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林高手

舞林高手

艾顏妹妹一歲生日的時候,我們給她辦了個“抓周”,就是讓她坐在床上,然後在她身邊擺上各種各樣的小東西,看她抓哪個,據說抓哪個就意味着她長大會幹哪行。

結果妹妹一連三次都抓了那個穿紅裙子的芭蕾娃娃,搞得幾位家長都有點迷信了:莫非這真的預示着妹妹長大會去跳芭蕾舞?

妹妹還真的有點愛跳舞,什麼藏族舞啊,新疆舞啊,彝族舞啊,傣族舞啊,苗族舞啊,阿瓦族舞啊,等等等等,我們妹妹都會跳,連印度舞都會跳。

當然,所謂“會跳”,也就是會按奶奶太奶奶教的那樣跳,而奶奶太奶奶教的呢,也都是她們記憶中文革時學生跳過的那些舞,除了新疆舞有個“拐脖子”的特色外,其他民族的舞蹈,區別都在歌曲和服裝道具上,而不在動作上。

不管是哪個民族的舞蹈,妹妹的動作都是叉腰啊,轉圈啊,搖手腕啊,跺腳啊,如果伴唱的歌曲是《北京的金山上》呢,那就是藏族舞,如果伴唱的歌曲是《阿瓦人民唱新歌》,那就是阿瓦族舞,如果伴唱的是《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那就是新疆舞。

奶奶她們愛教妹妹跳舞,主要因為跳舞好混時間,因為要花很多時間準備服裝和道具,而妹妹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總是很乖,不用人陪,自己玩自己的,玩一會跑來看看服裝和道具準備好了沒有,所以奶奶太奶奶都愛教妹妹跳舞。

但媽媽漸漸地就不太滿足於妹妹光跳民族舞了,私下與爸爸商量說:“妹妹現在長大點了,奶膘也退了不少,脖子也長出來了,我們是不是該送她去學跳芭蕾舞了?”

“你還真的想她去跳芭蕾舞?你沒看到那個《黑天鵝》裏——?”

“人家那是靠跳舞為生的,一定要跳得出類拔萃,鴨梨大,才會搞那麼辛苦。我們妹妹又不準備靠跳舞為生,只是業餘練練體型,哪裏會搞那麼辛苦?”

“但你不是說練功也很辛苦,所以你當年就半途而廢了嗎?”

“我是半途而廢了,但你不覺得我因為練過功,身材格外挺拔,舉手投足格外——優雅嗎?”

“嗯,是格外優雅,但——那是練功練出來的?你不是說你只去了——幾個月嗎?”

“幾個月還少啊?足夠打下良好基礎了。”

“那——就送妹妹去跳芭蕾吧。”

於是爹媽兩個就在網上搜尋起來,看本地有沒有為妹妹這麼大的小孩子開的芭蕾舞班。

你別說,美國人還真會賺錢,只要你願意做冤大頭,什麼樣的班都能找到。

兩人嘩啦一下找到無數個幼兒芭蕾舞班,看介紹似乎都不錯,得好好刪選,於是又上網打聽,又找朋友詢問,還熟人托熟人,同事托同事,搞得比美國追蹤本拉登還熱鬧。

接下來爹媽兩個就親自帶上妹妹到幾個還算靠譜的舞蹈班去查訪,看看到底是個啥模樣。

人家都很歡迎,大大方方讓我們進去觀摩。

妹妹是看一家喜歡一家:“要借個(這個)!”

“那剛才那個呢?”

“要那個!”

“到底要哪個呢?不能兩個都要啊。”

“要兩個!”

爸爸對媽媽說:“妹妹看花眼睛了,你決定吧。”

最後媽媽從那些“MomandMe(媽媽和我)”的芭蕾舞班裏選了一個,是專為妹妹這個年齡的小不點辦的,要求最少得有一個家長參加陪練——當然報名費也就貴一些。

我們去觀摩的那天,人家剛好練到中場在休息,沒看見具體是怎麼練功的。但練功房擺在那裏,有目共睹,比其他幾家都強,很大的一個房間,裝修得很好,桌椅器具的邊邊角角都包了防護裝置,以免孩子碰傷。

僅這一點,就讓咱們的心融化了,瞧,想得多周到啊!

當時我們看到幾個成年女性坐在椅子上休息,還看到幾個穿練功服的小孩子,不知疲倦地在場子中間跑跑地玩,都很興奮的樣子。

媽媽看得摩拳擦掌:“這個班太好了,有大人在邊上跟着跳,孩子們肯定興緻高。”

回到家一講,大家都很贊成這一家,只有奶奶擔心地問:“那如果是奶奶送去,是不是奶奶也得陪着跳?”

“那當然。”

奶奶嚇一跳:“我這把年紀了,骨頭都硬了,可不能陪着跳了。”

媽媽保證說:“以後我親自送,我陪她跳。”

太奶奶問:“是不是媽媽自己技癢了,想去露一手哦?”

媽媽佯裝生氣:“太奶奶,俗話說,打人莫打臉,揭人莫揭短,您怎麼一句話就把我的小心思揭發出來了呢?”

“啊?你真的是想去露一手啊?我隨便亂猜的哦。”

“我只是想藉此機會減減肥——”

“你這麼瘦了,還減得肥?再減要減成骷髏子了。”

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哈哈,我哪裏有那麼瘦哦?”

妹妹見媽媽這麼開心,也來沾一指甲:“我也系(是)骷髏雞(子)——”

太奶奶教訓說:“你以為骷髏子是什麼好事?骷髏子就是死人,懂不懂?你呀,再不好好吃飯,只怕真要瘦成個骷髏子了。你小時候,長得多好啊,肥坨坨的,跳那個什麼天鵝的舞,屁屁蹬蹬神(蹬:讀第二聲;蹬蹬神:顫顫的意思),要幾好看有幾好看,哪裏像現在——”

媽媽趁機說:“也許送她去芭蕾舞班練練功,練餓了就肯吃飯了。哥哥每次練了跆拳道回來,就能吃好多飯。”

就這麼定了!

馬上就去報名。

我們去報名的時候,人家那個班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了,但我們沒要求減學費,所以很容易就報上了名。

這下兩個舞蹈家可興奮壞了,我可以不負責任地說,大舞蹈家比小舞蹈家還興奮,還沒開始練呢,就已經吹上了:“看,我胳膊長吧?,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彎過來抓住另一邊的耳朵,說明我生來就是跳芭蕾舞的!”

妹妹也跟風學樣,但一下就搞山寨了,不是抓住另一邊的耳朵,而是抓住同邊的耳朵,像打電話一樣,還得意地叫:“爸爸,看我!”

“呵呵,你的也長,也是天生跳芭蕾舞的。”

妹妹得意地和媽媽對視一眼,抿着嘴笑。

媽媽又吹:“看我脖子,長不長?是不是像天鵝一樣?”

妹妹見媽媽扭着頭,把脖子擰得老長,也跟着學樣,歪着個頭叫:“爸爸,我脖幾(子)—”

爸爸一看,不由得大笑,妹妹雖然掉了奶膘,長出一點脖子來了,但畢竟人小,脖子沒媽媽長,加上她不是扭頭,而是歪頭,脖子根本就看不見了。

但小人兒那麼急切地想聽讚揚,老爸只好說:“長,長,妹妹是天鵝脖子。”

兩隻天鵝還展示了身體的其他部分,總而言之,處處都是跳芭蕾的料。

然後,兩隻天鵝扯着爸爸這隻唐老鴨去買練功服練功鞋,小天鵝的一下就買到了,大天鵝的還不那麼好買,最後是在網上買到的。

為了更像小天鵝,妹妹的練功服買的是白色的,上面是緊身長袖,有伸縮性,圓領開得很低,露出我們妹妹凝脂般的肌膚,也顯得脖子長了些,衣服下面連着一個小天鵝的的短裙,蓬蓬的,一彎腰可以露出小屁屁,所以我們妹妹還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褲襪,腳下是練功鞋。

還沒去舞蹈班跳舞,妹妹已經把練功服穿了好幾次了,每次穿上,都像一隻驕傲的小天鵝一樣,在屋子裏跑來跑去,叫這個看,叫那個看。

太奶奶看了,嘆息說:“你穿那麼緊繃繃的褲子,舒服不舒服哦?”

妹妹很肯定地回答說:“夫服(舒服)!”

“還有你那個裙裙,都是支支楞楞的東西,穿着不毛人啊?”

“不毛!”

第一次去舞蹈班的那天,媽媽給妹妹扎了個緊緊的小髮髻,束在腦後。

太奶奶又心疼起來:“頭髮讓你媽給揪成這樣,未必不疼?”

太奶奶說著就去摸妹妹的髮髻,想看看到底有多緊。妹妹生怕太奶奶把她的天鵝頭搞壞了,躲閃開來,不耐煩地說:“不疼——!”

“好,好,我不管你了,反正是你受罪,不是我受罪。”

媽媽說:“太奶奶,這您就有所不懂了,為了美,為了舞蹈藝術,受點罪是值得的——”

“那你怎麼不把那身行頭穿上?”

“我嘛,得先到那裏看看,如果別的家長都沒穿這麼正規,我就不穿了——”

媽媽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上次去的時候,看到的幾個家長都沒穿練功服,只穿着T恤什麼的,雖然報名的時候,學校說過家長也要買練功服,但如果其他家長都不執行,媽媽也就不好意思別拘一格了。

到了那裏一看,果不其然,那些家長都沒穿練功服,就穿着家常T恤或者運動服,而且大多有點胖,可能因為剛生孩子不久,還沒恢復,也可能大多數美國婦女到了三十歲左右就開始發胖了,估計也買不到她們能穿的練功服,學校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媽媽很失望,但妹妹很開心,指着那些小朋友說:“我裙幾(跟我一樣的裙子)!我孩幾(跟我一樣的鞋子)!”

老爸見那裏是女人的天下,後來就沒跟着去了,都是媽媽帶妹妹去練功。妹妹每次回來都很興奮,意猶未盡,呀呀吧吧講個不停,每次問她:“跳舞好不好玩啊?”

她總是肯定地回答:“好玩!”

“下次還去不去啊?”

“還!”

“今天學到什麼了?”

“跳舞!”

“怎麼跳的呢?”

“這跳的。”

“那你把今天學的跳給我們看好不好?”

妹妹也不忸怩,當場就跳起來。

跳好一陣了,太奶奶說:“我怎麼覺得你跳的都是我教你的那些動作啊?這不還是轉圈啊,轉手腕啊,跺腳啊,扭腰啊,沒看到什麼新花樣,你在學校學的東西呢?”

妹妹被問糊塗了,兩手一攤:“卧——(表示驚訝)”

媽媽抱怨說:“學個鬼呀!老師長那麼胖,都不像個練過芭蕾的樣子,又不教芭蕾的基本動作,每次都是伸伸手啊,彎彎腰啊,像做操一樣。”

“那怎麼辦?退學算了?”

“退學又不退錢,再說妹妹還不肯退學呢。”

爸爸問:“妹妹,在那個舞蹈班裏什麼也學不到,我們不去了吧?”

妹妹馬上反對:“不要!”

“還是要去啊?”

“嗯。”

“但是媽媽她不想去了,怎麼辦呢?”

妹妹很難過地望着媽媽,懇求說:“我要!”

媽媽立即解釋:“媽媽要去的,要去的,只要妹妹喜歡,就是去吃狗屎,媽媽都會去的,反正媽媽這把年紀了也沒準備從那個班裏學到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

然後媽媽就趁機提要求:“妹妹,你要去那裏跳舞,可以,但你要在家裏跟着媽媽練功,好不好?”

“好!”

“那我們說練就練!來,媽媽先教你站位,把腳後跟併攏,像媽媽這樣。對了,再把腳尖向兩邊打開,站成一個‘一’字——”

妹妹學了半天,只把兩腳後跟打開了,還自得地喊:“媽媽,一記(一字)!”

“你這哪裏是‘一’字喲,明明是個‘八’字。”

媽媽不得不親自去掰妹妹的小胖腿,但掰好了這隻,那隻回去了,掰好了那隻,這隻又回去了,怎麼掰,也頂多掰成一個“丁”字,沒辦法掰成“一”字。

還沒掰成功,太奶奶已經心疼得不得了啦:“哎呀,兒的骨頭嫩,使力扳不得的呀,當心扳斷了!”

奶奶也說:“這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吧?心急吃不了熱雞湯,還是慢慢來,慢慢來——”

媽媽咕嚕說:“怎麼我小時候一下就站成一字了呢?”

爸爸說:“是不是你們兩人腿的構造不同?”

“怎麼會呢,我的女兒,怎麼會跟我構造不同?妹妹,我們再來!”

妹妹已經被掰得不耐煩了,哭兮兮地說:“不要一記(字)!”

“那你還想不想去班裏跳舞啊?”

“想!”

“想就要練撒!”

“不練撒!”

最後還是妹妹獲勝,只到班裏跳混混舞,不在家裏練功。

媽媽嘆息說:“我學芭蕾雖然是半途而廢,但總還學了個下腰劈腿,幾個腳位和手位也都搞清楚了,可是妹妹呢?除了穿的天鵝裙裙比媽媽小時候穿的好看,別的什麼都沒學到。”

太奶奶庇護說:“裙裙好看就行了,人家天鵝不就是穿一身白羽毛,到處‘歪歪’(讀第三聲,搖搖擺擺的意思)地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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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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