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 星期五 陰
今天的路線有變,肉狗說他發現一家好酒吧,讓我們都去探探,可以的話就又多了一個據點。
酒吧的格調還可以,簡潔明快,不啰唆,燈光也不錯。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小舞台上,一對男女駐場歌手正在深情演繹,那是一首《射鵰英雄傳》的主題歌——《一生有意義》。這個感覺好,懷舊、舒服。
服務生領我們入座的時候,老付用胳膊肘頂了我一下,然後示意我向小舞台上面看。我一看,樂了。
駐場那男歌手叫清秋,當然只是藝名,但我們也懶得打聽他的真名字,都是萍水相逢,不過這小子真是和我們幾個有緣分,以前我們去的幾家酒吧,總能看到他在那兒做駐場歌手,一來二去的,已經算是混得比較熟悉了,想不到今天偶爾換了一家新地方,又遇到這小子了!
古代娛樂圈,講究一個賣藝不賣身;現在娛樂圈,很多都是賣身不賣藝;還有一部分,沒機會買身,只能賣藝。這個清秋就是後者。雖然是名牌音樂學院畢業,無奈現在的演藝圈,女導演、女製片、女老闆實在不多……
幾個人都往台上看,清秋也看見了我們,一臉驚喜,舉手打招呼。我們幾個也都擺擺手算是回應,然後被服務生帶到座位。
“先說好,今天誰請客?”我環顧四周。
老付舉手:“我!這幾天內存條賺了一筆,今天算我的!”
於是,我點了芝華士。老付哭了。
酒和果盤拿上來了,四個糙爺們兒開始裝儒雅,放了冰塊倒了酒,互相舉杯示意,小口小口地抿起來。
一曲終了,清秋休場,下了小舞台就直奔我們這桌走了過來,走到桌邊,按着我和肉狗的肩膀,一臉興奮:“巧啊!這就是緣分啊!唐哥、肉哥、付哥、寶哥,你們不會是知道我多走了一個場子,專門來給我捧場的吧?”
老付一撇嘴:“你?你有罩杯嗎?搞不清楚狀況,誰來給你捧場?”
清秋也不生氣,還是笑着,聽我們幾個開玩笑也習慣了。而且像他這樣身兼好幾個酒吧的駐場歌手,台下坐着的都是老闆,已經習慣了保持一張笑臉了。
其實清秋這小子不錯,比如在以前的酒吧,我們混熟之後,他看見我們來了,會在台上大喊:“哎!給這幾位哥哥上個小果盤!算我的!”他把“小”字說得十分輕,一帶而過,“果盤”倆字特大聲,還拉長音,顯得無比豪爽和仗義。一般這種情況,我們幾個都會表示感謝,禮貌地沖台上一起豎起中指。
今晚,唐墩卻很快顯出了他“人之初”的態度來,眼睛往不遠處偷瞄了一下,馬上湊近清秋,賤笑着問:“哎,兄弟,打聽個事,剛才和你一起唱歌的那個小妹妹,和你熟嗎?”
清秋一愣,也順着剛才老唐瞄的方向看過去:“你說小雯?”
在座的都了解老唐的習性,而且老唐的確挺有慧眼,他瞄上的女孩基本都是上品。於是我們幾個也都扭頭看了過去。
剛才和清秋一起深情對唱的那個女歌手正在吧枱高腳椅上坐着,喝着一小瓶喜力。長發,齊眉的頭簾,一件仿傳統旗袍改制的束腰無袖小衫,下身黑色皮褲,涼鞋。她目光下垂,腳尖隨着酒吧里的音樂一顫一顫的。距離有些遠,但可以肯定,這個女孩有兩條修長的腿和精緻的五官。一般這樣的駐場唱歌的女孩,都會是濃妝艷抹的姿態,有的是為了吸引人注意,有的是為了不讓熟人認出來。但這丫頭不太一樣,遠看去,好像只是淡妝,臉色甚至有點蒼白。
我們側頭一致,目光整齊地看向吧枱,很快吸引了隔壁桌的三個人也看過去,然後像連鎖反應似的,周圍有幾桌人也都好奇地往同一方向看去,以為有什麼新鮮事。酒吧一共就這麼大空間,大半數的客人都看向吧枱,很快引起了吧枱裏面調酒師的警覺,笑了一下,隔着吧枱跟那女孩說了一句什麼。
那女孩猛抬頭,頓時愣了一下。她面前好幾桌的客人,全都抻着脖子直着眼睛往她那邊看,這種突如其來的境遇讓她慌了,臉一紅,飛快低下頭,同時擰着高腳椅輕巧地一個轉身,留給眾看熱鬧的豪傑們一婀娜的背影。我們收了目光,除了老唐,還在試圖隔空遠眺,眉目傳情。
“別費勁了,你眼睛還沒有我鼻孔大呢,人家看不到!”老付笑着逗他。
唐墩不滿了:“你鼻孔比猩猩的都大,誰跟你比?”而後,轉過頭來,老唐給了清秋一個類似認親爹一樣的笑臉,“哎,兄弟,你認識她嗎?熟嗎?她叫什麼來着?”
清秋側頭看了看:“小雯,朱小雯。”
“真名?”老唐興趣越來越大。
清秋點了點頭:“嗯,可能是真的,那女孩挺怪的,估計報的是真名字。”
“哎哎!”老唐用胳膊肘捅清秋,“你和她熟嗎?”
“還行,以前在另外一家酒吧唱歌時候認識的,這個場子是我介紹她來的。”
“啊?那你倆……”老唐額頭閃現陰雲。
“沒有沒有!”清秋一陣“瓊瑤”,好像怕緋聞似的,“哪能呢!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更何況……”說著話,他自嘲地一笑,“更何況人家壓根沒看上我,挺純的一個丫頭。”
清秋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點了點頭,嗯,應該是挺純的女孩,就憑剛才,她還能臉紅一下,就看得出端倪了。
“哎哎!你把小雯妹妹叫過來認識一下唄!”老唐的額頭開始陽光燦爛了,“我這人就好交個朋友啥的。看到有年輕人為生活奔波勞累的,我就想助人為樂。”說著,老唐還特意強調了一句,“無論男女哈!”
桌上幾個人都笑了,包括清秋。
“唐兄,我開始崇拜你了,你絕對是不要臉界的大牌,不,是王牌!”肉狗笑着,拿杯子往老唐手裏的杯子上撞了一下。
老唐也笑,但笑也沒忘了正事,用胳膊肘碰清秋:“笑屁啊你,去啊!”
清秋笑着點頭:“行行行,我去叫她,我試試哈。”
老唐感興趣的,自然也是我們感興趣的。當然,我、肉狗和老付的心態與老唐截然不同,我們完全是看熱鬧,或者說,看老唐怎麼丟人。這是我們表達友情無價的方式。
老唐也不怕被我們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看到。具體什麼情況呢?這麼說吧,唐墩是一個好男人,好男人自然就有女孩喜歡,於是乎,老唐這麼多年,有過好幾次好幾次的戀愛史。按理說,老唐和她前面的多任女友,也算是愛得水深火熱,要死要活的,但可能老唐不算非常好,所以那些女孩和他水深火熱得也不會非常久,可以粗略地算一下,老唐已經參加了三次女友的婚禮,沒邀請他,或者邀請了他沒去的也有幾次,所以,老唐每次大醉后悲從中來,都會常掛在嘴邊一句話:“愛人又結婚了,新郎總不是我……”
但一次次失敗,並沒有打擊老唐的信心,他依然孜孜不倦、一如既往、屢敗屢戰地追求自己的每一個意中人。基於這一點,我們一致認為,老唐是一個堅強、大度,已經被愛情傷得沒心沒肺的男人了。
清秋和那個女孩說著什麼,那女孩笑了笑,然後向我們這邊看了一眼。
老唐馬上擺出一個十分內酷的姿勢,端着酒杯做深沉狀,眼睛狠狠地斜着我們:“有沒有看我?是不是在看我?”
“沒有!”我們三個眾口一詞。
不過有點出人意料,不多時候,那個叫小雯的女孩,真的跟着清秋走向我們這邊。肉狗一看有戲,馬上從一旁拉過來一把椅子,拉到自己座位旁邊,但一回頭,老唐已經坐在位子上了。
“你有小粉了!”老唐目露凶光。肉狗撇撇嘴,坐到老唐剛才的位置上。
清秋笑着挨個介紹了兩句,也沒握手,我們幾個微微起身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清秋在唐墩殺人一般的目光中,咽了口唾沫,識趣地坐到了另一邊的椅子上。
小雯笑着問候,得體地落座,絲毫沒有我們以往在酒吧遇到的女歌手的那種故作嫵媚與阿諛,她看上去相當年輕,即便是化了一些妝,但還是明眸皓齒的,身上也沒有噁心人的香水味。這倒真的贏得了我們幾個的一些好感。
老唐坐在小雯旁邊,更是顯得興奮異常:“你好,小雯是吧?呵呵,我姓唐,你就叫我老唐吧。”
小雯特禮貌地輕輕一笑:“不太好吧,還是叫唐老闆。”
老唐樂了,一拍桌子:“嗐,我算什麼老闆啊!我現在就是一家大報社的首席記者,還兼職着一個總經理,幫朋友管理他的一家科技公司,就是他,小付。”老唐一指老付,“另外,和朋友合辦了一個名犬養殖基地,就是他,小肉。”老唐又一指肉狗。
哥兒幾個都不說話,臉上笑着,都在用眼神咒罵老唐的祖上。老唐根本不在乎,目光根本沒離開小雯的臉,平常他也是這樣,只要有人在,就把牛往大了吹,按照他已經被傷害了無數次后的思維邏輯,前幾任失敗都是因為他不夠有錢。老唐總說:“等我成巨富了,隨便找美女!拿些錢,砸到她脫衣服躺下!再拿些錢,砸到她愛我!和我上床的時候大姨媽來了?砸錢,叫她大姨媽走!”
不過這次老唐好像失算了,那個小雯在聽完老唐一陣豪吹之後,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淡淡地笑着,而且我注意到了,她眼睛裏瞬間閃過一絲不屑。身邊的老付也注意到了,用胳膊肘偷偷頂了我一下,笑。
而此時的老唐完全進入自己的狀態了,看得出來,他對小雯大有一見鍾情的架勢,簡單地過渡之後,老唐徹底活躍起來,手舞足蹈地開始甩起了段子。一個個笑話,一個個包袱,根本不用事先綵排,講的那是唇舌紛飛、口沫四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跟自己接吻呢。但這倒挺見成效的,小雯果然被逗笑了,開始還很端莊,到後來徹底捂了嘴,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長睫毛忽閃忽閃的,讓老唐更加癲狂起來。
笑着,小雯扭頭看我們:“哎,你們怎麼都不笑啊?”
我們幾個一愣,馬上禮貌性地綻放微笑,其實根本笑不出來,像我們這種聚在一起就指望這些段子下飯下酒的人,哪兒那麼容易被逗笑?
老唐在一邊十分誠懇地低頭:“呵呵,小雯,說實話,我知道你笑是在捧我場,他們不笑,是因為我講得沒意思,真的,我以前也不太會講這些,你問他們,我以前一向是很靦腆的一個人。”
這一句,桌上人都笑了。
小雯愣了一下,覺出其中的蹊蹺來,看了看老唐,也笑了。
聊得情緒不錯,老唐也喝了不少,情緒激動地一定要和小雯對唱一首——《一生有意義》。老唐簡直太酷了!他那歌唱的,愣把旁邊的鍵盤師給帶得走了音,導致小雯有幾次都險些跑調。更要佩服老唐的是,即便是喝了那麼多酒,他依然不失他的樸實勤儉本色,臨走的時候,還是把喝剩的半瓶傑克丹尼帶走了。
出了酒吧,站在街邊,涼風一吹,酒勁開始上頭了,我們幾個都有點兒暈。最厲害的是老唐,基本開始獨自搖擺了。
老付發動車,我和肉狗去扶老唐,老唐在理智的眩暈中依然保持慾望的清醒,不停地伸手推我:“哎!哥哥!親哥哥!幫弟弟個忙,去幫我問一下小雯的手機,你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被他推得沒辦法,我轉身返回酒吧,正好遇到清秋。
“哎,剛才那個朱小雯的手機號碼你有吧?給我一下。”
清秋一愣,接着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伸手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了幾個鍵,告訴我一串數字。
我存到自己手機上,跟清秋擺擺手,清秋跟上來補了一句:“哎,寶哥,跟你交個底,小雯沒那麼好擺弄。”
我不太理解他跟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點頭,出了酒吧。
開車先把老唐扔回家,然後老付和肉狗送我,車上談起今天的這個小雯和老唐,我們仨絕對的眾口一詞:沒戲!
在我住的小區門口下車,之後拿了手機給末末打電話。心裏還惦記着今天晚上應該會有點兒改變吧?多少可以發生些進展也說不定呢。
響了一聲之後,那邊一個陌生的女聲響起:“喂?”
聽得出來,那邊很吵。
“喂,你是哪位?”我問。
“你是誰啊?”那邊的女聲為了蓋過喧鬧,盡量地大聲說著。
就在這時,我猛然聽見電話里,一個男人聲音喊:“小雯!有點歌!”
一身冷汗!
我急忙掛了電話,直愣愣地看着手機,怎麼打到她那裏去了?我真喝多了?
再次撥通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接聽,是末末懶洋洋、迷糊糊的聲音,很明顯,這丫頭真的睡了。
“哎,我是賴寶,我回家了,幫我開下門。”我盡量輕聲細語的。
“你這人怎麼自己不帶鑰匙啊!”末末氣惱地罵了一聲,掛斷電話。
我瞪了眼,手機貼在耳朵上,站在原地不動,忽然胸口一陣悶熱,彷彿一口鮮血即將從口中噴涌而出……
當我快速按第五遍門鈴的時候,門開了。
我剛要來幾句硬氣的豪言來體現我也不是好惹的,卻話到嘴邊生生憋了回去。
開門的不是末末。是一個穿睡裙的女孩,狠狠罵著:“瘋子!”
“你……”我有點兒傻眼,急忙鞠躬,“對不起!”說著轉身就走,心裏咒罵自己:肯定是喝酒喝多了,走錯了樓層了,這下丟臉丟大了!
哎?不對啊,這女孩……怎麼這麼眼熟呢?猛轉身,小心看過去——奶奶的!是小曦!
小曦根本沒跟我客氣,根本不像是才認識了兩天的人,一副橫眉冷對:“你行啊你!寶,這麼晚了就把末末一個人扔家裏,你還真放得下心啊你!”
說完,她倒是氣呼呼地轉身進去了!憑什麼啊?這還是我家嗎?!
我也憋着氣走進去,又不好意思跟小曦發火,悶聲問:“末末呢?”
小曦瞪了我一眼,用下巴一點卧室方向。我大步走過去,卧室門居然關着!我抬起腳……又放下,這是我家的門。
推開門,我已經作好了咆哮的準備,腦袋一探,看到了床上的末末。
末末躺着,一頭長發披散在枕頭上,被子蓋到胸部,露出兩側圓潤白皙的肩膀,一隻手臂從被子裏拿出來,纖細的手指放在嘴唇邊輕咬着,側着頭,風情嬌媚地看着我,懶懶地嗲聲問:“寶,你回來了呀?”
……啥脾氣都沒了,我真是廢物!
“末末,小曦是怎麼回事?”
“我自己在家害怕啊,就給小曦打電話讓她來陪我了。”末末撅嘴,還在咬着手指尖,裝得那可愛樣,讓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裏一個聲音不住地提醒自己:強硬點!要強硬點!
“末末,你住我這兒我沒說別的,都是朋友算我幫你,但你不能把什麼人都往我家裏帶啊!你有沒有點安全意識?”我皺眉嚴肅,簡直太帥了!
“知道啦!”末末一伸下巴,沖我皺了一下鼻子。
……軟了,剛硬起來,又軟了,我是說……我的心。
冷不丁,後背重重挨了一下。我一轉頭,小曦在身後,張着血盆大口正在等我。
“哎,姓賴的,你讓末末住你這兒,你就有責任和義務照顧她!懂嘛你!”
我一臉氣急敗壞,抬手指着自己鼻子:“我讓她住?”
“沒時間跟你廢話!大半夜的,睡覺!”小曦狠狠哼了一聲,推開我,伸手拉住卧室的門,沖裏面說,“末末,睡了啊,有事你就喊救命!”
“嗯!”末末在卧室里幸災樂禍地應聲。
傻愣愣地看着小曦一把拉上卧室的門,然後一邊瞪我一邊走開,我這個鬱悶啊!我這是招誰惹誰了?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還……還救命?誰救我啊?
還沒鬱悶完呢,忽然感覺不對了!小曦走的方向……那不是書房嗎?
“哎哎!小曦,你這是……”我在後面叫住她。
“睡覺啊!我睡書房!”小曦沒好氣地說。
“啊?你不和末末睡一起啊?”我大驚。
“我不習慣和別人睡一張床。”
很明顯是借口,但我能說啥?忽然,我心裏一驚,又一喜,聯想到剛才末末在床上撒嬌的樣子,莫非這是在把我……逼上梁山?
“你睡那裏了,我呢?你是讓我……”我用眼睛瞟了一眼卧室的門。
“你做夢吧你!”小曦又氣又笑着撇嘴,伸手一指沙發,“床都是女士的,你就紳士點兒吧,也算對你今晚對末末這麼不負責任的懲罰!”說罷,小曦噌噌幾步躥進書房,關了門。
我呆愣在客廳里,左右看看,躡手躡腳地走到卧室門前,伸手推門。門從裏面反鎖着——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轉頭,看着沙發,我有點兒想哭。於是,今夜我又上了沙發,我的神,沙發不會懷孕吧?
心裏又忽然開始害怕——小曦不會也趁機住到我家來,再也不走了吧?躺在沙發上,鬱悶得睡不着,順手拿起茶几上一本小說看了起來,那本小說的名字是——《今夜,床鋪請將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