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4、戈勝虎最終沒回美國。丁丁卻離開了,她走的時候,沒有一點預兆。甚至,沒有片言隻語。只記得前天在醫院裏陪我,她對安澤說,以後,多來看看小脫。
安澤還笑着捧捧她的臉,說,遵命,老婆大人。
丁丁就笑,很沒心機的樣子。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但我知道她肯定流着眼淚離開。她爸爸跑到醫院裏找我,問我丁丁會去哪裏?
我發著高燒,把他當成了我爸,迷迷糊糊的就說,去一個有幸福的地方了。
她爸爸直接就在我面前哭了。
戈勝虎開始對安澤恨之入骨。我跟他說,丁丁說,安澤曾經想追我?
他一巴掌掄我腦門上,說醒醒吧,你花痴。安澤一開始就喜歡丁丁,高中時就打聽我和武拉拉她的名字,我們想捉弄你,就把丁丁的名字說成“葉小脫”告訴了安澤那笨蛋,你還真以為你是個屁啊?也就我這樣的人可憐你。
他這一說,我就開始臉紅。
他說,安澤這傢伙得好好收拾收拾。
安澤來看我的時候,沒有提丁丁離開的事情。我一直想問他那天在醫院裏的事情,他怎麼能這樣對不起丁丁。但我問不出口。尤其是看着他憂鬱的眼神在睫毛的光影中閃動的時候,我就特心疼。心疼他和丁丁的感情。
他說,小脫,你好好保重身體啊。他說現在真害怕了,馬友友沒了,武拉拉沒了,丁丁也不知道去哪裏了,還有馬友友那個可憐的妹妹,遇到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有了孩子,卻不能留下,那天我陪着她去醫院,真可憐。現在又輪到你……他嘆了口氣。
他最後的話讓我都快從床上跳起來了。我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什麼好。我想他定是不知道丁丁誤解了他……
我問他,丁丁不回來怎麼辦?
他嘆了口氣,等唄。然後又笑,說,我給她把脾氣都養壞了,除了我還有誰受得了她啊?別擔心,小脫,她會回來的。千年萬年等不了,幾十年還不成問題是吧?
我一聽“他說別擔心,小脫”,直接流淚了。
他說小脫我走了,然後就單薄着小身體離開了醫院。留下我一個人。
不多時,戈勝虎喘着粗氣,一臉幸福的跑了進來,他沖我笑,說,真好,脫脫,我剛才把安澤那混蛋給好好的一個臭揍,讓這些人沒定性!
我一聽,差點口吐白沫。半天沒說出話來。
5、戈勝虎一直陪着我,像陪着自己快要走進暗處時候的影子一樣。我戴着媽媽給我編織的帽子。沖她沒心沒肺的笑。我媽就嘆氣。
我看着媽媽,心裏就難過的喘不過氣。我將頭髮全部剔掉了,我不願意看到它們在化療中像風雨中的花瓣一樣凋零。
我依舊不肯見父親,他來的時候,我總是窩在被窩裏睡覺。
直到那一天他帶着那個女人來到我的病房,我突然像個受傷的小獸沖他嘶吼起來,我把被子枕頭全扔向他們,我說你們滾,你們滾。然後就沖我爸哭,求你別傷害我媽,別傷害她。
爸爸痛苦的流着眼淚,還有她身邊那個女子。
她不顧我的撕扯,狠命的抱住我哭,她說,我的脫脫,我的孩子。
我一聽她這樣虛假的同情就有犯罪的念頭,我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任何保護母親的能力,我就撕扯她的頭髮。直到我媽出現在門口,她說,小脫,你住手,你這是做什麼啊?
當時我一邊悲憤交加,一邊想號召我媽和我一起加入戰鬥。
我繼續撕打懷裏痛哭流涕的女人,我媽竟然想制止,我更悲憤了,我沖她就吼,她搶了我爸爸搶了你老公,你還幫她?
我媽一聽沖了上來,拚命的拉我,抽泣着,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她……是你媽啊。
我直接愣住了。手還在半空擱淺着,獃獃的聽他們給我編好的故事……
事情在越戰的時候,父親到前線。一次戰鬥中,他的一個戰友為了掩護他身亡了,留下遺願,要父親照顧他的妻子還有她肚子裏未出世的孩子。
戰爭結束后,父親回國,探望亡友的妻子,為了報答戰友的恩情,他離開了未婚的妻子,娶了亡友的妻,不幸的是,孩子出生后,先天不足,很快死去了。
而那個時候,父親原來的未婚妻也有了他的骨肉,生下來是一個女孩。
為了使自己的妻子快樂起來,他對這個可憐的未婚妻做了最後的掠奪,把剛生下的女孩抱給了剛失去孩子的妻子……
一晃,二十年,那個亡友的妻子,也就是父親現在的妻子,就是我媽;而那個可憐的女人,我的親媽,就是剛剛被我撕扯着的女人。
我愣了半天,沒說話,只覺得臉上辣辣的,她以前甩我的耳光在這時開始疼痛起來,我想起她沖我叫囂着,你不能這樣說你父親。你不能……
我想,我的確不能那樣罵我的父親。只有在夢裏,我才會那樣撒潑吧。眼珠子轉了半天,看着他們,我說,呃……沒事的話,我先睡覺了。
躺下時,我還聽着那女人在低低的哭……
6、我跟戈勝虎說,瞧,我要死也死的這麼撲朔迷離的,跟天方夜譚似的。
戈豆說,你親媽真可憐。
他這麼一說,我的心就泛酸。我覺得以前的人怎麼就那麼愛逞能呢?怎麼就那麼願意為別人承擔責任呢?為什麼就不看看自己肩膀上的責任?跟些白痴似的,還以為自己多麼高尚,就該活埋了。
我跟他說,我瞧不起我爸,特瞧不起。
他說,小脫,你覺得愛情之中,有可以託付的人嗎?
我說,有吧,只是,我們還沒找到。要不就隨便把自己交付了,要不就沒耐心找下去。
他又沖我笑,說,少來打擊我,都快死的人了,你就不能說點安慰我的話?騙騙我也好,真沒良心。別以為我喜歡你,你就翹尾巴。
我沖他呲呲牙齒,沒心沒肺的笑。
丁丁說過,我不是半途而廢的那一個,在城市的荒漠裏,我想,我沒了勇氣。
下面的日子,變得蒼白而玄妙起來,那個女子出現在我的病房裏,給我喂飯,喂水,然後偷偷的流淚。開始的日子,我並不同她說話,我只是覺得,這是他們給了我一個故事,要我去相信。這是□民意。
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很多時候,接到雅索的國際長途,我都不敢大口喘氣,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泄露了所有的秘密。我說雅索,王子回來了,我們常去海邊,我們好幸福……
我媽就在一邊低低的哭。
戈勝虎就搶過話筒,大吼,雅索,你這個白痴,葉小脫她喜歡你,你這個白痴,她都快死了。你快回來看看她吧,快回來看看他。
說完,他如釋重負的望着我,眼睛紅紅的,直到他的眼睛看到我的左手竟死死的按住“掛斷”鍵鈕。他就開始對我揮拳頭。被我一腳踹在地板上。
我沖他得意的笑,然後落淚。他也沒出息的哭。
雅索重新打來電話,沒等他開口,我就劈頭一句,咦,你掛線幹嗎?
戈勝虎在地上狠狠的一句,葉小脫!
後來,我開始對那個女人友善起來。病痛肆無忌憚的啃噬着我的軀體,她把手溫柔的伸向我的臉,戰抖着,問我,小脫,還疼嗎?
我說不疼,你道行還不夠。
她突然哭了,哭得那麼厲害。她說,我的脫脫,我的孩子,我這輩子該把你托給誰啊?
我蒼白着臉,沖她艱難的笑,我想叫她一聲媽,只是自己不敢,我怕辛苦建立起來的所有的堅強在她的哭聲中瓦解掉——我想雅索,想那些沒來得及穿的漂亮衣服,想好多沒來得及做的事情,想我的小戈豆,儘管我不愛他,想不知去向的丁丁,想我們家樂樂從小沒吃過貓糧,想青島夏天溫柔的海風……
靈魂就這樣飄渺起來,我突然坐在了雲端之上,我聽到隱約的哭聲,我想回到他們的身邊,告訴我的父親,我愛他;告訴我的媽媽,我也愛她;還有告訴那個女子,我想一輩子都喊她媽媽,我想想告訴她,那兩耳光,不疼,真的不疼,還很甜……
我在雲端飛翔,飛翔,飛翔到歐洲那個夢一樣的國家,那裏有我心愛的男子,他有世界上最純凈的微笑,他叫雅索。
飛翔,飛翔,飛翔到那個夢一樣的國家,那裏有我心愛的男子,他有世界上最純凈的微笑,他叫雅索。
原來的原來,最初的最初,我是你體內的疼痛,你是我的眼疾。
原來我們的愛情,不在城市之中,不能按圖索驥,它在我們最初相遇的笑容里,在我們最後別離的淚光里。
是的,雅索,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