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第四章(2)

4、我和丁丁、安澤去武拉拉家裏,進了門,只喊了聲叔叔好,阿姨好,就愣在那裏坐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以前覺得語言的力量真偉大啊,什麼幽默啊,名人名言啊,什麼舌吐蓮花啊,現在覺得真蒼白真沒用。譬如我引用一句,來安慰他媽,我說“阿姨,你看他生得偉大,死得光榮”,他媽肯定得哭昏過去。

面對生死的時候,原來一切,不過這樣。

最後,我們走了。回頭的時候,武拉拉的媽媽把頭靠在他爸爸的肩上,一抖一抖的哭。跟秋天裏的葉子似的。

我的眼睛突然濕潤了。

丁丁說,小脫,你說人這麼折騰一輩子,是為了什麼?

我覺得她的話有些老氣橫秋的感覺。沒回答。

她說,我覺得,折騰啊鬧騰啊,不過就是想找這麼一個人,可以在大事橫下來的時候,靠在他肩膀上哭;沒人的時候就兩個人抱在一起哭,就跟武拉拉他爸和他媽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兩個人疼也是疼在一起的。

她慢慢的說,慢慢的流淚,最後她抱着安澤大哭,她說,他們離婚了,真的離婚了。

我也想大哭,突然伸開雙手,卻不知道擁抱何處。我說,丁丁,別這樣啊,我抱着誰哭啊,說著說著就拉開安澤,和丁丁抱在一起哭,昏天黑地的。

安澤站在我們旁邊,憂傷蔓延在城市的街道上,雕刻着這樣那樣的夢想、幸福,還有愛情。

我想武拉拉,想他在十樓上喊,葉小脫,你不答應我就橫下去。我想他說他要用一輩子來探險。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每一種熱愛是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回家前,丁丁的一句話,擊打在我的鼓膜上,她說,真可笑,他們離婚了,我覺得就跟玩遊戲時GAMEOVER,一切重來了,只是多出了一個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啊,你說多可笑啊,本來他們的愛情作廢了,我的位置也作廢了,幸福也作廢了,什麼都作廢了,你說,我這個附生產物幹嗎還沒作廢啊?我怎麼就沒作廢啊?

我想了想,半天才說,丁丁,因為你鑽不回你媽的肚子裏面。

安澤緊緊護着她,說,都會好的,小凝,都會好的。

進了家門,我沖我媽說,丁丁爸跟丁丁媽離婚了?

我媽一放遙控器,啊?就這麼離了?

我沒看我爸,我知道他肯定在讀報紙,我說媽,那還得怎麼樣才能離?來個衛星轉播?要不你讓我爸給你讀讀,報紙上這樣的事情多着呢?當代陳世美啊,後浪推前浪啊,多大的生存空間啊。說不定還有人羨慕的不行了呢?

我媽說,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我說,沒怎麼,我說媽,你說我跟武拉拉那麼死了,你跟我爸能抱頭哭嗎?

我媽一聽不樂意了,呸呸,你再亂說,你再亂說……

我一直在等下文,但是這一次,我媽好象特沒底氣。

5、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感覺到了不快樂。空氣中流竄着讓我流淚的氣息,每天每日往我鼻腔里瘋狂的鑽。

每個暗夜裏,我偷偷從夢中潛醒,腦門都是一陣冰冷,我擔憂着遠在雲南的雅索,我想給他打電話,我想告訴他,我什麼東西都不想要了,只是想他,安全的回來。

我覺得,我不適宜擁有新的東西,因為舊的東西我都擁有不好。

我一連許多天給戈勝虎發郵件,他就跟石子掉了水裏一樣,沒一點影,我老疑神疑鬼的。丁丁給他家打過電話,他媽也很焦急,說一個月沒他的消息了,丁丁直接來了一句,我的天,不會給意大利的黑手黨給黑了吧?他媽一聽,在電話里就哭了。

我狠狠踹了丁丁一腳,說你就不說人話了是不是?

丁丁腦子轉得快,忙寬慰他媽,說,阿姨別擔心,美國沒黑手黨,他頂多就給UFO綁架了做實驗品去了。

電話那頭直接水漫金山。

我對着丁丁的屁股就是三恐龍腳。

丁丁邊掛電話邊抱怨,怪我嗎?那美國總是報道什麼UFO,關我什麼事?

我說,你有沒有大腦啊到底?你那麼說不是要她的命嘛?被黑手黨弄死還好,讓UFO弄去還不得死不見屍了?

丁丁笑,你也不說好話。不過,你說,為什麼大人就可以給我們承擔不起的傷害,我們就不能給他們呢?

我啞然。

丁丁走的時候,我說你小心UFO把你也劫走啊?

丁丁沖我一個鬼臉,說你小心撞到鬼。

丁丁的話在半小時后得到驗證。

門鈴響了半天以後,我才發現我不得不親自從床上爬下去開門,老頭和老太太都不在。

我有個習慣不是很好,從不先從貓眼中看看按門鈴的是誰,就兀自開門。小時候,我媽為這件事情不知道數落了我多少次,我愣是就着白面饅頭給忘記了。事實證明,我也沒遇到壞人,茁壯的長大。

門一開,我直接倒退了幾步,正好踩到樂樂的尾巴,它一陣尖銳的叫,我也閉着眼睛跟着尖銳地大叫起來,潛意識中我想起,鬼片里的貓見了鬼魂才這副表情。

直道臉上被拍了幾下,他說,你有完沒完了?

我才睜開眼睛,你是人是鬼?

我為什麼要是鬼啊?戈勝虎把行囊一甩手甩在我懷裏,一副旅美回來的派頭。

我哆哆嗦嗦走上去,摸摸他的腦袋,你真是戈豆?哎呀呀,真是戈豆!這一確定我哆嗦的更厲害了。

他哈哈的笑,小脫,是不是很驚喜吧?

我想還驚喜呢,簡直是驚嚇過度。我獃獃看着他的臉,突然有種錯覺,好像回到是初中時候,小戈豆去鄰班採訪馬友友回來,跑到我面前,說是要給我個驚喜。

我想那個時候,我們生活的多簡單,一想這些日子來的種種,覺得自己委屈的像個迷途的孩子。一看戈豆眼淚又開始醞釀,正想抱着他嗚嗚的大哭,我媽就進門了。

她一見戈豆,還沒說話,就開始掉眼淚。我想,我怎麼就這麼生不逢時呢?怎麼要了個比我還矯情的媽呢。要知道憋眼淚比憋尿還痛苦的。

6、戈豆的回來,讓我和丁丁確實高興得不輕,就跟兩個舊地主,新買了個小媳婦回來打算為諸日的陰霾沖喜似的。

戈豆當然不知道,我和丁丁誰都沒主動地告訴他近來發生的事情,可能我們太想忘記吧。

直到某天戈勝虎拉着臉沖我們吼,武拉拉死了你們怎麼也不放個屁給我啊?

他這麼一吼,把我的眼淚都震蕩出來了。

丁丁紅着眼睛說,你凶什麼?又不是我們把他弄死的啊?我們只是不願意你跟我們一樣傷心……

戈豆聲音有些啞,弄得一去他們家,他媽剛開門,我就嬉笑,說,阿姨,武拉拉呢在家嗎?我想找他去吃燒烤。結果弄得人家差點哭暈過去……

當天晚上,我們仨就去小紅樓吃燒烤。我發現戈豆還是老樣子,三年的美國生活並沒改變他多少。我還是一眼看他下去,皮是皮,肉是肉,骨頭是骨頭。

我媽說小孩子愛忘事,我想是對的,或許,很多事情,我們吃下這頓烤肉就可以忘掉,可是有的事情,的確不能忘掉——譬如,今晚我得早點回家。

戈豆說,沒關係,和我一起,你媽放心。

丁丁就笑,說不定就和你一起她媽才不放心。

我說,哥哥姐姐,別鬧了,你不想今晚我家樂樂也被我媽弄成烤肉吧。

丁丁說,那咱塊點吃,別浪費是吧。總不能幹部們燈紅酒綠大浪費,咱小老百姓忘乎所以大浪費,不是好多地方溫飽都沒解決嗎?快吃吧,脫脫。

她這麼一上升到革命的高度,我就沒話說了,只能,吃。

一塊烤肉剛塞到嘴裏,雅索就來電話了。嗓音中有些微微的興奮,也有一些疲憊,他說,脫,我回來了,你在做什麼?

我一瞪眼,想我怎麼也不能說我在搭夥吃肉吧。只好說,我在和丁丁逛街呢,回去給你電話啊,那再見啊,拜拜。

丁丁說,逛街?你用嘴巴逛肉街吧?

戈勝虎說,誰啊?你表現得這麼沉靜。

一隻冰島大猴子。丁丁總是沒好話。

啊?脫脫,真能耐啊,真具有國際主義精神啊?那華夏大地過億的老少爺們你就這麼給拋棄了?就去支援冰島了?不過,說實話,就我個人意見,我倒不想你在這裏禍國殃民,可說實在的,就你媽那方面來看,她絕對接受不了,你想她那會願意抱着個卷頭髮的藍眼睛的小猴子在大街上招搖啊?而且那小猴子還一口一句grandma……

離開這兩個聒噪鬼,我感覺自己筋疲力盡。回到家,就給雅索打電話,老太太在一旁抱怨我回來得有點晚。直到被父親劫到卧室里。父親關門的時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的整個心臟都開始碎裂。

我說,雅索……

他說,怎麼了?

我一聽他柔軟的聲音,鼻子就開始酸,我說,沒什麼,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說,傻孩子,好好休息啊,隔天陪你。

我突然忍不住,在你心裏,我只是孩子嗎?

他足足遲疑了十秒鐘,說,噢,不……你是個天使。

我就笑,笑得眼淚流滿了臉。我說,雅索,我的王子也這麼說……

隔日雅索請我吃飯,戈勝虎說,葉小脫,你不能為了飯就這麼拋棄了我啊?雅索說,你拉着他和丁丁一起來好了,人多還熱鬧。

於是,這兩個吃白食的就跟着我去了。

戈勝虎一見雅索就沖我笑,呀,脫脫,真好眼光啊。然後再看看我,說,哎可憐的人,什麼眼光啊。

等我認清了戈勝虎這小子的真實面目,真想把他一腳踹回美利堅去。

他跟雅索真親,一口一個叔叔長,叔叔短的。弄得我毛骨悚然。

丁丁淺笑,說,小脫,這才叫拉近距離啊?

雅索也笑。我想戈勝虎這小子真陰,真黑,真混蛋。我沖戈勝虎狠狠地瞪眼。他假裝沒看見說,呀,脫脫,你發什麼愣,咱叔叔請客你可不能少吃了啊。

雅索微笑,說,脫,多吃一點。

一頓飯吃下來,他把我買了個底朝天。什麼強吻男孩子啊,什麼尿炕啊,什麼追馬友友被當成女流氓啊。弄得我沒地方出氣,只好狠狠地吃飯,一口一口的咀嚼,當成是戈勝虎的小細脖子。

下午和雅索去台東逛街,他沖我笑,說,沒想到,小脫的生活是那麼精彩啊。

我說,吻那個小男孩的時候我才三歲,那小男孩才兩歲,我就是看着他長得跟個大蛋糕似的,忍不住就咬他的臉,結果被戈勝虎誤傳成強吻。還有,馬友友,我那時候才初一……

雅索說,你幹嗎要這麼緊張,這些事情有什麼好交代的啊?哈哈,真是個孩子。

我仔細的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恬淡的如同某個靜寂的夏季的夜。我說,雅索。

他輕輕應了一聲,嗯?

我說,我在高一的時候,喜歡上一個男子,我真的很喜歡他。我喜歡他眼睛的顏色,喜歡他閑雅的姿態,確切的說,他的模樣,讓我的心突然抽的緊緊的。

雅索說,哦,我知道,就是你的王子。

我淡淡的笑,說,不是。然後大笑,說,笨蛋,騙你了,天底下那裏有這麼一個男子啊?

雅索也笑,正要說什麼卻被我突然凝重起來的臉色嚇壞了。

我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夏季的黃昏里,台東的街頭,父親的手,放在一個女子的肩膀。

我想衝過去,大聲斥責他們,卻被雅索緊緊攔着,我紅着眼睛瞪着他,說,你混蛋,給我放手。

雅索緊緊牽制着,說,脫,你別這麼激動,別。

直到他們走遠,我的力氣也在掙扎中耗盡,我慘淡着臉,沖雅索笑,我說,你個混蛋。笑着笑着,就哭。

雅索緊緊地抱着我,抱着我。

我一邊流淚,一邊在他的肩頭狠狠的咬下一口。

我能感覺到他吃痛的抖動,但是,他仍然緊緊的抱着我,抱着我。低低的,是他的嘆息,慢慢的消融,化作天際的雲彩,瀰漫在我的生命之中。

7、我跟丁丁說,親愛的,我大學肄業了。

丁丁說,親愛的,恭喜你。

我說,親愛的,我從家裏搬出來了?

丁丁說,親愛的,你搬哪兒去了?

我說,無可奉告。

我的確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搬在雅索那裏。第一,我是暫時居住,一旦有了合適的房子,我立馬撤走。第二,我實在太了解人類的聯想能力。丁丁更是走在最前沿。我更怕她一不小心泄露給戈勝虎,那小喇叭簡直比央視的傳播效果還好。

其實,雅索倒很少在家裏,包括夜裏。甚至一連十多天,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把所有的食物都給我放在冰箱裏。暗夜裏時常打來電話叮囑我一下,該如何如何將食物弄熟添進肚子,然後補上一句,說,脫,別懶,會餓壞肚子的。

我就每天盯着冰箱裏的本是最最簡單的食物發愣,他就滿世界滿世界的奔走。想想,這也是一種生活的姿態吧。

房子很大,複式。我當自己是一個罹難的公主,而這兒是我避難的宮殿。我把下層用來裝憂傷,上層用來裝快樂,但很多時候,我站在上下層盤旋的樓階前,憂傷不是我想要的,快樂又是那樣的不純粹。我抱着電腦坐在樓階上,眼睛盯着海藍色的桌面,孤獨如同夜晚一樣深。然後,睡着。

因為思念樂樂,我就養了另一種寵物,一隻河蚌。我不能再養貓了,我怕樂樂不高興。

白天到來的時候,我就端着它和它的家去曬太陽,然後用自己都不知道的語言同它交談,它只是懶懶的曬着太陽,在細軟的細砂之上,柔美的水草之間,並不回應我。

我遐想着它體內蘊籍着的珍珠,如果是一顆海藍色的珍珠,該有多麼美麗啊。

這樣複雜的心情一直延續到秋末。我很少回家,常給媽媽打電話,聽她絮絮叨叨的說話;刪去了爸爸的手機號碼,也拒絕聽他的聲音。

很多時候跑去Q大找丁丁,一起選喜歡的課聽;一起看Q大的美女,當然也會跑到H大看帥哥,通常邊看邊滴眼藥水,進行潤滑,然後自我安慰說是海風給吹的;也常常看丁丁嘰里呱啦的跟安澤用手機聊天,感覺她的憂傷已經淡淡遠去;而我的憂傷,似乎還沒徹底襲來。

雅索在的日子,我們常去海邊。

大海的水,一漾一漾的,從遠處來,拍擊上海岸,然後碎成玉石的樣子,飛濺,這個時候,我通常都會想起一個詞眼——山盟海誓。多美麗的詞眼,多美麗的海啊

我一會兒看看海水,一會兒看看雅索的眼睛,直到分不清哪兒是蔚藍色的海,哪兒是他的蔚藍色的雙目。

從海邊回來的路上,我們就去西餐廳。

盯着桌上精緻的刀叉,我對雅索做鬼臉,我說,我真不習慣。

雅索淺淺的笑,跟中世紀的王子,不過不是騎在馬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他說,你隨便來。

我大笑,說,我隨便來,一頓飯下來,不吃成交響樂,也吃成打擊樂了。

雅索寵溺的看着我,說,沒關係,我陪你。

結果用餐結束后,在服務生差異且鄙夷的眼光中我們晃出門。我偷偷的想雅索準是給我教壞了。

雅索問我,脫,這是不是就是“大搖大擺”啊?

我說,是啊,還是“眾目睽睽”呢。

更多的時候,我們倆人,一個橫在地板上,一個窩在沙發上,聽音樂,聽那些生命中的感動、憤懣、絕望;聽大自然的聲音;還有那些感天動地的、凄艷哀婉的愛情絕唱。然後,安靜的睡着。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安然的躺在自己的床上。陽光劃過影影淺淺的絲質窗帘,映上我的臉龐,暖暖的如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雅索說,他這個冬天想回冰島。我愣愣的想,不知道冰島的冬天,是否也有陽光這般?他看了看我,又說,其實也可以不回去。

我恬不知恥的說,那你還是回去吧,房子留給我。

他深情的看着我,眼神閃爍成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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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青島,尋找我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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