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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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和暖的春風吹進風澗澈的公寓。
風,輕柔地襲來,明曉溪每個呼吸都被風澗澈清淡清爽的體味充滿。
她努力搖搖頭,拚命想從他的氣息中掙脫。
“澈,你擦香水了嗎?”
風澗澈一怔,然後失笑,“沒有。怎麼了?”
明曉溪敲一下腦袋,真是傻了,澈怎麼會用香水嘛。可是,他身上怎麼會有那麼淡雅卻濃烈的氣息,讓人不知不覺想迷醉下去。
她的小手在他溫熱的手臂上躑躅起來,手指輕輕划著他光潔如陽光的肌膚。
風澗澈望着明曉溪不知神遊何方的面容,眸色漸漸轉濃,她手指的拂弄好像觸到了他直達心底的寂寞。
半晌,風又吹過,屋裏響起一陣細碎而清脆的鈴聲。
聲音雖小,已足夠將明曉溪從恍惚中驚醒了。
她一驚,手指觸電般從他赤裸的肩臂處收回,臉兒漲得通紅,“哎呀,我……我……”
風澗澈微笑,“你的臉很紅。”
“啊!”明曉溪雙手飛快捂住紅彤彤的頰,“我沒有想做壞事……我只想了一點點……對不起……”
這次回來怎麼覺得怪怪的,看見風澗澈總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腦子中竟然會產生旖念,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臉蛋詭異地羞紅。就像這一刻,他黑亮的眼眸望住她,她的神智就開始飄啊飄地不知飄向何處。
為什麼會這樣?!
她冥思苦想。
風澗澈笑着拍拍她的頭,“曉溪,你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明曉溪振作精神,“不行!我還沒有開始針灸呢!”
話音未落,她的臉頹然垮下。這樣子精神恍惚的,硬要針灸會不會出問題呢?
就在此刻,細碎而清脆的鈴聲又響起,成功地轉移了明曉溪的注意力,引發了她強烈的好奇。
聲音是從風澗澈的卧室傳出的。
明曉溪望望鈴聲的方向,又望望忽然間眉心微皺的風澗澈,兩眼放光道:
“那是什麼?”
“沒什麼。”
“我要看!”
“真的沒什麼。”
明曉溪已經來到了卧室門口,一隻手放在門把上,苦着小臉,“澈,求求你,讓我看看吧。反正也沒什麼嘛,你越是不讓我看,我就越是好奇,我會被好奇折磨死的!”
風澗澈輕嘆一聲,站起身來,將一旁的白色襯衣穿上,走到她身邊,打開房門,“看吧。”
一串風鈴。
懸挂在床的上方。
風鈴上有紙鶴,有星星,有鈴鐺。
夜風吹過,丁當作響。
風鈴顯然舊了,卻被打理得很好,一點灰塵也沒有。
明曉溪指住風澗澈,笑,“哦,你的秘密啊!居然藏着一掛風鈴,還那麼寶貝!是誰送給你的,是不是心上人啊?告訴我嘛,我發誓不對別人說!”
他的手指逗弄着風鈴中心的星星,唇角有抹輕不可察的苦澀。
“你忘了是誰送的嗎?”
明曉溪眨眨眼,咦,這句話有深意啊……
“我應該知道嗎?”回憶,努力回憶!
風澗澈凝視掌心中粉藍的星星,“有人說,如果對着風鈴許願時,它會無風自響,那麼,這個願望就會實現。”
這句話很熟悉啊,她好像也聽過……
眼睛越睜越大,嘴巴越張越大。
明曉溪愣在那裏,羞愧的火焰一點一點自腳底燒起,蔓延她的全身!她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地上!
因為,她終於想起來了,那個送風鈴的人,名字就叫做——
明、曉、溪!
丁當!丁當!
風鈴兒輕笑……
明曉溪羞紅着臉扯住風澗澈的胳膊,連聲認錯:“對不起,澈,我老眼昏花,腦袋痴獃,失憶健忘……”
風澗澈笑了。
“那麼嚴重?”
明曉溪把臉埋進他的臂彎,沒臉見人了!丟死人了!自己送的禮物居然都忘記了,天哪,救救她吧!
“我許願了。”
聲線帶着淡淡的鼻音,比春風還好聽。
明曉溪眨眨眼睛,睫毛掃過他的肘心。等了一會兒,沒有下文。
她抬起臉,望住他。
“實現了嗎?”
風澗澈微笑,“還不知道。”
他和她都坐在床邊。
有紙鶴、星星、鈴鐺的風鈴在他和她之間。
眼睛和眼睛的距離只有一尺。
他的眼底溫柔寬厚如大海,她的眼底明亮清澈如小溪。
在突如其來的靜默中,她的思緒又飄忽起來,一下子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每一個片段都是風澗澈,有優雅的他,有溫柔的他,有寬厚的他,有悲傷的他,有寂寞的他,有完美的他,有受傷的他,有脆弱的他,有微笑的他,有她眼中的他,有別人眼中的他……
他的眼神,剎那間讓她有點心跳、有點慌張、有點莽撞……
不及去想,一句話已突兀地衝口而出——
“你喜歡我嗎?”
沒有風,鈴兒卻響了。
聲音極輕極輕,輕得像明曉溪心底輕輕的懊悔。
風澗澈笑得也很輕,輕得像明曉溪輕輕的心跳與慌張。
“曉溪,我自然喜歡你。”
明曉溪輕輕搖頭,“不,我是說那種特別的喜歡。”
風澗澈沉吟。
他的安靜慌亂了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她已不曉得自己究竟希望聽到的是什麼。
明曉溪想告訴他,她不想知道了,她只是問了一個傻問題。
但話語噎在嗓中,說不出來。
她發現,自己想知道那個答案。
終於——
他微笑着對她說:
“曉溪,我希望你幸福。”
“……”
“如果愛你可以讓你幸福,那麼我就愛你;如果不愛你可以讓你幸福,那麼我就只是喜歡你。”
“那——你的幸福呢?”
“我的幸福,就是看着你幸福。”
光榆學院風雲再起!
樹葉屏住呼吸,微風輕輕吹過。
廣場上靜悄悄。
幾百道好奇、激動、興奮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不捨得眨眼地盯在中心的幾個少女身上。
事件的焦點是誰呢?
自然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總是給大家帶來驚奇的明曉溪同學。(註:此語摘自一天後出版的光榆校報。)
明曉溪莫名其妙地看着擋在她面前的兩個少女。
嚴格來說,擋住她路的不是兩個少女,而是一個。一個身若蒲柳、柔若無骨、蒼白如月的少女,她的眼睛幽幽地盯住明曉溪,每一個眼波似乎都帶着千般恨萬般怨;另一個少女好像只是個隨從,面目清秀,怯嫩嫩的,努力為前面的少女撐起一把碎花洋傘。
明曉溪仰頭看天。
揉揉眼睛再看,陽光並不強烈啊,或者說,今天根本沒有陽光啊。
小泉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大驚小怪,那只是人家大小姐的派頭而已。”
明曉溪鬆口氣,她還以為是自己眼睛不行了呢,硬是把艷陽天看成陰雲密佈。
東浩雪無奈地嘆息,“明姐姐,她是來找我麻煩的。”
明曉溪奇怪地扭過頭,“找你麻煩?小雪,你做錯什麼事嗎?如果對不起人家就趕快道歉。”
“明姐姐!”東浩雪跺腳抗議,“我哪裏會對不起她嘛!是她自己……”
小泉笑得詭異,“一場誤會,一場誤會而已。”
她的笑容太古怪了,明曉溪忽然起了一陣寒意,再加上包圍圈外同學們興奮激動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祥的預感籠罩了她。
在四周觀眾焦急的渴盼中,嬌弱少女終於開口了:
“你——是誰?”
慢悠悠軟綿綿的聲音直挑明曉溪。
明曉溪指住自己的胸口,懷疑地問:“你在對我說話嗎?”
東浩雪冷哼一聲:“古飛櫻,有什麼招術就只管對我使出來!不要牽涉到別人!”
觀眾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神情疑惑;小泉皺眉長嘆,又是想笑,又是煩惱;明曉溪一頭霧水。
古飛櫻眼皮都不曾掀東浩雪一下,依舊牢牢盯緊明曉溪,不急不徐又問一次:
“你——是誰?”
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我是明曉溪。”
下一句。
“你——知道我是誰嗎?”
明曉溪險些跌倒,忍住性子,擠出笑容,“請問你是?”
回答她的卻不是古飛櫻,而是那個清秀的小女傭。
“我家小姐是有史以來名譽最卓著、家傳最悠久、歷史最顯赫、地位最崇高、出過二十八位高官的古氏家族第四十一代嫡傳長女——古飛櫻小姐。”
明曉溪咋舌。好——長——的一句話呀,也虧得她能背得如此流利。
但有人不滿意。
古飛櫻冷眼一瞪,“一點氣勢也沒有。”
小女傭噤若寒蟬,雙腿打抖,用足氣力,大吼而出:
“我家小姐是有史以來名譽最卓著!家傳最悠久!歷史最顯赫!地位最崇高!出過二十八位高官的古氏家族第四十一代嫡傳長女——古飛櫻小姐!!”
“嘔!!”
“哇!!”
“嘩!!”
光榆的同學們吐倒一片。
這位古飛櫻大小姐真是厲害,每次自報家門必會“傾倒”眾人,即使已聽過七八遍也無法生成免疫力。
明曉溪瞪大雙眼,強忍震撼,“呵呵……久仰久仰。”
古飛櫻笑得很傲慢,“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明曉溪眨眨眼睛,“如果你一定要說,可不可以簡短些。”
古飛櫻白她一眼,仍舊由小女傭開口:
“我家小姐由風氏家族鄭重選擇,古氏家族正式同意,即將成為優秀出色品學兼優的風澗澈少爺的未婚妻。”
“不要臉!澈哥哥什麼時候承認你是他的未婚妻啦?”東浩雪憤怒地抗議。
輕蔑的眼光斜睨東浩雪,再盯住明曉溪,“東浩雪是你的煙幕彈?”
明曉溪哀嘆。
天哪,她是不是智障啦,怎麼大家說的話她全都聽不懂呢?
“騙我去提防她,卻讓你這個狐狸精從我眼皮下溜走?”
東浩雪大驚:“你胡說什麼?!不要侮辱明姐姐!!”
古飛櫻仔細打量東浩雪,忽然冷笑:“哦,我倒忘了,你卻是真正喜歡風公子的。可憐啊,小丫頭,你難道不知道你的明姐姐正處心積慮地要搶走你的澈哥哥嗎?”
東浩雪驚怔如木雕。
小泉感嘆。誰說古飛櫻是個笨蛋白痴,她這一手玩得才叫陰狠。看來,世上每一個人都不可小覷了呀。
詭譎的寂靜。
觀眾們屏住呼吸等待明曉溪同學的迎頭痛擊。
暗藏在人群中的光榆校報記者已推測出無數種讓人熱血澎湃激情難抑的發展局面。
誰料——
據權威的光榆學院校報記載——
那一刻,明曉溪同學眼神真摯,對古飛櫻同學滿面笑容道:
“哎呀,你是澈學長的未婚妻呀,恭喜恭喜。”
古飛櫻同學冷漠高傲,“不要再對風公子動邪念。”
明曉溪同學神情嚴肅,“我保證,決不對澈學長動邪念。”
沒有硝煙。
沒有戰鬥。
一場風波在明曉溪同學的懦弱表演下,就此散去。
光榆學院的同學們失望極了。
只有小泉露出“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笑容。
“走吧。”
明曉溪如釋重負地微笑着,去拉東浩雪的手。
東浩雪的手很涼,在她觸到的那一刻,僵硬地閃開。
明曉溪詫異地望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