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第三章(2)

4、吃早飯的時候,我媽說,今天要去醫院拿結果。

我說,那我陪你吧,咱倆也好久沒一起逛了?

我媽瞪了我一眼,什麼孩子,哪有逛醫院的?也沒什麼大問題,普通檢查嘛。你好好休息,剛出來。

我看着她走,回味她那句“剛出來”,感情她也覺得醫院跟監獄似的啊。不過我覺得挺好的,那兩天,我跟雅索在一起,我偷偷的看他讀報的樣子,那樣認真。陽光傾瀉在他身上,我幾乎可以看清他茶褐色發的紋路和臉上微微的絨毛。丁丁的“好色論”是正確的,帥哥的確可以養眼提神。

出院時,我還以為下面的時間該幸福無比了。可沒過幾天我才發現,遠不是那麼一回兒事。

先是挖地三尺,找不到武拉拉的人影。幾經周折才知道,他跟高曉去西藏了。丁丁說,真驚了,明明傷了別人,還把自己弄的跟受害人似的去援藏了。我說,也不知道,武拉拉那小細胳膊小細腿能不能經得起長途的跋涉?別再回不來。

丁丁白了我一眼,真驚了,你都快成他媽了。

我從她媚笑,丁丁你忘了,我本來就是。

丁丁一聽,想起那天修理武拉拉的事情她還把自己塞了進去。非讓我給她心靈補償。

我說,就你那點出息?什麼心靈補償,還不是補償了你的消化道了?

丁丁說,真驚了,葉小脫,誰敢要你做老婆啊?學生物學傻了吧?將來吃飯的時候沖你老公,喂,二百零六塊骨頭直立行走的哺乳動物,快給我弄點芹菜的韌皮部來吃,把篩管給去了啊。

我說丁丁,我拿你沒辦法。

丁丁說,唉,脫脫,聽說戈勝虎暑假不回來了?

我說是啊是啊,我媽聽着都快哭了。

丁丁說,八成給洋妞泡住了。

不可能吧?戈豆那麼愛國,任何外國東西都很抵制的。從小學到高中就沒聽他英語及格過。

丁丁說,真的?哎呀,那可真愛國啊。

我想了想問她,你們家安澤考研報哪個學校?

丁丁說,幹嗎那麼關心啊?

我說,你個沒良心的,跟唐梅吃鴨脖去吧。我回家了。

這些日子,我倒特愛呆在家裏。我媽已經向我爸看齊,對我特寵愛。我剛吃完飯,她就會問我,要不要再吃一些?我剛剛喝完水,她都會問我,要不要再喝一點?就連我剛從床上爬起來,她都問,要不要再睡一會?我真懷疑哪天我剛從廁所里出來給她撞上,她也得問我,要不要在蹲一次?

我跟我媽說,老太太,你的親兒子不回來了。

我媽說,哦,知道了。

我說對了,媽,你前幾天拿了我的檢查怎麼樣了?

也沒什麼,挺正常的一個丫頭。我媽沖我笑,有些勉強的樣子,我想,得了,不就戈勝虎不回國了嗎?也不用這麼悲傷吧。

我媽去了廚房后,又轉回客廳問我,小脫,那天跟你一起住院的青年是誰啊?

青年?媽,都三十歲的老男人了,還青年呢。照你這說法我不就一兒童了。

我媽沖我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鍋蓋,跟耍大戲的似的,你是兒童我還用這麼擔心啊。他都三十歲,成家了吧?唉,小脫,你可別給我犯糊塗啊……

你看多淳樸一家庭婦女,怎麼想像力這麼豐富啊,你說不去寫中國的《哈利波特》多大的人才浪費啊?我心裏這麼想,嘴可不敢這麼說,她一高興把鍋蓋扣我頭上我也得挨着。我說,媽,你想哪兒去了,我們只是普通交往,很普通的那種,你就別瞎操心了。

我媽一聽又安心地轉回廚房,繼續忙活。

5、我到卧室,打開電腦,海藍色的屏幕看起來陡然讓人辛酸,我不知為什麼突然這麼傷感。百無聊賴就給戈勝虎發郵件,說了個垃圾兮兮的笑話:一個農夫去雞舍喂一隻公雞,說,畜生,吃吧,這是你最後的一餐了。明天就把你給宰着吃掉。第二天,公雞死於雞舍中,留遺書一封:我已吃老鼠藥自殺,好歹老子也是條漢子,死也不讓你們碰我屍身。

我最後補充上,戈勝虎你就跟那公雞似的欺騙我們感情,說不回來就不回來,真是條漢子!寫完就發出去了。其實,我倒想說一句,我就那農夫,想罵你一句,畜生。

可能戈勝虎也參透了這層意思,半個月愣是沒給我一點消息。害得我去問丁丁,丁丁說,她也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還有武拉拉跟高曉,去了西藏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我說,武拉拉前天還給我電話了,一聽就很熱血沸騰的樣子,可能給紫外線蒸的。他還很激情的說,小脫,等以後一定帶你去西藏,一定帶你去。

丁丁說,真鬱悶。

我說你還好,有安澤做心靈陪護。我就一光棍整天自個兒溜達。

丁丁說,要不今天咱再約唐梅去水上人家?

我說,不了,我媽說今天要陪我去查體呢。

真驚了,怎麼又去醫院?葉小脫,你不是那個啥了吧?

我說你真噁心,滿腦子不裝別的。

她眯着眼笑,那小脫,我今天可要去見見那位詩人了,你說月光怎麼可以這麼美好啊,據說那詩人已經小有名氣了,最近出了一首詩叫什麼《爹地,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借刀殺人?》真驚了,改天我也出首詩,就叫《媽咪,明天凌晨我可不可以跟人私奔?》。

我聽得雲裏霧裏。她說,姐姐,我去了,我得好好瞻仰瞻仰那詩人。

我說去吧,去吧,自殺也沒你這死法的。於是我一邊往家走,一邊想,你說我要是當年堅持當一詩人,現在也該寫出一首《姥姥姥爺,最近我可不可以在□自焚?》

現在想想武拉拉說得真對,玩文字就是玩心跳,你矯情什麼?

路上,雅索來電話,說他要去雲南,問我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我說,藍精靈。話一出口,我都愣了,我想我已經為藍色痴迷了。

雅索的聲音有些抖,說,藍……藍精靈?脫,不好吧,你要那個幹嗎?

他這麼一說,我立馬會意,他肯定想成藍色精靈萬艾可了。立刻腦袋冒汗,就說,你看有什麼好東西就給我掄回來好了,不說了,順風啊,我要和媽媽去醫院……

6、跟我媽從醫院出來時,我感覺飄飄忽忽的,我說,媽,我覺得我該吃幾頓排骨湯補補鈣了。

我媽說好,咱買頭豬回來都行。

一回家我就給丁丁打電話,我問她在哪兒,我也想去看看那詩人。

丁丁說在台東逛步行街呢,那詩人今晚沒空,去什麼“殺人詩社”聚會去了。唐梅說改明天,我正在燈光夜景下欣賞那詩人的新詩呢。

我說來我家吧,今晚吃排骨,我也看看他的新詩,明天好交流啊。

丁丁說,好的好的,我一會兒就到。

丁丁的腳步一向很及時,她剛跨進我家家門,我媽把排骨也端上了餐桌。

呦,葉小脫,真看不出你還這麼多肉呢?丁丁指着桌上的排骨,一臉壞笑。

我瞪了她一眼,小聲說,你再瞎白白,我媽那張臉就可以用來兩萬五千里長征了。

於是丁丁就跟我一起很專心地吃排骨。

吃撐后,就開始拜讀她帶來的詩集,一看封面,沉寂的墨綠赫然印着幾個鬼魅一樣的字:《用身體歌唱》,再一看那詩人的詩就不夠□了,抽象的讓我難理解。我特意去翻看他那首《爹地,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借刀殺人?》:

爹地,你一生飲酒,

酒後身體開始跳舞,

舞蹈在月光下,影子成文

——此生最恨潘金蓮。

母親憑臨窗前,說皆不是過盡千帆?

那是等你嗎?爹地?

你們的距離,在杯酒之間。

你的身體頹萎,枯藤老樹昏鴉,

過牆的影子刺入你雙目,

冬季里,紅杏的模樣。

我握着手中你刻成的木劍,

揮舞,

你含淚制止。

我從古老店鋪買來鼠藥,

塗在母親的胸口。

爹地,今天晚上我可以借刀殺人嗎?

在他們的起伏中,血色染盡紅塵。

我看了半天才理解過來,就是“他媽”偷人,“他爸”軟弱無能,“小兔崽子他”長大了,想給“他爹地”報仇,在“他媽”胸部塗藥,企圖在“那男人”和“他媽”偷情時毒死他。實際上是借奶殺人。真噴飯。

丁丁說,寫了什麼意思啊?

我說,借刀殺人。

沒刀啊,只有劍,還是木劍,丁丁有些不理解。

我說,等你弄懂了詩人,那詩人就弄不懂自己了。

丁丁說,我才不去理解那個吃軟飯的。你說就他,乾脆借刀自殺算了,說不定一死又成了一海子,詩會大紫大紅,也償還償還唐梅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我說,別瞎說,海子是詩人,他算什麼?唐梅能喜歡他這麼久,甘心養育他這麼久,就說明簡庭之有讓唐梅甘願的地方。

什麼呀,丁丁有些急,唐梅就那麼一根筋,那小子吃她喝她也沒見多麼感恩,天下男人都這德行。說到這兒又不忘補了一句,安澤當然是個例外。

我看着丁丁,覺得這段日子,她父親給她的傷害是蠻大的。有的時候,真的想知道,愛一個人,真的可以半途而廢?真的說不愛就不愛了嗎?城市太喧囂,痴情彷彿比□還可恥,愛情不是結局,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戲。經典愛情只在紙上流傳,所以人寧可對着文字落淚,也不肯將眼淚為身邊的人坦白的流下。

不過,丁丁仍是幸福的,至少世界上還有一個男子,讓她相信愛情。

風,從陽台上吹過,迎風走去,青島夏季的夜空如此美麗,幽藍的如同情人忠誠的眼睛。我的心一點點濕潤,一點點濕潤,原來藍色,是這般的疼痛。

第二天一大早,丁丁跑去找唐梅。到了樓下小區又開始吆喝,葉小脫,晚上見啊。

我只好撥她手機,說,好。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把頭再伸到陽台上,估計那老太太就算不犯病也對我們曾經的折騰恨之入骨,還不得摔下個花盆砸我頭上。

上午跟我媽去醫院拿檢查報告。

走出醫院,我的左眼角溢出了第一滴眼淚,冰涼。我說,媽,你的車剛打蠟嗎,怎麼這麼刺眼?

晚上去水上人家的時候,才想起忘帶那本詩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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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青島,尋找我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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