂般的疼痛比這兩者都要大得多。
"況且,在大皇子的眼裏,你不過是一個死去的人。"楊洋將嘴唇湊到夏水希的耳邊,緩慢而有力地說道,"也許他早就已經忘記了你,知道嗎,你這傻瓜。"
站在楊洋旁邊那幾個穿着藍色水手服的女孩,全都掩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夏水希猛地抬頭,推開楊洋,繞過那些笑得一臉嘲諷的女孩,徑直朝小巷的出口走去。此時她臉色蒼白,兩隻手握成拳垂在大腿兩側。如果這時候有人敢攔她的話,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揍過去!
然而,有人偏偏就是這麼不知好歹——
"喂,你就這麼走了嗎?"楊洋的聲音囂張響起。
夏水希停住腳步,兩隻拳頭越握越緊。
"不要再做徒勞的事情,不要靠近距離皇族學院兩百米的地方。"身後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夾雜着女生們放肆的笑聲,"聽見沒有,夏水希。你已經死了三年了,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夏水希這個人的存在,你要是敢做什麼逾越的事情,你就真的會變成歷史,並且還得搭上你的可憐母親——"
夏水希憤然轉身,拳頭才高高舉到半空,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便迎頭砸在了她的腦門上。沒等她看清砸她腦袋的是誰,又一木棍狠狠地砸了下來。
就像一棵被雷擊中的大樹,夏水希轟然倒地。熱熱的血流從她被砸破的傷口處汩汩流出,烏黑的髮絲瞬間染上了一抹猩紅。
希希。希希。希希。
黑暗中,夏水希恍惚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叫她。
黑暗被那個溫柔的聲音戳破了一道口子,光線從那道口子湧入。於是光線越來越亮,景象也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大片花海,紅如火焰的雙生花在溫煦的陽光下搖曳擺動,被吹落的花瓣盈盈碎碎地隨風而舞。
一輛藍色的腳踏車由遠而近,駛進了花海,車輪一圈一圈地滑過雙生花叢。自行車上坐着兩個俏逸的孩子,是十二歲的成淡星和十一歲的夏水希。
"淡星哥,你知道幸福是什麼形狀的嗎?"夏水希張開手,像小鳥一樣用雙臂保持着身體的平衡。風撩起那一頭長長的髮絲,她享受地閉上了眼睛,"我一直都想知道幸福的形狀,原來……是雙生花的形狀。呵呵,我抓到好多幸福……"
她忽然將兩隻手從身後伸到成淡星面前,手心裏的花瓣攤開在他眼前:"看到了嗎?"
"花瓣而已,我有看到啊……你別動,駕駛不穩了,喂——"
"轟"一聲,自行車翻到,兩人栽進了花田。雙生花受到牽連,被壓倒了一大片。瞬間,花瓣紛紛揚揚飛得到處都是。
夏水希閉上眼,躺在花海里裝屍體。
"希希?希希。希希。希希——"
耳邊一直傳來那個溫柔的聲音,直到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才猛地睜開眼,反手將成淡星拽倒在花叢里。
紛揚的花瓣被激起!
成淡星睜大眼睛,瞪着被壓倒在身下正在賊笑的可惡女生:"喂——夏水希!"
夏水希收斂笑容,同樣睜大眼睛,瞪着近在咫尺那張俊朗帥氣的面孔:"喂——成淡星!"
他們彼此對峙着。透明晶亮的光線里,整片花海都漂浮着火紅的花瓣,還瀰漫著濃郁的花香氣息。
良久,夏水希開口道:"淡星哥,知道雙生花的意義嗎?"
成淡星在夏水希身邊躺下:"嗯?"
"我前天看了一本書,關於雙生花的書——裏面說這種花花開兩朵,同表一枝。兩個花朵親密無間,始終朝相反的兩個方向開放,永遠看不到對方的容貌,所以不知道彼此的痛苦和悲傷。但到花期將盡時,同蒂的兩個花朵會極力地扭轉花枝,在隕落的那一瞬間有唯一的一次相對。"
"是這樣的嗎?"
"傳說……還有一種雙生花。一株二艷,競相綻放。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其中一朵就會不斷地吸取另一朵的養分和精華,直至另一朵的枯萎。所以我覺得,隕落的雙生花瓣就是幸福呀。一朵雙生花犧牲自己,拚命將養分和精華給另一朵,將幸福和快樂給另一朵。真的好偉大呢。"夏水希靜靜轉過頭去,看着躺在身邊的成淡星:"淡星哥,我們也做雙生花吧!我呢,就是獻身的那朵,會給你幸福的。"
她彎起嘴角,朝他淺淺地笑着。
天空蔚藍,風將雲都吹散了。滿世界飛舞着芬香的花瓣。
成淡星屏住呼吸,靜靜看着她。他們距離那麼近,只有一根手指的距離,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散發的熱度!
突然,一根銀色的項鏈出現在他的眼前,來回晃動着。
"送給你的!"夏水希捏着項鏈的一端,讓雙生花吊墜在空中輕盈地搖擺,"買那本書時的附贈品,雖然不是很貴,也雖然不是獨一無二的,但它是幸福!書上這麼告訴我,雙生花代表幸福。"
"幸福?"成淡星雖然不太理解,還是接過了它,放在手心裏來回把玩,"為什麼女生都喜歡看那些書,都是騙人的。喂,你給我的鏈子是壞的,墜子的雙生花只有一半。"
"不是壞的!因為另一半把養分和精華都供給了這一半,所以它凋謝了。"夏水希抬眼看他,"淡星哥,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死去,你一定要加倍幸福地活下去哦……"
"笨蛋,你不會死。"成淡星伸手揉了揉夏水希的頭髮,"少看一些那種莫名其妙的書,我保證,你能活得很久很久。"他眯起眼睛,溫柔地笑着,"我們都會活的很久很久。"
"嗯!"
被風吹拂的雙生花海洋里,兩個人影交疊。男孩寵溺的目光與神情,被停滯的時光拉長成一節一節剪接流暢的畫面。
"淡星哥……"
夏水希全身貼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猩紅的血在眼前匯聚成一小泓,手指動了動。
"淡星哥——"
她使出全力撐着地面爬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的,含着淚的眼睛茫然而又無助地四處尋找着。然後她抹掉滴落在睫毛上的血珠,試着朝前走了兩步,可是眼前一黑,她再次倒地,暈厥在那泓積血上。
5,操縱聲音的精靈
黃昏中的沙灘是漫天的金黃色,海水鑠金般一波波襲上沙灘,天空裏游弋着大朵的火燒雲,彷彿燃燒起來的火團。
一間紅白相間的小屋座落在沙灘邊,溫馨而浪漫。
"再見。"
"再見!"夏水希和放學后結伴同行的女生揮手告別,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飛奔着朝大海邊跑去。
夕陽斜斜地照着,她腳步輕盈地奔跑在沙灘間。這是夏水希生活了三年的家,離市區很遠,四周是碼頭和港口。三年前,她被海浪嘩啦啦衝進了這個美麗的海濱小鎮,由無法生育的李氏夫婦收養,從此她單純美麗的生活開始。
在礁石邊找到正在收拾乾魚的李阿姨,上前幫她把曬好的乾魚撿進桶里,夏水希提着桶率先朝家的方向走去。
"希希,頭上的傷好一點了嗎?還疼嗎?"
李阿姨慢慢走着,看着夏水希跑在很前面,聽見她叫她,趕緊回過頭來,在夕陽下朝她微微地笑:"已經好多了。"她摸了一下昨天在巷子裏被打傷的後腦勺,"阿姨放心,如果很疼,我會告訴你的。"
"你的確讓我很放心,可就是因為太放心,什麼事都自己擔著,也不跟我和你叔叔說……"
李阿姨嘆着氣走上前,夏水希隨即挽住了她的胳膊:"不會的,有事一定會告訴你們,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她微笑,眼底卻有憂傷在無聲無息地移動,"我很乖,所以上帝很照顧我,不會讓我碰見壞人。"
夕陽慢慢沉靜下來,沒有剛剛那種燎人的火紅,卻依舊漾着淡淡的金光。
李阿姨在樓下準備晚餐,李叔叔外出販售海鮮還沒有回家。
推開窗戶,夏水希雙手支着下巴,伏在窗台上,從二樓自己的卧室眺望不遠處的大海。
淡星哥,海邊的每一天,都有這麼漂亮的火燒雲,都有這麼漂亮的沙灘海浪。如果這樣漂亮的風景,能和你一起分享,多好。
風輕輕撩起她一頭飛揚的青絲。
紅白相間的小房,白色的窗台上開滿了綠色的爬山虎。一群白鴿"撲啦啦"降落在窗欞上,女孩伏在窗前,美麗精緻的側臉被夕陽渲染了一層淡淡的金——殊不知這才是不遠處沙灘上立着畫架,正在認真繪畫的人眼中的美麗風景。
突然,一行穿着藍色制服的御衛打破了這幅寧靜的畫面!他們就像游弋在沙灘上的一條長紐帶,正朝海邊的小屋走來。
二樓窗台上,夏水希詫異地擰緊了眉。
原本狹窄的小屋因為這些人的突然闖入而顯得擁擠起來,小屋外圍滿了御衛。李阿姨將家裏的所有茶具都找了出來,可還是差很多。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鄰居家借幾個杯子,各位大爺等等。"李阿姨擦着額頭上的汗,正準備出門,卻被一隻大手抓了回來。
"行了,我們不是來喝茶的!"領頭的御衛四處掃視了一下這簡陋的屋子,"長話短說,李宗則是你們這家的吧?"
這時夏水希正從二樓下來,站在第二級階梯上看着樓下的一切。
"李宗則,是我家丈夫,他……"
話還沒說完,御衛就不耐煩地截過話頭:"是你們家的就好,他今天開着三輪車碾死了'句號'。說,怎麼賠償?"
"什……什麼?!'句號'?他撞死了誰?"李阿姨驚呼着退後了幾步,差點一個不穩栽倒在地。
"是只狗。"
李阿姨正放下心來,隨即又被接下來的話驚震:"最純的藏獒。幾十萬從國外引進來的,皇族狗!"
李阿姨臉都青了。還沒等她從這驚駭的價錢中清醒過來,帶頭的御衛已經一聲令下:"搜!把值錢的東西找出來!"
大批的御衛迅速躥進了各間屋子,一時間,滿屋都是游躥的藍影。
"你,你們……"李阿姨一口氣喘不過來,搖晃着正要倒下,被及時跑過來的夏水希扶住了身體。
幾分鐘后,御衛們只找到一個八千塊錢的存摺,以及一些抵不了什麼錢的銀首飾:"老大,屋裏沒什麼值錢的,倒是二樓的房間裏有幾台值錢的樂器,不如搬回去……"
"不行!"李阿姨立即站出來,"那是希希的東西,你們不能……"話還沒說完,就被御衛推倒在地,一群御衛呼啦上了二樓,李阿姨在夏水希的攙扶下也上了二樓。
淡星哥,你知道嗎?
這樣平靜美滿的生活,我以為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可是在某天傍晚,就像海浪席捲上了沙灘,轟隆隆將一切幸福都沖走了。
夏水希攙扶着李阿姨站在二樓閣樓邊,看着那些御衛將房間裏翻得凌亂不堪,李阿姨和李叔叔為她買的三角鋼琴、小提琴以及電鼓全都被搬走。
"希希。"李阿姨望着眼前的一切,抖抖唇,兩行熱淚滾出了眼眶,"對不起,希希……"
夏水希的眼睛通紅一片,卻倔強地沒有流淚。
御衛們席捲后離開,只留下領頭的那個:"抱歉,我們也只是公事公辦!這些破爛玩意都值不了什麼錢,所以李宗則會被派去礦山工作,直到還清債務為止。"
李阿姨立即靠着夏水希的身體垮下去,眼神渙散,絕望而又凄楚地流着淚。
窗外,黃昏的最後一絲光芒都滅了。
屋內黑洞洞的,空洞洞的,黑暗一點點吞噬了光明。夏水希從窗台上望去,看着那行御衛隊伍慢慢隱沒在黑暗間,忽然跑下樓,追了出去。
就像小鳥立在枝頭上,嘰嘰喳喳歡叫的聲音。
就像風兒吹着鈴鐺,"叮叮噹噹"脆響的聲音。
就像海浪翻卷過來,撲在海邊石頭上的聲音。
就像小女孩轉着圈兒,發自內心大笑的聲音。
海邊沙灘上,御衛們圍着一架白色三角鋼琴,看女孩輕閉着眼睛,手指在琴鍵上行雲流水地跳躍。
彷彿音樂變成有形的物體,在她晶瑩指尖下,揉捏出各種美麗形態。這個女孩,是個會操縱聲音的精靈。
一曲完畢,夏水希站直身子,朝領頭御衛深深地鞠了一躬:"只要是比較普遍的樂器,我都會。包括舞蹈,書畫,這些我都可以的。"她目光堅定,"請放李叔叔回家,讓我去打工還債,可以嗎?"
御衛隊長摸摸下巴:"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答應你了。正好我家小姐需要一個書童。"他咧開嘴角,"你的職責就是負責將你所有的才能嫁接到我們家小姐的身上!"
夏水希不解地睜大眼:"嫁接?"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夏水希遲疑片刻,最後望了一眼這個漂亮的海濱小鎮,望了一眼那幢養育了她三年的小屋,眼底淚光暗涌,扭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