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活着的虛偽,活着的真實

3.活着的虛偽,活着的真實

"喂?你到哪裏了?"我想我還是足夠善良,在成功轉移黃道奎的糾纏之後,對於俊英的問候居然產生了些許同情。

"校門口!"我只能以簡短的方式回應着他。畢竟事已至此,還是不要庸人自擾了。

"一直往前走吧,在第二個公交車站等一下。我馬上就出去!"

"好。"

我從公用電話亭里走了出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難道真的要配一個便宜的手機嗎?為了參加俊英學校的慶典,費力地去找公用電話亭確實是很辛苦的。

我背着樸素的雙肩包,按照俊英的指示走進了校園,然後找到了第二個公交車站。可能是因為在鄉下的時候很少運動,面對這樣一段短短的路程,我的肺活量已經有些紊亂的趨勢。

考究的建築設計、絢麗的自然景色、熙來攘往的人流、類型各異的音樂廣播,整個校園裏洋溢着歡欣時尚的氣氛。雖然不想去對比,但也不得不承認,學習好的人確實會得到相應的恩惠吧。

我愣愣地忤在了第二個公交車站,大概等了十分種,卻仍然沒有看到俊英的身影。到底怎麼回事,我無奈地嘟囔起來,不斷地伸出腳去踢打行人路的水泥磚。腳上的運動鞋就是曾經在黃道奎西褲上留下印跡的有功之臣。MP3的耳機里傳出西域男孩的歌曲。我的面前突然停下了一輛光滑的轎車。那是在電視裏面才能看到的、一種沒有車頂的外國敞篷車。

"李秀荷?"

我雖然有些茫然,但仍然愣愣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坐在敞篷車駕駛位置的男生確實知道我的名字。

男生直直地跑到了我的面前,我只能輕輕地仰起頭,看向他那副高挑的身材。一件無袖T恤搭配一條褪色仔褲,一件夏威夷風情的襯衫隨意地系在腰間。明明是個男孩子,卻蓄着一頭飄逸的褐色長發,而且特意綳上了一條同色系的髮帶。這還不夠,一副紫色的墨鏡也靜靜地躺在他的額頭上。

即使擁有着這樣一身難以去形容的裝扮,我卻沒有產生絲毫不協調的感覺。也許是因為眼前的男生擁有開闊爽朗的態度吧。其實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那副完美精緻的臉龐。

"李俊英的妹妹?"男生揚起眉頭輕聲地問詢起來,略顯爆炸式的髮型和黃道奎的保守造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嗯,是的。"我繼續遵循着保守態度,對於這樣倏然出現在眼前的精緻男生略顯困惑。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姜體元。"男生微笑着看向我,我的腦海中居然浮現出黃道奎的樣子。沒錯,這樣的笑容搭配着這樣的面孔才算是真正的完美。

"怎樣?"模仿是我的強項,我也露出一副挑起眉頭的表情,因為這個男生的動作確實很漂亮。

"看來我今天要做你的司機了。本來應該是俊英出來,可能閱覽室里有些事吧。上車吧。"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雖然他說自己是俊英的朋友,可畢竟我們是第一次見面。"陌生男人的車,我不坐。我怎麼相信你?"我保持着心直口快的態度,直接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長得那麼不誠實嗎?還有啊,秀荷小姐應該先看清自己的情況哦?是不是把自己想成那種男人想要霸佔的美女啦,或者認為自己是具有誘拐價值的富婆?"

"雖然不是美女,也不是富婆,但是要我的人還不少呢。至少帶到島上可以讓我給他們剝蒜皮呀。"

男生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整齊的潔白牙齒,閃耀的陽光均勻地灑在他的身上。雖然他的笑容里隱含着傲慢和無理,但我的心還是在突然間體會到一種柔軟的悸動。笑起來的樣子怎麼會這麼燦爛、這麼溫暖呢?彷彿還隱含着透明的芬芳?

對面的男生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按下了一個快捷鍵。"喂,李俊英。你妹妹不相信我。姜體元的人生中第一次遭到這樣悲慘的待遇呀!"

男生把電話遞給了我,我聽到了俊英的笑聲,"呵呵。不好意思,突然有點事。體元那小子惹你了吧?雖然第一印象不怎麼樣,但他也是個不錯的傢伙。一起過來吧。沒關係。"

就這樣,我不是和俊英在一起,而是坐着這個奇怪男人的敞篷車,離開了人們的視線。

"你和我想像中的樣子很不相同啊。"

我扭頭看了看體元,再怎麼說我也是俊英的妹妹,為什麼第一見面就沒有使用敬語?但是很奇怪,我卻並沒有產生拒絕感。

"聽過俊英的介紹,我還以為你是一個非常憨厚、傻呼呼的村妞呢。"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比我還要直接的人,就這樣不顧聽者的心情,毫不猶豫地表達心中的想法。姜體元難道也希望象黃道奎一樣,得到我的無影腳待遇嗎?不過對於他所說的事實我也不能否認。我所在的成安村裡甚至連最基本的公交車都不存在,而我這個宗家孫女不僅僅是一個復讀三次才考上大學的遲鈍女生,而且對於現在的流行事物也是一竅不通。所以,被冠以"村妞"這樣的稱呼,我也無可厚非。

體元大概是向我投來了一副饒有興趣的目光,對於我這樣足夠隱忍的女生也許有些吃驚吧。他很自然地將外表光滑的敞篷車停在了教師專用停車場,我看到了從那個紅色建築物里走出來的俊英。

我結束了平生第一次乘坐敞篷車的歷程,愣愣地走下了車。

體元則直接倚靠在黑色敞篷車上,繼續挑起眉頭愣愣地看向我,彷彿在等待着什麼。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以這種無聲的方式表達了對他的謝意。

裝扮奇特的男生笑了起來,"李秀荷?"

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春日午後,有一個如此精緻的男生微揚着眉頭,微翹着嘴角,仿似自言自語般體味着自己的名字。我想這樣的感覺,也許會令每一個女生怦然心動吧。

"嗯。怎麼?"我只能以這樣一句輕微的疑問句掩蓋了心中的悸動。

"你長的小小的!很純真,很可愛,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很期盼下一次的見面哦?"

就象一片飄於湖心的落葉,不急躁、不慌亂,只是輕輕地觸碰,卻使得那片靜謐的湖泊在瞬間盪起了層層漣漪。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努力平復着心中的悸動,同時也在暗暗慶幸。因為俊英已經來到了身邊,我並不需要去應答體元的感慨。

我禮儀性地向俊英點了點頭,俊英也向我投來了一抹不易覺察的微笑。雖然只是一抹稍縱即逝的笑容,卻已經讓我感覺足夠溫暖和珍貴。因為俊英和父親一樣,對於笑容都是很吝嗇的。當然,我也擁有着相同的特點。

俊英看向裝扮奇特的男生,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說。

體元看起來也並沒有期待那種口頭的問候。他直起了身子,露出一副諧謔的語氣,"你這個臭小子,是不是害怕了?"

"怎麼這麼說?"

"害怕你這個好看又單純的妹妹,被我這個流氓似的傢伙搶走?李俊英,你很聰明哦,事先讓我造成錯覺!秀荷小姐,把你送到這裏,算你欠我一次哦?到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一定不能拒絕哦?"

這個初次見面的男生再一次向我拋出了兀自的感慨。根本沒有等待我的回應,他就單方面進行了活動預約。我雖然感覺有些突然,但也並不慌張。這樣的感覺新鮮而又活潑,我直接將這種略顯粗魯卻很誠實的表達納入了一種魅力範疇。

就這樣,一個名叫姜體元的男生和一輛黑色的敞篷車,毫無預警地演變為心中一道明亮的風景。

體元轉身鑽進了車裏,不忘再次從車窗里探出頭,向我調皮地眨着眼睛,"多多給我鼓掌吧,村妞。"

"村妞?"俊英下意識地重複着體元的稱呼,卻沒有得到敞篷車主人的任何回應。

"這小子在說什麼?"一臉困惑的俊英無奈地望向已經疾馳而去的敞篷車,然後轉頭看向了傳說中的村妞。

我不置可否般聳了聳肩,"唉。不知道俊英在體元面前說了我多少壞話。我們剛一見面的時候他就這樣評價我,還以為我是一個傻呼呼的村妞呢!"

"這個傢伙,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樣隨隨便便!總之很符合姜體元的風格。"俊英撇了撇嘴,扔出了一句無所謂的感慨。

"走吧,表演沒剩多少了。"我的哥哥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恢復了不苟言笑的狀態。

"表演?"

"是呀。歌唱慶典已經開始了,有你喜歡的kitschkitsch和光頭樂隊呢。"

"哈哈。真的?"看來俊英還是很善解人意嘛,知道我喜歡這兩個樂隊,所以特意邀請我來參加學校的慶典。

也許我突然露出的這副欣喜表情確實很有感染力,俊英也露出了一抹微弱的笑容,"聽說西山的秀荷小姐喜歡kitschkitsch和光頭樂隊,我差點就暈倒了呢。"

"難道村妞喜歡那樣的樂隊很奇怪嗎?音樂本來就是超越時空的!"我扁了扁嘴巴,跟在俊英的身後,一心期盼着樂隊的精彩演出。

"那倒也是。"消瘦的背影、矯健的步伐、不置可否的語氣,俊英和父親之間確實是太相象了。

"不是說把女朋友介紹給我嗎?怎麼是一個人?"

"怎麼這麼心急?一會兒就能見到啦,我們約好在現場見面。"

"這樣啊。可是剛才那個奇怪的男生對我說多多鼓掌,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錯!體元也會參加演出,他是主唱,很有實力的。"

又是一個意外的答案,回想起體元那副奇特的裝扮和自由奔放的態度,也許這就是藝術家的共有特徵吧。

"那個小子挺有名的,經常被邀請去參加其他大學的慶典。是一個很有實力,也很執著的音樂發燒友。可惜他和我一樣,同樣選擇了法律專業。"

"喔。真的看不出來呢。"我想像出一個蓄着長發、繃著髮帶、戴着墨鏡的律師造型。

"讓人很不爽的是,他學習成績比我好,而且家裏也很有錢。"

"使身邊的人都產生羨慕情緒,其實這樣的人也很有負擔嘛。"

"難道被迷住了?"

其實俊英只是拋出了一句兀自的玩笑,並沒有追究的意思,也自然不需要我的回答。然而我的心中還是產生了一絲柔軟的悸動。對於那個第一次見面的男生,雖然不是想像中的一見鍾情,但卻很自然地接受了他那溫婉的笑容,接受了他那隨隨便便的洒脫。對於我這樣有些遲鈍、幾乎對每一件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村妞來說,能夠產生這樣的情緒,大概也可以被定義為"迷住了"吧。

"見到那個傢伙的所有女孩幾乎都會一見鍾情。不過體元確實足夠帥,所以這樣的情況也可以理解。可是有些女孩子為了接近體元,卻選擇接近我、故意向我示好,想想還真的有些傷自尊呢。"

"能夠克服這樣的逆境而找到自己的女朋友,這說明俊英是一個很有能力的男人哦?"

"謝謝嘍!"俊英揚起嘴角,露出一陣令人舒適的純粹微笑。

"秀荷,你知道一個叫黃道奎的男人嗎?"

俊英的微笑瞬間轉換為一副無奈的表情,而我也在瞬間體會到良心的譴責。難道我的謊言這麼快就被揭穿了?

雖然恐懼和慚愧湧上心頭,然而我還是擺出了一副無辜的眼神,"好象……在哪裏聽到過,怎麼了?"

"那個傢伙,不問青紅皂白就要和我見面,讓我把西山的房子賣給他!"

"啊?然後呢?"我只好徉裝出驚訝的語氣搭配真實的好奇心理。

"他一直在給我打電話,真是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說我不是宗宅的主人,可是他卻不相信!"看來我的無辜眼神非常奏效,俊英沒有對我產生絲毫的懷疑。

"宗宅一般都是宗孫的,所以那個人才會給你打電話吧?"我試探性地說出了自己的最初動機。

"我又不是宗孫,跟那個房子有什麼關係?"

"也許馬上就會有關係呀?"我保持着堅定的語氣,將情況的可能性緩緩道來。

"什麼?"

俊英瞠目結舌的表情雖然沒有出乎我的預料,然而我卻不忍心去看的眼睛。索性暗暗地低下頭,裝出一副更加無辜的表情,"俊英也知道呀,首爾母親和父親已經正式結婚了。你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宗孫了。"

"所以,秀荷就覺得我會從你手中把鄉下的房子搶過來嗎?"

雖然可以理解俊英的激動情緒,可是我卻產生了一絲無助的委屈。首爾母親已經搶走了我的父親,留下那些冷冰冰的宗宅、傳統和地產,對於我來講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間房子根本不存在搶與不搶的問題,它一直就存在呀。不管登記誰的名字,不管是我住還是別人住,我們家的房子是永遠都不會變的。"我保持着鎮定的情緒和堅定的語氣,因為那樣的可能性是確實存在的。

"那個房子,是你的!除了秀荷以外,誰都不能進去!"俊英的語氣如果描述出來,足以用兩個強烈的感嘆號去形容。

"事實上,那是父親的房子……"我不想去分析俊英的心理情緒,只是執着地表達出客觀的事實。

"父親把房子留給了西山母親!"很可惜,俊英的語氣已經將我們之間的交流變成了一場談判。

更可惜的是,我也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將心中的埋怨傾訴而出。"是啊,房子是留了下來。但那只是一個空殼而已。父親只是將自己不能完成的任務,自私地推給了母親。擁有着一間沒有任何人光臨的房子,難道就認為母親會幸福嗎?難道就以為自己的背叛可以得到原諒嗎?"

仿似兩個人都在瞬間屏住了呼吸,我和俊英同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氛。我困惑於自己的激動,其實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連回憶都已經變得有些生澀。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向俊英露出了一副有些無奈的笑容。

"秀荷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呢。"雖然不知道俊英是否真的了解我,但我卻仍然非常感謝他,感謝他容忍了我的激動情緒;感謝他用一種諧謔的態度、用一句玩笑的語句,回應了我的無理爭辯。

"是啊。這麼快樂的日子,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些陳年舊事呢?我其實一心嚮往着樂隊的表演呢!"

"不僅有樂隊,還有那個人見人愛的體元呢。"

我和俊英仿似心照不宣般,開始刻意緩和着氣氛。在不知不覺中開啟了潘多拉的盒子,對於並不想陷入無奈思緒中的我們來說,也許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才能結束吧。

如果想要平穩的生活,就千萬不要打開心扉、不要說出真實的想法。我不想和任何人爭辯,也不想為任何事情而痴迷;我不想給予幫助,也從不奢望得到幫助。如果有可能,我想對於所有的事情都置身之外,我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與我無關。因為一旦有了關係,緊接着就會衍生期待,但期待過後也許就會迎來無助的失望,隨之傷痛接踵而至……

我不要象母親那樣,被一個人無情地傷害,卻選擇自己去療傷、自己去犧牲,直至最後慢慢地逝去。我不想再次重複母親的命運,與其象母親那樣漸漸地凋零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我寧可選擇一個人的孤單。

"俊英!"

一個甜蜜而又清脆的嗓音倏然而起,我和俊英終於可以轉移視線,不再看向自己腳下的鞋子,而是同時轉過頭去,望向了這個聲音的來源。

誠然,這個聲音就象從天而降的救援,將我們無法忍受的尷尬瞬間化解。

俊英的女朋友比我想像中還要美麗,俊俏的臉龐搭配苗條的身材。身為平凡女生兼鄉下村姑的李秀荷來說,也許只能埋怨神靈的不公平吧?

如果說她是電視模特呀、電影演員呀,都是完全令人信服的。修長小巧的面頰,洋溢着一副甜蜜的微笑。身上的衣服也肯定是名牌,是那種不常見的精巧設計。一件七分袖的連衣裙,粉紅色的裙擺隨風飄揚。保持着優雅的動作翩然而至,同時擁有着可愛的撒嬌技巧。毋庸置疑,這個女人所擁有的一切優勢,在我的身上呈現出負增長的趨勢。

"我等很久了。"嬌嗔的語氣搭配着甜蜜的語調,對面女生的優勢分數繼續攀升。

"呵呵。不好意思,一個人獃著是不是很無聊?"對笑容極度吝嗇的俊英露出了再一次的微笑。

"沒有,我和體元在一起。他說要準備上場演出了,剛剛才離開呢。"

"那就好,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吧,我的女朋友任賢貞。"

我下意識地迎向了她的目光,是一副烏黑的瞳仁和一臉親切的表情,"秀荷是吧?很高興認識你。俊英經常提起你呢,我們以後會經常見面的,好好相處吧!"

對面的女生向體元一樣,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使用了非敬語。我雖然心存困惑,可是卻不能拒絕這樣一位親切寒暄的朋友。雖然我的微笑有些勉強,但也足以表達出自己的禮貌。

旋轉,裙擺飄揚;挽住俊英的胳膊,親密無間;開始撒嬌般的交流,語調溫和。我只能承認,這個女人,確實是可以得到愛的。

慢慢地跟在兩個人的身後,女生甜蜜的嗓音縈於耳畔。"剛才體元也一直在說俊英妹妹的事情呢。"

"那小子又胡說什麼了?剛才他說秀荷是-村妞-,搞得那個小傢伙現在還傷心呢。"

"體元本來就那樣嘛!他覺得秀荷也挺可愛呢。"

我的湖心已經漸漸趨於平靜,而此時此刻,卻因為賢貞的一句話語再次泛起了漣漪。

雖然到達會場的時候演出已經開始了,然而我們還是被體元的朋友直接安排到了VIP的座位席。

姜體元終於上場了,他飄舞着褐色的長發,用雙手握着麥克風,輕輕地閉起眼睛,沉醉在悠揚的歌聲中。即使俊英沒有告訴我,我也能夠在瞬間體會,體元確實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歌者。他微微地揚起了頭,時而爆發出搖滾似的悸動,時而吟唱出嫵媚的溫柔。伴隨着It-smylife的歌曲,我和體元的眼神在剎那間交織在一起。

體元的歌聲噴薄而出,在傾刻間將我緊緊包圍。不存在任何可能的選擇,我只能輕輕地揚着頭,定定地迎向他的目光,無法掩飾眼神里的崇拜和悸動。

難道我的表情很好笑嗎?也許吧,我想我的樣子真的很象是一個痴迷的村姑。體元輕輕地唱着歌,嘴角慢慢地揚起了一道弧線,向我眨了眨眼睛。

就象一道倏然而至的流星,伴隨着奇異絢爛的光芒,直接降落在我的身邊。沒有任何預警,沒有辦法阻攔,也沒有機會逃避。姜體元仿似一道致命的永遠,在傾刻間向我撲來……

第二天上午,當我靜靜地坐在教室里,卻根本無法投入學習,只能任憑自己沉醉於昨日的悸動和驚喜。姜體元,那個仿似流星般劃過我的身邊,在我的記憶中閃過絢爛色彩的男人,已經深深地烙印於我的心頭。

"李秀荷,一起複習考試吧。"

對於露出一臉虔誠向我投來溫柔微笑的元錫前輩,我保持着心直口快的狀態,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情緒。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

雖然不想承認自己的斤斤計較,但是被元錫前輩利用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這樣的狀態無論是對於他,還是對於我來講,都不是什麼好事情。元錫前輩是我在大學校園裏認識的第一個同學,也許是有一些完美主義的念頭在作祟,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他那略顯拙劣和虛偽的性格。所以,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希望元錫前輩能夠明白我的心思,然後適當地對我做出禮貌的行為。

"哎呀,別說謊了!反正還要去圖書館嘛!一起去不好嗎?我晚上請你吃飯!反正你也是一個人的。"

"前輩也真是的,難道以為我每天都是一個人嗎?我也有我的日程表。"其實我並沒有說謊。每周我都要抽出兩天的時間,去彩虹郡學校為脫北青少年進行義務國史課的講授。

我慢吞吞地走出了教室,如果元錫前輩再次開口請求,我想我會將那份記下重點的便箋紙借給他。可惜他好象已經和身邊的漂亮女生打成了一團,具體的談話內容我也根本沒有興趣去研究。

走下教學樓的階梯,陽光溫柔而又舒適,洋溢在眼前的是一片絢爛的金黃。仿似陷入夢境,一輛黑色的敞篷車瞬間映入眼帘。

雪白的牙齒,溫婉的笑容,一個打扮奇特的男生將雙手交疊在胸前,懶洋洋地倚在車身上,向我投來了一副得意的表情。

"嚇到了嗎?"沒有稱呼與問候,只是一句倏然而至的玩笑,卻足夠激起心底的漣漪。

"怎,怎麼會……?"面對着一幕始料未及的相遇,我險些忘記了男生的姓名。

"李秀荷?我們約會吧!"

雖然始終從容,雖然始終淡定,好象沒有任何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驚起我心中的波瀾與悸動。然而我不得不承認,面對體元,面對他這番輕鬆而又不容抗拒的語氣,面對他沐浴在陽光下向我投來的明亮笑容……我仿似在瞬間墜入了一種朦朧的狀態。

直到透過反光鏡看到了元錫前輩的瞠目表情,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再一次坐到了敞篷車裏,再一次被一輛沒有蓋子的黑色車子帶出了校園。

每天都穿着同款的牛仔褲、每天都喝着自動販賣機的咖啡、每天都進行着三點一線生活的鄉下村妞,怎麼會和開着外國進口汽車、裝扮奇特的傢伙有關係呢?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有些發癢的後腦勺,回憶着元錫前輩目送着我和體元離開學校的表情。不僅僅是好笑,好象還有點悲慘的意味呢。

晚春的微風輕輕地吹拂,絲絲的沁涼拂面而至;路邊的白楊整齊地隊列,斑駁的綠意依稀而過。穿過學校前面複雜的十字路口,體元瀟洒地轉動方向盤,黑色敞篷車劃出了一道完美的轉彎弧度。

"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驚訝嘛?"體元輕輕地瞥了我一眼。

"要表現得很驚訝嗎?"

"如果能夠表現出高興或歡快的樣子就更好啦。"

"那……反正也是第一次約會,就假裝那樣吧。"

難道我的回答真的很好笑嗎?體元轉過頭,笑意盈盈地看向了我。

這個男生的笑容,精緻到透明,有一種讓人沉醉的魅力。如果真的愛上了這樣的男生,真的被這樣的笑容所虜,也許是一件比較冒險的事情吧。

"這是要去哪裏?"我轉過頭看向了窗外,黑色敞篷車已經徜徉於沿河的岸邊。

"既然出來了,就去遠一點的地方。"

"如果回去太晚,我要和家人打招呼的。"

"我已經告訴俊英了,說我已經成功綁架了他的妹妹。"體元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有掩飾相當得意的心情。

"啊?那俊英說什麼?"

"他好象準備打我似的,很衝動呢!"

"怎麼會呢?"我扁了扁嘴巴,自然沒有輕易被騙。俊英並不是一個如此衝動的人,我想他根本不會為了自己的異母妹妹而與一個如此默契的朋友大動干戈。

"說實話吧,我已經得到了俊英的允許。他還拜託我帶你去些好玩兒的地方呢!還說秀荷自從來到首爾以後,就一直進行着三點一線的生活。"

"三次復讀,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學,如果不能在學校里取得好成績,那不是很羞愧嗎?身邊的兄弟都在一流的大學裏,其實這樣的生活也很辛苦呢,所以自然要努力啦。"

我以自言自語的語氣吐出了心中的抱怨,體元則不置可否般聳了聳肩,"學習固然很重要,但也不能太拚命哦?秀荷長得也很誠實嘛,大概不需要很多力氣就可以取得好成績吧?"

"男人是不是都喜歡這樣呢?安慰那些不好看的女生,就會搬出-誠實-這個詞?"

"誠實不是在罵你呀,是一種純粹的讚揚。那就認真學吧,反正學習肯定是有好處的。"

心裏有些小小的沮喪,也許體元真的只是說了實話吧。有些人進行着頭懸樑、椎刺骨的努力卻無法考入的一流大學,這個駕駛着敞篷車的奇特男生卻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根據俊英的情報,這個傢伙的學習成績也非常好,而且可以很順利地通過考試。

突然很羨慕坐在身邊的這個男人,他彷彿對於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從容面對,擁有着遊刃有餘的處事能力。天平倏然傾斜,滑至一種強烈的嫉妒心理。體元不僅擁有着令人怦然心動的俊朗外表,同時還坐擁着卓越顯赫的家族背景;體元不僅擁有着優秀的學習成績,同時也可以化身為萬眾矚目的校園歌手。

對於我來講,這樣一個男人已經足夠完美。從初次見面之時,他就一直在向我投來不斷的強烈刺激和驚喜。然而伴隨着驚喜的感覺,相應的抵觸感也在呈正比率增加。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完美得讓人難以置信,完美得讓人不敢靠近。

人們應該都是這樣的。對於自己所執著的事情,甘願付出所有的熱情和期待。然而坐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卻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對於體元來講,仿似是一場純粹的遊戲,只需要簡單地表現、只需要隨便地付出,他就可以順利地達到成功的頂峰。

終於可以明確對於這個男生的定位,他只是一個和我有着迥異個性和經歷的奇特發光體。我想,體元身邊的每一個人應該都是這樣吧,驚嘆於他的才華、崇拜於他的自信、羨慕於他的出眾;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應該都象我一樣吧,曾經陶醉於他的笑容,曾經沉浸於他的歌聲。

所以,體元在我心中激起的悸動、在我心中泛起的漣漪,應該是不足為奇的。我畢竟只是一個身居宗宅22年之久的村妞,自然無法抗拒這樣一個倏然而至的完美男生。

"聽說有些人每天都在玩兒,但是學習卻很好?俊英當時的口氣,好象還很羨慕呢。"既然淡定了心中的感覺,我就更加自然地表達了心中的想法。

"也不是學習好,只是出來的成績比較好。"體元大概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抱怨,對於我的口氣絲毫沒有介意,只是吐出了一句淡然的回應。

"只顧着玩兒,而成績卻非常好,真的很討厭。"

"討厭我?"

"是。"

體元看向噘着嘴巴的我,露出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也許他以為我只是在開玩笑,但事實上我確實保持着50%以上的認真程度。

"使身邊的人都產生劣等感、使身邊的人都感覺壓抑,這樣的人我不是很喜歡。"

"我要被打敗了哦?每個人都應該喜歡優秀完美的感覺吧?可是你卻因此而討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呢。"

"那隻能說明那些人比較虛偽。雖然在口頭上表示喜歡,但絕對不會是真心的。你想想看嘛,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自己再怎麼努力也永遠是第二名,這樣的感覺誰會喜歡呢?"

我想,即使可以重新選擇人生的際遇,我也始終無法逃脫平凡和普通的定位。我始終會是一隻慢慢移動的蝸牛,一隻深居在狹小世界中的雛鳥,寧願永遠守候在溫暖的小窩中,不想被任何人、被任何事情所打擾。擁有這樣的價值觀,我怎麼能夠和那種翱翔於天空的雄鷹相提並論呢?

並不似嫉妒,也不含卑微。只是不適合,很簡單的三個字就可以概括兩種完全迥異的人生狀態。當時的怦然心動註定沒有後續的文章,因為已經明確了心中的感覺,因為已經明確了兩個人的定位。所以,還沒有真正開始的初戀,就要被我直接扼殺在搖籃之中。

"想什麼呢?"體元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焦急。

而我卻感覺有些意外,難道他一直在觀察我的表情嗎?"嗯,怎麼啦?"

"秀荷不說話,就那麼安靜地坐着,我還真的有些緊張呢。我好象還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這樣局促不安呢。"

"別這樣。我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一點兒也不親切,和陌生人幾乎都不說話呢。"

黑色敞篷車隨着漢江向前滑行,跟隨着信號燈的指示劃出了一道漂亮的轉彎造型。沿着一片茂密的樹林,道路前方依稀映出了一座洋溢着異國氣息的建築物。我們終於到達了初次約會的目的地,一家位於首爾近郊的高級賓館。

體元把車開到了停車場,映在那片夕陽的餘暉里,向我拋出了一句莫名的疑問,"剛才那個人,是在和秀荷交往嗎?"

"誰?"

"就是跟着秀荷跑出來的那個男生,一直愣愣地站在教學樓門口。"

體元褐色的長發被風輕輕吹拂起來,我忍俊不禁般笑了起來。難道體元這個仿似不識人間煙火的校園歌手,也會對於別人的情感八卦感興趣嗎?想像着元錫前輩傻傻地愣在教學樓門口,獃獃地望着體元那輛沒有蓋子的車子疾馳而去的表情,還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呢。

"怎麼會呀!那位前輩是我的同班同學呢。"

"那就好!這是我和秀荷的第一次約會,我可不希望和別的傢伙打架呀。我看上的女人,真的很討厭被別人窺視!"

我已經被嚇得張大了嘴巴。體元笑了,把車鑰匙放進了褲子口袋裏,然後開始無禮地撫摸我的頭髮。"嚇到了嗎?我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想說的話,一定要說出來;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想要的女人,一定要得到。這樣的我,奇怪嗎?"

沒有留給我任何思考的時間,甚至剝奪了我喘息的機會。體元揚起嘴角,向我吐出一陣急速到有些粗魯的語氣,卻隱含着讓人無可抗拒的力量。直到目前為止,體元已經是第三次向我發出了這樣突然的感慨。

我只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輕撫着被他柔亂的頭髮,"姜體元是個很奇怪的人,而且有些傲慢。從來不會考慮對方是否會抗拒或拒絕。"

"難道是在說我嗎?那……秀荷要拒絕嗎?"

我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繼續輕攏着我的髮絲,在心裏暗暗考量着這句疑問句的分量。希望體元能夠露出一副爽朗的笑容,然後將這樣的場面一帶而過。

"李秀荷要拒絕這樣的姜體元嗎?"

然而事與願違,體元選擇了這樣漸進的方式,在兩個代詞之前添加了主人公的姓名。

既然已經確定兩個人擁有着完全迥異的生活狀態,又何必讓自己陷入這樣無奈的局面呢?我索性抬起頭定定地望向了體元,"如果拒絕呢?"

"大部分情況下,會立即宣佈gameover。對於不喜歡我的女人,我沒有任何理由再去執着。"

很好,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答案,痛快淋漓!我毫不猶豫地向一輛擦身而過的出租車揮了揮手。雖然那輛敞篷車確實足夠舒適,然而我實在沒有理由讓一位宣佈gameover的司機送我回家。

"喂!"體元直接抓住我的手臂,無可奈何般向出租司機擺了擺手。"真是勁敵呀!就象俊英說的一樣嘛?完全開不起玩笑!"

"難道是在開玩笑嗎?"

"是啊。"

我不禁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困惑。眼前的這個男生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對於我這樣的村妞會採取gameover的方式。可是體元為什麼又會攔住我,對我露出這樣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呢?到底是為什麼,他要如此猶豫和躊躇呢?

於是,我跟隨着那個奇特的發光體,來到了一家賓館旁邊的漂亮餐廳里。緊接着,我貪婪地向自己的肚子裏塞了很多奇怪的、不知名的食物。

緊接着,服務生又為我們端來了一份塗滿黃油和奶油的紅色大蝦。我不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事實證明,很多擁有完美外表的事物都無法擁有真正優異的內在。

然而畢竟體元是出於一番好意,我還是要努力表現出一副大快朵頤的表情。拿起叉子輕輕地吃了一小口,味道的不堪程度超出了我的想像。這份看上去誘人鮮潤的海蝦,和媽媽所做的蒸燜大蝦簡直相覷甚遠,就連在巴塞隆拿吃到的素蒸海蝦也比它好吃一百倍。

"不喜歡海蝦?"

我再一次感慨於體元的細心,我明明已經裝出了一副很享受的表情嘛。索性實話實說吧,"比我想像的要老,有些油膩,很想吃辣白菜呀。"

體元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叫來了服務生,直接點了腌鹹菜和辣白菜。

誠然,體元能夠這樣自然地接納我的抱怨,能夠這樣直接地聽從我的建議,確實讓我感覺到一種油然而生的溫暖。不能否認,和這樣一位外表英俊、家庭闊綽的男生在一起,確實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即使是這樣也吃的很好嘛。"

我執着地將最後一隻海蝦吞進了肚子裏,"聽說剩下食物是一種罪過呢。聽說人死了之後要將生前所有剩下的東西都吃掉,只有這樣才能從罪過中解脫呢。想起來真的很恐怖呀!"

"如果讓我做那樣的事情,我肯定要把地獄翻過來!"

雖然只是一句玩笑的比喻,我卻從體元的臉上找出了堅定的力量。誠然,這確實就是姜體元的風格吧。

"嗯。其實相較於這樣昂貴的高檔食品,我倒是很喜歡那些平凡又美味的小吃呀?"作為初次約會的飯後總結,我選擇了這樣一句比較具有可行性的建議。

"平凡的?什麼樣的?"

"炸醬麵或紫菜包飯,套餐也可以呀,嫩豆腐正餐其實也很好呢。"

"早知道就是這樣了,因為是村妞嘛。"體元笑了笑,直接夾起一塊腌鹹菜,輕輕地放到了我的餐盤裏。

面對體元那無可抗拒的溫婉力量,我的嘴角也在不經意間輕輕上揚。

結束了一頓大快朵頤的晚餐,靜靜地坐在可以望到漢江的透明陽台里,輕輕地啜飲着溫熱飄香的茶水。月光皎皎,仿似靜靜地揮灑;剛剛升起的明月,清晰地印在江面上,隨波瀾微動。

我托着腮幫子,靜靜聆聽着體元講述自己的故事,包括他和俊英在一起成長的童年,包括他喜歡的歌手邦喬維,包括我們同樣都非常喜歡的西城男孩。

"李秀荷,你難道對我沒有什麼疑問嗎?"

在體元經歷了半晌的溫情演講之後,他先是向我投來了一臉疑惑的表情。然後他也模仿着我的樣子,用雙手托起腮幫子愣愣地看向了我。

"一定要有疑問嗎?"我有些忍俊不禁地看向了體元。

"是呀。"體元仍然保持着手捧蓮花般的動作。

"為什麼?"我把雙手放了下來。如果我們這樣繼續對視下去,我想我真的會笑出聲來。

"如果談戀愛,首先應該對男生有所了解吧?"

"如果我進行了調查,姜體元就不是姜體元了嗎?"

"這話好象是說,對我不關心是吧?"

"也許吧。"我很認真地看着體元,既然他問得這麼直接,我就有必要誠實地回答他。"說實話,不僅僅是姜體元,我對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不是很關心。只要不惹我,我真的是個很平和的人哦?"

體元先是愣愣地盯着我,然後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用手拍打着自己的額頭,發出了一種有些誇張的笑容,"輸了!怎麼跟俊英那麼象呢?"

"我,和俊英很象嗎?應該不象呀。體元應該知道的,我們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儘管是這樣吧,不過你們兩個骨子裏的性格真的很相象。總之是那種很冷淡又很歪的感覺。有的時候也非常笨,好象總是不在狀態。不過這樣倒顯得挺善良。好象有些以自我為中心,不喜歡和任何人溝通。所以你們,總讓別人……摸不着頭腦。"

我有些詫異地看向了體元,這個男人比我想像中更加犀利和機敏。看來,他那被人所羨慕的好成績和好頭腦,確實是名不虛傳的。

"你知道我和俊英的關係很好吧?"體元顯然沒有發現我的詫異表情,繼續着他的總結性發言。

"好象是吧,你們看起來很默契。"我不置可否般聳了聳肩,感覺自己已經被他完全看穿。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不太喜歡有人侵入到我的小世界中。

"可以這麼說吧。總之,那個傢伙從來不會幹涉我的任何事情。不會提出非議,也不會表示支持,這樣的感覺讓我很舒服。而你也象俊英似的,所以……我會很喜歡秀荷。"

"謝謝。"

"男人說這種話的時候,你總是這樣說-謝謝-嗎?"

"那我應該怎樣回答呢?"

我仿似在瞬間變成一種稀有動物,因為體元已經向我投來了一種詫異兼無奈的表情。"認識李秀荷,好象是姜體元人生中的誤區似的。我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暗暗地低下了頭,沒有向體元這段自言自語的感慨給予任何回應。雖然這一切都很美,就象是一段童話中的夢境,然而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我知道,這是一種矛盾的情愫在隱隱作祟的結果。原本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心思,原本已經將體元定位為一個異質的發光體,原本以為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然而此時此刻,仿似沒有預期,一個這樣優秀到近乎完美的男生就闖進了我的小世界。對於這種感情的希冀洶湧而至,對於這種感情的抗拒也隨之衍生。遇到體元、經歷了第一次的約會,確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這個男人擁有着異質性的魅力,同時也擁有着令人感覺溫暖的粗糙。面對着他,就象面對着一種無法抵擋的強烈和美麗。悸動的體會與本能的保護心理瞬間矛盾。強烈吸引我的感情和拒絕動搖我的感情瞬間衝突在一起。每個人都欣賞美、都喜歡魅力的感覺。我想,在這一點上,這是我的自由,也是我的體會。然而我卻要面對着更為矛盾的情愫,或者選擇存在繼而深陷,或者選擇拒絕繼而分離。

我看着體元那褐色的髮絲映襯在耀眼的燈光下。我在心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從今天開始好好考慮一下吧,到底要和體元保持怎樣的關係。喜歡或仰慕也許只是一時的體會,我是否真的有勇氣去面對那種深沉的愛情?然而,一個精緻的男生之於我,一個冷漠的村妞之於體元,也許只是因為瞬間的異質吸引吧。所以,一切真的只是未知……

走下黑色敞篷車,在一個星光洋溢的夜晚,被一個精緻的男生送回家。體元向往常一樣,對我投來一陣諧謔的眼神。而我只能禮貌性地向他揮手告別,標誌着我們之間的第一次約會圓滿落幕。

我們在剛才的談話中曾經提到的男主角也從停車場裏走了出來,目送着那輛漸漸融合在夜色中的敞篷車。他轉過頭看向了我,"體元把你送回家的?"

"嗯!"

"這傢伙,懂事了啊。要不然就是真的很喜歡啊……這個,有點困惑哦?"

"怎麼?"

俊英搖了搖頭,"沒什麼,其實有一個人讓我感覺更加困惑。"他微蹙起秀麗的眉頭,"那個叫黃道奎的男人,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相信。一定要讓我把西山的宗宅賣給他!我真的快要瘋掉了。"

"就是啊,都拒絕了怎麼還這樣?"

"就是說啊。而且那個男人真的很執着,不管我怎麼生氣、怎麼不耐煩,他的臉色居然一點也不會變。好象整件事情都是我的不對!如果房子是我的,我也許會真的受不了,直接賣給他呢!"

也許只有黃道奎才能創造出這樣的效果吧,讓俊英這樣一個低調到近乎冷漠的人如此強烈地表現出自己的情緒,表現出這種不常見的嘮叨。

俊英的臉龐顯得頗為疲憊,而我這個妹妹的心裏卻感覺一陣欣喜,一絲痛快。我強忍着自己的笑容,對於俊英所描述的情景我自然並不陌生。那個叫黃道奎的高利貸商人,總是可以保持着相同的表情,用他那雙犀利的雙眼執着地觀察着你;同時保持着高度的敏感,時刻準備抓住你那心理和言語的弱勢,然後給予有力的還擊。

為了不讓俊英覺察到我的異樣,我故意乾咳了幾聲。哈哈,看來我果然是天才啊。

"明天是周六,要做什麼呀?還是圖書館?"

"要去義務活動呢。"

"這樣啊!體元沒說再見面嗎?"

"沒有呀。"

"看來那小子也在苦惱中呢。"

俊英又冒出了一句我聽不太懂的話,然後徑直向家裏走去。

跟在這個奇怪的哥哥身後,我看到了屋子裏的首爾母親。她正在忙碌地收拾快遞箱子,"秀荷,有你的快遞。"

"我的快遞嗎?"

"是啊。聽說殺了頭年,西山那邊送了些牛肉過來。然後裏面也有一個秀荷的箱子,我已經放到你的房間了。"

"是。"

"今天有好肉,晚飯肯定很好吃。你們的爸爸一會兒就要回來了,你們吃過了嗎?"

"我吃過了。"

"我也吃了。"俊英一邊向樓上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回答到。

看着首爾母親在這裏收拾箱子,如果我直接上樓會顯得很不禮貌。雖然俊英對於這樣的場面仿似已經習以為常,但我畢竟是個女孩子,自然要表現出比較懂事的樣子。於是我幫着首爾母親,把快遞箱子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後又主動收拾着地上的東西。

"沒關係的,秀荷上去吧,還有阿姨幫我呢。"

我沒有說話,輕輕地直起身子走向了洗手間。其實我也只是為了幫忙而已,可是對於首爾母親來說,這樣的感覺好象並不舒服。

"聽說和體元一起吃晚飯了是嗎?"首爾母親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保持着溫柔的嗓音輕聲問詢起來。

"是。"體元和俊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首爾母親對於體元自然也很熟悉。在我看來,這並不是一件需要隱瞞的事情。

"俊英打電話來告訴我們,說秀荷和體元在一起,可能晚點回家。他好象有點慌張呢。"

"嗯,其實我也有些慌張呢。"我輕輕地轉過身,用毛巾擦了擦手。"我們其實只是見過一次而已,不過還是謝謝體元呀,那家餐廳里的好多食物都是我第一次吃到呢。"

"其實你爸爸也有些緊張呢,他已經打了兩次電話,問秀荷有沒有回來呢。"

"我和體元去吃飯,爸爸難道很在意嗎?"

"什麼?"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其實我一直就是這樣,讓一些未經過濾的隨機感受倏然而出。

首爾母親顯然還沒有適應這樣的感受,對於我這段斷然又簡單的回答頗感詫異。"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大人不喜歡的事情,我都會儘可能不去做的。如果讓你們有不舒服的感覺,我也絕對不想做,以後我會注意的。"

首爾母親好象要說什麼似的,嘴唇輕微地動了幾下,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於是我選擇低下頭,看向了自己的腳趾。

兩個人保持在不到半米的距離之內,矛盾着各自的矛盾,默默地站着。半晌過後,首爾母親依然保持在深思的狀態中,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我想這就意味着我可以回屋了,我輕輕地邁出了腳步,從首爾母親的身邊擦肩而過。

"父親並不是想要干涉秀荷。"

在我剛剛邁出一步之後,首爾母親輕聲地開口了。我停了下來,因為是長輩在說話,我要表現出足夠的禮貌。

"並不是想要制約秀荷的生活,也不是擔心你會做出過頭的事情。只是,因為秀荷是一個很寶貴的人,所以秀荷去見了什麼人,秀荷都做了什麼事,父親只是感覺很好奇。父親錯過了秀荷成長的過程,他只是感覺有些遺憾。秀荷從那麼小的嬰兒已經長大成人,如今已經上了大學,然後去和男孩子約會……父親真的感覺很稀奇呢。其實,只要秀荷能夠待在他的身邊,他就已經很高興了。不管你做什麼事情,他都感到很滿足、很高興。所以……希望秀荷可以理解父親的心思。"

雖然可以理解首爾母親的苦心,也可以隱約體會到父親的心情。只是,我卻絲毫體會不到任何的感激。我仿似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因為一直沒有這樣的經歷,因為一直沒有這樣的人陪在身邊,所以也就不存在任何奢求。但我還是要面對父親,面對這個已經離開我22年之久的父親。固執如我,其實我只是希望淡淡地生活,無論這樣的感受來自於關懷或是干涉,對於我來講其實都只是一種負擔,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大概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吧,我想首爾母親也許根本沒有在意。我慢慢地走上了樓,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滑蓋開機,關機。再開機,再關機。躺在床上,漫無目的地擺弄着一個最新款的手機。這件小東西,就是首爾母親剛剛告訴我的快遞包裹,就是跟着家鄉的牛肉箱子一起快遞過來的那件禮物。

李鶴奶奶為什麼沒有把它直接扔進糞堆呢?我已經說明俊英將要成為宗孫、將要變成那個宗宅的主人,可是那個大叔卻仍然執着地討好鄉下的親戚們,高利貸商人的精明頭腦不容小覷呀。

和俊熙的手機出自同一款,肯定價值不菲。不僅自帶MP3播放、攝象照相等功能,而且還可以防水呢。在10米的水下都可以正常操作,還可以堅持一個小時?真的很了不起呢。真不知道我國的科學技術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

如果直接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扔進糞堆,還真是有些於心不忍呢。當然不是顧忌黃大叔的錢財破費,而是感覺這個高利貸商人的利益畢竟來源於善良的老百姓;如果直接接受這樣的貴重禮物,也許會正中黃大叔的下懷,以一個手機換取一處宗宅,這樣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打消了直接扔掉和直接接受的念頭之後,我開始了認真地冥思苦想,終於得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支付給黃道奎適當的價錢,就象時下最為流行的AA制,彼此互惠互利,公平交易。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在腦海里想像着黃道奎那副犀利的眼神。哈哈。黃大叔,想不到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來我實在是越來越天才了。

狠狠地摁下了電話的1號快捷鍵,在一陣枯燥的鈴聲響過之後,電話被接通了。

"我是黃道奎。"

"我是李秀荷。"

"我知道你是秀荷小姐,說重點吧。"

這個男人還真是善變,口氣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生硬?嗯,確實是呀!他已經知道我不是花安堂的主人了;在這個高利貸商人的眼裏,我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所以他才會這麼露骨地對我表現出不屑和煩躁!

遇強則強也是李秀荷的定義。我保持着鏗鏘的語氣,準備和黃大叔進行談判,"這個手機……"

"是秀荷小姐的。拿着吧。半夜十一點給一個單身男人打電話,好象不是很禮貌啊?那麼,我先失禮了!"

可惜我那堅毅的決定和飽滿的語氣在瞬間就被擊破,黃道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掛斷了電話。

一陣陣刺耳的電話忙音傳入耳際,我卻始終保持着巋然不動的姿勢,完全被這個大叔的無理舉動驚呆了。

天啊,我怎麼會給一個利欲熏心的高利貸商人打電話?我居然還希望能夠和他進行談判,和他進行公平交易?

簡直太荒謬了,我拚命地關掉了手機,直接把它扔到了一邊。我一定要找到那個男人的地址,然後把電話快遞迴去。難道我是乞丐嗎,如果我需要手機可以自己去買!總是用這樣重複的方式對待我,難道以為我會因此而賣掉宗宅嗎?

半夜十一點打電話也很正常呀,我肯定是因為有事情嘛!黃道奎到底在做什麼?難道是和某個女人在一起做那種事情嗎?

我越想越氣憤,黃道奎居然這樣無禮地對待我。他真的就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思想,只知道追逐利益的高利貸商人!這樣的感覺一直呈伴隨狀態充斥在我的身邊。直到我在第二天做完義務活動,直到我坐在返程的地鐵里,直到我去書店的路上……

要消氣,要壓下去。黃洞奎,你死定了!如果你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定要讓我家的洞奎把你當成零食吃掉!

如果想要平復這樣的氣憤情緒,最好還是置身於一間安靜寧謐的書店吧。坐落在北倉洞的"來來往往咖啡廳"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儘管是平時,我也會經常去到那個地方,閱讀圖書,沉澱心情,享受一種只屬於自己的生活。

坐在書吧的窗邊角落裏,只要稍稍抬頭,就可以看到景福宮高高的屋檐。窗外種着兩棵橘子樹,用木頭做的有鳥巢的祈福桿安靜地站在門邊。如果是下雨天,店裏就會播放一些很好聽的老歌。還有那醇釀的木瓜茶,也足以讓人體會到清新的留戀。

俊英說我的生活是三角形。其實,在那個三角形里,還存在着無數的小三角形。

輕輕地推開書吧的玻璃門,掛在門口的風鈴很配合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雖然是很輕柔的聲音,但也足以提醒主人現在有客人進來了。我看向書吧的老闆,彼此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走向了我最喜歡的窗邊角落。

"啊!"

雖然我確實被嚇了一跳,但對面的男生更是露出了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那個坐在書吧最隱蔽的角落,正在滿桌子的舊攝影雜誌中埋頭苦讀的人,竟然就是我的哥哥鄭俊英。身為考試生,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圖書館裏鑽研學習吧?

"很意外呀。"

"確實是呢。"

俊英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一舉一動簡直就是父親的翻版。他看向我手中的《薩珊史典》,輕輕地點了點頭,"藍皮書?"

"嗯。"

我坐到了俊英的對面。服務生很快就將木瓜茶端了上來。飄逸的香味令每一個人都難以拒絕,對面的男生也特意選擇加點了一杯。

我們所坐的地方是向陽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窗,很溫暖地照射在我們的身上。伴隨着木瓜茶清淡的味道,兩個在體元眼裏分外相似的兄妹開始了彼此的兀自閱讀。

當我抬起略顯疲乏的雙眼,看向對面的俊英之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誠然,也許正如體元所說,我和俊英都是安靜到有些冷漠的同類。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兀自陶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薩珊史典》,怎麼樣?"終於還是俊英先開口了,他下意識地伸了伸肩膀,看起來也已經有些疲憊。

"還可以吧。"

"這樣看來,你好象很喜歡看書。鄉下的家裏也有很多書吧?"

"都是媽媽留下來的。"

"嗯,是這樣。"俊英暗暗地低下了頭,分明是在回憶着西山母親的樣子。誠然,也只有在每年過節和祭禮的時候,俊英才會跟着父親一起來到鄉下,才會偶爾看到西山的母親。

而如今,一切都已經逝去了,母親已經結束了她的綻放生涯,已經永遠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所以,俊英會露出一副有些無奈的表情,會對這個名字產生一種陌生的感覺,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了。

"其實……父親曾經是一位作家志願生呢?"我想這個秘密也許是和父親生活在一起的俊英所不知道的。我希望能用這樣一句並不刻意的詢問緩解俊英無奈的思緒。

俊英抬起了頭,有些詫異地看向了我,"這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啦。鄉下的書房裏有很多呢,都是父親在高中和大學期間寫下的原稿。"

俊英的眼睛裏泛出了些許興奮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問詢起來,"你讀了嗎?"

"嗯。"

"感覺怎麼樣?"

"就象那種剛剛走上文學之路的大學生,都是那些很浪漫、很純真的內容呢。真的難以想像,父親居然寫過那麼甜蜜的言情小說呢。"

"確實很象爸爸的風格嘛!"

"爸爸的風格?"

"嗯。雖然爸爸看起來很冷靜、很沉着的樣子,但其實他的心裏相當浪漫呢。所以……他始終都不肯放棄自己的初戀。"俊英暗暗地低下了頭,終於還是把我們之間的談話轉移到有些生澀、有些敏感的角度。

"爸爸的初戀,是首爾母親,我想秀荷應該是知道的?"

"嗯。"我悶悶地回應着俊英。雖然這是已經過去很久的事情,雖然這是完全屬於大人們自己的事情,然而我的心裏還是有些隱隱的無助與憂傷。

已經發生的事實是根本無法改變的。沒有預期的浪漫、沒有希冀的童話,母親在19歲那年嫁給了20歲的父親,步入了一個由家族長輩們安排妥當的婚姻生活。然而,母親還是愛上了,深深地愛上了。因為父親在陽光下那一抹溫柔的微笑,彷彿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天意。母親選擇了面對、選擇了隱忍、選擇了作為一個女人所能承受的所有。雖然辛苦,雖然無望,但卻從未曾後悔……

然而,一個人在首爾上大學的父親卻迎來了自己真正的初戀。一個市區裏有名的富家女兒,也就是我的首爾母親。不得不承認,首爾母親同樣是一個執著而又勇敢的女人。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甘願放棄了富貴的地位,甘願服從父親家族的規矩,甘願坐到了妾的位置……

矛盾如我,雖然我能夠感覺到父親的愛,能夠感覺到他多麼希望補償自己的女兒、多麼希望我能夠幸福快樂。可是,既然已經找尋到自己的初戀,既然已經遇到了自己的真愛,父親為什麼還要把我帶到這個世界、還要讓母親一輩子都孤單地廝守在宗宅里?

俊英也許是真的口渴,也許是覺察到我的異樣表情。他狠狠地喝了一口木瓜茶,然後愣愣地看向了我,"製造出這種事情的,就是我們的母親大人。"

"什麼?"俊英沒有在母親的稱呼前面添加稱謂,對於剛剛從沉思中擺脫的我來說,這確實是一件令人傷腦筋的問題。到底指的是西山母親,還是首爾母親呢?

"如果能夠少一點傲慢,也就不會這樣的。"俊英繼續保持着自言自語般的語氣。

"什麼意思?"雖然已經確定俊英所指的是首爾母親,可是他這樣沒來由的感慨還是讓我分外困惑。

"如果想讓一個人忘記某些過去,那確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而且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微蹙起眉頭,實在無法理解俊英的感慨。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俊英在說什麼?我根本沒有聽懂。"

俊英愣愣地望向了我,一字一頓地說道,"西山母親非常了解爸爸的心,太了解了……所以,她才會一直保持着隱忍的態度,一直靜靜地守候在宗宅里。其實……爸爸,他一直深愛着西山母親!"

我沒有回答俊英,只是低下頭輕輕地喝了一口木瓜茶。難道就是因為母親的了解,難道就是因為母親的善良,難道就是因為母親的體貼,所以父親就可以將一個女人的一生交付給古老的宗宅嗎?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媽媽的身影。在每一次的祭禮和節日之前,母親都會靜靜地坐在板炕上,精心挑選着準備送去首爾的食物。鹹菜、辣椒醬、大醬、紅豆、黃豆、芝麻油、芝麻……

俊英剛才那斷斷續續的語氣不知是因為心中的悸動還是出於一時的無奈,我無法去證實他的心理,就象我無法去證實這段言語一樣。

父親、西山母親、首爾母親,這是一段已經逝去很久的曾經,我不想再去討論,也沒有能力去討論。這是一段沒有正確答案的曾經,如果無法分辨出孰對孰錯,我寧願把這一切都歸結為緣份的註定,但願它能夠最終淡淡地散去……

"很嫉妒,也很同情。"簡短的七個字,從對面男生的口中倏然而出,我卻明顯感覺到其中的強硬語氣。

"什麼?"

我不明白俊英的情緒為何會變得如此反常?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麼,使得這個平時一向冷靜如冰的男生產生如此強烈的感受?

"秀荷,還有西山母親。"俊英再次喝了一大口木瓜茶,幾乎是將它一飲而盡。他的眼神已經露出一副有些犀利的感覺,"那樣深深地被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西山母親為什麼可以那麼長久地擁有父親的愛?雖然她已經離去了,可是仿似一直存在的感覺……有的時候,我真的有些不明白;有的時候,這樣的感覺真的讓我感覺很迷茫、很矛盾。"

"好象……你誤會了什麼事情。"我只能以這樣一句連自己都無法理清頭緒的語言反駁了俊英。事實上,面對着俊英,面對俊英第一次如此坦率地表現出自己的感受,我也感覺如此的迷茫、如此的矛盾。原來俊英是這樣激烈地討厭我,同時又如此強烈地羨慕我。

我有些無可奈何地瞪向了俊英,不知道是應該責備他的愚蠢,還是重新審視自己的感覺。父親、首爾母親和西山母親的關係,已經在無形中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影響了我們的心態,影響了我們的思想。只是我卻沒有想到,這個在體元看來和我幾乎擁有同樣秉性的異母哥哥,對於這樣一段不可迴避的事實,卻和我保持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和俊英保持着巋然的狀態,固執地望向對方的眼睛,彷彿在進行着一場無聲的戰爭。咖啡廳門口的風鈴倏然響起,清脆的響聲標誌着新客人的到來。然而對於兩個已經陷入沉思的對手來說,這樣的聲音其實只是在寂寥的空間中平添了一分落寞。

"天啊!俊英,你沒有說會和秀荷在一起呀。"

然而就在這樣的巔峰瞬間,我卻再次迎來了一對並不喜歡的組合。賢貞和體元同時登場,霎那間打擾了我和俊英之間的無聲抗爭。其實,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和俊英開誠佈公地進行交流。我們好象一直都在逃避,好象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對於父親、對於首爾母親、對於西山母親的感覺,我們是如此的敏感又是如此的小心,我們仿似生怕面對這樣的感觸,卻無法去直接面對。然而在今天這樣一個良好的契機中,這樣的氣氛卻被瞬間打破。

俊英首先退出了戰場,他抬起頭看向體元,發出了一陣有些抱怨式的語氣,"我和賢貞說好在這裏見面,你是怎麼回事?"

"為了知道李秀荷的電話號碼,所以我只能採取這樣的方式嘍?"

同時登場的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我們的旁邊。然而讓我感到奇怪的是,賢貞卻選擇坐在了我的旁邊,而體元則坐到了俊英的旁邊。俊英和賢貞是公認的情侶,賢貞應該會選擇坐在俊英那一邊呀?我在瞬間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妄想,莫非賢貞不希望我和體元坐到一起?

"這個傢伙,根本就不用手電話,你來討好我也沒用哦?"俊英向我撇了撇嘴。

"手電話?是說手機嗎?"賢貞笑了笑,好象是嘲笑鄉巴佬的感覺。我的第二個妄想。

"反正這就是李秀荷的表現嘛。"俊英繼續無奈地聳起了肩膀。

我有些微慍地瞪向了他。什麼意思嘛!難道你是第一次見到我嗎?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情況!

"哈哈,西山的秀荷小姐,現在還沒有手機?好象為我創造了一個好機會嘛!"

體元看向我,輕輕地眨了眨眼睛。我的心,再次因為這個男生而怦然心動;我的心,僅僅因為他的一個不經意舉動而再次泛起漣漪。這個男人仿似就是擁有這樣的魅力,他的一顰一笑,他的一舉一動,他那爽朗的笑聲,他那開闊的語氣,仿似悠揚的音樂,仿似甜美的蛋糕,仿似每個女生都夢想的童話般溫婉。如果能夠和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也許一輩都不會感覺憂鬱和無趣吧。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散發出一種魅力,一種令每個女生都無法免疫的溫柔與浪漫。

"哈哈。今天的氣氛不錯,四個人同時聚在了一起,咱們來一個同時約會吧!"

"我要回家。如果我和體元在一起,父親好象不是很高興。"

難道我的話具有如此強烈的威懾力嗎?體元的笑容瞬間凝固,晴空萬里的面頰瞬間佈滿了陰雲。

俊英也露出了一副很受打擊的表情,他輕輕抬起身子湊近了我,"你是說真的嗎?"

"是呢。我們見面的第一天,爸爸打了兩次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呢!所以我就乾脆和他說好了,以後不會再和體元見面了。"

"啊,這個打擊太大啦!姜體元的面子完全沒有啦。你的父親不是很喜歡我嗎?怎麼會突然間把我踢開?李俊英,我突然間不想活了。"體元擺出一副悲劇性的動作,直接把頭抵在茶几上,然後用雙手攥拳不停地砸向座椅。

賢貞自然還是賢貞。她對於我脫口而出的解釋給予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會有這麼保守的思想?你家的長輩也是呢,怎麼就可以沒來由地阻止你和體元見面呢?還有哦,秀荷居然就這麼直接地把話說出來了,也真是太奇怪啦?"

我一臉困惑地看向了賢貞,實在是難以理解她的感慨。我真的很奇怪嗎?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可是賢貞卻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情緒,奇怪的應該是她呢。不過有一點不可否認,我們都是屬於心直口快的系列。只不過,我感覺自己的語言清晰明確。而賢貞的語言對於我來講,實在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正直,難道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嗎?"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有疑惑、有不懂,就要追問到底,這也是李秀荷式的交流定義。

賢貞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對着我勉強擠出了一絲模糊的微笑。她忽略了我那執著的問話,只是扭頭看向了俊英。在她的視線里好象留存有一絲同情的味道,"俊英,我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會覺得和秀荷說話很辛苦。"

不僅僅忽略我的問題,而且再次拋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感慨。對於賢貞這番有些無禮的舉動,我不禁感覺有些微慍。我直直地站了起來,如果和沒有共同語言的人在一起交流,那只是在浪費時間。何況時間就是生命,我可不希望在這樣奇怪的交流中浪費生命!

"去哪裏?"

"回家!"面對俊英的問候,我不禁感覺有些煩躁。幹嘛要問已經知道的事情?我最不喜歡這樣做作的感覺。俊英已經總結出我生活的三點一線式,怎麼還會問出這麼無聊的問題?

難道你們以為西山的秀荷小姐就沒有脾氣嗎?大錯特錯!所以,俊英和體元詫異的表情並沒有出乎我的預料。

賢貞拿出小粉盒,開始了兀自的對鏡理紅妝。看着她那副自得其樂的動作,我又突然產生了第三個妄想。大概賢貞是在催促我吧,好象很希望我馬上離開。

體元突然站了起來,"送你回家,也不行嗎?"無奈的語氣兼無辜的表情,讓這樣一個陽光大男生因為我而產生這樣無助的感受,真是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別說傻話了,吃完飯再回家吧。"俊英也站了起來,發表了總結性的發言,然後直接拉起我的胳膊走向了吧枱。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做。我只是因為在昨晚遭到黃道奎的惡劣待遇,所以才會選擇來書吧休閑放鬆。可是沒想到,在這間寧謐安靜的書吧里,我不僅經歷了和俊英的激烈談判,現在還要面對這種更為煩亂的感覺。

"爸爸真的那麼說嗎?"俊英壓低聲音再次向我確認着剛才的信息。

"是首爾母親那樣說的!"事實確實如此,我繼續保持着心直口快的態度。

"怎麼會呢?對我們的一生連關心都很少的人,怎麼會突然干涉我們的自由?"伴隨着俊英的自言自語,他的臉頰彷彿泛出了些許傷感。我想,這肯定是我的錯覺。

賢貞和體元同時來到了我們身邊。"我想去玻璃塔!"根本不用回眸尋找就知道這句嬌嗲提議是由誰發出的。

俊英微蹙起眉頭,"哦,那裏好象很貴。"

"一起去吧,我來買單。就算是為了我和秀荷的約會,大家幫忙使用障眼法。啊!傷心啊!姜體元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命運呀,居然會允許女生帶着哥哥一起來赴約?"體元一邊不停地抱怨着,一邊為我們打開了車門。

賢貞從我的身邊擦肩而過,向我投來了一陣奇怪的微笑。"多虧了秀荷,我今天才可以吃到好吃的,謝謝哦。"完全不是感謝的表情,卻可以說出這樣言不由衷的話語。這樣的人難道嘴巴里不會長包嗎?我的第四個妄想。

體元和賢貞的不同之處也許就在於此吧。體元的抱怨讓人感覺溫柔而又調皮,而賢貞的感謝卻讓人感覺虛偽而又冷酷。真是很奇怪呀,難道我變得越來越敏感了嗎?

"這裏是很有名的地方哦。"體元不無自豪地看向我。

這樣的形容確實是毋庸置疑的。因為沒有預約,我們在外面足足守候了30分鐘之後。相較於我和體元初次約會的法式餐廳,這座玻璃塔的風格也蘊含著濃濃的法式浪漫氣息。

可惜的是,我卻無法在這樣的氣氛中找回當時的溫婉感覺。雖然體元的笑容依然燦爛耀眼;雖然俊英和賢貞手挽手的感覺看起來親密無間。可是我卻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因為沒有頭緒,所以無法總結。總而言之,就是很不舒服。

終於,問題的根源迅速被我查明。當我們好不容易坐到座椅中,準備開始享受一頓饕餮晚餐之時。我卻偏偏在那個時候抬起了頭,定定地望向了前方。一個抹着潤髮油的保守髮型、一身黑色的西裝、一張陰鬱的表情、一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笑臉……

這個在昨天晚上無理掛斷我的電話,影響了我一整天心情的男人,居然會出現在我們的對面!可惜洞奎不在我的身邊,我當時的計劃不能順利進行。否則的話,我一定會讓洞奎咬住這個男人筆挺的西褲!

慢慢調整紊亂的呼吸,收縮因驚詫而瞬間放大的瞳孔,我開始從整體局面來分析目前的狀況。無奈地得出結論,現在處於劣勢地位的人好象是我。傳說中的兩位李氏宗宅繼承人同時出現,無疑為這位高利貸商人創造了良好的談判契機。

在這樣的地方也能遇到黃道奎,看來人生真的不能犯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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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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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活着的虛偽,活着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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