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7
露台上,昔日的青藤已經無影無蹤。
風,有些冷,在輕輕吹。
他坐在白色藤椅中,穿得很薄,一身黑衣,黑色長發,漆黑眼眸,略帶病態的蒼白的面容,只有優美的嘴唇還似紅楓。
明曉溪在他身後站了很久,沒有走上前去。
肅殺冰寒的氣息緊緊裹住他的背影,好像把他和整個世界都隔離開了,冷冷清清的,沁涼沁涼。
好似過了幾個世紀,他白皙有力的手指拂上美麗的額頭,嘆息如深秋的水。
“不說話么?那為什麼來?”
明曉溪深吸一口氣,走到他的身邊,想走過他,去到另一把藤椅,卻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力量很大,緊緊箍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懷中。
牧流冰伸出手,輕拂她涼涼的臉頰,“不要擔心,修斯會醫好澈的手,他是世上最好的醫生。”
“他做不到。”
“哦,他這樣說?”眼睛冷酷地眯起,帶着些噬血的味道。
明曉溪心中一凜,“不要。”
“……”
她長吸口氣,凝視他,“是你綁架了修斯大夫的親人,逼迫他來醫治澈學長嗎?”
“是我,怎樣?”
“放了他吧,他已經儘力了。”
牧流冰觀察她,“我以為你會指責我手段殘酷。”
明曉溪苦笑,“是嗎?或許我是應該指責你。以前的我,最討厭別人用暴力解決問題,用暴力威脅別人,可是,大概我也變了吧。”
她振作起精神,“牧流冰!你的做法仍然是不正確的!不過,還是謝謝你為學長‘請來’修斯大夫!”
他的眼神古怪,似含嘲弄,“哦?你以為我是為了風澗澈?你……”
她截住他,目光如水清澈,“澈學長是你的朋友,是從小到大真心待你的朋友。”
“朋友?我也有朋友嗎?”
“有!澈學長、東學長都是你的朋友,他們關心你。”
明曉溪清澈的目光凝注他,清晰堅定地繼續說:
“我,也永遠是你的朋友。”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牧流冰眼光陰鬱,眉頭皺起,身上像有股寒氣在悄悄遊走。
他甩甩頭,趕走心底忽然湧上的恐懼,用修長的手指扳起她的下巴,眼若寒星盯緊她抿住的嘴唇。
“吻我!”
絕美好似罌粟的雙唇,離她只有一寸,卻不肯再進,執拗地等待她的主動。
“你不是很喜歡我,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嗎?那就吻我啊!”
命令無比蠻橫霸道,眼中卻涌滿饑渴、慾念、緊張和絕望。
“自從澈受傷,我們多久沒有見過,你都不會想我嗎?快吻我啊,讓我知道你還喜歡我!!”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絕望的氣息越來越濃。
明曉溪望着他,靜靜的沒有說話。
不知多久,她終於伸出雙臂環住他的頸項,將下巴靠在他的肩頭。
她的嘴唇離他的耳朵很近。
“我很想你。”
他屏住呼吸,心痛鑽裂全身。
“但是,卻不想見你。”
她的手指繞過他肩上黑玉一般的頭髮,彷彿渾然不知此刻的他已被痛苦撕扯成碎片。
“你的頭髮什麼時候長得這麼長了。”
一直記得初見他時,白衣如雪,眉目如畫,黑髮有些頑皮地垂在額間,氣質清冷,然而明澈如水晶。
或許真的太久沒有好好看過他,猛然間發覺他的發已經長至肩下。
“是你說,喜歡我留長發。”她對他說,他的發烏亮柔軟,摸起來很舒服,很好看,讓他留起來,不要剪。
明曉溪用心地想:“我說的嗎?怎麼不記得了?”一點印象也沒有。
冷凝凍結住他的眼睛,牧流冰霍然起身!
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出現在他手中!
徑直向那曾經為愛人而留的滿把長發削去!
“不要!”
明曉溪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搶過匕首。
“很好看,長發很合適你,留着吧。”
牧流冰一身黑衣,冷絕酷美,長發迎風飛舞,恍惚間像地獄裏裹滿血腥的惡修羅。
她收回視線,啞然失笑,“對不起,以前說過的很多事,我都已經忘記了,請原諒我。”
風,吹在兩個人身上,無比寒冷。
她和他站在昔日的露台上,卻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心情。
“我答應你,風澗澈的手,會好的。”
他凝視遠處庭院裏葉子已經全然落盡的大樹,話語從繃緊的薄唇逼出。
“是的,學長的手一定可以恢復到從前。”
他猛回頭,“那你——”
“可是,有很多事卻永遠沒辦法再回到從前。”
唇角湧起濃烈的嘲諷。
“是誰說,她不怨我,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是我。”明曉溪回答。
“但是,我後悔了。”
牧流冰像被一把刀從喉嚨劈到腳底!
他的手指戛然緊握,指節鐵青。
他說不出話,眼睛只是那樣地盯着明曉溪,眼中是震驚、是憤怒、是恨意,還有濃烈得能把人逼狂的絕望和痛苦,那種自靈魂深處被抽走所有希望的痛苦。在那一瞬間,他眼底的光明驟然黯淡。
他忽然覺得冷,漫天遍地的寒意向他襲來。
在她的眼中,他忽然好似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他與她的距離只有一步,卻彷彿隔了天涯,隔了海角,今生今世再也無法邁得過去。
“如果你終於還是要後悔遇見我,那麼,為什麼不早些離開?
如果一開始,你就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那麼,我也許就不會知道幸福的滋味。你何其殘忍,把所有的愛滿滿地那麼猝不及防地都給了我,告訴我,你永遠喜歡我,永遠不會離開我,讓我錯以為,我可以幸福得像個被寵溺的孩子,讓我錯以為,只要抱住你,就可以擁有整個世界。”
他以為,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然而,失神間,話語已飄蕩在空空落落的露台上。
明曉溪喉嚨乾澀得像在着火。
“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在你身邊,就可以不讓遺憾的事情發生;我以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可以快樂,就可以幸福;我以為,只要我拚命去做的事情,就可以做到。
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她看着他。現在的牧流冰,陰厲殘酷俊美,再也不是往日那個冷漠清澈的少年。但是,為什麼,他眼底的寒冷,讓她有種脆弱的心痛。
“我不快樂,真的不快樂,我還在笑,可是卻沒有了笑的感覺。這也不重要,因為我喜歡你。”她閉上眼,沒有注意他筆直僵硬的背脊,“即使我死掉,我也不會怨你,那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原本就知道和你在一起會有危險。
可是……”
她強抑住滾滾湧上的淚意。
“傷害到差一些就死掉的卻是我心目中最尊敬最喜歡的澈學長,我受不了,我不能容忍他的右手再也不能像神一樣出色。夜裏,我會做噩夢,我會尖叫着嚇醒,我會一千次一萬次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