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王子楊在拆開陳謐遞過去的禮物后,顯然因為沒有了像男生會送出這樣精緻漂亮又價值不菲的東西,像個小學生一樣沉浸在無法形容的欣喜里。寧遙幾乎可以清楚看見她的眼皮都燒紅了起來,毛細血管在薄薄的眼皮下突然放大。
“真的,太謝謝你了……”說一次還不夠的樣子,“太謝謝了。你……這個禮物我太喜歡了。”
那麼多的“太”字。還有激動的微微發抖的手。靠着寧遙的肩膀,因為語無倫次而將硬起來。
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母就會說“阿姨好年輕啊”的王子楊。到哪裏都不會拘束的王子楊。
僵硬的肩膀。
“不,沒什麼。”男生擺着手,“恩,生日快樂。”
“那寧遙你的呢?”隨後轉身,大方的朝寧遙伸過手,神情明顯放鬆了。
“……啊?”才想起忘記對她說明禮物是兩人合買的。
“你的,你的,我就想看你送什麼。”
寧遙忽然想像着她聽到真相后,會是怎樣的心情。
王子楊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心,裏面潮熱的汗。
寧遙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就在陳謐正要張口說明這份禮物的來歷時,寧遙學着電視劇里誇張喜劇演員那樣撲向王子楊的膝蓋,把頭埋在兩人手心裏,裝出一副哭腔:
“抱歉,我忘記帶來了。”
“啊?!”
“今天出門時還放在桌子上的,出門的時候結果給忘記了。你殺了我泄恨吧。”說完抬起下巴,看王子楊的反映。
“……沒什麼沒什麼,你不送也沒關係哪。別搞這套啦。”一邊把寧遙扯坐起來,又笑,“大不了你生日時我也忘記帶禮物就是了。”
“對不起啊啊啊。”寧遙好似痛心疾首,一邊以懇求的神情盯着臉露困惑的陳謐。
“都說沒關係了呀。”王子楊笑着轉向謝莛芮,“不過寧遙你以前都不會忘記的。”
“呵呵,越長越傻。”
就是看準了陳謐不會像別的男生一樣急吼吼的說“不是這樣的”。
可在聚會結束后,男生還是對於寧遙突然改變主意提出他的疑問:
“你有買別的嗎?”
“啊?”
“是不是,覺得和送還是不太好的緣故?”徵詢式的口氣。
“哈?……這個,”原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撒謊,“也不是啦,就是後來在外面看見又便宜又不錯的,就,買下來了,呵呵……結果卻忘記帶……我很蠢吧。”
從後面趕上來的王子楊挽過寧遙的手臂,又對陳謐再次道謝:“真是太謝謝了,嚇我一跳呀。下次來我家,我讓我媽弄好吃的謝謝你。”一邊轉向寧遙,“寧遙知道我媽的手藝,是吧?”
寧遙笑起來,對這一論點大力的證明着,朝陳謐說:“真的很不錯哦。”
“怎麼樣,很棒的。”
男生淡淡的笑起來:“不麻煩么?”
“不會。哪會!”王子楊放開寧遙的手,搖過陳謐的胳膊。
在兩個人身邊,寧遙的眉眼一直彎着。幾乎不變的笑容。
肌肉酸到板結的地步。
幾人在車站分開。王子楊和陳謐順路,謝莛芮走另一邊,四個人就在這裏告別。
寧遙同他們揮手說“再見”后,轉身上路。走出幾步后,停下來,回過頭看去。男生和女生並排離去的背影。在夜晚的路燈下,拉着長長的,美麗的影子。
在自己一直以來的記憶里,王子楊什麼都擁有。
而她確實也應該什麼都擁有。除了自己這個朋友,全心全意的喜歡這她這一點以外。
事實本也如此,王子楊擁有那麼多漂亮衣服,她想要支使誰多半沒有人會拒絕,她在一個沒有瑕疵的光潔的瓷盆中優美的生長着,她想要找人安慰,便會有人安慰,她想要聽誰說話,便拿過聽筒扯住寧遙聊幾個小時,她想要的比別人都多,而最頻繁的,就是包過寧遙,像徹底的依靠着樹而生的絲蘿花。大片大片的屬於寧遙的成長時間,都分給了王子楊去吸收。
誰還會像自己這樣,以一種既奉獻又敵視的態度,去完成王子楊時至今日的生命。
因此,儘管寧遙的渴望也許絕不比王子楊要少,儘管本身的自卑或許令寧遙像沒有被治癒的動物,放棄了隨後跳躍的生活。儘管那些王子楊所貪圖的東西,甚至想要的比她更多,包括感情,包括物質,包括一張電影票,包括溫柔的施捨和不經意的體貼的話。可每當寧遙用那難以克制的自命不凡的念頭想到,王子楊的需要,王子楊伸向外的索取的手,自己可以滿足其中的一大半,似乎,僅憑這一點,就可以填補寧遙自己的全部貪婪,
王子楊是缺少不了自己的。
她是留在自己身邊,驕縱而甜蜜的貓。習慣睡在有寧遙的味道的被子裏,無法去過哪怕一天的沒有寧遙的日子。
而自己可以討厭她,可以讓她開心,可以讓她惦記,從狹隘的滿足中獲得持久的舒暢心情。
這種念頭讓寧遙以為:別人能給王子楊的,自己要給她。別人給不了王子楊的,自己更要給她。
永遠在自己身邊伸展出枝葉的花。
第二天把後來臨時買的一件裝飾品交給王子楊時,顯然她對着平平的東西有些失望,寧遙也露出非常難過的神情,之說“你不喜歡可以扔了。”,她才立刻寬慰寧要說“沒有沒有的事”。
但以寧遙自己的心思來說,昨天王子楊的滿臉歡欣,她罕見的震動,完全是她所創造的最大的效果。
比紅了眼全還要罕見的震動。
果然還是只有自己才辦得到。
寧遙忽然想到,也許自己對王子楊一直以來的呀呢,只是為了展示兩人之間的從屬關係。
雖然在別人眼裏看來,寧遙無論何時都是有求必應的善良朋友,王子楊則是發號施令得嬌蠻女生。兩人的位置具有清晰的高下。
不過女孩子之間的事,就是無法用一眼即辨得直白現象去定義。
王子楊會討厭寧遙么。王子楊會撒謊來令寧遙開心么。王子楊會竭盡全力維持寧遙的美好想像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王子楊做不了的事,可以有那麼多,但都是寧遙可以做到的。
不可逆的從屬關係。
不可逆的朋友。
2
不知在幾時荒廢掉的習慣,令寧遙過了大約兩個星期才想起,或許可以上體育倉庫看看,雖然已經漸漸放棄了在牆上寫下“王子楊不要臉”之類的句子的興趣,可之前被塗鴉所吸引的心情還在。
下午三節課結束,第四節是興趣小組活動時,寧要走到了那裏。
“三十歲時很遙遠的事情”“卡卡西是佐助的”“ADSL,AIDS,ADIDAS”“小風”“晴轉多雲”“I5LAND”“HANSEY是誰?”“黃麻子你不許在檢查我的作業了”
有些話讓寧遙忍不住的笑起來。
很快的,她又在亂成一團的筆畫中看見一行陌生的字體。
“操王子楊媽X”
寧遙在回憶里狠命撈了半天,才想起好像之前自己曾在這裏憤怒的鏟走了一句同樣極端齷齪的句子。也是與王子楊有關的。
也是這樣的字跡。
有了上次的鋪墊,這次顯然要冷靜許多的寧遙,沒有再次將筆記颳走,而是靜靜的想了一會兒。
另一個誰。不知道是誰。顯然對與王子楊的討厭到了沒有自我約束的地步。
為了什麼事。肯定不會是像寧遙這樣以朋友的身份矛盾着的討厭。
因為有些突破女孩子勾心鬥角間的那點從容的惡毒了。幾乎可以嗅到完全不善的氣味。
是誰。
一路像福爾摩斯,或者江戶川柯南,希望從平日的觀察里能夠捕捉到這個犯人的蛛絲馬跡的寧遙,盤算了半天也沒有太明確的目標。
應該說,以王子楊的個性,太容易受人嫉恨了。甚至沒有這樣的人的話,寧遙才會感到吃驚。
可目標那麼大,誰也不像是其中的真犯人。
“呀!好久不見!”
寧遙驚得跳遠一步:“……不要嚇人啊!”
蕭逸祺呵呵的笑:“見到我就這麼吃驚么?”
“……是啊是啊,吃驚你的腦子又長成豬樣了。”
“喂喂,不要亂說。”
寧遙看看他頗難得的正經穿上校服:“你參加了唱詩班嗎?”
“哈哈哈!!唱,唱詩班?”男生樂不可支。
“不然穿那麼筆挺幹什麼?想要面見上帝似的。”
“哦呀?這個。”男生抓過自己的領結,“帥吧?”
“帥……”
“呵,我也是頂替別人的位置。”
“什麼位置?”
“植物小組和外校的交流活動!”
“植物……小組……”學校里還有這種玩意兒?
“恩,朋友是組長,因為對方學校多是美眉,所以迫切懇求我加入以震軍威。”
“……”
“對了,你有空么?”
“有時有空,不過,你想幹什麼?”寧遙警覺起來。
男生笑得好是特別純良,“請和我們一起討論大自然。”
因為對方一句“想當初我還救過你”,以及配合著做出被拋棄小媳婦的嘴臉,寧遙硬生生把罵人的話打碎吞進肚子,被蕭逸祺帶進了人數寥寥的“校內植物興趣小組”。因為引進“暫時”新組員把蕭逸祺大肆誇獎的滋長,更不斷向寧遙表示感激。
“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我也沒有辦法……”
“啊,不不,我也有興趣來看看……”
胖胖的男生笑起來:“那就好,蕭逸祺就跟擺設似的,有你的話,還能跟對方交流交流。”
“我哪兒有。”蕭逸祺直笑着抗議。
“你少來了,你連水仙和大蒜也分不清楚!”組長似乎不能容忍這樣的無知,無比氣憤。
“……水仙不是大蒜開的花嗎?”寧遙有些不明白他的句意。
空氣里靜靜的掠過一陣集體性的沉默。
等到前去迎接的一位“臨時組員”將來自他校的“植物興趣小組”引到操場邊時,寧遙看着姓洪的組長不斷的用袖子擦汗。
“他很緊張啊。”寧遙回頭問蕭逸祺。
“是啊,多出一個認為‘水仙是大蒜開的花’的組員,他能不緊張么。”
寧遙青一陣白一陣:“我只是缺少某方面的知識……難道要做全才?!”
男生笑着,轉而看向正在走近的時機人的隊伍:“哇,有幾個超正!”
寧遙撇撇嘴。
“你們到時候就什麼也別說啊。”擔心着,最後叮囑一句,理好袖子的洪組長迎向來客。蕭逸祺和寧遙衝著他露出“放心吧我們就是兩啞巴”的笑容,送他安心上路。
“喂,萬一別人問到我們學校的樹啊花啊怎麼辦?”
“樹上不都掛着標牌嗎!”
“那花呢?”
“……就說都是‘野花’。”
寧遙看着洪同學全然不知自己走在滅亡之路上的愉悅的臉,嘆息一聲。
不過等到“交流”活動真正開始,寧遙發現自己完全不必有這樣多擔心,她和蕭逸祺就是兩陪襯,跟在隊伍後面效仿着“三隻刺蝟輪番出現扮演百人兵團”的著名寓言。而那個洪組長早已他多到令人咂舌的植物知識,將外校的“同行”們吸引進他的話題里。
蕭逸祺沖不時回過頭看自己的兩個女生微笑着,又對寧遙大談感想:“這是什麼學校來着?我當初怎麼沒考進這學校?”
“你就是天天在背上刺字,刺成黑社會老大也五體投地的花紋,也考不進那地方。”寧遙對他那花花公子的摸樣十分反感。
“我們學校的樹木種類除了香樟,楓樹,銀杏外,還有槐樹也不少。”洪組長的話在寧遙和蕭逸祺說話的空隙溜了進來。寧遙很詫異:
“我們學校還有楓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