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陽光照射的板炕,映在蓮花香的是……

8.陽光照射的板炕,映在蓮花香的是……

我家在準備祭祀的消息已經在村裡傳開。在我準備重新投入黃銅碗的戰鬥之時,安成家大嬸和李鶴奶奶收拾完廚房,也一起參加了鬥爭。

沒過多久,寶勝母親、艷貞母親也趕了過來。她們是應了李鶴奶奶的拜託,從郡邑里買來了東西,然後就和我們一起坐在了井邊的草席上。

"花安堂又開始熱鬧啦。可是剛才看見那兩個首爾小夥子下河了呢,好象是和小孩們一起抓小魚吧。"

"可能鄉下的生活很稀奇吧!奶奶,今天中午吃什麼呀?"

"剛剛買回來了刀魚,放點青辣椒燉一下,再摘一些生菜,做包飯吃吧。天這麼熱,吃包飯是最好的。"

安成家大嬸站了起來,"我先去兌好煮飯的水,然後再去摘些菜。可是首爾小夥子也許不喜歡只有蔬菜的包飯吧。"

"免費讓他們吃飯,怎麼敢說飯菜不好呢?"我立即進行了斷言,就算讓他們吃青椒沾醬,也不應該有怨言呢。

"可是他們畢竟是名義上的客人呀,宗家不能這樣做事嘛!從罈子裏拿些香瓜醬菜和柿子醬菜,給小夥子們的桌上放點肉脯吧。"

"什麼嘛,奶奶,我都吃不到的肉脯為什麼要給他們吃?"

肉脯是用純正的韓國牛肉,用我家80年沉釀的醬油入味而成的,而且還需要在陽光下慢慢晒乾!肉脯是款待客人的最佳下酒菜,因為數量很少,所以就藏在倉庫里,連我這個宗家孫女都吃不到呢,為什麼要給那兩個吹牛的海帶頭和白菜頭?

我咂着嘴巴向李鶴奶奶撒嬌,"奶奶,我也要吃呢!如果不給我,我就不帶奶奶去海邊。"

"哎呀,秀荷小姐怎麼不懂事了?京姬會笑話你的,那是專門為客人準備的!"

我把擦乾淨的黃銅碗用干抹布擦好,然後整齊地撂了起來。京姬跟在安成家大嬸的身後,摘來了不少生菜和青辣椒。她們把那些新鮮的蔬菜洗乾淨,然後直接撈進了籮筐。

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邁進大門的兩個男人,把所有井邊的女人們都嚇壞了。

"天啊!"

"首爾小夥子,怎麼可以這樣就回來呢?"

我搖了搖頭,自然不能干涉體元那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然而脫光衣服,穿着三角內褲,直接從河邊昂首闊步地走回我家,真是勇氣可嘉了。

黃道奎雖然沒有如此奔放,但他也只是披着一件被水浸透的薄內褲,大腿已經被陽光曬得發紅了。

從頭頂一直濕到腳底的兩個人踏出了一片水印。這兩個大膽的男人也許將要成為成安村的熱點話題吧。

"如果鄉下的長輩們看見了,一定會覺得很好看呢!快點換衣服吧,該吃午飯了。"我無奈地進行了一番發號施令。可是他們的後背真的很好看呢。外表健碩的黃道奎就不用說了,體元的肌肉也是相當有型呢。粗獷男就是一種永遠的流行趨勢呀。

可惜的是!黃道奎那被水浸透的白菜頭更加凌亂了;體元那貼在背上的海草頭,根本就是大夏天的女鬼嘛!我開始了小小的苦惱,到底要不要把我的吹風機和梳子借給他們呢?

我們在板炕上鋪好了大桌,然後擺好了午飯。坐在一群女人的身邊,剛剛從河裏回來的兩個男人沒有感覺絲毫尷尬。也許由於早上的擦碗比賽耗費了太多體力吧,他們的嘴巴里塞滿了生菜包飯。

體元將安成家大嬸倒給他的燒酒一飲而盡,然後拿起一個青辣椒蘸好醬,直接塞進了嘴裏。"吃辣椒嘛!還是大的好吃!"

黃道奎見狀,也擺出一副很不服輸的表情,直接拿起了一隻辣椒。"青辣椒啊,不僅要大,而且要顏色飽滿,才會好吃啊!"

"切!真是很無聊呢。"

"海帶公子,是不是還要考慮一下身體比率呢?"

"我的意思是,不僅僅要有外型,而且還要講究內涵啊?"

"那些還很嫩的,散發著草味的辣椒,難道會好吃呀?"

為什麼在吃飯的時候也可以吵架呢?手裏拿着辣椒,直接放進嘴裏就好了,幹嘛還要伸向對方,把它當作武器去鬥嘴呢?兩個男人的眼球里冒着火花,明明知道很辣,幹嘛還要吃呢,真是的。

看到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我的食慾也被調動起來。我拿起一根看起來很新鮮的辣椒,然後蘸好醬,直接放進了嘴裏。

"嗯。很好吃啊!"

兩個男人的視線同時投向了我,我向他們展示了那根已經被吃掉一半的辣椒。首爾小夥子也太無知了,我還要負責教授他們挑選辣椒的方法。"辣椒確實應該吃個子大的,而且還很脆呢!"

兩個人大概是在面面相覷吧。在經過了半晌的沉默之後,黃道奎向我投來了很深刻的疑問,"秀荷小姐,好吃嗎?"

"是啊!小辣椒很辣的,在這樣的天氣里也容易上火。所以還是要吃些大的!"

"哈哈!看吧,青辣椒果然還是要吃大的呀!黃大叔,你聽到了吧?"

黃道奎義憤填膺般把手裏的辣椒放到了大醬里,然後露出一副英雄就義的表情,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真是奇怪的男人呀!明明是麻辣的感覺,為什麼還要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午飯過後,進入水果加餐時間。體元吐着西瓜子向大家徵求意見,"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嗯。咱們在那邊吃晚飯吧,三點出發就可以。"秀荷領導開始發號施令。

"好吧,我要睡一覺!還真有些困呢。"

體元喝着水,一臉不屑地瞥向了黃道奎,"看來大叔確實很吃力呀!比賽完畢之後就會犯困。真是難以想像,這副樣子怎麼能夠在激烈的社會生存呢?"

"適當進行休息,總比疲勞駕駛要安全!小不點,你還是不懂規劃未來呀。"

天啊,又開始吵嘴了!兩個人已經心照不宣般,準備隨時抓住對方的弱點,然後給予誇張的嘲笑。夾在兩個男人之間的精神戰,最為疲憊的只有李秀荷呀。可惜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只能再一次進行了仲裁調解。

"兩位,都去睡覺吧。晚上回來會很晚的!去蓮花堂的閣樓睡吧,那裏涼快一些,出發前我去叫你們。"

唉!世界終於安靜了!睡覺的時候不會再吵嘴吧?也許在夢中繼續也說不定呢!

在夏季的忙碌時節,迎來海邊外出的機會確實非常難得。經過民主決議,安成家大嬸主動留下來看房子,李鶴奶奶和炳泰爺爺和我們一起去遊玩。

我看向蹦蹦跳跳的炳泰爺爺,進行了威脅通告,"爺爺,你必須脫掉那件冬天的外套,否則我不帶你去。"

"可是,我覺得這個很好啊。"

"跟在秀荷小姐的身後,你想讓人家笑話你嗎?快脫掉那個破爛,趕緊去換衣服。"

因為李鶴奶奶的抱怨,炳泰爺爺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可是他還是緊緊地攥住冬季外套的衣角,拚命地搖着頭,進行着無聲的抗議。

唉!炳泰爺爺如果固執起來,確實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到底應該怎麼勸他呢?

"爺爺,去換新衣服吧。經過郡邑的時候,我帶你去路邊茶座喝咖啡。"我的勸說果然產生了效果,聽到了"路邊茶座"這四個字,炳泰爺爺瞬間露出一副樂不可支的表情。

而李鶴奶奶已經噘起嘴,無奈地瞪向了我,"幹嘛要去那裏?要讓這個老頭子看到那個狐狸精服務生嗎?我估計,他會為了那個小丫頭去倉庫里偷米呢!都已經是老糊塗了,風流的性格卻一點都沒變!恐怕只有進了棺材才可以戒掉這個毛病!"

"奶奶,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只有看到了那個服務生之後,咱們才會有對策嘛!還有啊,如果那個丫頭真的讓爺爺從倉庫里拿米要怎麼辦呀?所以,奶奶要直接去教訓她,警告她不要再向炳泰爺爺耍手段。"

李鶴奶奶的眼神里突然泛出一陣悲壯的光芒,她緊緊地攥起拳頭,抬頭看向了我,"是啊,是啊!秀荷小姐的話真的很有道理!"

哼!路邊茶座的女服務生,尹美拉!穿着紅色的迷你超短裙,扭着屁股,在炳泰爺爺的心裏放了一把火。你等着吧,李鶴奶奶就要親自光臨了。

李鶴奶奶連京姬都抓了過來,開始給她洗脖子。我紮好頭髮,把防晒霜之類的東西裝進了包里。為了避免附近長輩們的眼神,為了創造一段秘密性的海邊遊玩計劃,我還要跑到如此遙遠的安眠島!唉,花安堂秀荷小姐的約束性也許是別人無法體會的。

"奶奶也要抹些口紅,然後穿上我給你買的新衣服哦?我們要在形象上直接給予路邊服務生一個有力的打擊!"

"好吧!秀荷小姐不用擔心,我也曾經是附近的風光人物嘛!村裏的人們曾經說過,到底是十五的月亮更明媚,還是花安堂李東月的臉龐更明媚呢?如果當初不是因為那個老頭子的誘惑,和他去了水磨房……"

李鶴奶奶的聲音漸漸消失了,我也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大概是兩個小時以後,我心滿意足地睜開了眼睛,然後準備去叫醒兩個喜歡鬥嘴的大男人。

睡眼惺忪的黃道奎坐在文形堂的板炕上,露出一副尤為深刻的表情,"天啊!真是奇怪!"

"怎麼了?"

"我會因此而變成眾矢之的嗎?"

我順着黃道奎的視線看向了台階的下方。黃道奎的黑色皮鞋旁邊安靜地躺着一隻被水浸濕的皮涼鞋!請注意,僅僅是一隻而已!

"天啊!我的鞋子,到底怎麼回事!"體元再次化身為赤腳公子,一顛一簸地走了進來。

我們的眼神同時彙集到真正的肇事者身上,原來是這個小傢伙!從大門口搖着尾巴直接遛到台階下面。根本無視我們的存在,叼起體元的另外一隻鞋子,然後直接扔在了大門外。緊接着,它又很自然地趴回原來放鞋的位置,也就是黃道奎的腳下。打着哈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啊!是這隻狗,幹嘛要扔我的鞋子?"

體元好象已經蓄勢待發,準備踢向洞奎似的。不僅是一次,而且是連續兩次,體元的皮涼鞋被無情地扔走。這樣的遭遇確實令人鬱悶!甚至身為主人的我,也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

"這隻笨狗!到底想要幹什麼?"體元發狂似的大叫起來。

唉!這個時候,為什麼黃道奎偏偏又來搗亂呢?他開始向體元的身上澆灌汽油,"你有腳氣吧?小狗不喜歡腳氣葯的味道,所以才會叼走你的鞋子。"

"黃大叔,你腳上的臭味也不輕!這個小傢伙!應該直接扔進湯鍋。"

發火歸發火,體元還是要踉踉蹌蹌地蹦到門口,找回了另外一隻可憐的皮涼鞋。

"喂,月伊乖。到這裏來,真乖!"洞奎好象恢復了判斷是非的能力,很乖巧地趴到了黃道奎的身邊。黃道奎也儼然化身為親切的主人,用手撓了撓洞奎的脖子。

"黃道奎怎麼會露出這麼奇怪的笑容?"

"沒有呀?"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看向了天空,卻仍然在恪守着親切主人的職責。

雖然黃道奎自詡為魔性愛犬人,可是我家洞奎實在是太沒有抵抗力了,對於這個陌生人給予了過於熱烈的回應。洞奎這傢伙,最後直接躺下了,完全服從了黃道奎的命令,好象還在不停地撒嬌。

魔性愛犬人欣慰地笑着,彷彿讀懂了洞奎的心思,開始為它撓起了肚皮,而且還不停地進行着稱讚,"月伊好乖呀,下次一定要給你買大大的骨頭,還給你買一包飼料!不,買十包。而且還有新鏈子。月伊是世上最聰明的小狗,真乖!"

該死的洞奎!叼走客人的鞋子,讓主人丟臉,已經夠可惡了。現在居然直接背叛我,在主人面前對別人撒嬌?搖尾巴也就算了,現在居然躺下撓肚子?我的眼睛裏開始冒火了。

又氣憤,又嫉妒,我實在是無法忍受了。索性脫下高傲的小姐面紗,直接抬起腿,用力地踢向了洞奎的屁股。洞奎跌跌撞撞地撲了出去,然後趴在地上,發出了一種無辜的悲鳴。

這分明是在魔性愛犬人面前表演的苦肉計嘛!如果黃道奎不在現場,洞奎一定會夾着尾巴逃跑的!現在卻是怎麼回事?怎麼又慢慢地爬了回來?魔性愛犬人也很配合嘛,直接將那個受傷的小傢伙抱了起來。

"你,這個傢伙!洞……"天啊,不是洞奎,差點失誤了,現在是月伊!

"月伊,你這個傢伙,明天就把你扔進湯鍋!誰讓你把客人的鞋子叼走的?"

"秀荷小姐,別這樣,狗狗真的不喜歡腳氣葯的味道!月伊也是為了活命才這麼做的,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地踢它呢?"

"我家的狗,我踢它,關你什麼事?馬上把它放下來?洞奎!馬上下來!你今天死定了!洞奎!聽到沒有?"

"洞奎?你叫洞奎?它,不是叫月伊嗎?"

天啊,由於過度興奮,我居然直接喊出了洞奎的名字!機警男人的黑色睫毛瞬間向上豎起,我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一步,心裏盤算着接下來的對策!

李鶴奶奶和京姬應該很快就過來吧,體元也應該找到鞋子了吧。希望他們快些出現,我就可以有很多的藏身地方了!救救我吧,我拚命地跑向了安全的裏屋。

切!小氣鬼,小心眼,鴨子嘴,白菜頭!總之黃道奎確實很象-洞奎-啦……

夏季旅行終於如期舉行,小小的車廂里洋溢着歡快的笑聲。然而只有一個人是最掃興的!就是那個一直閉着嘴巴的黃道奎!他一直恪守着忠實司機的職責,只是臉上沒有任何笑容,簡直就象從南極回來的冰人嘛!

真是的!人活着當然會失誤了。我又不是在稱呼黃道奎!只是給我家的小狗改了名字而已。不管我叫它洞奎還是洞子,哪怕我叫它天使或者上帝,都和黃道奎沒有關係啊?當然,事實是不可否認的!當時的改名動機,確實是因為厭惡這個想要掠奪我家財產的高利貸商人。

坐在駕駛席上的男人依然在飄撒冰粉。這個男人悶悶不樂的樣子真是令人難受呀,就連後排的李鶴奶奶和京姬也換上了一副緊張的表情。如果知道這個男人這麼小氣,我就應該冒着丟臉的風險,直接坐在體元那輛沒有蓋子的車上。

然而基於長輩們的關心,秀荷小姐自然不能直接坐在一個長發男生身邊;而李鶴奶奶自然不願意和一個初次見面的海草頭單獨相處;這樣一來,依賴我們的京姬也就自然而然地列入了我們的行列;還有固執的炳泰爺爺,雖然可以用路邊茶座的誘惑讓他脫去冬天的外套,卻無法讓他放棄一輛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敞篷車。

最後,體元只能無可奈何地載着興奮的炳泰爺爺出發了。另外三個女人就只能依賴於黃道奎的黑色轎車了。

一行四人很快到達了安眠島,然後繼續趕往和體元約好的花地海水浴場。

到達海邊前一定要讓這個男人消掉火氣,我該怎麼辦呢。

"那個……"我用細小的聲音叫了那個男人,進行着並不熟練的和解。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海邊之旅在這樣的冷氣環境中進行!

"什麼?"黃道奎瞥了我一眼,聲音中仍然含帶着冰粉。

已經足夠微弱的聲音轉向遊絲般的狀態,我繼續進行着無奈的和解,"嗯。我……有很多錢的。"

"所以呢?"

"花地海水浴場的附近有很多生魚片店,那裏面的東西很好吃。"

"秀荷小姐,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那個,我可以給黃道奎買生魚片呀?或者其他好吃的都可以!你就消消氣吧?"雖然很傷自尊心,我還是保持着謙卑的態度,進行了誠懇的致意。

"天啊!我很受寵若驚!我是和洞奎同級的傢伙,秀荷小姐要施捨善心嗎?人和動物怎麼可以一起吃飯呢?"

我的食物賄賂策略宣告失敗,只好無奈地轉向最為厭惡的欺瞞戰術。"那個,其實我們家的小狗並不是那個名字的!"

"你在說什麼?"黃道奎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

我在瞬間被嚇呆了,李鶴奶奶好象也被嚇到了,而可憐的京姬已經嚇得開始打嗝了。

"我希望秀荷小姐能夠說實話!"

"不是的,我……沒有想到。黃道奎會因為小狗的名字而如此氣惱。我如果知道是這樣,就會給月伊起別的名字。這真的只是偶然!"

"真的只是偶然嗎?"

"當然了!月伊的名字已經用了10年,因為叫膩了所以才想換新的。我家的小狗叫洞奎,還是洞子,應該都是主人的自由呀?"

"秀荷小姐,人是不能那樣的!"

這回輪到我打嗝了,因為理不直氣也氣不壯地說謊,心裏開始有些發慌了。

"因為對我表示不滿,就採取這樣的行為,真的很過分!不管怎樣,我也很會觀察別人的臉色,秀荷小姐在說謊,難道以為我不知道嗎?竟然把我的名字用在小狗身上!你還是說實話吧,然後直接道歉。"

"不要!"

"你說什麼?"

黃道奎突然把車子停在了路邊,然後直接跑下了車。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我旁邊的車門已經被打開,黃道奎異常兇狠的表情映入了眼帘。

"下來。"

"為什麼?"

"現在,馬上,下來!還有,車裏的另外兩個人,不要亂動,老老實實坐在車裏。"

李鶴奶奶和京姬的臉色也是很壯觀的,她們掩飾着心中的慌亂,愣愣地點了點頭。

難道想要和我進行談判嗎?好啊,本小姐奉陪!在離車20米遠的前方,黃道奎終於轉過了身,開始了兀自的咆哮,"為什麼不道歉?這麼侮辱人,以為自己可以安全通過嗎?李秀荷小姐,人是不可以這樣的!"

"我……其實……"

可惜白菜頭根本沒有心思聽我的解釋。事實上,我也並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索性就繼續等待着黃道奎的指責吧。

"我真的不敢相信,秀荷小姐會這樣無理地歧視我!被傳銷抓去的時候,是誰馬上跑過去解救?是誰送給你那款防水手機?是誰請你吃飯壓驚?在寂寞的首爾生活中,我儘力充當你的朋友。我以為我們已經足夠熟悉!我始終都很信任秀荷小姐!可是你竟然把我的名字直接用在小狗的身上?而且還在我的面前去踢它?氣死我了!李秀荷!人是不可以這樣的。在我30年的人生中,還沒有遇到這樣恥辱的事情!可是你為什麼一直不道歉?而且還在不停地撒謊欺騙?"

不爭氣的我居然流下了眼淚。難道黃道奎真的會把我腳綁石頭,扔進大海嗎?雖然很生氣,但是也沒有辦法,因為黃道奎的話都是對的。我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就這樣被人怒吼,作為花安堂宗孫女的李秀荷來講,也是第一次遇到呢!在如此可怕的敵人面前,卻被當作囚犯一樣對待,這也是我從來沒有遇到的事情!又委屈,又無助,又憤怒,又矛盾……

該死的洞奎,居然讓主人陷入如此的困境!我回去之後,一定要把你扔進湯鍋里。我用手背狠狠地擦去了臉頰的淚水,卸下了所謂宗親孫女的矜持與堅強,開始了任性的抱怨,"黃道奎就是來搶我家房子的敵人呀!讓我說實話是嗎?我當時真的很討厭黃道奎,所以才給月伊取名叫洞奎。還有那些是什麼話嘛!我很感謝黃道奎的搭救呀,而且也曾經想要請你吃飯;你來我家,我也熱情地款待你!我怎麼會是那樣忘恩負義的人嘛!我給家裏的小狗起名字,和你有什麼關係?如果你很生氣,我就把洞奎改名叫體元。然後每天都抱着它睡覺,每天都溫柔地呵護它!"

難道是因為看到了我的傷心表情,這個男人有些慌張嗎?臉紅脖子粗的男人突然換上了一副深刻的表情,認真地問詢起來,"難道要把洞奎改名叫體元嗎?"

"黃道奎不喜歡這個名字呀,我就只好給洞奎改名字啦!今天回去最後叫它一聲洞奎,然後踢它一腳,以後它就直接改名為體元了。其實我覺得洞奎這個名字很好呀,顯得很可愛呢。有些人還給小狗起了大統領的名字呢。在這個自由民主的世界裏,為什麼我就不可以給小狗起名呢?"

"好吧,如果叫洞奎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麼要在我面前狠狠地踢它呢?"

"我是它的主人,我當然可以了。"

"真的要這樣嗎?你不是很喜歡洞奎嗎?為什麼還說要把它扔進湯鍋?"

男人的聲音分貝再一次提高了,只不過我卻沒有感到恐懼,而是感到一陣滑稽的搞笑。

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大喊起來,"你不讓我叫洞奎,你自己還叫洞奎!"

我假裝去擦拭眼淚,偷偷地從手指縫裏看向了他。幸虧我及時抓住了黃道奎的言語紕漏,否則真的有可能面對被扔進大海的危險。

黃道奎在沉默了半晌之後,露出了一副很少見的認真表情,"跟我約定!"

"什麼?"我用手背擦掉了最後的眼淚。

"可憐的洞奎,以後再也不能踹它,絕對不會扔進湯鍋里。只要約定這些,守住這些,我即使不高興,也可以放過你一次。"

"真的嗎?"

"但是一定要很疼它。要經常給他洗澡,梳梳毛,摸摸毛,每天一定要抱着它睡覺!"

"好……好吧,我和你約定。"

我無條件地屈服於黃道奎的氣勢和威嚴。但是無論如何,怎麼可以把每天都在土院子裏生活的洞奎直接帶到我的房間嘛!雖然心存抗議,但自然無法直接表達。這場因洞奎而起的風波終於得以平息。

兩個人貌似心平氣和地回到了車裏。黃道奎關上車門,發動了引擎,"聽音樂嗎?"

切!最不喜歡這樣的套路,先是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進行指責,然後又裝出一副體貼關心的模樣進行安慰!我瞥了一眼這個已經消氣的男人,卻根本不想和他說話。

男人啊,難道都是這樣嗎?翻手是雲,覆手是雨,可以如此迅速地轉換心情。只顧自己怒氣沖沖的發泄,卻根本無法顧及對方的感受。

黃道奎顯然無法感受我的抱怨,他直接按下了音樂開始鍵。天啊!這個洞奎傢伙!怎麼也和李鶴奶奶一樣,喜歡聽羅勛兒那種嬌滴滴的斷腸歌曲呢?真是很古董的欣賞取向啊。不過這也難怪,從黃道奎原來那種向後梳的潤髮油髮型,就可以猜出他的復古趣味了。

"這個很少有呢,是羅勛兒親筆簽名的CD呢。"黃道奎不無自豪地開始了吹噓。

"哦,是嗎?挺好聽的。"

為了鞏固剛剛緩和的氣氛,我只能伴隨着黃道奎的自吹自擂,發出了這樣一段言論。洞奎啊!你的主人李秀荷生平第一次說出這樣違心的奉承之語。這樣的感覺可真不好!

京姬很乖巧地發現了氣氛的轉變,感覺到可以玩耍的環境。她嬉笑着和黃道奎說到,"大叔,我們是去海邊玩水嗎?"

"當然了。京姬有泳裝嗎?"

"沒問題的!我穿這身衣服就可以!"

"我給你買一件吧,還要買游泳圈呢,叔叔送給你!"

"謝謝大叔呢,不過不用的。"

"因為京姬很乖,很聽奶奶的話,這些就算是叔叔給予你的獎勵。"

我靜靜地坐在旁邊,還真是有些不開心呢!黃道奎對京姬好,我自然十分滿意。只是他剛才還在對我大喊大叫,而轉瞬就對京姬露出一副親切溫柔的笑臉。並不是我在幼稚地吃醋,只是,黃道奎,人是不可以這樣的!難道是差別對待嗎?我的嘴巴已經變成了鴨子嘴。

體元的無蓋車已經準時停在了海水浴場的門口,因為洞奎而引起的突發戰爭,足足讓我們遲到了30分鐘。體元一邊埋怨我們的速度象烏龜,一邊笑嘻嘻地伸出手,準備幫我提包。

體元的好處就在於此,他並不是每時每刻都非常深刻。體元之於我,就象是一個永遠閃耀着光芒的特質。無論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可以保持着溫婉的笑容,一直處於無限的享樂狀態。他和我果然是色彩迥異的兩個人,對於我來講還是很有魅力的對象啊。和動轍就大喊大叫、因為一個名字就大動干戈的某人是截然不同的。

"我在賓館訂了一個空房間,如果游累了,可以輪流進去休息。"體元的動作還真是迅速,各式裝備也已經準備就緒。

李鶴奶奶對於炳泰爺爺自然還是一肚子抱怨,"想讓他老老實實地坐在這裏,他卻怎麼也不肯!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和京姬一起跑到大海里去。"

一老一小跑進海里,真的有些令人擔心。體元也立即跟了過去,這樣看起來,他還是很善良嘛!我坐在沙灘上,看着他們嬉鬧的樣子,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這樣看來,李鶴奶奶和炳泰爺爺來海邊玩,應該是幾十年來的第一次吧!能在這個年紀來到遼闊的海邊,感受着人們的熱情和歡騰,沐浴着悠揚的海風和溫暖的日光,確實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吧。我體會着他們興奮的心情,但同時也感覺到一陣隱隱的心痛。

漸漸老去的兩個人,可以欣賞風景、享受快樂的時光已經不多了。回到首爾之後,我要專程把李鶴奶奶和炳泰爺爺接到首爾,和他們一起去漢江乘船,去南山城堡,還要去清溪川。

在成安村的鄉下,我只有這樣兩個親人了。如果他們去世了,我要怎麼辦呢?已經去到另外一個世界的奶奶、爺爺和媽媽,也許會感覺欣慰。然而留在塵世的我,要如何度過呢?

雖然人生需要一個人的堅強,需要一個人去獨自面對。可是我畢竟還是一個孩子。我仍然需要別人的關懷和幫助,我仍然無法去忍受寂寞的環境和單薄的內心。我看着炳泰爺爺掛在嘴角的笑容,卻感覺自己的眼眶已經漸漸濕潤。

買來冰鎮飲料的黃道奎正好走到了我的旁邊,他直接把一罐飲料扔了過來,然後皺起眉頭認真地看向了我,"秀荷小姐,怎麼了?"

他用指尖打開了啤酒蓋,白色泡沫瞬間溢出,順着他的手指流了下來。

"看着那樣的表情真的有些心痛呢。為什麼一個人呆坐在這裏,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

"啊?沒有呀?"我開始了強烈的否認。對於剛才我那無端的想法,也許黃道奎會覺得很無知和滑稽吧。

"是嗎?我倒是感覺秀荷小姐的眼淚已經要湧出來了。"

"黃道奎,真是很奇怪呀!難道真的是商人本色?你就那麼喜歡觀察別人的臉色嗎?"

"如果-別人-是指秀荷小姐,我想我會的。拜託你開心一點好不好,年紀輕輕的,不要顯得過於深刻。看着你的樣子,我都有些傷心了。你現在應該只是想着美麗、善良、美好的東西。我22歲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想法,只知道背着書包到處旅行呢。無條件的行動、無條件的愛、無條件的生活。雖然很莽撞,雖然很直接,但是在那樣的年紀也完全可以被原諒!"

"也許那只是因為你是黃道奎吧。再說啦,哪條法律規定我也必須那樣呢?"

"每個人都可以呀?那是專屬於年輕人的特權。不要過早地表現出大人的樣子。即使你不願意,你也會自然長大的,到那個時候再表現出成熟的一面吧!看着你現在這副樣子,黃大叔感覺有些生氣呢。"

"總算承認自己是大叔嘍?"我揚起眉頭,開始了有些任性的嬉笑。

"不管怎麼否認,我的年齡確實已經超過了30歲!"黃道奎開始了傷心地嘟囔。

揚着笑臉的京姬從海里跑了出來,跟在後面的體元卻露出一副生氣的表情。京姬藏在了我的身後,體元則邁着長腿直接來到了我的對面。京姬的笑聲清脆而爽朗,就象燦爛的夏日陽光,就象青綠色的汪洋海面,就象環繞在山腰的風聲。面對着這樣開心、這樣明朗的笑聲,任何一個人都是無法抗拒的。我也咧開嘴巴,跟着笑了起來。

體元好象對於一直坐在陽傘下的我非常憤怒,他直直地瞪向我,發出了一陣強烈的抱怨,"什麼啊?李秀荷,你想一個人裝清高嗎?"

"我哪有?正準備去玩兒呢。"

始料未及的,白菜頭和海草頭再一次組成了統一戰線嗎?兩個男人在我的頭頂上,互相交換了眼神。

"我們要不要欣賞一下人魚公主?"

"那是當然,來海邊自然要進行海水浴嘍。"

根本就沒有逃避的機會。黃道奎直接抓住我的肩膀,體元則一下子抓住了我的雙腿。兩個男人在瞬間將我騰空抱起,然後我就被懸在空中,被兩個根本不懂人情世故的男人直接扔進了鹹鹹的海水裏。

真是的!我一定要報仇!

索性痛快地玩兒起來吧。抱着京姬四處亂逃,和體元一起打水仗,向黃道奎發出一陣猛烈的海水攻擊,最後跑到李鶴奶奶身邊開始溫暖的陽光浴。

玩兒了一會還真是有些累了,體元就是精力充沛,帶着調皮的京姬去遠處游泳了。細心的李鶴奶奶將一個個五彩的貝殼裝進膠袋,準備拿回家之後散放在院子裏。而躺在陽傘下的炳泰爺爺,已經打起呼嚕進入了酣然的夢境。

距離我們不遠的旁邊人家,儼然將陽傘下的世界打造為一個完整的家居環境。不僅擁有一個大大的冰箱,而且還安置了備用桌椅,桌子上方還端正地擺放着一個便攜式電視機。

黃道奎毫不客氣地躺在我挖的沙坑裏,悠哉悠哉地閉目養神。而他的眼神卻伴隨着便攜式電視機的新聞節目而倏然發出光芒,眼光立即定定地映在了電視畫面上。

"什麼?該死的!"

黃道奎開始了低聲地怒罵,我順着他的眼神看向了那個正方形的黑匣子。有關銀行的企業聯合、有關對立股票的收購合併等。總之,都是我並不了解的經濟新聞。黃道奎突然從沙坑裏坐了起來,一直都很輕鬆的臉龐瞬間轉換為僵硬的呆板表情。

"秀荷小姐,帶手機了嗎?"

"是。"

"借我一下。"

哼。經常跟我嘮叨,讓我每天都帶手機,自己卻不帶。我把放在手提包里的手機遞給了黃道奎。他抖了抖手上的沙子,開始按起了號碼。

"高部長嗎?我是黃道奎,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知道電話那端傳來了什麼樣的消息,總之黃道奎的臉色突然變得深沉而凝重。

難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黃道奎大概是感覺到我那擔心的眼神吧,他索性直接站了起來,一邊打着電話,一邊向遠處走去。大概他的通話內容要極其保密吧,總之在黃道奎消失了20分鐘之後,他才漸漸向我們的方向靠攏,而緊鎖的眉頭和冰冷的表情卻絲毫沒有改變。

"知道了,到公司再說吧。我大概九點到!"通話結束之後,黃道奎很熟練地進行後續操作。掛斷、滑蓋,然後直接把手機遞給了我。

"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接過手機,感覺黃道奎的手指已經變得冰冷。

"好象是那樣。"

"你是不是要回公司?"

"可能吧!"

"周末的時候還要回去加班,真是差勁啊!高利貸公司都是那樣嗎?"

"因為我昨天早退了嘛!真是沒想到,我以為我不在也沒什麼大問題。可是現在問題好象更嚴重了!"

"啊!到底怎麼了?"

"有一個該死的傢伙居然騙了我的錢,然後直接逃跑了!"

黃道奎開始了咬牙切齒,本來已經很恐怖的眼睛,顯得更加兇惡了。真是難以置信呀,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大膽的人!居然敢於去欺騙這個比水蛭還要難纏、比地獄使者更加恐怖的高利貸商人。真是很佩服那個人的膽量,同時也很討厭這些喜歡不勞而獲的賊人。

"那些人好奇怪呀,既然知道無法還錢,當時就不要借錢嘛!既然借了錢,就應該馬上還錢!真是的,我最討厭沒有信用的人了!"

"我也不喜歡!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就這樣被別人騙走了。難道那些人以為自己可以過得很好嗎?算了吧!即使是宇宙的邊緣,我也會跟過去的,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們找出來!人是不能這樣的!怎麼可以直接騙了別人的錢,然後逃之夭夭呢?"

"那個,如果你真的找到那個騙子,你會怎麼樣?"奇怪,我的聲音好象有些發抖。我又不是那個騙人的傢伙,幹嘛要這麼緊張?

"反正要把所有的錢全部要回來,然後直接在腿上吊石頭,扔進大海里!"

黃道奎的回答相當果斷,根本沒有一絲猶豫的遲緩。想想看,那個人的命運還真是悲慘。作為旁觀者的我,已經有些冒冷汗了。

看着黃道奎眼裏冒出的藍色殺氣,我再一次鼓起勇氣進行了確認,"你是說真的嗎?"

"那是我的強項!如果你在海邊見到一個奇怪的屍體,大概就是被我抓到的欠債者。"

很感謝體元的及時出現,終於可以結束我和黃道奎之間的可怕對話。渾身上下都滴着水的體元帶着京姬回到了陽傘下面,眼神里還是充滿了對我的不滿。"什麼呀?真沒意思,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玩兒?"

"剛才不是已經玩兒了很久嘛。現在黃道奎要回首爾呢,聽說公司出事了。"

體元瞥了一眼黃道奎,開始了毫無同情心理的幸災樂禍,"哈哈,黃大叔。那就不好意思了。這樣看來,原來你是公務繁忙的職業人啊?"

"不要太高興,小不點兒。三四年以後你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反正,到時候再去想就可以了。如果要走就趕緊走吧。如果太晚,公司會辭掉你的!好啊,李秀荷,這回我們可以開開心心地一起玩啦。"

"你覺得自己會開心嗎?帶着一個小燈泡還有兩個大燈泡,你到底要怎麼玩兒呢?還有,你那輛僅供兩人坐的無蓋車,要帶這麼多人一起回去,還真是有些辛苦哦,小不點兒。"

"不用太擔心,大叔!我可以租車呀?只要打個電話,出租車就可以在10分鐘之內趕來呢。大叔路上小心哦?秀荷啊,要不然我們先把燈泡們送回家,然後我帶你去賓館吃好吃的。"

體元自然不是省油的燈,他回復的每一句話,令我感覺羞澀的同時也令黃道奎異常憤怒。然而事已至此,黃道奎只能無奈地甘拜下風。他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結束了這段吵嘴鬥爭。

這就是體元和黃道奎的迥異之處吧,高利貸商人總是要受到這樣那樣的牽絆;而體元就完全可以放鬆心態,在這個盎然的夏日傍晚,暢享悠閑的時光。

哦,對了!我差點兒忘了,我輕輕地拽了拽黃道奎的衣角,"你的行李還在我家?"

"等我把公司的事情解決好,直接過去拿吧。到時候,這個粘人的海草燈泡也會消失的!我會和秀荷小姐一起在文形堂徹夜賞蓮花,在月光下編織一段韻味的回憶哦?"

"編什麼編?編涼席嗎?"體元看着黃道奎的背影,發出了一種嗤笑。

白菜頭已經走出了很遠,好象又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他又直接轉過身,邁開長腿跑回了我的身邊。"秀荷小姐,如果粘在你身邊的某某人說要去賓館,千萬不要去啊,知道嗎?即使他說,只是去那裏玩兒石頭剪刀布,你也不能相信哦!內心齷齪的人,總會找些這樣的借口,所以你一定不能答應!"黃道奎握着我的手,給予我一段認真的叮囑。

"真是的!內心齷齪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海草頭撇着嘴,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

"反正我比某人要好很多!"

"黃大叔,你還是快回去吧!公司里不是遇到危機了嗎?你怎麼還象現在這樣悠閑呀?小心我把你告發到檢查組!"

"檢查組組長就是我啊,小不點兒。"

"即使再怎麼樣,大叔你還是承認吧,論年齡、論體力,你都無法和我匹敵嘛!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現在就消失吧。秀荷呀,我們去海里玩兒吧!"

兩個男人的眼睛裏又開始迸射火花了,海岸邊的決鬥原來就是這樣的氣氛啊!可憐的李秀荷呀,為什麼就無法擺脫這樣的命運呢?明明是兩個大男人卻還象小孩子似的爭強好勝,而且還要我這個局外人不停地調解兩個男人的精神戰!

體元向仍然在海里玩耍的京姬揮了揮手,然後就直接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進了海水裏。我保持着跌跌撞撞的姿態,艱難地擠出一副強顏歡笑的表情,向黃道奎進行了最後的告別,真希望他們公司的事情沒有那麼糟糕。

"我會給你打手機的!"高利貸商人扔下一句告別語之後就邁開長腿走出了海灘。

六人團隊縮減為五人團體之後,依然保持着盎然的興緻。大概過了兩個小時以後,一層金黃色的夕陽已經悄悄地籠罩在海岸。我們結束了海灘之旅,開始享受美味的生魚片;在結束了饕餮大餐之後,我們又開始籌劃起五人一車的回程細節。

最後達成一致協議,京姬搭乘體元的車,而另外三個人則坐到一輛出租車裏。我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帶炳泰爺爺來到了郡邑的路邊茶座。我們喝着放了很多糖的咖啡,然後我和李鶴奶奶就開始了已經商量好的對策。

我們同時向勾引炳泰爺爺的服務生投以了非常強烈的異樣眼神,而且還故意發表了很多關於咖啡很貴、味道不好的抱怨。雖然當時尹美拉沒有穿紅色裙子,但是炳泰爺爺還是很痴迷地看着她。看來炳泰爺爺已經進入了重症階段,也許李鶴奶奶會因為此事而特地舉辦門中會議吧。

一行五人直到子夜時分才回到花安堂的宗宅。水上遊戲、饕餮大餐、茶座咖啡,這一系列的活動令我們頗為欣喜,同時也感覺尤為疲倦。

第二天早上,我睡到很晚才從床上爬了起來。李鶴奶奶給我倒好了洗臉水,然後告訴我京姬還在睡着。

"剛才來電話了,大人說現在正從首爾出發呢。而且要先去趟山裡,然後再過來。"李鶴奶奶看向仍然在打哈欠的我,然後將父親的行程進行了通知。

我揚起着望向了天空中的太陽,懶懶地點了點頭。如果父親是現在出發,而且還要先去母親的墓地,大概要到中午的時候才能到家吧。

我接過了李鶴奶奶遞過來的毛巾,"您也是很晚才睡的,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應該多睡一會兒嘛!"

"上了年紀的人,根本沒有那麼多覺呢。律師大人今天會在家裏吃午飯嗎?"

"嗯。應該是的。"

"那……秀荷小姐,咱們今天也準備餃子嗎?"李鶴奶奶的聲音忽然變得頗為小心,和她平時的性格完全不同。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家裏還有豆腐嗎?"

"昨天買回來的,綠豆芽我也買回來了,餃子皮就直接讓人從店裏帶吧。還是做餃子好呀,大人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會吃。如果因為小姐去世了,就不能吃到餃子,可能會很傷心吧。"

"我可以給父親做的,直接準備兩顆好吃的泡菜就可以。媽媽……媽媽曾經說過,如果父親回鄉下家,就讓我給他準備泡菜餡餃子。"

手工做的泡菜餡餃子是父親最喜歡的食物,每次回鄉下家的時候,媽媽都會為他精心準備。這裏面的緣由,緣於父親和母親那段粉紅色的戀愛故事。就象一陣傳說,是一種很遙遠的存在。當時還是20歲的新娘和21歲的新郎,當時他們還很相愛,當時他們也很純潔;那個時候,他們完全不會想到所謂的背叛或傷心。

"那是你爸爸在首爾復讀的時候,當時是冬天,離他考試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我實在是太想他了,很擔心他,希望能夠陪在他身邊去鼓勵他……所以,我就瞞着家裏的長輩們直接跑去了首爾呢。"

媽媽當時靠在床榻上,呢喃般回憶着當年的曾經。她那蒼白的臉頰上泛出了一片淡然的紅暈。就這樣,父親和母親通過寫信,約定在三天之後於首爾的火車站見面。媽媽說,她只是想看父親一眼,然後就會直接回家。因為沒有告訴家裏的長輩,所以她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趕回去。

"秀荷也是知道的,在我們家裏,餃子還是一種很新奇的食物。只有過節的時候,有些家裏會習慣在湯里放些餃子。但是這種風俗畢竟是來自北方,所以我們這裏並不是很重視。最多也只是把餃子當作零食吧。"

我可以想像,身在首爾的父親第一次吃到這種陌生的食物,當時是多麼的興奮和好奇。

"我和你父親在火車站見面了。他直接就抓了我的手,然後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一家最好吃的泡菜餡餃子館,我們就直接去了那裏呢!"

母親的臉上,仍然映照着那朵淡粉色的牡丹花。這就是父親和母親的第一次約會,在一個飄着雪花的夜晚,兩個人手牽着手,一直走出了首爾火車站,走到了那家世界上最好吃的泡菜餡餃子館。

就是這樣一對小夫妻,之前僅僅是見面而已,卻從來沒有牽過彼此的手;就是這樣一對小夫妻,之前僅僅用眼神來進行交流,卻從未曾大聲呼喊對方的名字;就是這樣一對小夫妻,年僅22歲的新郎和21歲的新娘,在首爾的靜謐雪夜裏進行了第一次的單獨約會。

為了找到那家餃子店,年輕的爸爸走在前面不停地張望着;隔着兩步遠的距離,就是當時比我年齡還要小的母親。母親那緩慢的身影跟在父親的背影後面,當時他們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呢?我,無從知曉。

"那裏的餃子真的很好吃,真的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餃子呀。我們當時也很餓,所以一共吃了四盤呢。"

媽媽一直在回憶着這些逝去已久的往事。雖是兀自呢喃的語調,但難掩心中的悸動與幸福;雖是溫順低垂的眼帘,卻仍然泛出些許盎然的光芒。

自從經過了這次浪漫的首爾約會,媽媽就一直在家裏回顧着泡菜餡餃子的味道,然後一直在用心地模仿製作。父親在結束入學考試之後,又按照大人們的願望考取了韓國大學的法學系。當他終於可以回到故鄉之時,媽媽親手準備的泡菜餡餃子就是送給父親最好的禮物,那是一種無聲的貼心與溫暖,也是一種由衷的感激與幸福。

"你父親本來就不挑食,不管是什麼東西都很喜歡吃。然而對於我做的泡菜餡餃子,他更是感覺分外歡喜,一直在不停地稱讚。看着他的樣子,媽媽真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呢。呵呵。"

媽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然後直接握住了我的手,"秀荷啊,如果以後媽媽不在了,你也要為爸爸準備泡菜餡餃子呀。"

"我不!為什麼要給那麼討厭的人做那麼好吃的餃子?可以讓首爾母親給他做啊?"

"別這樣……秀荷,別這樣。"

當時的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看着媽媽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我想像着首爾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這是一種不公平的對比,一種殘酷的事實;媽媽的初戀故事、媽媽的初次約會、媽媽為了爸爸而精心準備的泡菜餡餃子……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裏,也疼在了心中。

媽媽不易,選擇了靜靜地承受,選擇了默默地隱忍,沒有一句怨言。身為花安堂的宗婦,她履行了、也完成了所有的責任與義務。我為媽媽不平,為媽媽不公,所以……當時的我,哭着向媽媽頂嘴。

"我不!如果媽媽去世了,我就馬上離家出走!父親拋棄了我們,我絕對不會認他的。我一定要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他以為我會和他一起生活嗎?絕對不會呢。"

然而現在,我卻要擔負起媽媽的願望,為爸爸去準備泡菜餡餃子。就象媽媽一樣,我只能把一切付諸於自己的回憶。然而,媽媽還可以拉住女兒的手去回顧那段逝去的曾經;而我,卻只能把這些不能說出口的回憶統統裝進食物中。

我知道,媽媽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內心;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去接受這樣的愛情。父親和母親當時的悸動,其實只是成就了一段回憶;也許那並不是真正的愛情,然而媽媽卻執着地選擇去接受,選擇在這樣無望的感情中付出一生。雖然,父親和母親的兩顆心始終沒有真正的觸碰……

爸爸大概是下午一點來到家裏,我以為首爾母親也會一起過來。事實證明,這也只是我的錯誤推測而已。

父親看到站在我身後的體元,露出一副詫異的表情,"你這傢伙,你怎麼會在這裏?"

"當然是暑期休假嘍,俊英那傢伙一個人飛到了英國,首爾顯得很無聊了。所以我就逃到這裏來了。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還希望能在這裏打擾一段時間,真是個不錯的家呀。"

"我們真是很幸運呢,體元會覺得這個家很好。"父親的眼神投向了我,那裏面包含着意味深長的含義嗎?我並不想去體會。

父親和體元轉身走進了文形堂。我拿出了昨天晚上準備好的蓮花茶,還有青瓷制的花朵模樣的茶碗以及清澈的泉水。準備就緒之後,我把這些東西全部放在大大的木托盤上,然後直接走上了文形堂的閣樓。

茶桌已經擺好,父親和體元已經坐在席子上面了。我輕輕地走了過去,開始準備蓮花茶。

每次面對父親的時候,我都會產生一種異樣的緊張。並不是因為他會訓斥我,也不是因為他會嚴厲地對待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如此熟悉的一件事情,我卻感覺到一種無助的顫抖。

我在巨型的青瓷大碗裏放好了白蓮花,然後將清澈的泉水慢慢倒了進去。含苞的花朵輕輕地綻開,一陣清雅的暗香隨即撲鼻而來。我用木勺子舀去花蕊上面那些淡綠色的茶葉,然後緩緩地將茶水倒了回去。

"這是今年從濟洲島買來的雨前茶。"待茶葉慢慢沉澱之後,我開始向兩個青瓷茶杯里慢慢地斟茶。

"香氣很好,顏色也很好。喝這樣的茶,精神好象也跟着爽朗了。"爸爸慢慢地啜了一口茶,然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體元,在這個時候,你至少要稱讚一下茶的味道,至少也要評價一下誘人的香味。為女主人進行答禮,這樣才算禮貌嘛。"父親看向只顧悶頭喝茶卻始終沒有任何錶達的體元。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要好好想一下!這樣……我要這樣說。伴隨着蓮花香氣的茶水真的很清爽,而秀荷小姐的纖纖玉手也真的很美麗。我太感動了!"

體元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用諧謔的態度來進行回復。他半開玩笑似的對我的手藝進行了稱讚,然後開始得意洋洋地對我擠眉弄眼。

父親嚴厲的表情也已經漸漸舒緩了,好象嘴角還揚起了一抹微微的笑容。"總之呀,你這個傢伙……給予一些客觀的建議吧,茶的味道怎麼樣?"

"確實很不錯!和普通綠茶的味道就是不一樣。真沒想到蓮花這麼香,我都想摘幾朵蓮花瓣回去泡茶呢。"

"蓮花香不是在花瓣,而是在花蕊。"我湊向體元,壓低聲音對他進行了提醒。這個傢伙,不懂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啊,是嗎?"

"是啊,秀荷說得沒錯,體元在這個家裏感覺怎麼樣?"

體元大概是意猶未盡吧,直接把杯子遞到了我的面前。然而對於父親的提問,他卻露出一副無精打採的表情,"秀荷如果聽了,可能會有些傷心吧。雖然感覺這裏很安靜、很平和,可是好象有些無聊呢。"

"這個可以理解。你這個小子已經習慣了首爾的生活,應該很難適應這裏的環境。秀荷啊,祭祀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就象我當時和您通話所說的那樣。這次參加祭祀的人數大概有80多位;可能是因為不遷位祭祀會比較特殊吧,電視台準備來拍攝祭祀行事和飲食方面的內容,這些我們已經談好了;酒釀好了,祭米也搗好了,燒酒也已經裝好了,現在都在倉庫里呢;打糕就由我和李鶴奶奶一起做;最後還要殺一頭牛、兩隻豬;因為是夏天嘛,保存生肉可能有些困難,所以明天打算再進一台冰櫃。"

"真是很好呀!"父親重重地點了點頭,對於我這個女兒的能力頗為滿意。

誠然,給首爾母親打去電話,也只是為了進行禮儀上的問詢,其實我並不需要她的幫助;一直跟隨在媽媽的身邊,對於花安堂宗婦的所有責職已經熟稔於心;況且,李鶴奶奶、安成家的大嬸都會竭力幫助我的。就象滿足了媽媽的願望,準備為父親製作泡菜餡餃子一樣;對於不遷位祭祀這樣的活動,我也願意去主動承擔。

"啊?難道祭祀要用生肉嗎?我們家好象不是呀!"體元睜大眼睛,發出了頗為驚詫的疑惑。

"是哦。偉人的祭祀全部都用生肉的,這是祖宗傳下來的習慣!所以才稱作-不遷位祭祀。"

"-不遷位祭祀-到底是指什麼?為什麼還要殺牛,而且準備得這麼隆重,好象電視台還要來採訪?"海草頭保持着好奇的心理,開始了十萬個為什麼。

"嗯。所謂-不遷位祭祀-,就是把那些對國家有重大貢獻的祖先靈位永久地安放在祠堂里,定時為他們準備祭祀。這樣的靈位就稱為-不遷位-或-不遷之位。這次所祭祀的祖先是國家指定的-國不遷-大人,在國內也算是相當有名的祭祀啊。知道這些對你也沒什麼壞處!"

父親認真且詳細地向海草頭解釋了"不遷位祭祀"的來龍去脈。我卻突然間產生了一種錯覺,好象在平時既嚴厲又寡言的父親,對於體元卻分外的慈祥與寬容,作為親生兒子的俊英好象都不曾享受這樣的待遇呢!

"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可以直接問秀荷。"

"好的!可是我都已經有些聽暈了,真是很了不起的祭祀啊。這麼隆重的準備,每次都是秀荷一個人做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的。以前母親活着的時候,都是她做的。"

"現在呢?"

"我做了一年,但是以後就要由首爾母親來主持了。"

"我知道秀荷最近很辛苦。可是目前,這些事情還是由你來掌管吧。"父親的話還有什麼言外之意嗎?難道是在外人體元面前,不方便談論這些事情嗎?

"父親大人,如果以後和秀荷結婚,這些事情丈夫也要幫忙嗎?"

"當然了!秀荷是這個家裏的宗孫女啊,她的丈夫自然要來幫助她準備祭祀。"

"哦,這樣啊。"

體元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無精打采。大概是感覺這樣的事情確實很麻煩吧。自然是可以理解的,21世紀的男人都在忙着賺錢、消費、高科技、娛樂,對於這樣繁雜的祭祀、守着條條框框去輔佐妻子的家事,怎麼會有興趣呢?依照體元那種自由奔放的特質,他肯定會因此而搖頭吧。或許他真的對我有心,也會因為無法承擔這樣的責任而放棄吧。

"俊英那小子昨天來電話了,他和你聯繫了嗎?"

"他給我發了一封郵件,說自己在認真學習呢。"

"哼!這個傢伙啊。好象只記得自己的家人,把女朋友賢貞都忘在腦後了。賢貞上次和我見面的時候還在抱怨,說俊英不給她打電話呢。"

"啊?你見過賢貞姐嗎?"

"偶爾會見面呀。我們都住在首爾呀,我上次還帶她去練習室了。那天很熱,幸虧她帶了很多刨冰。作為答禮,後來我請她吃的晚飯。"

內心深處有些不舒服了,我的預感千萬不要靈驗啊。俊英曾經說過,有些女孩子會為了接近體元而選擇故意接近他、故意向他示好。真不希望俊英再次面對這樣的困境。可是,回憶着賢貞的眼睛,那裏面的內容好象真的很不單純。

"哦。是嗎?對賢貞姐應該溫柔一些吧……俊英確實有些冷漠呢。"在沒有得出定論之前,我自然無法直接表露心事。索性選擇這樣一句埋怨俊英的回復,我那可憐的哥哥呀!

父親輕輕地放下了青瓷杯,然後看向了海草頭,"體元可以迴避一下嗎?我有些話要單獨和秀荷說。"

"沒問題。"

體元頂着海草頭信步走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我和父親之間的沉默交流。窗外傳來知了的鳴叫,池塘邊飛舞着蜻蜓。成安村的夏天,花安堂的夏天,已經開始了熠熠閃光。

"我從老人那裏聽說過-三年居喪-的說法。如果父母去世的話,兒女就要保持低姿態、保守地度過三年的時光。想想確實是這樣的,作為子女,父母的過世也許會成為他們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吧。我今天去了墓地,突然把這樣的說法聯想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的伴侶去世了,我也應該一直牽挂着她,要儘力去維護她的尊嚴,儘可能去完成她的心愿吧……"

"既然是塵世的姻緣,就讓媽媽輕鬆地去吧,父親不要想太多了。"對於父親這段由衷的感慨,我可以理解,也可以體會;只是,已經逝去的往事如何再提。我真的只是希望母親可以在另外一個世界裏,活得安心,活得踏實,活得自在。就象希臘人佐巴一樣,"我不想要什麼,我也不怕什麼,我是自由!"

"秀荷,我還是直接說吧。我剛才去墓地的事情,看到那墓旁的小草還沒有長出來。你母親是去年秋天剛剛離去的,如果現在就讓首爾的家人來管理宗宅的事情,也許不太合適吧。繼承這個家業的人應該是秀荷啊。所以,我想,首爾的家人應該沒有必要……"

"可是父親和首爾母親已經正式結婚了。"我固執地打斷了父親的話,開始了不動聲色地反駁。也許在這個家裏,仍然可以這樣和父親進行說理的人,也只有李秀荷吧。況且,我所說的言論,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父親,現在首爾母親完全可以來做這個宗宅的女主人。我雖然很感激您一直想着過世的母親,想要維護她的尊嚴,想要善待她的女兒。只是這樣的方法並不妥當。我們可以不去討論首爾母親,可是俊英和俊熙要怎麼辦呢?如果連父親都不重視首爾母親,那麼家族裏的長輩怎麼會認可俊英和俊熙的宗孫地位呢?"

"這個家族的宗孫是你!即使我和首爾母親正式結婚了,也不會影響到秀荷的地位。"

"父親,可是我畢竟是女兒呀。剛才體元的話提醒了我,如果想要找一個可以輔助娘家、輔助妻子照顧家族事務的丈夫,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如果我出嫁了,就等於是外人了。雖然家族的長輩沒有直接說出來,可是我已經隱約感覺到,家裏還是需要一個真正的宗孫的!父親,請您召集門中大會吧,直接表明這個意思,直接讓俊英來繼承這個家吧!"

"難道秀荷想要離開這個家嗎?"

"什麼?"

在我和父親進行激烈對話的同時,我們都在故意逃避着對方的眼神。而此時此刻,面對父親這樣一句簡短的詢問,我卻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着我直直地看向了父親。

"每個人都認為這個家應該屬於你,可是你卻偏偏要讓給首爾的家人,甚至連宗孫女的位置也要讓給俊英,秀荷到底想去哪裏呢?"

我想要去媽媽的身邊;想要去一個沒有義務、沒有傷心、沒有偽善、沒有背叛的世界裏;想要去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李秀荷的世界,一個沒有任何紛煩思緒的世界;是的,就是那樣的世界,就象媽媽的希望一樣,"我不想要什麼,我也不怕什麼,我是自由!"

然而這樣的想法要如何表達呢?李氏宗堂的宗親孫女,花安堂的未來繼承人,我要履行自己的義務,也要恪守着對於母親的承諾。在爺爺、奶奶和媽媽都離去之後,要承擔起照顧這個家的職責;盡量不要打擾到首爾一家人的生活;要讓身處首爾的父親感覺安心。

我只能默默地低下了頭,開始了一段輕聲地回應,"父親,我並沒有想過那麼多。這些決定我都曾經認真考慮!我……並不想搶佔首爾母親的位置。"

"如果秀荷連這個位置也要放棄,離開了這個家,我要到哪裏去見我的女兒呢?"

我是一個自始至終都被忽視的女兒,一個一直以來都被放逐的女兒,一個曾經被給予無心對待的女兒。可是現在,父親為什麼要說出如此痛心的話?要如此傷心地看着我呢?要傷心地看着這個和自己去世的妻子如此想像的女兒呢?

父親也許是讀懂了我的心思嗎?他收回了視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直接走向了閣樓的邊緣。"好吧,既然是這樣。就讓我再想想吧。只不過,最近你還是要辛苦一些。還有……我希望秀荷能夠明白父親的心思。"

"是。"

"你不喜歡的事情,父親絕對不會逼你去做的。"

父親的眼光飄向了哪裏呢?大概是看向了那些自由飛揚的蜻蜓吧?或者是在聆聽那陣清脆的蟬鳴?那副黑框眼鏡的下方,是父親那雙深邃的雙眸。我讀懂了他的眼神,也能夠體會他的內心。

不知道應該繼續說些什麼,心中有溫暖的感激也充滿着矛盾的情愫。我索性跟隨着父親的眼光,看向了池塘里那片生機盎然的景色。

炳泰爺爺端着午飯,搖搖晃晃地走進了文形堂,"少爺,請吃飯吧。午飯有些晚了呢!"

我接過桌子放到了板炕上。坐到飯桌前的父親先是愣愣地看向了桌子,然後又抬起頭,靜靜地看向了我。飯桌上,有一盤泡菜餡的餃子,正冒着熱乎乎的氣息。

"這餃子……"父親的聲音有些濕潤,在剎那間哽咽了語氣。

"是我做的。"我自然了解父親的心事。因為這樣的感覺、這樣的氛圍,就象媽媽在世的時候一樣,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

"我還以為……再也吃不到了。秀荷,謝謝你。"

"父親不用客氣。其實我也很喜歡吃的。餃子的樣子很可愛呢,非常憨厚,又很淳樸。它好象可以包容所有的事情,沒有一絲怨言。我做的餃子肯定沒有媽媽做的好吃,可是……媽媽在去世之前,曾經多次叮囑我。如果父親來鄉下,就一定要準備泡菜餡的餃子。您……快嘗嘗吧。"

然而父親只是一直靜靜地坐着,只是獃獃地望着那些餃子。半晌之後,他才把那些乖巧的小傢伙慢慢地放進嘴裏,認真地咀嚼起來。父親僅僅吃了八個餃子,就已經表現出一副心滿意足的狀態,輕輕地放下了筷子。

"很好啊,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這樣好吃的東西了,真的很好啊。"父親向我投來了一抹無法定義的微笑,好象有些勉強的因素在作祟。

傍晚時分,在花安堂的寧謐氛圍里經過了一陣安詳的午休之後,父親和體元一起趕回了首爾。看着體元那輛沒有蓋子的黑色轎車駛出村口,我一個人坐在板炕上吃着已經放涼的泡菜餡餃子。味道果然不象母親做的那樣,不僅僅是不好吃,也可以被形容為相當難吃吧。可是,我的父親,卻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這樣看來,母親不僅僅是和我分離;父親也同樣失去了那樣一個女人,一個可以和自己一起吃泡菜餡餃子的女人。

母親的離去,之於我和父親,是否擁有相同的重量呢?到底要過多久,這樣的傷痛才會減輕?如果想要抹去這種離別的愁緒,我們的生活又會呈現出什麼顏色呢?父親的心裏是否也會象母親一樣,懷念那段在首爾火車站秘密相約的雪景夜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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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陽光照射的板炕,映在蓮花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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