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君子喻於義
這些人都是來追逐名利的,要麼是想撈取一官半職,要麼是想掙些蠅頭小利。所以,他們看上去是在對朴宗慶大加頌揚、奉承,骨子裏想的卻是要撈走一些利益。
書生重名,商人重利。文人如果貪圖利益,當然就是要沽名釣譽;商人貪求利益,就是與權力野合形成商權,從中獲利。聽了林尚沃的話,朴宗慶抬起一隻手,指着廂房裏所有的人們說道:“原來這裏彙集的人對我來說不是有利的便是有害的!”
朴宗慶這話當然是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的,但在廂房裏那些心有不端的人們聽來,卻足以感到膽寒。
“那麼,”朴宗慶抬眼看看林尚沃,又問,“對我來講,什麼樣的人是有利的,什麼樣的人是有害的?”
“有利的人有三種,有害的人也有三種。”
“請道其詳。什麼樣的人對我是有利的?”
“小人這就稟告大人。”林尚沃開口說,“有利的人有三種,第一種是正直的人,第二種是誠實的人,第三種是博學多識的人。”
“那麼,”朴宗慶以手撫須問道,“對我有害的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對大人有害的人同樣也有三種,第一種是阿諛奉承不夠正直的人,第二種是狡詐無信的人,第三種是沒有真知灼見只會油嘴滑舌的人。”
林尚沃所回答的內容,出自孔子的《論語》。
孔子在《論語》季氏篇中說:“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
中國有句俗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對於孔子這段教人注意“益友損友”的話,幾乎無人不知。但林尚沃的回答,卻像給廂房的客人們頭上潑了一盆冷水,引起一陣沉默。是朴宗慶打破了這種沉默。
“哈哈……”一陣突然爆發的豪爽大笑,令人們魂飛膽喪地抬頭望着這位朴大人,他接著說道:“我真沒想到,居然有人這麼容易就猜中了我出的謎語。沒錯,沒錯,就連進出我家大門的也只有兩個,有利的和有害的,只有這兩個,哈哈……”
那天傍晚,當聚集在廂房的客人們紛紛告辭的時候,林尚沃再次給朴宗慶磕頭道別:
“大人,小人告辭了。”
正大刺刺地斜躺在那裏接受人們行禮道別的朴宗慶忽然拔出煙袋,磕了磕煙灰,對林尚沃說:“別忙,別忙,你再留一會兒,我還有話要單獨對你說呢。”
林尚沃按照吩咐在廂房留了下來。人們都走光了,連朴鍾一也退了出去,屋裏只剩下林尚沃一個人。
天剛一擦黑,馬上有個下人來到廂房,對林尚沃說:“先生大人,我家老爺叫您呢,請隨我來。”
林尚沃隨着當差的,從套院穿過迴廊來到里院。
朴宗慶已在內室里相候。酒飯已備好,房間裏再無別人。這是天下大權一手握的朴宗慶與義州商人林尚沃之間的一次一對一晤見。
朴宗慶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酒杯倒得滿滿的,一股勁兒地勸林尚沃喝酒,林尚沃則是來者不拒,斟而必飲,飲而必盡,乾脆利落。直到酒過數巡,微有酒意,朴宗慶這才對着林尚沃開了口:
“對我來說,你又是怎樣一個人?方才你親口說過什麼,現在你親口回答我,對我而言,你是個有利的人,抑或是個有害的人?”
“小人既非有利者,亦非有害者。”
“那你豈非成了一個對我毫無用處的人?!”
“不是的,大人。”林尚沃回答說,“假如小人是一個對大人有利的人,也許有一天就會變成對大人有害的人。利益這東西,歸根結底就是為了自己,因而也就必然會給別人帶來損害。正所謂哪裏有利益,哪裏就會有怨恨。”
“那麼,你對我來說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如何說既非有利亦非有害?”
“大人,”林尚沃說道,“有句老話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君子圖義,小人謀利。聽了林尚沃這話,朴宗慶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問:“那麼,你所說的義與利又有什麼不同?”
“信義,是以對方為出發點,因而絕對不會有不義;而利益,是以自己為出發點,只會產生不義與怨恨。”
“那麼你又是誰?來我家走動的兩個人,你既不姓利又不姓害,那你究竟是什麼?”
林尚沃明明白白地回答:“小人既不姓利,也不姓害,而是另有一姓。”
“那你姓什麼?”
“小人姓義。”
聽林尚沃說自己既不姓利也不姓害而是姓“義”,朴宗慶不由得又把林尚沃重新打量了一番。經過前面的一番詰問與對答,朴宗慶已經看出林尚沃絕不是那種從窮鄉僻壤來的雞毛蒜皮的小買賣人,而聽了這“姓義”的答覆,朴宗慶更加明白,林尚沃絕非凡人。
朴宗慶打開文契匣的蓋子,從裏面掏出一張紙,展開看了看。那是林尚沃作為賻儀進獻給朴宗慶的銀票。
“前些日子,家父不幸棄世,本人收到了這張銀票。等看了來客清單,才知道送銀票的是你。”
“是的,大人,這銀票正是小人所獻。”
“那麼,”朴宗慶欲言又止,很認真地問林尚沃,“你送來的這張銀票,是一張空白銀票。也就是說,上面沒有寫上支付銀兩的數目。所謂空白銀票,就是持票人可以任意填寫數目,就算他在上面寫上1000萬兩,出票人也有義務照付,難道不是這樣嗎?”
林尚沃最後具體開出數目的那張銀票,面額是一萬兩。白銀萬兩,這並不是什麼小數目,但還是被朴鍾一一口否決。朴鍾一還對他說:
“要得到更大的商權,就得借重更大的權勢的力量。而要借重更大的權勢的力量,就得有誰也沒有嘗過的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