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些純粹的時光
“亦菡,他送你回來的嗎?”張夢茹的宿舍就在許亦菡的隔壁,一見許亦菡回來了,忙走到她的宿舍,打開窗戶朝下張望。
“是的。”許亦菡不動聲色地回答。
“是那輛車嗎?”張夢茹看到樓下有一輛車停在雨中。
“我不知道你說哪輛。”許亦菡走到窗戶那兒。
“快看,發動的那輛。”張夢茹沒有留神將手擱在了窗戶邊上,沾了一胳膊的水。
“……”許亦菡愣神看了幾秒,看了看張夢茹胳膊上的水,“看你激動的,什麼時候開始扮演花痴了?”
“才沒有,我見過的帥哥比你走過的路還要多。”張夢茹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手臂,“對了,你們……”猶豫了會兒,“你們是什麼關係?我看不是普通朋友那麼簡單吧?”張夢茹開始不懷好意地笑。
“……”許亦菡搓着被雨水浸涼的手臂。
“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張夢茹湊到許亦菡面前,兀自猜測。
“你看我這樣的會看得上他嗎?”許亦菡總算自大了一回。
“人家也是一表人才啊,何況……”張夢茹將毛巾又塞到了許亦菡的手中,“你們倆看上去很般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
“別拿我跟他相提並論。”
“哎喲,眼眶大了啊,他那樣的你都瞧不上眼了,你不要的話就給我吧。”張夢茹開着玩笑,“我想起來了,有件事還沒有問你呢。”
“什麼事?”
“你上次不是跟我說回家要去相親嗎,說說,那個人怎麼樣?”張夢茹搬來板凳,跨坐到上面,手放在椅背上,將下巴擱上去,一副興緻盎然的模樣。
“還不錯。”許亦菡淡淡地說。
“還不錯就是兩人有戲了?”張夢茹笑得詭異,“那麼,你的舊男友就別想跟你舊情重燃咯。”
“亂說什麼。”許亦菡斜睨了張夢茹一眼。
“亦菡,快過來。”張夢茹連忙招呼在洗手間洗衣服的許亦菡。
許亦菡手裏還搓着衣服,手上沾滿泡沫,探出半個身子問:“什麼事啊?大驚小怪的。”
“你快過來,她是誰呀?”許亦菡看到了張夢茹手中拿着的相冊,慌忙地沖了沖手,胡亂擦了下就衝出來了,“你拿它幹什麼?”
“無聊就隨便看看唄。”張夢茹不以為然地說,“我還沒看完呢,看你緊張的,裏面難不成有你那箇舊男友?”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了?”
“我是關心你啊,我的大小姐。”
許亦菡想把相冊收好,張夢茹卻奪了過來,翻開相冊,指着一張照片說:“看看,就是她,很像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她加重了“很像”兩個字。
許亦菡到底還是愣住了,一下子空了的手讓她忽然覺得什麼都握不住,手心裏只余流動的空氣。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相似的容貌?是她的臉生得太大眾化了嗎?
“哦。”許亦菡略有些生硬地回應。
“真的好像啊,簡直就像同一個人。”張夢茹拿着相冊反覆看,然後問,“她是誰啊?”
“我的好朋友。”黯然的神色中含着一抹傷。
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好朋友”這三個字,許亦菡還是願意給她。
“怎麼沒看她來找過你?”既然是好朋友,跟許亦菡共事的日子裏,卻從未見照片上的女子來過。
“不用問了,你該幹嗎幹嗎去,別在我這邊亂翻東西。”許亦菡拿過相冊,合上。
“也不算亂翻啦,我就想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就看到這個了。”張夢茹拉了拉抽屜,無辜地說。
相冊放在抽屜的最裏邊,竟被張夢茹翻出來了,許亦菡心想:下次該買個保險箱,不裝錢,專門裝這本相冊。
她知道,自己想裝的不僅僅是相冊,還有她的回憶。
至今,她還記得那些純粹的時光。
上小學那會兒,她的成績並不是特別好,母親肖紅月整天在她耳邊念叨:“都是一個老師教的,你看看人家秦曼君,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許亦菡跟秦曼君是鄰居,兩家靠得近,也就隔了幾戶人家。母親常常把她跟秦曼君相比,只要對方考得比她好,在母親嘴裏,好像對方什麼都是好的,而自家女兒反倒成了不求上進的那一個。
後來,許亦菡的成績突飛猛進了,進入班裏前三,甚至有時會跟秦曼君並列第一,母親這才笑着跟她說:“好好學,我的女兒也不比別人差。”
她的進步大多都要歸功於秦曼君,放學回家后,她們一起做作業,只要她有啥不懂的就問秦曼君,秦曼君都會教她,並不像班上有些人,小心眼,生怕自己教了別人,別人就會超趕他。
她們時常一起去學校,一起回家,不管誰有事都會等對方。
當時,學校離她們的家不遠,直接步行十幾分鐘就可以到家了。
回家的路上,她們常常抄小路。路途中會經過田地,那時正值稻子成熟的時候,大片大片的麥穗隨風輕舞,像起伏的波浪,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美。
許亦菡走在了秦曼君的身後,腳步要比平時遲緩很多,在她前面的秦曼君停下腳步,回身看她。
下午,許亦菡從辦公室回來后,秦曼君就發覺到她有些不對勁,她的左耳紅紅的。
“班主任把你喊到辦公室跟你說什麼了?”秦曼君問,並沒有提她耳朵紅了的事。
臨近暑假前的一次小模擬,許亦菡的名次一下子掉出了前三。並且,這幾次的測試她做得都不好,名次急劇下滑,在第十名來回徘徊,為此班主任專門找了她。
“跟我說,快到期末考試了,叫我好好學習。”許亦菡耷拉着頭說。
“有什麼不會的就到我家問我啊。”秦曼君微笑道,潔白的臉上被鍍上色彩,使得她更加動人。她停在一塊稻田旁,手輕輕撫上金黃的稻穗。
許亦菡從書包里掏出兩張用過的演算紙,分別墊在了草地上,兩人並排坐下。
看着夕陽西沉,看着它逐漸沉落,看着圍繞在它周圍的光暈越來越少,許亦菡的心莫名難過起來。
她知道,夕陽總會落下,會在地平線的盡頭消失,燃燒掉它最後一抹光,剩下灰色雲朵浮遊天際,如同她暗寂無歸的心。
這大片的稻田再美,這耳邊吹拂過的清風再怎麼怡人,也無法掃去她眼中的黯然。
她將書包塞在懷裏,環膝坐着,眼睛幽幽地看着天。
“我今天學會了一首歌,要不要聽聽?”秦曼君想調動許亦菡的情緒,笑着問。
許亦菡點點頭,眼睛飄忽在數里之外。
“拾稻穗的小姑娘,赤腳走在田埂上,頭上插朵野菊花,手臂上挽着小竹筐……”悠揚的聲音迴響在寬廣的天際,秦曼君的聲音比較稚嫩,正好把這首歌演繹得很到位。
“怎麼樣,好聽嗎?”秦曼君問。
“繼續唱啊。”許亦菡的雙手開始跟着歌曲的旋律打着節拍,漸漸地,嘴裏也哼了起來。
從一個人歌唱到兩個人齊聲放歌,整個天地間似乎只有她們倆美妙的童音。清風來伴奏,田間稻穗也來湊熱鬧,發出悅耳的沙沙聲。
此時此刻,班主任刺耳的說教聲,自己被擰痛的耳朵,辦公室里老師們投來的目光,還有試卷上紅色的叉叉,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的耳邊、她的腦際唯獨存有跳動的音符,動聽的歌聲。
許亦菡的難過不是沒來由的。
下午的時候,班主任當著全辦公室老師的面擰她的耳朵,氣憤地說:“你看看,這個我平時上課講了多少回,人家王小梅也沒有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你倒好,一個語文課代表竟然犯這樣的錯誤,回去給我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自己這幾次考試退步的原因。”
班主任聲音大,遭來了其他老師的側目,其中有她熟悉的數學老師、美術老師、體育老師,甚至還有別班的老師。那時,她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什麼叫喪失自尊,什麼叫丟臉。那一刻,她深深體會。
考不好下次可以再考,努力一把,分數和名次總會提高的。而在眾老師面前所丟盡的顏面如何能夠挽回?她又該怎樣面對別的老師?她似乎失去了面對的勇氣。
跟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唱着歌,看雲起雲落,看稻穗輕擺,感受着掠過耳際的風,會發覺,什麼事情都沒有她想得那麼糟糕。
身旁的秦曼君臉上有着花一般的笑靨,在天地間綻放,許亦菡似乎嗅到了那股香氣,周身香氣縈繞。
歌唱漸入一種境界,許亦菡坐了起來,沿着稻田歡快地舞蹈起來,稻葉擦過她的小腿,稻穗掃過她身側的手臂,弄得她有些□。可她不管這些,她想讓自己一直沉浸在這樣的情緒里,一直歡快地舞蹈下去,歌唱下去。甩掉那些煩惱、那些擔憂。
路過的行人可以看到兩個在田埂上牽着手歡快歌唱的女孩。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初中,直到遇見了他——陳煥。
以前許亦菡都是跟女生同桌,這次換了男生,讓她不太自在。令她開心的是,秦曼君又跟她同班並且坐在她的後面。
開學伊始,當她興緻勃勃地跟秦曼君說笑時,她的外號橫空出世。
“虎牙妹”便是陳煥的傑作。
當陳煥哈哈笑着叫她“虎牙妹”的時候,許亦菡連忙收住了笑容,恨恨地瞪着他。
“我說錯了嗎?”陳煥雙手攤開,看着四周的同學,無辜地說。
許亦菡承認自己嘴裏有一顆虎牙,但她討厭別人給她取這樣的綽號,好像在取笑她一樣,後面還綴了個“妹”。
“你還黑炭呢。”許亦菡看着陳煥古銅色的皮膚,立馬還擊。
“我這是經常運動鍛鍊出來的健康膚色,你懂什麼?如果我這皮膚都能叫黑炭,那楊樂呢?”陳煥轉頭看在後面坐着的楊樂。
楊樂的皮膚是名副其實的黑,一咧開嘴就能看到兩排潔白的牙齒,都能給黑人牙膏做廣告了。
“那你還想跟黑板比嗎?”許亦菡睥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小矮個。”
“說什麼啊?有本事說話別像蚊子叫。”陳煥將腿翹在許亦菡的板凳上,還翹得老高,擺出不可一世的姿態。
“小矮個,我說你是小矮個。”許亦菡並不懼他,咄咄逼人地說。
“哼,以為長得高就了不起啊。”陳煥悠悠地晃着腿,“現在還沒到我急速猛長的時候,不用幾年,你肯定得仰視我。”
陳煥說得倒是無所謂,其實,他心裏在嘆着氣,被一個女生取笑矮,面子上着實掛不住。但是又很無奈,誰叫上初一的許亦菡就已經一米六五了,比他高半個頭。
“虎牙妹”“小矮個”從此在同學之間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