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遠赴北京的“求道”之行
1809年,純祖九年。
以禮曹判書金魯敬為陳奏使的使臣一行,離開漢陽,前往北京。
所謂陳奏使,不同於每年定期派往中國的使節,而是一種因臨時有事情要通告才加派的不定期使節。
當時,朝廷每年都按定例向清朝派遣使臣,這種定期使臣,通常是冬至前後派遣,因而又稱作冬至使。冬至使的使臣隊伍,冬至前後起程,年底之前抵達北京,在北京逗留40天至60天不等,然後翌年二月出發,三月底四月初左右返回漢陽。這已成為常例。出使隊伍的人員構成,因目的不同而異,但大都是在250人左右。當然,有時候也會超過500人。至於禮品,送給大清皇帝的是各種花色的布匹綢緞、花紋席和白棉紙,送給皇后的則是螺鈿梳盒與各種花色的布匹綢緞和珠寶。有時,還會特別地加送20張水貂皮給皇帝。
除了這一年一度的使節,朝廷還經常會特派一些使節前往大清。譬如,有時候,有關王室或國家的重大事件被訛傳到了中國朝廷,或是發生了一些問題有可能引起彼此間的誤會,為了開釋、訂正,就有了派遣特使的必要。
特使隊伍的規模大都大於作為定期使節的冬至使隊伍,而且,由於所擔負使命的重大性,陳奏使的官階是冬至使遠不能望其項背的。但因為不是定期使節,陳奏使這種差事是沒有什麼人願意擔當的,官員們紛紛借故繞開,避之猶恐不及。
這次前往北京的陳奏使也非例外。那年的《承政院日記》甚至記載着這樣的內容:
“擬派北京的陳奏使,已經有五人稱病推託,希望別人能夠代之遠行。視重要的使節之行直同兒戲,為有國以來所未見。先後有沈相奎、郭尚佑、李相橫、洪義信、金魯音等上書請免,一一削職為民,最終欽定銓官金魯敬出使中國。”
金魯敬系朝鮮王朝後期文臣,早年曾經常作為冬至使兼謝恩副使出使北京。他還是一位聲名素著的文章名家,從現存的《新羅敬順王碑》即可窺其文采之一斑。但其最知名之處,乃是因為他的兒子金正喜。金正喜,號秋史,是李氏朝鮮時期無人能出其左右的大文豪。金魯敬的文章底蘊,遺傳給了他的兒子金正喜。而金正喜通過早年隨出使隊伍頻訪北京的父親金魯敬接觸了實學,這為他在學問的道路上開闊眼界提供了良好的契機。
也就在這個時候,年方24歲的秋史金正喜成為父親金魯敬出使清朝的隊伍中的一名隨員。林尚沃也隨着這支特使的隊伍一道起程前往北京。當時,林尚沃已經是當時最大的巨賈富商。他藉助於通過第一權臣朴宗慶拿到的人蔘交易權壟斷了人蔘貿易,一躍而為名列第一的貿易大王。但這都不算什麼。林尚沃此次隨出使的隊伍前往北京,最大的收穫乃是與秋史金正喜的邂逅相遇。他們之間命運般的相遇就是這樣開始的。那年,金正喜是一位年方24歲的青年,而林尚沃比金正喜年長七歲,是一位30剛剛出頭的壯年人。兩人雖然年齡上有着七歲的差異,卻因為一道隨使節隊伍出行而萌發了特別的友情。
林尚沃已經有過十幾次遠赴北京的經歷,是出使隊伍不可或缺的中國通。他不但比任何人都精通中國話,而且深諳中國人的心理,每一次有使節出使北京,都要到林尚沃這裏來求援。林尚沃當然沒有理由回絕這種求援,因為隨出使的隊伍到北京做人蔘買賣,既能保障人身安全,又可以藉助官方貿易而非私人貿易的形式在交易中獲取更為豐厚的利潤。
林尚沃知道,較之冬至使,陳奏使一行會受到大清朝廷更為隆重的接待,所以這次他帶的人蔘比平時都要多得多,在馬車上裝了5000斤人蔘,登上了遠赴北京的漫漫路途。當然,是和朴鍾一一道。
林尚沃與朴鍾一被一個夢想激動着。
如果這次出行能夠把買賣做成功,不但能夠得到難以想像的巨額利潤,甚至可以控制中國的人蔘市場。這絕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和中國人做生意的人,經常會陷入一種在漿糊里刷漿糊式的糊裏糊塗、不知所適的狀態。但這次卻不同。
林尚沃手頭的人蔘之多已是史無前例,而且擁有了獨家銷售的最佳機遇,處在惟一的制高點上,足以同中國人展開激烈的商戰並獲取勝利。
金正喜本是金魯敬之子,但剛一呱呱落地,便被過繼到了金魯敬那沒有子嗣的兄長府上。過繼,當然就是作為養子為他家傳宗接代。因而金正喜有兩個父親,一個是給了他生命的生父,一個是養育他成人的養父。
金正喜自幼聰明過人,六歲起即能誦詩作畫。當時第一大學者朴齊家看了金正喜的書畫冊子,當即預言金正喜將以學與藝揚名海內,並表示“吾將教而成之”。
果然,待金正喜長到15歲那年,朴齊家親自收之為門人,開始耳提面命,躬自為教。朴齊家,金正喜之師,朝鮮王朝後期實學家,儘管學問造詣與才藝卓爾不群,但身為側室庶出之子,終身壓抑,難申其志。後來,受益於正祖為安撫庶子長期積壓的不滿而頒佈的政策,他得以供職於奎章閣,盡情披覽那裏的藏書,學問大增。尤其是,自從有機會來往於朝鮮王朝與大清朝之間后,他成為一名實學派的先覺者,撰寫了《北學議》,在書中宣傳實學思想,主張“要打破身份差別,鼓勵工商,使國家富強,百姓生活水平得到提高,當務之急乃接受清朝先進文化”。
金正喜自15歲那年起開始師從朴齊家,接受他的思想熏陶。正如朴齊家所發之弘願,在他的教導下,金正喜終有大成。朴齊家一生中曾四次到過北京,他的實學思想即是萌發於在北京所學到的知識,並逐步發展成為一個思想體系。
作為朴齊家的弟子,金正喜也一直渴望着能夠像自己的導師那樣,遠赴北京,體驗並學習那裏的新學問。
尤其是,四年前,作為導師的朴齊家受人誣告而遭到流放,並於1805年悲慘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此後,金正喜的胸中一直燃燒着一股火熱的激情,發誓要沿着老師的路走下去,到北京去繼承《北學議》之遺業。
對於金正喜,林尚沃當然也有所耳聞。終生經商的林尚沃,對於大學者金正喜,有一種由衷的尊敬。雖然論年齡金正喜比自己要小七歲,只能算是一個小老弟,卻是林尚沃內心尊敬的惟一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