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囚魂植被
【西之亞斯藍帝國·囚禁之地】
當銀塵的視線恢復清晰,耳朵里那種近似尖銳嘯叫的風聲消失之後,他才看清楚了自己所處的地方。腦海里依然殘留着剛剛的景象,當自己的手握上那枚血池中央的匕首時,空氣里那種異常的扭動非常熟悉,那是觸摸到棋子發生時空轉移時的感覺。可以斷定的是,這把在血池消失后出現的匕首,確實是一枚通往囚禁之地的棋子。然而,鬼山蓮泉當時用鎖鏈和自己連接在一起,如果是普通的棋子,那麼勢必鬼山蓮泉會和自己一起發生時空轉移。但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被轉移到了這裏,那麼證明那枚棋子上肯定被設下了限制,就像是雷恩甬道里十七神像那個僅僅只有未進入過魂蟓的人才能觸發的棋子一樣,屬於特殊的棋子,可以限制轉移的人數,也可以限制轉移的條件,或者是僅僅針對特定的人才能發生轉移。
銀塵四下環顧,頭頂是一望無際的黑暗,看起來像是昏暗的無星無月的夜空,但銀塵知道這裏是尤圖爾遺迹的再下一層,是很深的地底。他的背後,是一面高聳的山崖,異常陡峭,寸草不生,難以攀爬,看起來是徹底的死路。而前方,是一望無邊的黑色水域,水域正中,一條筆直的大理石鋪就的道路,穿過水麵,指向遙遠的前方,道路的盡頭,隱藏在一片黑暗裏。水面的石道有三米來寬,兩邊每隔十米左右的距離,就會有一座一人高的石柱,石柱上方是閃動的火光,照亮着黑暗的水域。看起來,只有這一條路了。銀塵小心地踏上大理石地面,往前面未知的黑暗走去。銀塵一邊往前行進,一邊將自己探知魂力的感應力發揮到極致,儘管他沒有特蕾婭那種大範圍精準魂力探知的能力,但是,近距離的魂力異動,還是可以感受到的。然而,龐大的空間裏,沒有任何魂力的跡象。包括看起來危機四伏的黑色水域,水底十米之內,完全沒有任何魂力和魂獸存在的證明。銀塵鑲滿金屬的靴子踏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一聲一聲空曠的足音,回蕩在異常遼闊而安靜的水面之上。從高處看下來,他渺小得如同一隻白色的螞蟻,正爬行在水面上一條橫穿而過的石道上。
走到道路的盡頭,水域結束了,銀塵走上岸邊,抬頭看見一面高不見頂的山崖,和剛剛水域對面的山崖幾乎一模一樣,寸草不生,怪石嶙峋。唯一不同的,是山崖的正中,鑲嵌着一道巨大的石門,石門的旁邊,有一個幾米高的石碑,石碑下方,是一個類似祭壇樣的凹槽。
銀塵走過去,石碑上突然閃動出一行熒火,看起來是亞斯藍古老的文字,銀塵眯起眼睛分辨着:
開啟白色地獄之門者,必先捨棄其魂器。
銀塵低下頭,明白了那個凹槽正是讓來者將魂器放在其中的地方。
這和之前那個需要放滿一池血漿方能通過的封印,簡直是異曲同工。
銀塵這時完全明白了這一層又一層的設計,都是為了同樣一個目的,那就是:不斷削弱企圖靠近吉爾伽美什的人的力量。無論是第一層的祝福,還是第二層讓靠近者放滿一池血方能顯現的匕首棋子,又或是此處必須讓來者丟棄魂器方能開啟的大門,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銀塵想了想,閉上眼睛,空氣里一聲蜂鳴,一把通體綠色的看起來彷彿古老生鏽的錐刺模樣的武器,在空氣里顯影。
銀塵伸手握住那把錐刺,然後輕輕地放在了石碑下的那個凹槽里。這時,凹槽中突然光影閃動了幾下,瞬間凹槽中就被堅硬的冰塊封住了,那把古老錐刺凝固在透明的冰里,看起來像一個遠古的怪物標本。
面前的石門一邊發出沉重的轟鳴,一邊朝兩邊移動開來,一股氣流從石門洞開的縫隙中迎面衝來。
冰涼的氣息,彷彿結冰的湖面上吹過來的風。
一種突如其來的怪異感從銀塵的心裏升起。石門裏是一個洞穴的樣子,站在外面,看不出來有多深,不斷有冰冷陰森的氣流從裏面吹出來,拂在人的臉上,像是鬼魅的吐息。但這並不是那種怪異感的來源,銀塵閉上眼睛,四周依然沒有任何魂力異動的跡象,但是,卻偏偏有種無法言喻的恐怖感,如影隨形。肯定有哪裏出了問題,但是究竟是什麼問題?
但是,銀塵卻已經沒有思考的時間,那扇石門開始慢慢地合攏。銀塵眉頭一緊,身形閃動,瞬間消失在石門背後,大門轟然關閉了。
護心鏡飄浮在銀塵的前方,照亮出一小塊區域。
和之前的尤圖爾遺迹一樣,整個洞穴依然是沒有任何光亮,黑暗像是黏稠的液體,四面八方塞滿了所有的空間。銀塵小心地往前走着,同時仔細地感應着周圍魂力的變化。
藉著護心鏡發出的光亮,銀塵打量着這個埋藏在山崖深處的洞穴,洞穴不是很高,但是卻很深,自己一路走進來,都沒有看到盡頭,而且來自前方的氣流表明,這個洞穴的空間非常大,足以形成氣流的迴旋,因為背後的石門已經封死,就算前方有出口,也不足以形成氣旋的對流。周圍的石壁上,矇著一層看起來非常奇怪的白色粉末,說是粉末,不如說是一顆一顆排列整齊的針尖大小的白色圓點,密密麻麻的,非常整齊。腳下的地面上,長滿了無數白色的乾草,看起來像是枯萎了的蘆葦葉一樣,一條一條的,顏色是徹底的白,看起來整個洞穴像是籠罩在冰天雪地里一樣。銀塵突然想起之前尤圖爾遺迹那個祭壇上的字樣里提到的“白色地獄”,難道指的就是眼前這個白色的洞穴?
突然一陣冰涼的寒意打斷了銀塵的思緒,彷彿一條蛇滑進了後背一樣,空氣里那種怪異的感覺再次襲來,銀塵低下頭,突然發現,剛剛腳下那些匍匐的枯萎蘆葦般的白色乾草,全部變成了一根一根扭動的活物,好像成千上萬白色的蚯蚓一樣,整個雪白的地面就這樣嘩啦啦地蠕動起來,緊接着,一根又一根的白色乾草,突然纏繞着銀塵的腳踝,然後迅速往上攀爬,銀塵舉起手,剛剛要催動魂術時,他整個心陡然地沉到了冰點,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體內竟然空空蕩蕩的,大量的魂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失去了蹤影,身體裏殘餘的魂力不足千分之一,當他想要吸收周圍的黃金魂霧補充魂力時,他恐懼地發現,整個洞穴,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黃金魂霧,這是一個巨大的魂霧空洞。他頭頂懸浮的那面護心鏡,光芒呼吸般閃爍了幾下,就熄滅了,看起來,連魂器里的黃金魂霧,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突然吸走了。
整個洞穴瞬間被黑暗吞噬,還沒來得及應對,銀塵就感覺到了那些順着自己的雙腿攀爬而上的白色絲帶樣的草藤,紛紛長出了銳利的細刺,密密麻麻地扎進了自己的肉體。銀塵雙眼一閉,爵印瞬間收緊。空氣里一陣透明的扭曲,下一個瞬間,銀塵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銀塵整個人突然從空氣里顯影出來,重重地摔在地面上,身體骨骼傳來劇痛,他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后,看見了那扇已經緊閉的石門,以及那面高聳的石碑,石碑下那個凹槽里,凝固在冰晶中的古老錐刺,此刻已經消失不見了,剩下空空的一塊冰,正在慢慢消融。
銀塵明白,剛剛自己一隻腳已經踏進了死神的領域,還好,自己先前把【定身骨刺】放在了這裏,留下了一道防線。這個魂器,是自己之前在亞斯藍東面靠近火源帝國的一個小鎮裏,找到的一枚魂器,當時這枚魂器正被一個流浪商販擺在路邊販售。對於一般的路人和魂術師而言,這個曾經屬於別人的魂器,沒有任何意義。但對於銀塵來說,卻可以重新讓它成為屬於自己的魂器而再次使用。後來,銀塵發現了這枚定身骨刺的效果,在任何情況下,只要魂術師企圖收回這枚魂器,那麼,在魂器回到魂術師體內的同時,它能夠將魂術師拉回魂器所在的位置,無論當時它與魂術師的距離有多遠,或者是否被其他魂術封印阻隔。它的功能相當於一枚為魂術師量身定做的棋子,使用得好的話,可以在任何危險的戰鬥場合,全身而退。是一件雖然不能傷敵,卻絕對能保命的魂器。
銀塵暗自慶幸,自己剛剛把這枚魂器留在了外面,否則,自己已經被剛剛那些白色的枯草一樣的東西吞噬了。還好自己的天賦使得自己可以擁有無限多的魂器,換了別的魂術師,只怕已經命喪剛剛的白色草絲之中了。
他突然想起鬼山蓮泉說的話,她說,也許真的冥冥之中註定了他們擁有解救吉爾伽美什的使命,他們的天賦、他們的魂器,都像是命中注定般地,一一擊破看起來無懈可擊的道道囚禁封印,拯救他們於瀕死的邊緣。想到這裏,銀塵不知道鬼山蓮泉在上面一層尤圖爾遺迹情況如何,她大量失血之後,就算是擁有西流爾永生的天賦,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才能恢復吧。好在這個時候,尤圖爾遺迹裏面空無一人,之前數萬亡靈也已經無影無蹤。想來,她應該暫時是安全的。
銀塵坐在石碑下休息,緩慢恢復着身體裏的魂力。他發現,在洞穴的外面,還是有黃金魂霧存在的,自己的魂力持續地在恢復。那麼,為什麼剛剛的洞穴里,會沒有任何的黃金魂霧呢?按道理說,黃金魂霧的擴散和滲透,不會被任何的介質阻擋,無論是氣體液體固體,黃金魂霧都能滲透擴散其中,整個亞斯蘭領域上,只可能有魂霧濃度高低的區分,但是不可能存在一個地方是徹底沒有任何黃金魂霧的。而且,最奇怪的是,就算整個洞穴里因為某種原因而呈現出魂霧空洞的狀態,那麼,為什麼連自己體內的魂力都徹底地消失了?如果是人為的因素,那麼按照自己魂術的級別,不可能有人能夠強大到可以突破自己身體的屏障而攫取走自己的所有魂力啊。
那看來,一定是自己低估了剛才滿地的白色枯草樣的東西。
銀塵仔細回憶了一下,亞斯蘭的領域上,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白色的能夠攫取人魂力的植物,甚至那種東西不能說是植物,因為它們攀爬吸附自己的雙腿時,完全像是吸血的水蛭般,牢牢抓住人的皮膚,而且銀塵可以感覺到,它們刺進人肉體的那些尖刺,在人的肌肉里,可以迅速地繁殖生長,如同冬蟲夏草的根系一樣,快速地蠶食整個寄主的肉身。
休息了一會兒之後,銀塵感覺了一下體內的魂力,此刻重新回到了充沛的滿值。
他思考了一下,閉上眼睛,空氣里,一顆渾圓的金黃色小球浮動出來,他伸出手,小心地將它握進手心。同時浮現在空氣里的,還有剛剛救了銀塵一命的定身骨刺。他走到石碑下面,伸手將定身骨刺再一次放進石板上的凹槽,當古老的錐刺再一次被冰塊凝固在石槽里,面前的大門再一次轟然打開了。
直到此刻,銀塵才真正知道了,“白色地獄”的含義。但是,他沒有任何猶豫,再次走進了黑暗的洞穴。
走進洞穴大概五六步的距離之後,就可以看見,地面已經出現了零星的白色草絲,之後,越往深處,越密集。再往前,就幾乎看不見黑色的石塊地面了,只剩下厚厚的白色枯草鋪滿了整個洞穴。
銀塵沒有邁步,站在洞穴的人口,他依然先將護心鏡懸挂在空中照明,然後他抬起手釋放出一根長槍,朝前投擲出去,長槍鏗鏘一聲,刺進地面,轉眼之間,地面那些看似枯萎的白色草絲,嘩啦啦地全部蘇醒,再一次變成蚯蚓般的活物,沿着長槍的槍柄纏繞而上,長槍上本來一直籠罩着的光芒,兩三秒鐘之後,就徹底地熄滅下去。銀塵瞳孔一緊,鏗然一聲,長槍重新幻化成幾縷呼嘯的光影,回到銀塵身體裏。
“看來果然是這些地面生長的白色草絲。”銀塵心裏小聲說道。
他抬起頭看了下四周的石壁,還好,沒有白色的草絲覆蓋。他想了想,再次用力握了握手心裏那顆金黃色的圓球,然後,他身形一動,彷彿一隻滑翔的白鶴,動作矯健而輕快地沿着石壁快速地朝洞內攀爬而去,他的衣擺被風吹動,獵獵作響,那盞發出光亮的護心鏡,追隨着他快如閃電的身影,朝洞內飛快地射去。
然而,銀塵並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後,之前石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針尖一樣的圓點,此刻,彷彿蔓延的暴風雪一樣,肆無忌憚地擴散開來,每一顆細小的針尖圓點,瞬間從石壁里噴射而出,變成瘋狂搖曳的白色草絲。無邊無際的草絲在洞穴的石壁上被風吹動着,看起來像是無數死人的白色頭髮,它們瘋狂地甩動着,朝銀塵席捲而去。
身後那種密密麻麻的聲音越來越近,彷彿千萬隻螞蟻在啃食骨頭的聲響,銀塵回過頭,看見無數彷彿白色長發般朝自己瘋狂躥動過來的草絲,瞳孔驟然鎖緊,他的身形不敢有任何遲緩,加快速度朝洞穴深處掠去,突然他眼前一花,前方的石壁上,一大團白色的草絲爆炸而出,迎面朝他刺來,他凌空硬生生掉轉身形,朝對面的石壁躍去,雙手剛一接觸到對面的石壁,他就聽見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螞蟻般的聲響再次響起,他知道,整個洞穴的草絲都已經被觸發得全面蘇醒,他不顧一切地往裏面沖,他知道,只有這一個辦法,可以營救吉爾伽美什,但是,他到底在哪兒?
洞穴在前方驟然放大,迎面一個巨大的空間,銀塵揮舞着雙手,護心鏡朝前方飛快激射,他瞳孔一緊,護心鏡的光芒瞬間洶湧而出,將整個黑暗的洞穴照亮,在銀白色的光芒下,銀塵看見,空曠的洞穴中央,一個雙臂被釘在石柱上的熟悉的身影驟然出現在視線里。那人低着頭,面目看不清楚,看起來彷彿陷入了永恆的沉睡,然而,不需要看清楚眉目,銀塵也能知道,他就是自己尋找了整整四年的吉爾伽美什。他的下半身被無數的白色草絲纏繞着,彷彿被蜘蛛絲包裹成的一個繭,他的上半身赤裸着,上面攀爬着一縷縷的草絲,每根草絲都將它們銳利的根系扎進了他的身體,吸食着他的血液,以至於他下半身的那些本來白色的枯草,看起來都呈現着血紅的色澤……銀塵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他剛要從喉嚨里發出喊聲,突然,他的腳踝上就傳來錐心的刺痛。他整個人從石壁上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轉眼之間,整個洞穴響起密密麻麻的尖叫,彷彿成千上萬隻昆蟲同時被烈火灼燒時的慘叫聲,視線里都是瘋狂舞動的彷彿白色幽靈般的草絲,銀塵跌落在地上,地面上數不清的白色蚯蚓般的怪物將他渾身纏繞起來,無數冰冷鋒利的尖刺扎進他的肉體,然後瘋狂地繁殖。
然而,銀塵的表情看起來卻沒有絲毫的痛苦,他的目光里呈現着一種彷彿星辰般恆久的堅定,他知道自己身體裏的魂力正在瘋狂地被吞噬,然而,他依然靠着人類肉體的力量,一步一步朝吉爾伽美什的方向爬去。那些白色的草絲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阻擋着他的前進,甚至每一根草都像是有了生命般,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來,它們瞬間變得更加粗壯,更加鋒利多刺,更加有力……一切都是為了阻止銀塵靠近吉爾伽美什。
每前進一步,銀塵體內都撕扯出鑽心的尖銳痛感,他的右手緊緊握着那枚金黃色的小球,無數白色的草絲企圖鑽進他的右手,他始終牢牢握着,沒有絲毫的鬆開,那些彷彿鋸條般的草絲,瘋狂地撕扯啃咬着他握緊的拳頭,銀塵的手背上早已經變得血肉模糊,一會兒之後,他的右手只剩下了森然的白骨,但是,他的拳頭依然握得很緊,他清楚地知道,他體內的魂力已經徹底消失了,他已經無法再使用定身骨刺離開這裏了!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的痛感反倒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他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雙腿和腹部腰部上都已經血肉模糊,被白色草絲蠶食得處處深可見骨。他的鮮血汩汩地從身體裏流淌出來,浸染了一大片枯草,看起來彷彿雪地上盛開的一朵燦然的紅色蓮花。他的胸腔已經漸漸被那些尖銳的根系佔領,無法呼吸,好像整個人都被陰森的鬼魅拉扯着,朝着黑暗的地獄裏墜落,頭頂的護心鏡不知道何時已經墜落了,只剩下微弱的光芒,照出前方几乎近在咫尺的吉爾伽美什的模糊輪廓。
銀塵伸出手,一寸一寸地朝吉爾伽美什伸過去,他知道,只要將這枚【黃金源泉】埋進吉爾伽美什的體內,那麼,從裏面洶湧而出的黃金魂霧,就一定能將他喚醒,以吉爾伽美什的高超魂術,就算只有一點點的黃金魂霧,他也能將其發揮出驚天動地的效果。銀塵伸出去的手臂顫抖着,卻始終離吉爾伽美什的身體有幾寸的距離,他的視線已經模糊成一片,呼吸漸漸停止,他腦子裏開始出現瀕死時的各種蒼白的鬼影。
突然,他右腳地面上尖叫着翻出幾根手腕粗細,看起來如同幾條迅捷的白色毒蛇般的草絲,將他的右腳狠狠纏住,朝後面拉扯,銀塵望着面前的吉爾伽美什,他低垂的面容呈現着熟睡的樣子,看起來那麼尊貴,那麼美,彷彿傳說中的那些沉睡的、沒有凡人愛恨嗔痴、永遠寧靜的神祗。銀塵胸口突然湧起一陣無法抵擋的悲傷,從來冰雪面容、寵辱不驚的他此刻竟然忍不住嗡嗡地大哭起來,但因為他的胸膛已經不能起伏,所以他發不出太大的聲音,他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在他血肉模糊的臉上,他的嗚咽聽起來又小聲又模糊,彷彿某種小動物死前的哀號,“讓我救你……讓我救你啊……王爵!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找到你了……”他的眼淚混合著他的血液,燒燙了他的雙眼,他彷彿重新變回了當初年幼的自己,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是尊貴的王爵,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心裏將自己當做是當年的小小使徒,他只記得眼前的吉爾伽美什,他心中永遠的王爵。
銀塵轉過頭,看着瘋狂啃噬着自己右腳的那幾條白色草藤,他咬緊牙,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右腿一擰,“咔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響,他將本來就已經血肉碎裂的右腿硬生生從膝蓋處折斷了,那幾條白色的草藤一松,銀塵趁着最後的清醒的意志和體力,將只剩下白骨的右手,朝吉爾伽美什的身體用力地伸過去。
下一個瞬間,銀塵兩眼一黑,失去了全部的知覺。在他生命最後的感知里,周圍都是呼嘯的尖銳風聲,彷彿有成千上萬的柔軟刀刃在旋轉切割着,風裏有數不清的怪物的尖叫聲,像是地獄之門洞開,無數亡靈洶湧而出,吞噬着整個天地。他感覺自己最後也變成了成千上萬個鬼叫着的亡靈之一,沉重地,墜入了永恆的地獄之門。
【西之亞斯藍帝國·心臟】
“啊——”正在和幽花聊天的麒零,突然發出一陣短促的驚呼,然後,他的雙眼就直直地望着前方,像是突然間被人偷走了魂魄一樣。
“喂,你怎麼了?”天束幽花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起身,走到麒零面前,在他蒼白的面孑L前面上下舞動雙手。
麒零從失神里被喚醒,他轉過頭,定定地看着天束幽花,他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自己的感覺,只覺得突然間,爵印處傳來的那種異樣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
“我感覺……”麒零的雙眼瞬間湧起淚光,他的聲音一下子哽咽了,“銀塵是不是……死了……”
“你不要亂講。”天束幽花被他嚇了一跳,但是,她的臉色也迅速蒼白起來。因為她明白,使徒和王爵之間的感應,是最不容易出錯的。
“我感覺……像是他突然消失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我感覺不到他了……”麒零看着幽花,他少年俊朗的臉上,突然湧起揪人的悲傷,他的雙眼裏堆滿了淚水,看起來像是被拋棄了的動物一樣,有一種茫然失措的惶恐。“不行……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麒零恍恍惚惚地站起來,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出了眼眶。
“你站住,白銀祭司的使者剛剛下了命令讓我們在房間裏等候通知,你現在怎麼能出去?你這不是違抗命令么?”天束幽花急了,一把拉住他。
“我管他屁的白銀祭司!銀塵如果……死了,誰他媽稀罕做什麼王爵!”麒零雙眼通紅,他不管天束幽花拉扯着自己,執意朝門口走去,他的力氣那麼大,那麼固執,把幽花都嚇住了。
麒零一把拉開房間的大門,迎面撞到兩個一直站在門口的白銀使者,“讓我出去!”麒零大聲吼道,他的聲音里充滿着焦急和暴躁。
“白銀祭司讓你們在房間等候。不能隨意離開。”白銀使者的聲音像冰一樣冷,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嗡——”空氣里尖銳的一聲龍吟,麒零瞬間已經將他的半刃巨劍拿在手裏,“你們給我滾開!”他抬起巨大的劍身,朝兩個人劈過去。
“轟隆——”麒零的身體重重地摔回房間裏,撞到一具柜子上,堅實的木頭碎成了好幾塊。
“你們!竟然敢對使徒動手!”天束幽花看着倒在地上痛得蜷縮起來的麒零,瞬間怒火往上躥,空氣里一陣光影晃動,“鏘!鏘!鏘!”三枚冰箭瞬間以雷霆般的速度激射向白銀使者.天束幽花手裏的【冰弓】鏗然作響。
然而,白銀使者身形突然展動,彷彿鬼魅一般,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天束幽花只覺得眼前視線一亂,一個人影就躥動到自己面前,伸出手在自己胸口重重一擊,她整個人彷彿被一面巨石砸中一樣,朝後面撞去。
麒零看着倒地的天束幽花,兩眼通紅,他揮舞着巨劍,朝兩個白銀使者再一次衝過去。然而,這一次,白銀使者雙手一揮,空氣里不知道什麼地方,嘩啦啦躥出無數白銀鐵索,將麒零一圈一圈纏繞起來,麒零隻覺得雙膝一沉,整個人重重地朝前摔下去,他的臉砸在地板上。
天束幽花剛要掙扎着起身,沉重的鎖鏈也將她的四肢重重地捆綁在一起。
麒零趴在地上,臉貼在冰冷的地面,他的淚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掙扎着,雙手被鎖鏈捆着,於是他只能挪動着身體,艱難地朝門口的白銀使者爬過去,他爬到了白銀使者的腳邊,他抬起頭,望着他們籠罩在兜帽陰影下的冰冷的面容,大聲哭着,說:“我求求你們了……你們現在放我出去,我要去找銀塵……嗚嗚嗚……他可能已經死了……我求你們了,我不跑,我一定回來,只要讓我找到他,知道他沒事,我立刻回來,無論白銀祭司要我幹什麼,我都去,去死我也去……嗚嗚……我求你們了……”
“麒零!你給我有點兒出息!你別求他們!你是使徒啊你!”天束幽花的眼淚從眼眶裏滾滾而出,她咬着牙齒,目光里充滿了恨意,她看着兩個白銀使者,說:“你們兩個給我記住,我天束幽花,此生一定要把你們兩個碎屍萬段!”
“我求你們了……我給你們磕頭,我賠罪,我不該對你們動手……”麒零的身體緊緊被鎖鏈捆着,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把頭往堅硬的地面上撞,他寬闊的額頭上,几絲鮮血流過他高高的鼻樑,“只要你們讓我出去……我求你們啦……”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完全不像一個少年,天束幽花聽在耳朵里,心都碎了。
白銀使者互相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然後抬起腳踩到他的臉上。
“畜生!!”天束幽花撕心裂肺地吼着,她掙扎着身體,但是卻絲毫無法動彈,她的淚水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淚光里,麒零趴在地上沒有動了,他的臉上是死灰般的寂然,瞳孑L里的那種絕望,像是把他所有的生命力都吞噬了。那個活潑的少年,那個永遠英姿勃發的少年,此刻趴在地上,任人用鞋子踩在他俊朗的臉上,一動不動,他的嘴裏喃喃自語地說著什麼,聽不清楚。只有他凹陷的眼眶裏,淚水洶湧地染濕了地面。她想起當初,為了救麒零,銀塵也不惜向自己下跪,向自己磕頭。而此刻的麒零,也是一樣。也許她永遠都沒有機會體會這種王爵使徒間的情感了,因為她的王爵,也是她的父親,已經不在了。
而下一個瞬間,天束幽花的瞳孑L驟然縮小,因為她終於知道了為什麼,麒零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因為,除了天束幽花之外,就連門口的兩個白銀使者,也感受到了,此刻麒零體內正在迅速複製的一套新的魂路,洶湧的魂力正在全面改造他的身體,無數嶄新的魂路如同經絡般密密麻麻地劃分着他的身體。
他正在誕生為新的七度王爵。
【西之亞斯藍帝國·囚禁之地】
光線消失了。聲音消失了。痛覺也消失了。
最後浮現在銀塵腦海里的,是吉爾伽美什那張永遠尊貴而美好的面容。他熟睡的神態,他安靜的身影,在銀塵漸漸放大、最終凝固不動的瞳孔里,成為了永恆的剪影——直到最後,他的雙眼依然緊閉着,沒有睜開眼睛來看看訣別了多年的自己。
“就算拯救不出他來,那麼和他一起被永遠囚禁着,或者死在一起,也好啊。”銀塵在高高的山崖上,迎着風,含着眼淚微笑着說。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不是絕望,不是悲痛,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
而是一種帶着悲傷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