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 冰熊·偷聽
耶魯,耶魯……如果愛情總是不可把握,我總可以把握自己的未來吧……
千站在天橋上,遠處的廣告牌是一個性感女模特的比基尼寫真,旁邊的歌舞伎町燈紅酒綠,男人們醉醺醺地勾肩搭背,鑽進那一條條媚惑的小巷……
臭男人!只知道尋歡作樂。她心裏罵著,卻又一次次把耳朵貼到手袋上,希望聽到手機響的聲音。柏原,你真的不來找我了嗎?你真的被那300萬美金洗腦了?
如果你不再愛我,我該怎麼辦?像被挖去眼睛的小熊,找不到方向?像冰川里的一個松果,堅硬,冰冷,被人遺忘?還是像壁虎被踩斷的尾巴,一段日子之後就會再長出來,只是有點疼?
風從天橋下湧上來,輕輕鑽進她的裙擺,她捂住紫色的百褶裙,像一朵寂寞的紫羅蘭。
時間很晚了,回家吧。她對自己的影子說。而這時,天橋旁邊的大廈里,有人放下望遠鏡,快步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千已經不再害怕身後的影子,有時,她會幻想那是個守護天使,為什麼不呢?沒有傷害,就是幸福的。
快到家的時候,她忽然感覺眼睛被蒙住了!真的有人在她身後!
她掙紮起來,卻聽見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首歌——michaelbuble的《songforyou》……誰拿着我的唱片機?你是誰?
那雙手輕柔地推着她上樓,她只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眼睛上的綢帶被解開,千急忙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她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忽然愣在那裏不敢進去。
太漂亮了!這兒真的是我家嗎?
房間裏高高低低掛滿了彩色的玻璃圓球,每一個裏面都亮着心形的小燈,地面鋪上一層厚厚的干薰衣草,一隻比她還高得多的泰迪正在對她微笑……
好可愛的熊熊。她笑着跑過去,狠狠地抱住它……咦,怎麼不對勁?它全身軟軟的,沾了她一身,聞起來還是香香甜甜的,像……像雪糕!
千忍不住用手指蘸了一點放進嘴裏,呀,真的是雪糕!這是誰這麼體貼,知道我是全東京最喜歡雪糕的女孩子?
她偷偷四下看了一遍,還是一個人也沒有。好,那我可要開動啦,反正心情不好,吃點甜食,就會快樂起來的。她不顧形象地抱着泰迪熊又舔又咬,舔到胸口的時候,大大的熊熊竟然動了起來!
怎麼回事?熊熊雪糕還會復活嗎?她仔細瞧了瞧,又沒有動靜了。繼續舔!真好吃,是redlips的味道……又舔到胸口,雪糕熊熊竟突然哈哈笑出聲來!千被嚇壞了,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你是妖怪嗎?不要吃我!
親愛的,明明是你在吃我啊!
老天,是柏原的聲音!千從地上竄了起來,用力抹去熊熊臉上大塊大塊的雪糕,露出了一張來自冰河世紀的面孔……
柏原,你怎麼會在裏面?你怎麼變成雪糕了?千以為他被施了魔法,急得要哭出來。
我是冰熊一號,專門為公主打造的。陛下還喜歡這個口味嗎?柏原搖搖晃晃地裝可愛,慢慢靠近她。
你這傻瓜,會被凍壞的!快把雪糕弄下來,去浴室沖沖熱水吧!
抱抱我,讓我融化……他張開手臂,閉上眼睛……
千剛要抱緊他,柏原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你明明知道他這人腦子裏少根筋,怎麼還能幫他出想這樣的點子。坐在柏原的病床邊,千生氣地看着洋介。
洋介吐了吐舌頭。我只同意你的前半句。他昨天讓我想想怎麼才能逗你開心,我只是建議去定做一隻大大的雪糕熊,誰知他高興得不得了,一下子來了靈感說就讓他來當這隻香甜美味而被你愛着的熊吧,他可是做夢都想被你吃掉。這傢伙,純粹是自作自受!
可你總要攔住他吧。千心疼地摸着柏原的臉,你看看,嘴唇發白,都快變成冷血動物了。
千,你放心,柏原君有顆太陽一般的心臟,很快又會活蹦亂跳了。
他的話音剛落,柏原的胳膊突然動了起來,一把把千摟到胸口。寶貝,大冰熊都被你吃成這樣了,你現在不生氣了吧?
我很感動……但,這和生不生氣是兩碼事……
不會吧,那可是柏原和我特地找來的意大利手工玻璃球,真正來自普羅旺斯花田的薰衣草……他還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塗滿耐高溫的極品雪糕,費盡心思做成熊熊的樣子,被凍得躺進醫院……他真的在犯傻嗎?所做的這一切,還不就是想讓你開心,想表達一份愛你的心意?洋介忍不住替柏原鳴不平。至於你生氣的那件事,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堅持要簽合同接受那筆投資的,這和他沒有關係。
洋介……柏原對他眨了眨眼睛,去幫我買包煙好嗎?洋介聳聳肩,走出病房。
聽了洋介說的那些話,千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獃獃地看着窗外,有些坐立不安。
好啦,好啦,是我不對。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柏原溫柔地看着千,把她的手貼着自己的面頰,全身一下子都暖和起來。這冷戰的三天,真像三年一樣漫長。我發瘋地找各種事情做,工作,畫畫,打遊戲,跑步,喝酒,被柔道教練摔來摔去……可還是感覺心裏空着,空得好像多出了一個世界……
知道嗎?你不在乎我的時候,我的心也一直空着……現在,你似乎也能體會到了?千俯下身子,和他靠在一起。
“謝謝你,讓我完整。”還記得我們這句誓言嗎?從前總以為,如果一對戀人分開,就算不再完整,至少還留着自己這一半,現在我才知道,你走了,我連一半都沒剩下……
是不是愛得太深,反而患得患失?於是我們開始互相猜疑?千用天真的眼神看着他。
那就讓我們時時刻刻粘在一起,不給對方猜疑的借口呀!柏原陶醉地親着千的臉蛋,痴痴地笑着,表情像極了櫻木花道。忽然,他又收起笑容,認真起來。千,我們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我不會再有力氣去愛第二個人了……
原來是因為沒有力氣才不去愛另一個呀……千撅起小嘴,柏原突然地吻了上去……
這一幕讓推門進來的洋介大受刺激。你們……你們……我要崩潰啦!
我就知道他們會和好,說了叫你別高興得太早。
你說,世界上難道真的有愛情這種東西?
也許有吧……我好像都有點相信了……
你的情敵很有魅力。準備加點什麼裝備?
裝備?不用了。得到他就是完美的結局嗎?我倒不這麼認為,得到也就意味着失去,不得到就是不失去。
我可是一定要得到。得到后的失去,總好過從來沒有得到。即便我不能得到,至少我還能讓某人失去,那種感覺也不錯。
呵呵,夠變態的,像你的風格。那你打算怎麼對付你的情敵?
秘密,天大的秘密……
一艘快艇飛一般穿過夕陽下橙色的海浪,越來越遠,像只興奮的機器海豚。快艇上兩個人的談話卻忽然被飛濺的水汽吞沒了。
又一個夜晚悄然而至。
這一刻,夏天似乎突然被拋棄,在低垂的夜幕中清爽窈窕,如同換了一副面孔。
19:43,東京飛往紐約的航班剛剛升空。第17排b和c的座位上,有兩個人正帶着希望進入夢鄉。期待,卻又忐忑,因為他們知道,飛機降落後兩人的命運將會發生無法預知的改變。
他們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耳機里正放着馬克西姆的快節奏鋼琴曲。時間太早,還不是睡覺的時候,但我們應該開始為自己催眠了。
臣和幸之也離開了東京。
從機場回到家,柏原眼睛紅紅的,他摟着身邊哭得海嘯一樣的千,不停說著,乖,不是說好不哭了嗎?你不是已經祝他們幸福了?
可……可我還是好難過……她瘦小的身子顫抖着,哥哥真的不再屬於我了……他去那麼遠的地方,他不會回來了……
他當然還可以再回來,你也可以去荷蘭看他們啊。柏原用紙巾擦着她臉上的淚水,他永遠都是你的好哥哥,永遠都屬於你。
那柏原你是不是屬於我的呢?她忽然抬頭看着他。
我?柏原輕輕拉起她的一隻手,放到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感覺到了嗎?感覺到我的心在說些什麼嗎?
它在說川島千你怎麼總問一些傻問題啊,弄得人家不知道怎麼回答。千故意吐了吐舌頭。
呵呵。柏原笑了。我的心在說,它屬於你。我的心就是我的主人,那我當然也屬於你啊。
其實“屬於”這個詞好抽象,真的,它和“愛情”、“永遠”、“幸福”、“完美”一樣抽象。千像是在喃喃自語。
是抽象還是具象,是幻覺還是真實,其實只在於我們是否相信……柏原拍了拍她胡思亂想的小腦瓜。只要相信,就會存在。
車禍里的兩具屍體真的是他們?感覺好突然……千看着柏原拿給她的《tokyosearcher》,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已經在菊山那裏證實了,洋介也去警察局問過,沒錯,瀧澤和春子雖然逃離了火場,但終究沒有逃脫上帝的懲罰。而且,我還有個驚人的發現……
別賣關子了,你要把我急死嗎?
菊山說,上次的兩個遺骸其實都是人體模型。也就是說,竹內還沒有死。
竹內在火災發生前不是在我們隔壁嗎?我似乎都聽到了動靜。
呵呵,也許是你的幻覺吧,我一直沒想通那具屍體怎麼會是她,太沒理由了。現在知道了真相,我最擔心的是,誰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甚至還賄賂了菊山的助手?
賄賂菊山的助手?我不明白……
他寫了虛假的檢驗報告,還在檢驗樣品上做了手腳,蒙蔽了大家,甚至蒙蔽了菊山。據說是收了別人的好處才這麼膽大包天的。
真可怕……怎麼噩夢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一個壞人兩個壞人,好多好多壞人,滿世界都是壞人,把我們包圍了……
柏原舉起酒杯,笑着摸摸千的小臉,乖,不要想了……再這麼想下去,我們都要跳樓啦!壞人終歸會受到懲罰的……瀧澤和春子不是已經被死神帶走了?來,乾杯,為了快樂……
我去拿點冰塊兒來。喝完一杯之後,千轉身進了廚房。
說是拿東西,其實她是想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和野,不,瀧澤……他,他真的死了?那張照片上的他,面孔依然和柏原一模一樣,卻蒼白得毫無血色,他躺在雜草中央,被積水托起,越漂越遠……她心中湧出一陣被昆蟲叮咬的刺痛,這不叫難過,他那樣的壞人應該受到懲罰,但她也不會像柏原那樣拍手稱快,畢竟,她面對的是自己喜歡過的人。
我喜歡過你,即便你如此邪惡。而此刻,我開始寬恕你的死去。
柏原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無意中看到了那一份耶魯大學的留學資料,他心裏一驚,怎麼?她想出國?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千已經走過來了,他用報紙把資料蓋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柏原,你想過去另一個國家生活嗎?千坐到他的腿上。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故作驚訝。
只是問問啊。她的眼神遊離。你看,哥哥和幸之去了荷蘭,小美全家可能要移民法國……
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看看?據說學西文的女生都超級親歐美,特別是你這種,喜歡西方音樂,西方電影,西方書籍,甚至對那麼難吃的西餐也感興趣……
才不是呢……我怎麼捨得離開東京啊。千小聲回答。那聲音纖細得幾乎聽不見。
柏原把公司里事務應酬的工作都交給了洋介,自己的精力主要放在運營策劃和網絡技術這一塊。
這天,仙道綾帶着一群人來到gu-ga,柏原他們正覺得納悶,她卻悄悄地說,這些都是美國的投資商,專門來考察項目,分析上市的可行性的。
毫無心理準備的柏原和洋介忽然感覺緊張不已。
那群外國人中間有一個亞洲女人。四十多歲的年紀,戴着一副金絲眼鏡,花朵圖案的套裙優雅又充滿風情,她不時和柏原對視,他從她的眼睛裏讀到了一種奇特的信息。
他們離開的時候,柏原輕聲對洋介說,那個女人……我感覺到她認識我……至少,她和我們的生活有着某種聯繫……
那當然,如果她肯幫我們在美國上市,她和我們的命運就有着天大的聯繫了。洋介似乎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那輛藍色的車終於完成了大修,柏原帶着它重新上路。
好不容易把要散架的車子恢復到原樣,他興奮了半天,修好了,總要秀一秀吧。正好有個百老匯的音樂劇來東京公演,他買了兩張票,興沖沖地去花桓接他的小公主。
花桓的女生們正在草地上進行英文俱樂部的活動,到處是白色的長桌和椅子。桌子上放着三層的英式點心架,小鬆餅,果醬塔,奶油布丁,黑森林蛋糕和提拉米蘇精緻誘人。漂亮的茶具里盛着花果茶,酸甜清香的味道像一陣迷霧,模糊了時空的感覺。
好迷人的下午茶時間。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學生們,一個個都像是維多利亞時期的淑女。
柏原在草地里轉來轉去,卻一直沒有找到千的影子。他不停地詢問,她們說她在luna老師的辦公室里。
想好了嗎?耶魯那邊已經催着我們提供學生名單和詳細資料了。luna摘下眼鏡,等着千的回答。
千背對窗口坐着,沉默了好久,沒有說話。
柏原趴在窗台上,他看着她的背影,渾身都顫抖起來,看來在她家看到的留學資料是真的,她確實準備出國?
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去國外留學是會不習慣,但我會盡量幫你解決的,我的姐姐是耶魯的講師,她應該也可以幫到你……千,不要再猶豫了,這樣的機會有些人一輩子都在爭取卻不一定能得到,現在,它就擺在你面前,就像一扇神奇的未來之門,你只要用手輕輕地一推,今後的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luna,我當然知道這個機會意味着什麼,耶魯是我做夢都想讀的大學。可是這些天,我的心情亂極了,留下,還是離開,成了一個折磨人的問題。千淡淡地說。
這麼難決定?為什麼?
東京是我生長的地方,有我的親人,朋友,還有我的愛情……luna,距離真的是種可怕的東西,它的威力和時間一樣。如果我去了美國,即便兩三年之後再回來,很多東西都會被時光收回了……我一直在考慮,這值得嗎?為了所謂的前途,放棄情感和現有的生活,到底是不是明智?
千,你真是個典型的東方姑娘。luna笑了笑。你很重感情。我看得出你對自己前程的渴望,但對情感的珍惜讓你無法做出在你看來過於自私的選擇,對嗎?這可太痛苦了……
人的幸福感,應該來自於愛吧。我對未知的生活充滿好奇,但我對現有的生活也感到滿足……
你確實不是個普通的女孩。luna聳聳肩膀。我現在只能說,再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考慮,如果你還沒有改變主意,這個機會就真的溜走了。你想想,那樣的學術氛圍,文化,藝術,精英圈子,多元而新鮮的思維方式……
也許一周后還是這樣的答案。不過,還是要謝謝你,luna,你對我真好。千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談話結束了。
柏原此刻卻是矛盾不安,當他聽到千是因為感情的原因才拒絕這次出國留學的大好機會,忽然覺得自己像個阻礙她學業發展的枷鎖。
此刻,千正朝門外走出來,他一下子慌了神,死死趴在窗台上,生怕他的偷聽被她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