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Steven

老鼠Steven

這個“主人”可不是相對於“僕人”的那個“主人”,而是寵物的主人。

據說小孩子都愛養小動物,越是城裏孩子,越愛養小動物,因為城裏孩子難得見到活蹦亂跳的小動物,看見個蟲子都當寶貝。

我們家黃米哥哥從小就喜歡魚,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水族館,一進去就捨不得出來,恨不得住在水族館裏。

水族館也的確漂亮,大大小小的玻璃缸(有的其實不是“缸”,而是房子;有的也不是玻璃做的,而是高強度的塑料做的),裏面是五顏六色的魚兒,游來游去,好像不費吹灰之力,給人一種極度自由的感覺。

無論是奔騰的駿馬,還是翱翔的飛鳥,在這一點上都不能與水族館的魚兒相比。馬兒跑得快,但那得得的馬蹄,飛揚的塵土,都讓你感到馬們還是付出了辛勤勞動的,跑得多累啊。鳥兒飛得高,但離咱們太遠了,高不可攀,仰脖子才看得見,如果關在籠子裏,又沒辦法飛翔了。

只有水族館的魚,就在咱們身邊,面對着面,彷彿伸手可及。水是至清的,讓你根本不覺得有水,只看見魚兒在咱們面前神奇地變換位置,不是跑,不是跳,不是游,不是滑,就那麼自由自在地從東到西,從上到下,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黃米哥哥愛魚如命,但咱們不能住在水族館裏呀,於是就退而求其次,經常去寵物店裏看魚,但咱們也不能住在寵物店裏呀,於是就給他買了幾條魚放家裏養,是一種叫做“guppy”的觀賞魚,中文名字很美,叫“孔雀魚”,是朋友推薦的,說這種魚色彩斑斕,命大好養,水硬一點,鹽分多一點,都不要緊,是家庭養魚的首選。

為了這幾條魚,咱們專門買了個帶過濾器的魚缸,缸底鋪了彩色小石頭,放了幾株好看的假水草,又買了專門的魚食,準備營造一個家庭水族館。

幾條魚雖然名字叫“孔雀魚”,但一點也不像孔雀,而是些一寸來長、黑不溜秋的小傢伙。

太奶奶說:“你們買錯了吧?這哪裏是孔雀魚?明明是烏鴉魚。”

咱們都拍着胸向太奶奶保證:“賣魚的人說了,這魚小時候是這樣的,等養大了就會變漂亮。”

太奶奶不相信:“烏鴉就是烏鴉,哪裏會變成鳳凰?”

不幸得很,太奶奶一語成讖,幾條魚一直都是烏鴉,沒變成鳳凰。

剛開始的時候,黃米興趣很濃,守在魚缸旁邊看,但過了一些日子,他的興趣就下去了,大概那幾條魚實在不怎麼地,連咱們愛魚如命的黃米哥哥都失去了興趣。

兒子對家裏養的魚沒興趣了,家長也就懶得養了,提了幾次建議:“寶寶,你不喜歡這幾條魚魚了,我們送給別人吧。”

但兒子又不肯,於是就一直養着。

妹妹出生之後,哥哥就把一缸“烏鴉魚”全都處理給妹妹了,因為他那時有了新的寵物,是一隻小老鼠。

小老鼠是黃米一個小夥伴的姐姐給他的,有次黃米上那個小夥伴家裏玩,回來時帶了一個紙盒子回來,興奮地不得了,一進門就嚷嚷:

“媽媽,來看Steven!”

“爸爸,我要買籠子!”

太奶奶見他喊得震天價響,問他:“寶寶,你拿個什麼玩意回來了?”

“Steven。”

“什麼‘死地蚊’?”

奶奶解釋說:“是一隻老鼠。”

太奶奶以為是只hamster(倉鼠),沒有在意,因為有些親戚朋友家有養hamster的,太奶奶見過,知道是寵物,只問:“你買的呀?”

“不是。”

“那是哪裏來的?”

奶奶替他回答說:“是Kevin的姐姐給他的。她養的老鼠下了一窩崽,一個人養不了,就給了一個黃米。”

爸爸媽媽都被黃米揪起來,出發到寵物店去買籠子。

等到籠子買回來,組裝好,把小老鼠放進去之後,太奶奶才看見那傢伙的廬山真面目,不由得大驚失色:“哎呀,這是老鼠嘛!”

奶奶笑着說:“我是說的‘老鼠’撒,您聽成什麼了?”

“我聽是聽見你說的是‘老鼠’,但是我以為是那個——那種老鼠呢。”

“您以為是hamster啊?不是的,就是一隻老鼠。”

太奶奶很不贊成:“怎麼養只老鼠?老鼠是四害,我當老師的時候,不知道組織學生搞過多少次滅鼠活動,學校隔三岔五就發老鼠藥,還規定每個學生要滅10隻鼠,交老鼠尾巴為證。你們沒聽說過‘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怎麼還搞只老鼠來,像供祖宗一樣養着?”

媽媽解釋說:“您那時是老鼠多,成了災害,不滅不行。現在又沒鼠害,怕什麼?”

“老鼠繁殖很快的,你別看現在沒鼠害,要不了幾天就會有鼠害了,不要搞得家裏老鼠成災。”

“不要緊的,我們只養一隻,它怎麼繁殖?”

太奶奶還是不喜歡:“唉,什麼不好養,偏偏養只老鼠!”

奶奶宣傳說:“Kevin的姐姐說了,老鼠很聰明,可以教它很多東西。老鼠跟人也很相近,聽說很多科學實驗都是用老鼠做的。”

爸爸打圓場:“他已經弄回來了,也不好送回去,就讓他養幾天吧。”

太奶奶堅持說:“不好送回去,不曉得把它弄死?”

黃米聽見了,立即大喊:“不許弄死Steven!”

太奶奶沒聽懂:“他說什麼?”

媽媽翻譯說:“他說不許弄死他的老鼠。”

太奶奶咕嚕說:“你耳朵還蠻尖呢,你知道我是在說弄死你的老鼠?”

“我知道!”

太奶奶開玩笑說:“看你那個樣子哦,像護你的兒一樣!”

兄妹倆都迷上了小老鼠,有時妹妹正哭着呢,奶奶就把她抱到老鼠籠子跟前,看小老鼠爬上爬下,妹妹就不哭了。

還有的時候,奶奶讓小老鼠來給妹妹表演一個滾球球。那是一個從中間可以一分為二打開來的塑料球,五顏六色的,奶奶把小老鼠放進去,合上兩個半球,放在地上,小老鼠在裏面跑動,花球就四處亂滾。

那時妹妹最喜歡看小老鼠滾球球了,常常看得哈哈大笑,嘴裏叫着“Go!Go!”

哥哥養寵物,有點葉公好龍的派頭,喜歡是喜歡,但只敢離得遠遠地喜歡,不敢摸,不敢碰。

小老鼠住在籠子裏,籠子的底部要鋪上一層木屑樣的東西,是在寵物店裏買來的,小老鼠就在那上面撒尿拉屎,過幾天就得換一換,不然會有很大的氣味。這樣的臟活危險活黃米當然是不會幹的,都是奶奶干。

奶奶每次換木屑的時候,就把小老鼠捉出來,放在圓球里,等木屑換好了,再把小老鼠從球里拿出來,放回籠子去。

有一次,小老鼠滾着它的圓球球進了太奶奶的房間,太奶奶正半躺在床上看韓劇呢,突然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往地上一看,看到一個圓不溜秋的東西在地上滾,又沒見人踢它推它,自己在那裏滾個不停,把太奶奶嚇了一跳,拿起拐杖就敲過去,把圓球敲開了,小老鼠一下就跑不見了。

太奶奶眼神不濟,只看見那個圓傢伙沒滾了,也就放心了,回頭繼續看電視。

但等奶奶收拾好小老鼠的家,來接小老鼠回窩的時候,卻找不到小老鼠了,最後在太奶奶房間裏看到兩個打開的半塑料球,奶奶慌了,問:“太奶奶,您把小老鼠從球里放出來了?”

太奶奶這才知道剛才那個圓圓的怪物里裝的是小老鼠,失聲叫道:“哎呀,我沒想到是它呢。這怎麼辦?要是找不到了,黃米不鬧翻天?”

“鬧翻天倒不會,就怕他心裏難過。”

於是全家出動尋找Steven,找了半個小時都沒找到。大家不敢告訴黃米,但他自己察覺到了,哭兮兮跑來報案:“爸爸,Steven呢?”

爸爸只好如實相告:“Steven從球球里跑出來,不知跑哪去了,我們正在找呢。”

黃米也跟着一起找,全家人又找了一通,還是沒找到。黃米嚷嚷說:“打911,打911!”。

這在美國倒不算天方夜譚,有些人的貓爬到樹上去了不下來,或者鳥困在瀝青里飛不出來,都是打911求救。但咱們這case(案子)有點不同,是一隻老鼠,又是在自己家裏走失的,好像不太好驚動911它老人家,只好自己再找。

那次直到第二天才找到Steven,它自己跑回籠子裏去了,大概是餓了,別處找不到吃的東西,還是回去做籠中鼠,畢竟有飯吃的不自由好過沒飯吃的自由。

養了很久的小老鼠,黃米從來沒摸過它,只敢遠觀,不敢近玩。有次去寵物店買老鼠的糧食,看見了一個遛鼠用的皮帶,連在一個小背心一樣的東西上,可以給老鼠穿上,然後帶出去遛。

媽媽一看見那玩意就覺得很搞笑,哈哈笑着介紹給兒子:“兒子,你看這個皮帶喲,是遛鼠用的哦,你要不要買一個,把你的Steven牽出去遛?”

哪知兒子聽真了,非得買個回來遛鼠不可。媽媽沒辦法,只好給兒子買了一個。

當天傍晚,兒子就要出去遛鼠。媽媽也不敢碰Steven,還得奶奶出馬,戴上橡膠手套,捉住Steven,給它穿上那個小背心,再連上細皮帶,讓黃米牽着去遛鼠。

哪知黃米連皮帶都不敢牽,媽媽說:“你連牽它都不敢,怎麼能出去遛鼠呢?我們不遛了吧。”

但黃米又想遛,猶豫再三,終於膽戰心驚地牽住了皮帶。奶奶是必須去的,因為只有奶奶敢摸那隻老鼠;媽媽也願意去給兒子助興,於是用推車推着妹妹跟去;爺爺是孫子的貼身保鏢,不去不行;爸爸問太奶奶:“我們跟黃米一起出去遛鼠,您想不想也到外面去轉轉?”

太奶奶說:“我才不去丟那個人呢!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牽着一隻老鼠在外面走,也不怕別人笑話。”

“這有誰笑話呀?美國就是這點好,你想幹什麼都成,只要不犯法,就沒人管你的閑事。大家都去了,您一個人呆在家裏幹嘛?”

太奶奶這才答應跟着出去逛逛。

於是小區里多了一道風景,到了傍晚,如果天氣好的話,就有一群烏合之眾在小區里瞎逛,為首的是一隻老鼠,穿着個五顏六色的小背心;後面牽着遛鼠繩的,是一個小男孩,一看就知道是它的小主人;小主人旁邊是位老爺爺,高度警惕,既怕老鼠把孫子拖走了,又怕老鼠自己逃走了;小主人的另一邊是一位老奶奶,手上戴着橡膠手套,像才從手術台上下來的一樣;後面是個推兒童車的年輕媽媽,邊走邊咕嚕:“Steven,跑慢點啊,妹妹跟不上了!”;再往後是一個爸爸推着一輛輪椅,裏面坐着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

小區裏的人慢慢都熟悉這一幫烏合之眾了,有的還知道了小老鼠的名字,碰見了會打個招呼:“Hello,Steven!You’vegotabigfamily!(你好,Steven,你這一家子人可不少啊!)”

Steven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還出去體育鍛煉,長得很快,用太奶奶的話說,就是“噈噈地長”(“噈”讀“粗”音,在這裏是個象聲詞,形容快速生長的聲音),一下就長成一條黑乎乎的莽漢,十分怕人。

妹妹已經不喜歡Steven了,看到就哭。奶奶也有點怕摸它了,但又不得不摸,每次換木屑都得把它捉住放到圓球里去,後來圓球已經裝不下它了,十分為難。太奶奶一向都不喜歡Steven,天天嘮叨“我說別養這傢伙吧,你們不信,等着吧,總有一天它會整出點事來的。”

黃米自己也很怕Steven,那麼大個傢伙,黑乎乎的,蹲籠子邊看它,它會突然向你撲來,雖然有籠子擋着,它不能把你怎麼樣,但嚇也能嚇人一傢伙呀。

於是爸爸跟他打商量:“寶寶,我們把Steven送給別人吧。”

他剛開始還是說“No!”。

爸爸繼續做思想工作:“現在它長這麼大個了,牙齒尖尖的,如果咬你一下,那可是很痛的喲。還有啊,圓球球也裝不下它了,奶奶給它打掃房間的時候,都沒地方放它,還怕它咬奶奶的手——”

最後,他終於同意把Steven送給別人。

但到哪裏去找個下家呢?誰會願意收養這麼黑乎乎的一個大老鼠呢?

奶奶在寵物店貼了個廣告,說自家有個大老鼠出讓,並留下聯繫電話。但貼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人願意收養我們的Steven.

媽媽又在網上打廣告,免費出讓Steven,還倒貼籠子飼料遛鼠繩等一系列用品,也沒人上鉤。

最後媽媽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同事的女兒願意收養Steven,趕快連籠子帶老鼠外加一切與Steven有關的物件全都送了過去。

剛開始的幾天,同事彙報說女兒很喜歡Steven,專門買了飼料等來餵養它。但過了沒幾天,同事就帶來一個沉痛的消息:“我們把大老鼠放生了。”

“真的,放哪兒了?”

“很遠的一個樹林裏。”

原來同事家的奶奶很害怕Steven,一想到家裏有個巨大的老鼠,奶奶就吃不香睡不着,特別是白天的時候,家裏人都上學上班去了,只有那個老奶奶一人在家,更是怕得要命,不得不給孫女下了最後通牒:快把這個傢伙扔掉,不然我就回中國去。

同事沒辦法了,只好開着車,帶着Steven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找到一片樹林,把籠子提出來,放在樹林邊,打開籠門,放鼠歸山。

哪知道剛好那時要下雨了,電閃雷鳴的,Steven蹲在籠子裏不肯出去。同事只好走過去,把Steven從籠子裏倒出來,提着籠子回到車裏。但回頭一看,Steven還蹲在那裏,不肯進樹林裏去。

雨終於下下來了,同事狠下心,把車開走了。

這事我們一直瞞着兩個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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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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