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17 保羅玫瑰·死神又來了
仙道綾坐上的士,趕往sam下榻的酒店。他們這次面談非常重要,為了保密起見,sam中途打來電話,說不如把見面地點改在人多的鬧市區,反而不容易被察覺。
她讓司機掉轉車頭,往原宿開去。
她穿一身灰色的麻布長裙,一條寶石藍的暗花絲巾系在頭上,一隻象牙鐲子讓瘦削的手腕越發顯得纖細。
這段日子她一直因為受到恐嚇而心緒不寧,整夜整夜的失眠,又加上失去哥哥的傷痛,幾乎是粒米未進。她除了自己承擔一切,咬牙頂着,還能怎樣?那個黑衣人沒有再出現,但她知道那張血卡片一定和他有關……殺死哥哥的兇手不管是不是柏原,她認為一定是與遺產案有牽連的,也許sam今天能告訴她點什麼。至少,她會感覺不再是一個人承受。
我到原宿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橫保町的“a拉姆”café。你一進來就可以看到我。
這家咖啡廳只有黑白兩種色調。仙道綾進門的時候有種不太好的感覺,門口的風鈴撞到她懷裏,發出極響的聲音。
一個混血的中年男子坐在近門的座位上,一身黑色,手邊的公文包卻是少見的銀灰色。
綾試探着問了一句,請問這裏有人嗎?
請坐,我正在等你。
sam?
是我。他往四周看了一眼。沒有人跟過來吧?
還好,應該沒人知道。我繞了一大圈才趕到這裏。綾兩隻手交叉着放在桌上,她一下子不知道如何開始他們的談話。
仙道光被謀殺,我感到很遺憾……現在,遺囑上的財產繼承人又該變化了……
遺囑上到底怎麼說的?那個所謂的第三人是否被寫進去了?而現實中,那個私生女真的是爸爸的孩子嗎?
你別著急。這件事其實牽涉到不少東西,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他喝了口茶,你來點什麼?
保羅玫瑰。
茶端上來的時候,綾還在自己發獃,她感覺很奇怪,這種感覺無法形容,像是一張大網慢慢撒開,而她正往裏面走……
你父親聘用了我十年。遺囑是在三年前定的,當時他查出自己的健康狀況有些問題,所以想提前把後事安排好。那天他找我去他的書房密談,說明了他的用意,並草擬了一份遺囑,讓我修改。sam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我是第一個知道遺囑原版內容的人。現在,知道原版內容的人也只有我一個了……
是啊。那你快點告訴我遺囑的內容吧。
這……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我說的話,以及那份由我保留的遺囑,將是最重要的證據,也決定着那個第三繼承人的命運……只是……
你還在顧慮什麼?哥哥死前讓你來東京,不就是想讓你協助我澄清事實,把糾紛調查清楚嗎?
我也處於危險之中,你明白嗎?他用手指撫着桌沿。我比你更危險。仙道光死了,我可能會面臨和他一樣的命運,這個賭注太大了。
難道你不打算把真相告訴我,不打算讓事實公佈出來?綾覺得這個男人有些莫名其妙。
不,不是這個意思。那麼直說吧,我認為,自己該得到一些補償。他抬頭看她。
哦?她有些驚訝,卻很快點點頭,攤開手臂,好,既然你提出來了,就說個數字吧,我盡量滿足你。
一千萬美金。他面無表情地說。
一千萬?這人也太貪心了吧!綾心裏惱火不已,這個哥哥所謂可以信任的律師怎麼是這樣的傢伙!一見面就獅子大開口,這讓我怎麼相信他?
她故作鎮定地笑笑。好啊,如果你能幫我作證,搞定遺產案,可以得到一千萬的補償。
我需要你事前付款。仙道小姐。
可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的話,憑什麼證明你會把真相告訴我?我是商人,我也不會讓自己冒太大的風險,你以為一千萬是個小數目嗎?
既然還不相信我,那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sam竟突然起身離開了。
綾追出咖啡廳,已經找不到他的影子。
怪異,怪異的人!如此膽小而貪婪,哪裏像個好律師的樣子!她恨恨地咬着嘴唇,上帝都不會饒恕你的。
此刻,手機又響了起來。
仙道小姐嗎?我是江戶警員,你讓我保護的那個律師在酒店房間裏被殺害了!
什麼?不會吧,我剛才和他見過面……
她掛掉電話,馬上撥sam的號碼,發現已經是關機狀態!巨大的恐慌湧上心頭,仙道綾忽然意識到,她今天被約到原宿來,原來只是一場調虎離山的騙局!
與此同時,洋介正動身去菊山家拜訪。
一路上,他還在回想從前調查hnd時菊山說過的那些話。起初,菊山是說現場的兩具屍體一個是人體模型,一個是竹內,後來又說因為他的助手被賄賂,從中做了手腳,使得結果錯誤。經過再次檢查,證明那兩個都是人體模型,現場並沒有人的遺骸,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人在火災里喪生。
這個結果在洋介他們看來雖是好消息,但總覺得有些牽強。如果都是人體模型,檢測數據應該很明顯,為什麼會查不出來?為什麼可以讓那個助手有作假的機會?是誰賄賂他的助手?為什麼不直接賄賂他?菊山所說的都是真話嗎?而如果法醫刻意隱瞞了真相,那之後的那場車禍,瀧澤和春子是不是真的當場死亡,也就成了個大大的問號……
越想,洋介感覺越緊張。菊山公寓就快到了,他開着那輛藍色的小車,似乎是向著一個巨大的謎團駛去。
靠近那片街區,洋介聽到了警車的聲音。怎麼回事?車子開到大門口,他驚呆了!好幾輛警車停在院子裏,警察在菊山的住所里出出進進……
洋介跳下車,撥開圍觀的人群往裏擠,卻被一個警察擋住了。誰都不能進去!都站到黃線以外!
警官,這裏發生什麼事了?菊山家怎麼來這麼多警察?
菊山法醫自殺了,案件還在進一步調查。
自殺?菊山自殺?為什麼會這樣?洋介覺得這像個晴天霹靂,來得太突然,太猛烈,他幾乎站不穩了。
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問菊山,那些解不開的疑惑,難道又要成為懸案?
洋介知道現在想盡辦法也擠不進去,就算進入公寓他也弄不清真相,於是只好回到車裏,慢慢開回家。他越來越覺得事情很蹊蹺,而且一件件互相聯繫,為什麼在他要去驗證車禍事件的時候,菊山就死了?似乎有誰知道他的行蹤似的……那些黑暗勢力,如果要阻撓真相浮出水面,還會幹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呢?他在路上撥通了柏原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千。
洋介?你還好嗎?讓你打聽的東西怎麼樣了?去菊山家了嗎?
我正要告訴你這個……千,菊山自殺了!我剛從他家出來,那裏被警察封鎖,似乎才發生沒多久……
什麼?他自殺了!千也驚訝萬分。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也覺得很奇怪,像是有人知道我們會去他那裏打聽什麼似的。我一直在猜,是不是菊山真的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害怕自己暴露,就選擇了死。難道以前hnd案件和瀧澤他們的車禍案都被作假了?
你說得有道理。我讓你調查,就是對那兩個案子心存懷疑。只是他死了,我們又該怎麼去發掘真相?而且還不能讓那些壞人注意到……洋介,你要保護好自己,對了,還要好好保護仙道綾,我想,她現在是最危險的。
知道了。千,柏原在嗎?
他在接受檢查呢,我們這邊也發現了很多線索,對柏原很有利。而且,他的記憶已經在慢慢恢復。
那就好。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三天之內應該可以回東京。
好,我等着你們。
保護仙道綾?是啊,好幾天沒有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洋介直接把車開向她的住處。
不知怎麼回事,電台里的一首老情歌都聽得他心驚肉跳。他馬上換了個調頻,正在報道最新的東京新聞。
“法醫菊山雅旨今天在東京的家中死亡。根據現場劇毒化學藥品的殘留,警方初步判定死他死於自殺。菊山法醫參與過多項重大刑事案件的偵破工作,在該領域有着極高的聲望,他自殺的原因還有待進一步調查。據說現場發現了一封菊山法醫親筆寫的遺書,相信謎底就藏在其中……”
遺書?這可好了。洋介打了個響指。人在自殺前,都會把心裏的話和盤托出,這封遺書裏面,一定藏着許多許多的秘密。如果我能看到其中的內容,那些真相不就水落石出?只是,只是怎麼才能深入警察署看到這些資料?
仙道綾並不在家。她打的回來了一趟,又開着那輛紅色的美洲豹匆匆出門。
她把車停到東急大酒店的樓下,卻沒看到這裏有絲毫的異樣。
不是說發生了命案?如果sam真的在這個酒店裏遇害,為什麼警方根本就沒有出動?酒店裏的工作人員也是滿面笑容,一切井井有條……難道是大家都在掩飾?
她把車停到一棵大樹旁。進了電梯,上到29樓。她記得sam說過他住在2917號房間,不如親自上去看看。
電梯門開了,她心裏有一絲慌張。用手按着胸口走出去,發現走道里安安靜靜,就和平時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遲疑了一下,又慢慢往2917號走去……
走到門口,她把耳朵貼到門上,想聽聽裏面有沒有動靜。
沒有,什麼都沒有。到處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靜。她越來越覺得害怕,拿出手機來撥江戶佑的號碼。嘟——嘟——電話接通了,千忽然發現這個響聲並不遙遠,好像,好像就在附近。
她正四下張望,面前2917號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一雙大手將她一把拖了進去……
仙道綾到哪兒去了?洋介摁了半天的門鈴都無人應答,而她的電話也打不通。上帝保佑她不會出事……他只能心裏這麼默默念着。
明天去警署,查詢車禍案的資料,想辦法弄到菊山的遺書,讓警方配合保護仙道綾……洋介念叨着,離開了這幢別墅。
紐約是個好天氣,楓樹的葉子已經開始紅了。
這是紐約最權威的一家醫院,等待的感覺卻依然讓人忐忑不安。
醫生,情況怎樣?看到檢查室的門已經打開,千急忙跑過去詢問。
檢查結果出來了。柏原的後腦部位有淤傷,是鈍器擊打留下的痕迹,這個傷害使他突然昏迷,但並沒有導致意識喪失,只是造成皮下水腫和淤血。在他的血液中,我們化驗出了含量很低的撲敏化鈉,這倒是一種可以麻痹人記憶中樞的神經性藥品。現在的含量不足以產生效果,但很明顯這葯是在四、五天前注射進他的體內,而當時的反應,應該是短期失憶,也就是無法想起大概一個星期內發生的事。隨着藥效逐漸變弱,他的記憶力也會被慢慢喚醒。所以,柏原的健康並沒有問題。
是真的嗎?太好了。千笑着和醫生擁抱了一下。
警長也和他握了握手,非常感謝,這麼一來,我們也有了斷案的證據。
柏原,你已經恢復健康了,那麼,我們明天就回日本?千一下子撲進柏原懷裏。我就知道你不是兇手,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你!
好啦……我也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那天在機場,被一個男人襲擊之後,在一個黑屋子裏關了好幾天。幾天後,門開了,有個女人進來給我餵了葯,還打了一針,我就徹底失去知覺了……再一醒來,已經躺在普羅沃的海島醫院裏。
你的身份被人置換了……警長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起來似乎是這樣。那個人有着和你一樣的面孔,他對你的生活和你的個性了如指掌,甚至對你的女朋友也絲毫不陌生。他在你剛到紐約的時候就襲擊了你,盜取你的指紋做成了手套,然後以你的身份去找到千,和她、仙道光一起去加勒比海旅行。應該說,他是早就計劃好要這麼做,因為他和同伴打算在此期間尋找機會除掉仙道光,然後又造成柏原是兇手的假象……
沒錯,他早就做好準備了。我還記得我看到過他的數碼相機,裏面有張照片就是在紐約拍的,咖啡桌上都是仙道光的照片,鏡頭裏有女人的紅指甲,還有他胳膊上的六角星紋身。如果不是看到這個紋身,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個人不是柏原,真的,他們太像太像,後來我回想起一個細節,就是那人在見到我的時候,手臂上一直貼着膠布,甚至在游泳的時候也不弄下來,他一定是為了掩藏那個紋身,而這恰恰證明他是冒牌的。
千把自己心裏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感覺有種無法形容的暢快。對了,他數碼相機的照片里還有眼鏡蛇。如果他真是早就預謀要殺害仙道光的兇手,我可以推斷,那天晚上出現在仙道光房間裏的眼睛蛇也是他的傑作。小屋的四周都是水,遊艇上的眼鏡蛇不可能自己爬進房間去,而他在觀看錶演的時候突然消失,有足夠的時間來做這件事。
很好,看來你觀察的很仔細。在這次行動失敗之後,他得知第二天要去潛水,便有了另一個計劃。在眼鏡蛇驚魂的時刻,你去找印度人求救,仙道光嚇得幾乎失去了知覺,他趁機用帶來的心臟亢奮劑換掉了桌子上那瓶葯,又把自己的藥瓶從窗口扔了出去,在離開的時候,順手把一瓶玻璃凝膠帶走更是輕而易舉……
聽完警長的推論,千迫不及待地接了下去。第二天到達潛水地點的時候,我去看火烈鳥,而仙道光到樹叢里去接電話,只剩他一個人守着潛水用具,於是他把仙道光的氧氣閥用膠粘住了,這個小小的手段非常隱蔽,讓整個溺水事件像一場意外……
我也來補充!柏原邊想邊說,入水之後,他看到仙道光開始掙扎,就向另一邊游去,而他早就調查過那艘老帆船會在這個時候回程,於是就爬到了船上。然後他開始和同伴聯繫,沒過幾分鐘,一艘快艇出現了,他又跳下海,上了快艇,迅速消失在海面上……此刻,我也在那艘快艇上,但是不省人事,他把潛水服換到我身上,然後找到數海裡外的一個荒島,把我拋到了岸邊。等我被救援隊發現的時候,這個原本中斷的故事,仍然分毫不差地銜接了起來。只是,男主角由殺人的他變成了一無所知的我。
看來,我們對於整個案子都了解得很清楚了。警長笑了笑。我可以放心讓你們回東京了。
情況緊急,我們必須馬上找到另一個證據,那就是,“一場虛假的車禍”。千一想到這裏,又皺起了眉頭。
虛假的車禍?真新鮮。警長聳聳肩。但願你們一切順利,我不可能時刻跟着你們了。
柏原把千摟在懷裏,別著急,回去我們就去找菊山。
可是……菊山已經自殺了!
從紐約來的航班降落在了羽田機場。
千和柏原拉着手走下機艙。這次外出,真是個冒險旅行,兩個人雖然回來,身上還帶着沉重的任務。
菊山自殺是不是因為害怕某些東西暴露?他真的是自殺,還是又一起謀殺案?那場車禍的真假如何驗證?如果瀧澤他們確實還活着,他們又怎麼捲入了遺產案?神秘的紅指甲的女人是不是貫穿案件的主謀?還有吉良卉子,她和第三個遺產繼承人是什麼關係,她會不會就是那個紅指甲?……
一大堆的疑問擺在眼前,千和柏原在機場大廳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靜靜站了幾分鐘。
東京,我們真的回來了……充滿勇氣與愛的城市,屬於我們的城市……
他們默默地看着彼此,想到發生了這麼多事,兩個人仍然一路攜手,忽然有一些感動,緊緊擁抱在一起。
柏原,加油。
千,我們會成功的。
這時,洋介的電話又追了過來。
上帝,你們總算回來了。我真是被弄得焦頭爛額,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哦?有哪些問題?你一個個說……
哎呀,在電話里講不清楚。這樣吧,我來接你們,然後一起去吃飯。
不是說你今天要開股東會?
最大的股東都沒人影了,還開什麼會!好了,一會見!
聽完電話,柏原倒緊張起來,最大的股東沒人影了?是仙道綾,她不會出事了吧?
她現在可是仙道家最後一個法定繼承人!那些搶奪遺產的罪犯,謀殺仙道光之後,現在應該把目標對準她了……她非常危險……
洋介出現在機場大廳的時候,千和柏原都激動地跑了過去。
好啦,好啦,我可不和你們擁抱,快上車吧,我真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洋介接過兩人的行李,一個勁地往外走。
車窗外霓虹閃閃,天色黯淡而低沉。
東京的夜色從來就不是溫柔的,它像一把藝伎的花扇,妖冶,誘惑,卻讓人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