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場 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VOL.01他說,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就像一抹空蕩的幽魂,腳步虛浮地往"三炫王城"學院的正門飄去。身邊匆匆忙忙而去的全是學生,都向著體育系的方向跑去。
兩個女生手挽着手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她們談話的內容也隨風飄進了我的耳朵:"小櫻!這是這星期第幾個違反’NO。1炫’法則,被罰跳天鵝舞的女生了?"
"第四個吧,還是第五個?!聽說昨天那個女生跳到半夜,居然跳昏過去了耶!Oh,MyGod!左戈少爺真是好絕情噢!
我的身體猛然一僵,好象在瞬間回到了幾個月前——我穿着單薄,頂着寒冷的天氣在噴泉池裏跳天鵝舞的情景。
那時候左戈也是對我冷淡殘酷。而現在,我又再度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我們始終,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啊……(0>__<0)
我出了"三炫王城",沿着"三炫"高速大橋的行人路慢慢向前走去。我的步伐那樣沉重,彷彿每邁出一步,我和左戈,李憲澤的距離就多了一個咫尺天涯。
突然我餘光一瞟,看到一輛熟悉的藍灰色"奧迪"車從旁邊公路上飛速而過。它的行駛速度那麼快,以至於沒等我反應過來,它已經消失在"三炫"高速大橋的那一頭。
炎熱夏日,四周都漂浮着燥熱的不安因子,寬闊的高速大橋上車輛來來往往。而剛剛那輛一閃而過的藍灰色車,彷彿只是我虛幻的景象。
我感覺腦子一陣眩暈!在倒下去的瞬間,我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旁邊的護欄。
一陣腥味在我的胸間狂浪翻騰,我捂住胸口,不管怎樣努力都呼吸不到空氣。只覺得難受,胃翻江倒海般地難受。
我靠着護欄蹲在馬路邊,一陣一陣地乾嘔起來。
胸口鬱積着這麼多的壓抑和無奈,我好想能夠將它們全都從口中吐出。可卻因為太久沒吃東西,我什麼東西也吐不出……
很快就可以擺脫這副沉甸甸的軀體了吧……世界遺棄了我,我也不想再當罪惡的人……只要把這條生命還給媽媽,爸爸就不會再恨我了吧……
我一直吐,一直吐,直到把膽里的苦水吐了出來,才覺得悶悶的胸口好了一點。
然後我支撐着旁邊的護欄站起身,可卻在抬頭的一剎那,被陽光晃花了眼睛——
眼前,一輛反光泛亮的藍灰色"奧迪"車停在路邊!灰色的車窗是打開着的,透過車窗,我看見坐在左邊駕駛座上的左戈。
此時他正看着我,眼睛幽黑暗沉,流轉着一種讓人無法看穿的靈光。
我身體僵住,保持着呆立的姿勢看着車裏的左戈!
"是來找他的嗎?"左戈掀起一邊的嘴角,黑曜石眉釘一閃一閃的,像是在呼應他的嘲諷,"不過你已經來晚了。我聽說他在前幾天辦了退學手續,怎麼,你不知道?"
我咬緊下唇,臉在瞬間"刷"地變得蒼白。
我知道左戈口中的"他"是指誰。::>_<::是為了保護我而死掉的尹洛!
"嘖,看你這副悲傷的模樣,一定是不知道了?!"左戈目光如刀,一下一下地刮過我的身體,"是被他甩了吧,所以才什麼都不知道。"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更諷刺地說道,"果然是蠢材,你怎麼會認為有人會真的喜歡你?"
左戈最後一句話就像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迅速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的腹部又是一陣劇烈翻滾,攪得腸胃都要擰成一團了。我感覺自己又想吐了,可是卻不想在左戈面前這樣……我只好拚命忍住,肩膀因為疼痛一抽一抽地顫慄起來。
左戈瞳孔收緊,繼續用那種不溫不火卻刺痛我心臟的聲音說道:"被戳到痛處,所以不想說話?"
我重重地咳了一聲,然後迅速轉身,腳步慌亂地朝前走去。我怕待在這裏,如果再聽到左戈說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忍不住哭出聲。
我不要哭,這些痛苦都是我一個人的。誰都可以憐憫我,只有左戈和李憲澤不行,只有他們不行……
我聽見身後有開車門的聲音。(0>_<0)知道左戈下車了,我開始驚慌。
我想跑,可是雙腳無力。根本承受不住沉重的軀體。可我還是不要命地奔跑起來,兩隻腳酸軟無力,載着我笨重的軀體沒跑出幾步遠,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不顧膝蓋的疼痛,爬起來繼續跑,然後繼續跌倒……
我想再爬起來的時候,一雙修長挺拔的腿已經矗立在我面前。
左戈蹲下身來,伸手捏緊了我的下顎:"該死!你還真是頑強啊!頑強到讓我想一手捏死你!"他死死地看着我,佈滿冰霜的黑色瞳仁里,居然瀰漫著一層淡淡的水汽。
我抽噎一聲,聲音嘶啞地說道:"對……不起……"
"你到底有哪點好>全身上下無一處優點。臉看起來蠢蠢的,卻心機很重;只會傷害別人,卻總是一副自己才是受害者的無辜模樣!"左戈眼睛裏的水汽越來越濃,聲音也變得粗嘎嘶啞,"……如果說,我願意再給這樣的你一次機會呢?"
這句話就像一枚深海炸彈,使我平靜的心湖再度波濤洶湧。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左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左戈鬆開了我的下顎,站直身子:"今天晚上七點,’迪施雅’兒童遊樂園大門口見!"說完他跨過我身邊,大步向前走去。
我迅速轉過頭,目送左戈的背影消失在"奧迪"車裏。然後我彎起嘴角笑了。雖然笑容很淡很淡,可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我第一次綻放的笑容。
左戈……左戈……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是需要我的存在啊……
VOL.02生與死的一線之間
因為我丟下奶媽獨自離開了醫院,奶媽還以為我想不開,被嚇壞了!雖然我毫髮無損地回到家,但沒有逃過她長達兩個小時的思想教育。
奶媽在幫我梳洗打扮的時候,我沉靜地告訴她:我一定會好好的,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需要我。為了那一個需要我的人,我一定會好好地活着。
看着鏡子裏因為用了腮紅而顯得臉色紅潤健康的自己,我卻覺得自己是如此懦弱和不堪一擊!因為我深切地知道,我不是因為哪一個人還需要我而存在,而是因為自己不敢獨自面對內心的魔。(0>_<0)
傍晚六點四十七分的時候,我拿出我存在銀行的所有私房錢,包下了遊樂園的整個夜晚。於是,已經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我在瞬間傾家蕩產。
我心裏告訴自己,為了左戈,一切在所不習惜。
八點四十七分的時候,左戈還沒有來,我就在以前左戈靠過的那根銀燈柱下等待着。此時夜幕早已降臨。遊樂園裏燈火輝煌,旋轉木馬開始歡快地歌唱。街道旁人來人往,每當有小孩經過,都會停住腳步,一臉嚮往地看向遊樂園裏面。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要把左戈小時候沒玩過的遊戲,統統就在今晚補回來。
十一點四十七分的時候,左戈依舊還沒來,我一邊焦急地用腳蹭着地面,一邊給左戈打去第四通電話。可是鈴聲一直響一直響,直到轉入留言信箱。都還無人接聽。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左戈一定是在趕來的途中,只是出門的時候忘記帶上手機了。
凌晨二點四十七分的時候,街上霓虹燈閃爍,幾個醉鬼連拖帶拽地拉着我要走。我哭喊起來,聲音驚動了遊樂園夜巡的保安員。雖然我幸運地脫離了魔掌,卻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能哭!::>_<::如果左戈來了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會擔心的。
凌晨四點四十七分的時候,馬路上偶爾有飛馳而過的車輛,四周空洞而寂靜。我雙手懷抱着自己的胳膊靠着燈柱蹲下,猜想下一輛經過的車會不會是左戈的。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左戈也許已經來了,他就在黑暗的某個地方觀察我,看我有沒有很乖地等着他,看我是不是會走掉。
清晨六點四十七分的時候,我已經給左戈撥了不下二十個電話,附近幾家茶館已經開門做生意了。我時不時會看見幾個騎單車的學生,一邊談笑,一邊匆匆從我面前飛馳而過。我在心裏告訴自己,那一天我讓左戈等得太久太久。所以今天,我也理應等他這麼久。
……
左戈,如果罰我在這裏等你,你能消氣的話,我會一直乖乖在這裏等着,直到你出現。
或許是上帝聽到了我虔誠的祈禱,在七點一刻的時候,我接到了左戈的來電。
看着屏幕上跳躍着“左戈”兩個字,我一晚上懸在空中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喂……你已經到了嗎?”我按捺住“怦咚怦咚”亂跳的心,聲音激動地說道,“我等你好久了。左戈同學……你已經到了嗎?”
“回去。”冰冷的兩個字,把我期待的心推入了懸崖。
“呃?”我握着手機的手開始顫抖,嘴唇也慢慢失去了血色,“你有事要忙嗎?沒關係,反正已經等了這麼久,等你忙完了再……”
我話還沒說完,左戈用更生硬的話語打斷了我的話:“我叫你回去聽不懂嗎?”他輕笑一聲,聲音疲憊卻依舊生硬,“真是夠愚蠢的!你以為我真會去,然後像傻瓜一樣的聽信你的欺騙?拖鞋女,看來你是真蠢材……”
我的耳膜“轟”的一聲炸開,手機從我彎曲僵硬的手指間滑落,摔在地上蹦出一米多遠。
一瞬間,我好不容易支撐起來的世界,塌了。我聽到大地崩裂、天空消融的聲音,就好像,我心碎的聲音。
我腳步踉蹌地朝前走去,感嘆世界再一次遺棄了我,而且是如此徹底。
一個小男孩跑上來,拚命叫着:“姐姐姐姐,你的手機,姐姐……”
我機械地伸出手,將男孩一把推倒在地。然後我從他身邊走過,目光空洞地前行着,幽靜的樣子就像一抹午夜遊魂。
我回到家的時候,奶媽還在睡覺。我脫掉鞋,小心翼翼地不去驚動她。
我一邊給自己放溫熱的洗澡水,一邊想像兩個小時后的奶媽,她該是如何撕心裂肺地痛哭。我真殘忍,居然連離開這個世界都要間接傷害到一個人。可是我毫無辦法,我找不到比割腕更好的方法。
就讓最後一個人為我而痛苦吧。
從此之後,我蒸發了,再也不會傷害到誰……
我把自己整個身子都泡進了溫水裏,握着刀片的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就痛一下下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我安慰自己,鼓勵自己——然後狠心一揮手,冰冷的刀鋒劃過我纖細的手腕,火一樣的灼痛感迅速傳遍我全身的神經。我看着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流出,沿着手指滴落,在浴缸的地面匯聚成一泓小潭。我開始擔心,如果這次死不了,那該多痛苦啊。於是我一揮手,再朝左腕上劃了一刀。我輕輕地舒了口氣,彷彿這麼久鬱積在心中的痛苦隨着血液的流失而消融。
血一直流一直流,我的身體在迅速降溫,神志也越來越模糊。
就要死了吧……我慢慢合上眼瞼,卻被一陣尖銳的電話鈴扯回了殘存的意識。多麼討厭的聲音啊,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響起?!
我閉着眼,任它胡亂叫囂。
大概響了兩三分鐘,鈴聲戛然而止。而原本安靜的客廳突然有了聲響,我聽見有“噠噠噠”的腳步聲朝樓梯間越走越近。可能是經過浴室的時候聽見了“嘩嘩”的水響,腳步聲猛地停在了浴室的門前。我的心“咯噔”一跳,還沒等我來得及想太多,奶媽已經叩響了浴室的門:“小姐?小姐……你在裏面嗎?怎麼這麼早就起來洗澡啊,還真反常,你昨天晚上什麼時候回家的?小姐……”
為了不引起奶媽的懷疑,我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嗯”了一聲。
“有位同學打電話找小姐你,快接電話吧!電話分機就在浴缸後面……”
奶媽又扣了扣門,用故作神秘的口氣說道,“是個男生噢,小姐!呵呵,你放心,奶媽是不會偷聽的……”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再度“嗯”了一聲,卻並沒有接電話的打算。
兩分鐘后,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奶媽再度扣了扣浴室的房門:“小姐,怎麼還沒接電話?快接啊!”(剛剛到底是那個傢伙說不會偷聽的?!)
為了能夠死得“順利”,我只好一寸一寸的挪動着身子,朝電話機伸出了我顫抖得厲害的右手。可是試了幾下,都沒有力氣拿起聽筒,只好按下了接聽鍵,我聲音虛弱得就像蚊子哼哼:“喂……我是……貝路璐……”我在心裏忿忿低咒:可惡的上帝,你真是太愛折磨我了,就連死,也讓我死得比一般人辛苦!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耷拉着眼瞼,頭一低就要睡着的時候,他終於出聲:“我是李憲澤。”他絲毫不顧及我脆弱的耳膜,用震天響的聲音亂吼着,“該死的兔子!為什麼我打你的手機居然是一個小男孩接?!你竟然換手機號碼都不通知我一聲!你想死嗎?!”
我即將閉上的眼睛霍地睜開,又沒死成!
該死,怎麼反而感覺自己的腦袋比沒割腕之前還要清醒。
“以後換電話號碼記得提前通知我……”李憲澤針對手機的事,嘰里呱啦的吼了一通。
我連翻了兩個白眼。難道他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質問我換了手機號卻沒有通知他嗎?其實我只是由於太傷心扔掉了手機,並沒有換手機號啊。見我不說話,李憲澤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然後變得不自然起來:“嗯,那個……我記得你昨天下午的時候說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吧?你有說過這句話吧?”他語氣急切地說道,“我想了想,覺得就這樣放過你太便宜你了!既然你說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我腦袋一陣眩暈,沒有因為流血過多而死,卻差點被李憲澤的話噎死。我該怎麼辦?我的一半靈魂都已經飄出身體了啊,現在連開口求救的聲音都沒有了。我艱難地張了張嘴,聲音卻如此小,小到連自己都快聽見……
“喂!說話!說話!”李憲澤焦急地吼道,“你不會又想反悔吧?兔子——”
“奶……媽……”我使勁挪了挪身子,嘴巴盡量湊近電話,“我……知……道……你在……偷……聽。我……在浴室里……洗澡……昏……迷……你……快進來……救我……”說完我兩眼一閉,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暈過去了。
萬能的主啊,請不要再如此折磨我了,請放過已經身心疲憊的貝路璐吧……
VOL.03我和安可可住同一個病房
身體好無力,軟綿綿,輕飄飄的像漂浮在空中的落葉。
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玻璃溫室,跟着漫天飛舞的蒲公英一起飄飛。好幸福,世界要是能永遠停止在這一秒有多幸福。
隱約地,我聽見有“嘚嘚嘚”的馬蹄聲朝我越奔越近,那片白色的蒲公英海洋也慢慢浮現出一輛南瓜馬車影子。我的心臟開始急速地跳動起來,就在我將要看清駕着南瓜馬車的王子那張面孔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起了一陣大風,我和蒲公英小傘一起飛了出去,離那個玻璃溫室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眨巴眨巴眼——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熟悉的白色牆壁、白色床單、白色桌椅……這輩子我最不想待的地方,卻彷彿跟我有着某種剪也剪不斷的孽緣。
我居然……居然……又回到了這個蒼白寂靜得讓人窒息的病房!
奶媽伏在我的床邊睡得香甜,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在眼角下依稀掛着兩行未乾的淚痕。我從來不相信人會在一夜之間變老這一說法,可當我此時看到她兩邊的鬢白,我的心像被敲響的鼓鍾,重重地撼動了一下。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只一味的想要逃避自己的痛苦,卻忘記了默默守護在我身邊的奶媽會有多麼心力交瘁?!我真是該死!貝路璐真是該死!我伸出拳頭,正想狠狠地給自己腦袋一拳,病房門猛地被誰大力踹開,“怦咚”一聲撞在旁邊的牆壁上。我迅速朝病房門口看去,此時奶媽也被驚醒,條件反射地把腦袋轉向了聲音的發源地——
站在病房門口的是一身黑色皮衣皮褲、酷勁十足的左戈!此時他眼睛充血,頭髮亂蓬蓬的,怎麼看都是一副還沒睡醒的呆樣。
左戈?!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安可可!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怎樣?!”在我驚奇的目光中,左戈走到我對面那張病床邊,聲音里全是濃重的火藥味,“你想逼死我嗎?!”安可可掙扎着坐起來,在左戈的幫助下半躺在病床上:“我……睡不着,所以才打電話叫你……”她嘴唇青紫,在蒼白膚色的襯托下更顯得虛弱可憐,“只是讓你陪我一下下,這都不可以嗎?”我就像被什麼從天而降的硬物重擊過一般,腦子裏瞬間一片白光。
為什麼……為什麼安可可會進了醫院,而且還和我住在同一個病房?!老天怎麼這樣殘忍,讓本就悲慘的我落入更加悲慘的境地——我的手緊緊揪住了被單,直到它皺成一團。這時,我悄悄用被單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我的動作立馬引來了奶媽的大喊大叫:“小姐?!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嗚……你不知道奶媽我有多擔心啊,你……你這傻孩子,你怎麼這麼讓人擔心啊,你……小姐,小姐?!為什麼要用被單蒙住腦袋啊?會蒙壞的,小姐——”說著奶媽伸出厚實的手掌,就要來扯我的被單。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抵抗着,縮在被單里的身子抖得就像一盤顛簸的散沙。
“小姐……你這樣虐待自己,簡直是要了奶媽的命啊……你乾脆一刀捅死我好了,我也不用在這裏受這份罪……#¥%——*#¥%——*……”奶媽的嘴巴就像上了膛的機關槍,“突突突”地對我炮轟起來。
“該死的歐巴桑!碎碎念地吵死了!”突然,一個爆怒的聲音響起,震的整個房間都在搖晃,“滾出去——”
奶媽停止了對我的“襲擊”,把目標轉向了左戈:“你、你、你……你這個臭小子!你說的什麼話?!對待你的長輩,你難道都是這副德行?!嗯?你是沒家教的孩子嗎?!”
“還不滾,是等着死嗎!”“你、你、你、你……這是醫院安排的地方,憑什麼你說怎樣就怎樣……喂,你抓我的手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兔崽子,沒一點家教的兔崽子——”奶媽的聲音迅速從我耳邊轉移到病房門口,“哎喲喂,摔死我了……醫生!醫生——哎喲哎喲,那個護士小姐,你快過來幫我一把,這裏有個沒禮貌的小子在鬧事……”
奶媽在病房外罵罵咧咧了好一陣,然後拖着幾個護士小姐走進了病房,聲淚俱下的訴苦。
我的腦子好亂,心裏好難受。我捂着耳朵盡量不想去聽房裏的動靜,卻還能清楚地聽到病房裏的一舉一動——
“是這樣的先生……雖然您事先有交待過這間病房不能另外安排病人住進來,可是病床上的那位病人來的時候,剛好沒有空餘的病房,以……”
左戈冷冷地打斷護士小姐的話:“限你們在三分鐘之後內,把這個歐巴桑,還有病床上的那個人弄走……”
“可是現在根本沒有空餘的病房……”“那你的意思是怎樣?我要睡哪裏呢?是地板嗎?嗯?”左戈的口氣咄咄逼人,“或者,你是想讓我親自把她們丟出去!”“我……我們明白了……小覽,去聯繫護士長,實在不行的話,在平民病
房裏多添一張病床……”
“喂喂!我交了足夠的錢,憑什麼住平民病房?!況且我家小姐身子骨虛,又正在輸液,這樣移來移去的多不方便!“奶媽渾厚的大嗓門充斥着整個房間,“你這個臭小子,年紀輕輕身強力壯,又沒生病,你憑什麼佔用病床睡覺?你……”(作者旁白:以下省略N個字……)
真惡劣啊……左戈對待誰都如此惡劣……為什麼我會喜歡這樣惡劣的人呢?為什麼……在我被他傷害得遍體鱗傷之後,還會因為他心一陣一陣的抽痛開來……如果當初沒有認識他多好,這樣我就會一直保持着喜歡憲澤哥的心情,就可以守住小時候的所有誓言……
“小姐,小姐……”奶媽扯開我蓋在頭上的被單,一邊取下掛在一旁的吊瓶一邊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們要換病房了……你有力氣站起來走路嗎?要不要擔架?小姐?”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我掙扎着下了病床,在奶媽的攙扶下慢慢往病房口挪去。這期間,我一直都低着頭,也盡量把臉撇向左戈看不到的那邊。
幾個護士藉機道歉,團團圍在左戈面前扮演花痴,很好地成為了阻擋左戈視線的屏障。
我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安全地出了病房。可還沒走出幾步遠,卻聽見從病房裏傳出一個懾人的聲音:“不用換了!”他加大了音調,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把那兩個人叫回來!”
該死……難道被他發現了么?!
我的心一沉,腳步開始慌亂起來。我想走得快一點,卻無奈軟綿綿的身子一點也使不出力。身後,幾個護士小姐叫嚷着追上前來:“病人,那位先生叫你躺回去呢!太好了,不用換病房,真是太好了……”
“不……”
我臉色蒼白,正焦急地想要拒絕,奶媽卻先我一步怒氣沖沖地說道:“讓他見鬼去吧!憑什麼他叫我們換我們就換,他叫我們不換就不換?!把我們當什麼了?!”奶媽撇過臉看向我,眼中的怒火還未平息,“我們也是有性格的人,對吧,小姐?!”
幾個護士小姐面面相覷,正欲開口勸說,奶媽已經攙扶着我的胳膊繼續往前走。可沒走出幾步,一個黑影在眼前一閃,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赫然抬起頭——走廊里忽閃忽閃的日光燈下,左戈表情執拗而倔強地看着我,此時他深黑的瞳仁里,瀰漫著一片衝天霧氣。
我咬緊下嘴唇,別過臉,感覺胸口像是被人用鐵勺挖了一個洞,血汩汩而流的同時,更多的是痛。
“對不起,奶奶。”左戈聲音硬得像塊冰,“我說對不起,你讓她躺回去吧。”
“臭、臭、臭小子!你以為隨隨便便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你當我們是什麼,呼來呵去的丫鬟嗎?”
“我剛剛心情不好……所以語氣過了一點,我跟你說對不起。”左戈的語氣還是很硬,像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逼着說出這麼謙卑有理的話來,“我以後會注意的,如果你還不解氣的話,打我怎麼樣?”說著他彎腰,把腦袋湊近奶媽。
“唉呀,你這孩子幹什麼,誰說要打你了……”奶媽被左戈突然的舉動嚇得一個勁兒地縮脖子,“好了好了,回去就是了……真是個奇怪的人,前一秒還凶得要死!”奶媽一邊不滿地咕噥着一邊拉了拉我的胳膊,“走吧小姐,我們回去……”
“不要……”我掙脫出奶媽的手臂,身子往後退了兩步,“不要回去,不要……”我的兩條腿因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而不停地打着抖,突然,身子一陣一陣地痙攣起來,“不要……”空氣開始凝固,我聽見那些護士小姐誇張的抽氣聲。我的神經綳得就像一根脆弱的弦,似乎只要誰這麼輕輕一拉,立馬會弦斷琴亡……
突然,左戈一個躍步跨上前,劈手奪掉奶媽手中的吊瓶,然後彎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橫抱起了我!我身體軟得像一灘爛泥,虛弱的掙扎着:“你、你要幹什麼?!放開我……我要下去,讓我下去……”
左戈皺着眉,嘴唇抿得緊緊的,他眼睛看着前方,抱着我大步朝病房走去。味道,那麼熟悉……
我緩緩閉上眼,忽然間,像永遠沉溺在這個懷抱里不要醒過來。
我低着頭,躺坐在床上。
病房裏空氣凝固,壓抑得讓人窒息。
Vol.04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床左側坐着奶媽,她正在幫我削一隻又圓又大的蘋果,時不時抬頭,用疑慮的眼光瞄一眼左戈。精明如她,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左戈之間的曖昧關係。
左戈站在床的右側,他斜着身子靠在一棵盆栽前,一隻手插褲兜一隻手擺弄着一支小巧精緻的打火機。火苗“哧”地躥上來,縮回去,又“哧”地躥上來。
整個安靜的病房不停回蕩着“咔嚓——噠!咔嚓——噠!咔嚓——噠”的聲音。而在我對面的病床上,躺坐着正在輸液的安可可,雖然我沒有抬頭,但仍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灼人的視線。
這三個人,都是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不!確切的說,我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地想一些事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病房裏的氣氛越來越沉悶,越來越壓抑,就在我被這份壓抑逼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奶媽遞給我那個削好的蘋果,然後拍拍褶皺的衣服站起來,首先打破沉默:“小姐這麼久沒吃東西一定已經餓壞了吧?要不,奶媽這就回去給你做?”我仰頭看向奶媽,她摸摸我的頭,朝我慈愛地眨了眨眼睛。
我明白了奶媽的意思,她是想留給我足夠的私人空間去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很感動,嗓子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拚命地點點頭。
奶媽前腳剛走,左戈便心浮氣躁地用腳來回蹭着地面,而且加快了按動打火機的頻率。
我知道他就要沉不住氣了,下一秒,他果然如我所料地開口問道:“什麼病?”他聲音乾乾的,有些迫切地問道,“喂!是什麼病?!”
我一寸寸抬起頭,對上左戈寒塘般的黑色雙眸。此時那眼眸里蕩漾着柔和的光波,甚至還有可以融化掉堅冰的炙人溫度。
我的心“咯噔”一跳,慌忙別開臉:“沒、沒什麼……其實不是什麼嚴重的病……”
“該死!我問你什麼病,聽不懂嗎?!”左戈提高了音調,他的語氣雖然很兇,卻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心。
“感、感冒而已……”我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把左手腕挪到身後,不
想讓他看見我裹着厚厚紗布的手腕。
“因為昨天晚上等了很久,所以才生病?”左戈輕吐口氣,聲音倏地變得嚴厲起來,“真是個蠢材!如果我沒出現,你不知道離開嗎?”那麼快,他眼底的溫柔便消失得一乾二淨!就彷彿先前我看到的那雙眼,跟這雙眼沒有任何關聯。
“跟你沒關係……”我垂下眼瞼,忽略心底的刺痛感,“不是因為你才生病。我不會因為你,而生病。”
“是嗎?”左戈突然笑了,笑容里夾雜着深深的嘲笑和失落,卻依舊帥氣得讓人心驚,“哈!你當然不會因為我生病。只有天使,才能讓你生病!我怎麼忘了,我不是天使啊。”他的話如此諷刺!
“你!”我瞪圓了眼睛,胸脯劇烈的一起一伏着,我一陣窒息。
為什麼那麼遙遠的事情,他還沒有忘記?!他應該……很難再忘記吧,那樣傷人的事情……我是不該寫那麼過分的Blog……一切都是我的錯……
左戈笑容一斂,寒聲道:“怎麼,我又說錯什麼?”他嘴唇薄薄地抿成一條線,就如同受到委屈的小孩倔強地隱忍着心裏的痛楚!
我忽然就明白,當左戈用強硬的句子去刺傷別人的同時,也在刺傷着自己。
也許,他曾經真的是喜歡過我的。至少他靠在遊樂園前那盞銀色燈柱下等我的那個夜晚,他是喜歡着我的。
可是很多事情一旦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就讓從前的一切在我割腕的那一刻結束吧,就當我已經死了。是他親手推開我的,是他將我推到李憲澤身邊的。我把自己的身體深深地陷進了被窩,閉上眼:“對不起……我困了。”我身子側向右邊,背對着左戈。
左戈的影子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投落在被單上,我看見它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很久很久都沒有動,久到我側着睡的身體開始僵硬酸痛,他才走到對面,坐上安可可的病床。
我咬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咬住,直到指甲被咬出一個凹進去的痕迹。我的眼睛好睏,意識卻格外清晰,大腦也不辭疲勞地飛速運轉着,怎麼也睡不着。
病房裏燈火明亮,立式空調“滋滋”散發著冷氣。
我兩眼瞪着雪白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想着那些曾經發生過的故事,那些開心的、傷心的、心痛的、絕望的故事,想着想着,我淚流滿面。
應該不會有眼淚了啊。在我想要死去的那一刻,我就應該喪失了哭泣的權利。而現在我卻哭出來了,只是那麼壓抑那麼壓抑……
這個世界如此殘忍,為什麼會如此殘忍?!
我突然就像放聲大哭!毫無節制地,不管不顧地,哭出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和悲傷……
我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從病床上坐起來。然後輕手輕腳地拿過掛在一旁的吊瓶,輕手輕腳地下了病床,最後再輕手輕腳地進了病房裏附設的衛生間。
我把衛生間裏所有的水龍頭都擰到最大。然後把吊瓶掛在門角上,自己則蹲在抽水馬桶邊,聽着“嘩嘩”的水聲開始輕聲哭了起來。我開始哭的聲音很小,可是慢慢地,膽子大了,哭聲也大了。水聲:“嘩啦啦嘩啦啦”,掩蓋住了一切的聲音。
我親眼看着那些晶瑩從我的眼睛裏滑落,“啪嗒——”掉在石板地上如同摔碎的水晶。
左戈……左戈……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原點……
我哭着哭着胃又難受了起來,於是我一邊哭一邊吐,直到眼睛朦朧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覺得疲憊,好想好想沉睡……我的脖子開始承受不住腦袋的重力,身子也軟綿綿的……然後我頭一低,整個身子趴在潮濕冰冷的石板地上。
耳邊還是“嘩嘩嘩”的水聲,只是一下遠、一下近。慢慢地,那些水聲變成了一首憂傷舒緩的旋律,我恍惚聽見一個輕柔的嗓音,那個嗓音夾雜着水聲一遍一遍地唱着《棉花糖和骨架》。歌聲蒼涼憂傷,穿越小時候如天空般剔透晶瑩的故事,直刺——我的心臟。
昏迷前,我看見紅色的血液從我的手腕順着輸液管往上爬往上爬,一直爬進那個已經空了的吊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