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silentalltheseyears——寫在《年華是無效信》完結之後
[1]
我那麼喜歡寧遙。
[2]
現在回想起來,初中的日子過得像永遠被陽光照着的一角,即便有什麼,也在日光的烘烤下漸漸軟化溶解,直到慢慢蒸發。那時都在煩惱些什麼呢。考試或包書的掛歷紙該選哪張。總覺得初中生不過是小蘿蔔頭,哭哭笑笑得像沒有神經一樣,世界觀單純天真得一捅就破。
可就在這個時候,我還是不可遏止地在心裏沸騰着一些惡毒的矛盾之心的人。並沒有因為年幼而把一切都漂白在美好的意像中。
雖然荒謬,也很無奈,但每一根在內心裏破土的利刺是怎麼鬆動了土塊,到現在還能很清楚的記得。那時候就認定,原來自己是個一點也不搞笑的角色,非但不搞笑,還很陽奉陰違、虛偽甚至歹毒。而偏偏自己在察覺之後無法認同,只能難受得翻來覆去。第二天早上又對等在樓下的好友說“走吧”。
[3]
為什麼不是純粹善良,純粹溫情,純粹呼喚着友誼萬歲,純粹的好人,像童話里那些正面得不得了的道德標準像。
[4]
如果在心裏一直默默地憎恨着自己的好朋友。
[5]
能寫下《年華是無效信》,至少裏面有一半自己的影子。雖然另一半是再創作時的誇張,需要把寧遙和王子楊的衝突寫得更駭人。可多多少少都有自己原本的故事在。或許那真是令我困擾了很長時間的一個問題,以至於即便過去那麼久,還會念念不忘地把它再次提起。
就是初中的時候,當時不知道散發了什麼荷爾蒙,結交的朋友全是兩條杠以上的優等生,最平凡的一個也是語文課代表,總之,不存在平庸之輩。而我是唯一一個可能被老師喊起來罰站或在考試中掉出前二十位的人。完全是格格不入在粥里的老鼠屎。(呃……雖然我不承認啦……)
和做副班長的女生關係最好。那種如同被雙面膠粘在一起幾乎每天有十三個小時呆在一塊的日子。雖然她還沒有顯赫的家世或富貴的氣質,可已經有足夠讓我輕易自卑的優秀成績,更何況也是個挺漂亮的女生,胸部也在那時早早地把我勝出(……有必要說這些嘛~?)。
可是,怎麼辦,不知是哪一天起,還是一直以來,永遠迴避不了心裏對她蓬勃着的抵觸。有時候甚至可以眼睜睜看它們是如何瘋狂地包裹住我的心臟,讓呼吸里全是激烈的厭惡。
我那時曾經真心實意地,沒有半點假想地,希望她不存在。
[6]
可一直是好朋友。
別人都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7]
前一陣在查星座。這還真是個有趣而馬後炮的複雜東西。原本想自己離金牛座的特質——什麼固執,什麼老實——總是差了太遠吧,難道我是得了瘋牛症的那一款?可後來明白,哦,原來星座里還分月亮星座、上升星座,也是對人的個性起着重大的決定作用。總之就是“不準嗎?我們還有補充!”。
據說月亮星座是代表一個人隱性性格的。反正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當時對着網上的推算公式比畫了半天,發現自己的月亮星座是巨蟹。(一度讓我很失落——難道走出了阿魯迪巴的陰影還要掉入迪斯馬迪克的虎穴嗎?……我喜歡的是沙加!!555)隨後在巨蟹座的性格分析中,看見他們說“這是十二星座中惟一受月亮控制的星座,因而是最敏感的一個”。
一拍大腿。那,八成就是沒錯了。
[8]
如果可以,希望能做不要那麼敏感的人。
雖然好處也很多。比方說寫起文章來會注意到許多默默的小細節。可我總覺得,與它帶來的好處相比。給我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大得令人不得不低頭喘息。
一句話,一個手勢,一個表情,一個看不見方向的路口。它們全都可以在眼裏變成帶有強烈意義的象徵的話,人在裏面只能發現自己是怎麼被推搡到某個境地。偏偏又因為只是庸人自擾,說給別人聽,對方也只會一臉茫然地“啊,有么?我怎麼不覺得。”
為什麼你不覺得。
為什麼偏偏我覺得了。
有許多寧遙所察覺到的事,都是自己一直忘不掉的。其實也很憎惡自己的記憶在這時變得那麼好。明明連“向量公式”都忘記個精光,勾股定理也要拚命回想。可卻那麼深地記得當時受到的每次打擊。我覺得不用“傷害”來說會比較好吧,因為那只是在我個人的念頭裏,變得尖酸起來的表相。
[9]
寧遙看見王子楊在玻璃窗上照鏡子時,會鄙夷地想:“根本就看不清,還照個屁啊照。”
寧遙在王子楊向男生詢問關於體育比賽的情況時,會憤憤地想:“你昨天明明已經問過我了,有必要這樣找話題嗎?”
她想得又急又惱,忍不住要漲紅了臉。卻因為這念頭不能對任何人剖白,只好死命地憋在心裏。直到它發酵。也許將來的某一天,她燒了王子楊的書,我們也能說,那是很早以前就有了鋪墊的了。
[10]
而她們一直是好朋友。
[11]
女生之間的要好會常常讓人羨慕並開心起來。目前也是,我那群姐妹(嗯,嘴巴很壞的朋友)在廣州里天天聚在一起八卦或是說笑話。有時候找到機會去廣州了,幾個人便高喊着“唱卡拉OK去呀!”,或是繼續在床上談八卦及笑話。
我很想念,並喜歡她們。
但也沒有忘記,曾經在初中時,會有過那樣的奇異的友誼。它們一起並存著,一樣的真實,一樣的具體,幾乎毫無衝突。卻又這麼矛盾。
或許真是因為初中的朋友太優秀,而初中的我太傻逼的緣故。
[12]
《年華是無效信》就不是男生能夠看得懂的故事。
或許有一部分女生也理解不了。
那麼,在剩下的人里……
[13]
女生,不論哪個女生,似乎敏感和矛盾總是比血液和骨骼更重要的自我的構成部分。只是每個人的程度輕重而已,但不管是輕是重,這部分因為外界點滴改變而引發的心理活動,總是有的吧。對這一點我從來都是堅信着的。因為自己就是一個最活生生的例子。
有一陣也懷疑過,是不是全世界不厚道的就只有落落我一個人了?誰也不會對朋友保持着排斥的心,誰也不會在表面下動作着異常的念頭。這種天賦異稟還真是讓我受不了哇。
可後來漸漸明白,還好,並不是只有我吃了這樣的“稟”。世界上的某個地方,某個城市裏的某個街巷,站在店檐下的某個女生,如果她不是花樣滑冰的公主,也不是芭蕾場上的皇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初中、高中生,書包斜斜掛在身後,咬着一支雪糕——那麼,我都能以為,或多或少,她會有過和我類似的矛盾。
——即便電光火石地閃過,可那個瞬間,我確實真真正正地厭惡了你。雖然我們是朋友。
大概這就是在女生中才有可能出現的事吧。男生理解不了的並不只會是“為什麼仙道能和流川談戀愛?你們這些女生都是變態嗎?”他們不明白的還有很多。雖然男生也會有爭執,甚至可能會決裂。可那都是擺到枱面上明明白白告訴對方的。
而我們只能在下面暗暗地想,念,忘。所有一切都發生在“心”上。
[14]
起初並沒有把寧遙和王子楊的故事作為主線。當時還一心一意地想把陳謐扯進來。可隨後逐漸地發現,那塊我暴露在外的醜陋而萎縮的心裏才有着更多需要表達的東西。是遠比少年少女之間談個糾纏的戀愛來得複雜得多的東西。
女性朋友間的矛盾。
所以在故事的進展中才逐漸地把這個主題明晰了出來。讓寧遙遭遇了許多好與不好的事。寫的途中會想到過去的自己。無論是否有過和她一樣的經歷,那是從我心裏走出來的一個人。她可以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把秘密傳遞給大眾還真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搏、搏出位?-_,-)可當時我覺得,在過去的種種歲月里,也許再也沒有一件能讓我這樣壓抑的糾紛了。它們原來在心底已經成為那麼深的湖水,幾乎散發出黝黑的光。而一直以來,我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它們吞噬了一個黑洞,積攢下所有可以用不堪來形容的過去。
自卑也好。無力也好。惡毒也好。輾轉的不安也好……這些和身體裏積極向上的一面相輔相成。我們可以成為既習慣給老人讓位,對父母感恩,幫朋友幹活的正面角色,也還是會在心裏有躲避不掉的陰暗面。
我沒有想過把這些全些出來會不會引來一些負面效應。好比破壞一直的親善大使形象(……有過么?少往臉上自說自話地貼金呀!)其實挺早以前就有過這樣的念頭,要把寧遙與王子楊的故事寫一寫。也許當時還沒有確定她們倆的名字,可女生間的類似的情感,因為有矛盾,才會顯得更有描繪的價值。
[15]
如果有人看了有感觸的話。
我們曾經在同一條路上相遇過嗎?
[16]
漫長的。
漫長的。
雷同的。
雷同的。
互相心知肚明的。
那條路上。
[17]
少女情懷一直是自己的標榜。從前一陣剛結束的《如果聲音不記得》起,就立誓要把所有愛情全部裝進如同漫畫般地被囊里讓它們變成徹底的粉紅狀。畢竟身為動漫編輯,有便宜不佔,近水樓台不先得月,實在很虧!
陳謐是我最喜歡的類型(好比《愛似百匯》的新保壹、《紳士同盟》裏的東宮賢雅、《如果聲音不記得》裏的新堂聖……咳咳)。雖然他的人氣不敵蕭逸祺讓我不爽了好一陣。可並沒有動搖這一型的男生在我內心的重量。
有時候看電影、漫畫、電視,會因為一兩句話,甚至最簡單的眼神,突然被心裏泛濫的少女情懷推動得想要掉眼淚。多半就是一貫冷酷而知性的帥哥突然向我呈現出他的某種溫柔。那或許是我一直以來都認定的,最美麗的東西。也只有那個時候,“戀愛”這種老套到發酸的詞語,會凌厲地切進身體,卡在飽滿的關節處,動一動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心裏全是滅頂的溫柔的哀傷。
所以即便寧遙和王子楊在表面底下不動聲色,讓友情看起來又另類又卑劣。但能夠把一切或沖淡,或推進的愛情,還是可以繼續下去。
只是相比真真切切的友情,我推崇的所有戀愛都太不實際了些。——陳謐你簡直只能是漫畫人物呀!嗷嗷,這讓我怎麼辦TAT!
可太實際的戀愛又打動不了我。
[18]
寫第八回的時候,結結實實地難受了一回。
“等到許多年後,當寧遙從過去中尋到這兩個詞語,出現在腦海里的也全然不是那樣兩類姿態各異的美麗的植物。它們早就在記憶中腐爛了所有的葉脈,連化石也沒有留下一塊。假設她只能記住一些關於這兩類植物的東西,那就只是從自己的瞳孔中,看出去的暗藍色的天,長得像鴿背一般起伏的坡路,一個男孩的聲音,這樣誦讀着他們。”
“甚至能記得他也不是一下子就讀出來的。而是先在樹邊看了看后,遲疑了一刻,走上前去一步。努力地更接近那些植物的名牌,無意識地眯過眼。在一系列的動作后,才看清,回頭告訴她。”
“‘紅花繼木’。”
“或是‘黃菖蒲’。”
“無論怎麼樣,怎麼樣也好,等到寧遙從以後的幾年裏,當她22、24、26、甚至28歲,提到16、7歲的自己時,會一直記得,有兩種植物,是不記得了它們的樣子的植物,卻又奇特地以非常熟悉的姿態,傲慢地存在於心裏。並一直沒有消失。那時她已經變成成年人,有人說到“紅花繼木”的時候,她會興奮地突然接過話題‘哦,那個我知道’,在邊上的同事還有些詫異這個看起來與植物沒什麼關係的平淡的女子怎麼會突然那樣激動。可那年的寧遙卻說不出關於“紅花繼木”的半點東西,於是同事們又想,‘果然她還是與植物沒什麼關係’。”
“可真相是,在她的那個年少的時間,確實因為一個男生,和‘紅花繼木’、‘黃菖蒲’發生了特別的聯繫。”
寧遙和陳謐去世紀公園前的一段過程。
某天在網上亂轉時受到的啟發。難受的啟發。
有時候我說不清究竟要難受在什麼地方。僅僅是因為失戀嗎?很明顯答案是否定的。可很早以前我在世紀公園前亂轉,因為是周二的上午那裏幾乎沒有人,灰色的天和盛放的花朵,近處的香樟森林把一切隔絕得像在郊野——沒有什麼事件發生的情況下,還是會變得沉默起來。一直到後來寫到《年華是無效信》的這第八回。
一點點小事,因為某個人,發揮出它最大的靜默而壓抑的力量。傷感的熱度在每個地方。
[18]
雖然不控蕭逸祺(“控”,解釋為對某種事物有偏執的愛,好比“名牌控”……),但實在架不住他形象光輝熠熠。也許這樣的男生會是許多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吧。可以騎着漂亮的坐騎走到近前瀟洒地說“我帶你走”的類型。在許多動漫或影視中,類似的角色也是最吸引人的。
兩句男生的告白並沒有消耗掉我很長時間去杜撰。
無論是“要不要試試在一起”,還是“今天晚上一起回家吧”。它們都是很早以前就出現在腦海中的。不管是從哪裏聽來的,還是自己摸索到的,很早就記得這麼平凡的句子,可以使人變得柔軟起來的理由。
體育館裏的傳話,和站在末尾對寧遙揮了揮手的男生,是差點不知道要怎麼講的畫面。這個情景雖然在腦海里反覆地出現,一次比一次清晰。可要變成文字,就沒有互相貫通的出口。我總覺得站在我腦袋裏的寧遙,有比文字裏更清晰的歡喜的感動,而在幾排之外的蕭逸祺也更是更誠懇甚至有點緊張的面容。
但都沒有寫出來。
不過怎麼說呢,有那句話就夠了。對吧。
[19]
有很多人不滿,為什麼蕭逸祺結果沒有和寧遙在一起。我本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喏。誰讓他懷疑了她。
“寧遙的手終於被握了下來,男生的力量令她掙扎不掉。”
“‘我只是……’蕭逸祺的語氣還是柔軟了下去。”
“‘你是懷疑——’她抬着臉,用被眼淚徹底模糊的視角看過去,‘……我還是你喜歡的人啊。’”
“你喜歡的人,她沒有一些特權可以享受嗎。”
“你請她喝飲料,對她微笑不停,常常地找她說話聊天,有時候會一直跟到她的樓下。你把心裏的遊戲、網絡和籃球撥開一點,讓她小心地坐進去,從此駕着車要跑進豌豆花園裏。”
“那些是你給她的特權吧。”
“在這麼多的特權里,沒有一條是你願意相信她嗎?”
畢竟《年華是無效信》的主題不是愛情。所以沒必要在最後搞出百年好合的巨幅特寫。再說年輕男生在我心裏總是不成熟多一點的。而這部分也是一直想強調,在我們那個年紀才會發生的事,以後再也尋不到的情節,統統地因為偏頗或幼稚而發生着。
[20]
跟着四維同學出去簽售了幾回。我完全是抓着機會騙吃騙喝騙旅遊的三騙人。說到這本書的完成,他的功勞可能比我大。畢竟這是在他的催促下才能夠完成的作品,後期的一切也都是《島》工作室的成果。我除了拖稿和抱怨外,真的沒做什麼。
外出的時候會很無趣地想,買到書的人,你們會理解《年華是無效信》裏的故事么?不如乾脆去買《夏至未至》算了,看起來絕對不會向《年華》那樣糨糊啊。有時候我甚至很想對拿着《年華》的男生說,別買啦,你絕對不會明白寧遙的……
當然為了促進銷量很猥瑣地還是沒有講。
啊啊,是是,我從來沒有希望《年華》不大賣過,甚至發咒哪怕讓我三年內談不了戀愛為代價,也要讓《年華》大賣啊。既然沒有辦法成為月月收穫不菲的銀行職員,只有靠這本書來緩解我幾年內的收入壓力了。
所以最後才想告訴那些買了書的女生(只能是女生),如果你能明白我曝露在外的這一小塊陰濕心境的話,這是最能鼓勵我的事。
[21]
那,我們或許曾經在同一個信箱前,丟失過屬於自己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