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誰?”
那邊沉默。我反應過來。
“可能會吧。”我答。
“可惜,我這邊走不開,否則我陪你去。”他惋惜
“不用,我去工作,到時顧不上你怎麼辦。”
“世誠”。我猶豫着是否要告訴他我的打算。
“是不是改變主意了?”
“沒,我想說你要保重身體,我會給你帶禮物。”
“哦,你才要保重。”聽見他的笑聲。
“到時候聯繫。”
“好。”
我的心怦怦直跳。怎麼才幾天不見,反而變客氣了。我納悶着。
安排好事務所的事,回家整理行李,抽空給鄒天打了個電話,拖着旅行包就出門了。晚上7點,準時到達三亞機場。
九月的海南依舊美麗,椰樹成林,碧海藍天。
只是我發現,風景也不是記憶中的風景了,心情也隨之不同了。生活不會停滯不前,失去了便是失去了,除了安然接受,別無他法。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心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到達下榻的賓館后,歐陽部長喚我一起用餐。因為時間已晚,只點了兩碗面。
趁着等待的當口,他向我講起之前發生的狀況。
“差不多一年以前,工程有過糾紛,先前的債權人與銀行有借貸關係,如果要繼續下去,不僅要還清所有抵押貸款,還要經歷過戶、更名、換證等過程,誰耗得起這個時間。要不是勸說政府的介入,幾乎面臨停工的危險。光是遊說官場的那些人,就花了很多錢。林總分析得很有道理,這些度假區,單單每年的稅費就有幾千萬,政府當然不希望這處好地段就這樣擱置,放棄這塊‘香餑餑’。不僅如此,政府還酌情減免了原先開發商欠繳的200多萬規費。林總的魄力真的很大,我們都不免替他捏把汗。”歐陽部長言語中充滿着驕傲,眼神透着光芒。
“他始終堅定地告訴我們,一定行。我們都備受鼓舞。林總真的不是普通人。”歐陽部長感慨道。
我的心裏被某種東西盈滿。
小姐端上兩碗面,只不過是習以為常的炸醬麵,我竟覺得特別美味。
“那麼,現在發生了什麼問題?”我不解地問。
“目前工程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前幾天,建築商過來彙報說,有兩處樓宇屋面滲水,還有一處排水設計不合理。誰都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橫生枝節。這個項目真有點多災多難,可不要功虧一簣,希望這次老天保佑。”歐陽部長說著,一臉虔誠的樣子。
我在心裏暗自祈禱。
“現在離驗收不遠了。按照現行的規定,項目的全過程資料必須備齊且必須與原件核對,方能竣工驗收和申領交付使用許可證。鄒律師,這些事可就要麻煩你了。”
看來,又是一場持久之戰。
“林總還在美國,他吩咐我們一定不能怠慢。”他說。
聽見“還在美國”幾個字,我的心稍事平靜下來,卻又說不出的失落。
“他不用參加談判嗎?”我不禁問。
“林總會盡量趕回來。”
我喝下最後一口湯,用紙巾擦了擦嘴。
(三十二)
第二天,我隨歐陽部長去工地視察。
“林總特別交待,如果要去工地這些地方,一定要保護好鄒律師。”說著,他把安全帽遞給我。
我的心暖暖的。
“那時,當地政府還依法拆除一些施工障礙,幫助我們解決了不少難題。”他邊走,邊解釋道。
“也許,好事多磨吧。”我微笑着說。
他點頭表示同意。
我們乘上巡視車,歐陽部長熱情地為我介紹。
雖然還沒有完全竣工,可是度假區的雛形已具。整個度假區分A、B、C、D區。A區是指揮中心兼總控制台,如商務會議、大型晚會將會在這裏舉行。B區是娛樂區,水上樂園、室內運動館、各式餐廳應有盡有。C區是住宿區,客人可根據自己的需求選擇不同的房型。D區是消費區,品種繁多的特產將呈現給中外遊客。
我抬頭,一眼望去,一幢幢的別墅鱗次櫛比,錯落有致,看不到盡頭。別墅外觀樣式新穎,有的是地中海風格、有的牆壁上刻着印象派塗鴉、還有的歐洲古堡式的建築,顏色各異。整個度假區椰樹環繞,多種植被混栽,在三亞清澈的海水與蔚藍的天空映襯下,格外的奪目。
“太美了。”我嘖嘖稱奇。
“是啊,鄒律師,等建成之後,歡迎你成為第一批入住的旅客。”歐陽部長誠摯地向我發出邀請。
“那你可得讓我享受貴賓待遇,順便給我辦張VIP卡。”我順水推舟。
“一定。”他笑着答應。
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
“好,你們先過去,我馬上就到。”
歐陽部長神情嚴肅,轉過頭,對我說:“林總剛從美國回來,現在正在前面的A區視察。”
“那我們過去嗎?”
“是的。”
從C區到A區不過幾分鐘的路程,可是卻漫長無比。
與別墅區的美麗、明朗、幽靜所不同的是,這邊塵土飛揚,潮熱不堪。
“鄒律師,小心。”歐陽部長走在我前面說。
“哦。”我抬腳,一步步緊跟。
走進指揮中心的大廈,就聽見一群人議論紛紛。
“羅總,把設計圖紙拿給我。”是林啟正的聲音。
應聲的男子把一團圖紙遞給他,他伸手取,利索地打開,看起來。不巧的是,我注意到他那彎曲的手臂上留着幾道明顯的划痕。
“歐陽部長,你來了。”林啟正身邊的一位助手說。
他的視線隨即掃過來,看到我,很是驚訝,逗留了幾秒鐘后恢復平靜。
“林總,我和鄒律師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看到林啟正,歐陽部長畢恭畢敬地說道。
“嗯。”
“林總好。”我象徵性地問好。
“好。”
他點了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馬上和身邊的人討論起來。
想必是旅途勞頓吧,他看起來睡眠不足的樣子,雙眼佈滿血絲。
“去十樓的信息中心看看。”林啟正指示着。
一行人朝電梯方向走去,我緊跟在後。忽然,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招手,是傅哥!
我也向他揮了揮手。
他示意我繼續往前。
我笑着擺擺手,與他道別。
電梯來了,林啟正突然說:“我和歐陽他們坐旁邊的電梯上去。”
很快,旁邊的電梯門開了。
“來吧。”他示意我先進。
電梯內,只看見幾個人的身影在晃動。我站在他的身後,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此刻竟有無比懷念的感覺。
來到控制室。
“災備恢復做得怎麼樣?”他問道。
身邊的技術人員作答,他竟是這麼仔細,研究着如此專業的問題。
就這樣,他一層層地巡視,不停地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交談,不時地提出問題,並敦促手下把發現的疑點解決。
到了20樓辦公室,眾人集中。
“王部長,你把承建商找來,晚上8點開會。”
“歐陽,你約楊官員,明天上午10點匯金賓館見面。”
“錢助理,聯繫香港那邊的財務總監,後天上午9點彙報工作。”
他一聲令下,各路分頭行動。
獨獨剩下我,傻獃獃地看着他。
“什麼時候到的?”他抬頭看我,與剛才高亢的聲音比起來,此刻顯得溫柔無比。
“昨晚。”
“覺得這邊美嗎?”
“美。”
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頗感安慰地走到玻璃窗前,俯瞰腳下美景。
我慢慢走上前,陽光照在他身上,分外地耀眼。
“這裏是天堂。”我說。
“這裏屬於心裏有愛的人。”他道。
全部事情落實,已是下午4點。
人陸續散去。
“歐陽,你坐傅強的車。鄒律師,你跟我走。”
說完,傅哥把車鑰匙遞給他,他拿起,示意我跟上。
我猶豫着,傅哥向我使了個眼色,“鄒律師,下次再見。”
出了樓,剛才的晴空萬里不見了,天空陰沉起來,彷彿要下雨。
我依舊選擇後座,見我如此,他也安然接受。
坐好,我看到正前方,放着張信哲的CD盒。
車裏的氣氛有點壓抑。
他也感覺到了,按響了CD。
音樂緩緩釋放。
“白月光,
心裏某個地方,
那麼亮,
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
都有一段悲傷。”
竟是如此哀傷的歌曲。
“想隱藏,
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
卻不在身旁,
擦不幹,
你當時的淚光,
路太長,
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
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綁,
無法釋放。”
……
我向窗外看去,外面下起了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車窗上,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我的心情何嘗不是這樣,此時此刻,在心裏,激起無數悲傷的漣漪,一波一波擴散開去。
可是,內心的沉重又怎能掩飾相見的暖意。逃不過牽挂,裹不住相思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心底總是會想起他,高興時想,痛苦時想,孤獨時想,悲傷時想,想着,念着,心便痛了……心痛明明無法將思念過濾,卻還要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冷漠、冷漠,直至無法穿越……
忽然,他關了音響,將車停了下來。
我們就這樣,聽着雨聲,彷彿找到了寄託。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
“怎麼了?”我打破沉默。
他不答。
我緊握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陪我去海邊走走,好嗎?”他低聲地問。
“我想回去。”
“就一會,可以嗎?你看,外面雨過天晴了。”
透過後視鏡,他正在看我,期待的眼神讓我無法拒絕。
“好吧。”我輕輕地說。
雨後的海灘,伴着涼爽的海風,讓人流連不已。
一眼望去,四周情侶嬉戲打鬧,空氣里瀰漫著快樂。但不屬於我們。
儘管我盼望能找到一隅屬於我們的空地,可是沒有。
走在沙灘上,他在想什麼?不得而知。
就這樣,走得再慢點,不要讓我看到盡頭。
最好別說話,因為沒有話題可說。
遠處,一家三口正在放着風箏,孩子牽着線,爸爸媽媽陪伴在旁,風箏越飛越高,直到變成一個黑點。
我停下來,努力地望着那個圓點,生怕它突然消失。
“別擔心,如果看不見了,孩子會把線收回來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道。
小男孩急急地收着線,可是風箏不聽使喚,絲毫沒有回歸的意思。於是,他求救爸爸媽媽,爸爸很細心,在一旁邊講解邊作示範,慢慢地,風箏可以看到了,小男孩露出甜甜的笑容。
“如果風箏的線斷了怎麼辦?”
“孩子的家長會保護好的,或者把它找回來。”
“換成是我,我會放手,不再找,因為它已經飛掉了。”
“我會替你找回來。”
“不要找,找回來也殘缺不堪了。”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朝前走去。
走到一處巨大的礁石前面,他停了下來。
“你知道三生石嗎?”他忽然側過身,問我。
“呃?”我一時搞不清楚他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