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年惟記雲夢山
我叫戚采,戚是師傅的姓,采是我將來的職業。很普通的起名方式,卻天意般的概括了我“凄慘”的一生。
我生下來就很倒霉。
出生那年,家鄉正趕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水,父母不知所蹤,當時還是嬰兒的我被放在小木盆里,沿江而下。
然後更悲慘的事發生了——我被我師傅撿到了。
師傅是這樣描述當時得情形的。“我找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找到一個符合我要求的醜女嬰,都快絕望了,在長江邊上走啊走,正準備跳下去的時候,你坐着小木盆飄過我眼前……”
說著嘆息,“小時候看你很醜的,怎麼越長越像樣了呢?還好還不算一個美人……”
我的師傅是一個大美人,她叫戚楚,聽她的名字就知道她也很不幸,不過她的不幸是因為她長得實在太美了,然後被聞名而來的採花賊采了。然後訂的親沒了,家中父兄還刻薄以待。
師傅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發誓要培養一個女採花賊,讓天下男子嘗嘗名節被毀的痛苦。
男子有名節嗎?我疑惑,還有一個問題:“那師傅你為什麼不親自去采呢?”
“因為我長得太漂亮了,那不是反而讓他們佔了便宜?”師傅理直氣壯的說。
我覺得很有道理。
師傅教我各種各樣的東西,我的課程分為基礎課和專業課,還有每天清晨和夜間的武學課。基礎課包括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揀着學,不感興趣的東西我就在她講的時候睡覺。當然,大部分的時候我是沒有興趣的。武功我也不喜歡學,不過這個很難偷懶。每天早晨撿樹枝和師傅對打,因為每天撿到的樹枝長短粗細都不一樣,所以用的招式也每天變來變去,我學了今天的就忘了昨天的,所以老被師傅罵,後來我索性不記了,愛怎麼使就怎麼使,師傅反而罵得少了,真是奇怪。晚上漆黑一片的時候學輕功,因為採花賊要夜來夜去嘛。開始的時候我經常撞樹,每天頭上頂很多小包,後來小包慢慢變少,最近幾本上絕跡了。
其實我最喜歡專業課,課程輕鬆,關鍵是考試絕對簡單,一般是這樣的:
“第一步……”
“踩點。”
“第二步……”
“下迷香……”
“第三步……”
“脫衣服……”
師傅獃獃的,然後哇的一聲,大哭着逃跑了,“嗚嗚嗚嗚,人家的清白就是這樣沒有的……”
由於每到緊要關頭,師傅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傷心往事,所以我的考核始終停留在第三步,脫完衣服以後要幹什麼呢?
我深深的疑惑着,並且為我採花的前途開始擔憂。
有一次我和師傅開教學相長討論會的時候,我提出這個問題,師傅深以為然,閉關思考了三天以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采采,你要去實習。”??
“就是去采一次花。”師傅嚴肅得說,“由於你經驗不足,所以師傅這次會陪着你,還有,你要矇著面,這樣萬一失敗得話,對你將來得名聲也沒有損害。”
師傅越說越興奮,兩眼閃閃發光,我也跟着興奮起來。
於是,一個月明星稀得夜晚,我們摸進了某某世家的雲夢別院(我們住的山再翻兩個山頭就到了),目標是在這裏休養的小公子。
第一步,踩點,這個早就做好了。在蓮天苑東廂第一間。
第二步,下迷香,迷香是師傅特製的,能讓人神智清醒卻無法動彈。
在窗戶上戳個小洞把迷香吹進去后,開始默念: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兩隻青蛙兩張嘴,四隻眼睛八條腿……等到我算不清青蛙有幾條腿的時候,迷香就起作用了。
事實證明師傅的迷香是很有效果的,現在我的目標物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看着我。
由於人是師傅幫我選的,踩點是師傅幫我做的,所以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我仔細的端詳他,覺得他長得挺好看的,好像比我大一點點,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然後我就緊張起來。
“你、你好!”我結結巴巴的自我介紹,“我叫戚采,我是來採花的。”
他突然瞪大了雙眼,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我想他可能是在害怕,於是連忙安慰他:“你不要害怕,我也是第一次啦。”
師傅說採花要注重效率速戰速決,於是我飛快的實行第三步,爬上他的床,幫他脫衣服。
可是要脫幾件啊?我邊脫邊想,這個師傅從來沒有說過,果然要在實踐中才會發現問題。
他只剩下一件裏衣了,我想了想,停了手,萬一得了風寒就不好了。
至於褲子,那不是我關注的重點,師傅又沒說要脫。
然後是師傅今天才告訴我的第四步——摸摸。
這兩個字師傅說得很小聲,我好不容易才聽到的。
像摸我養過的小狗小兔一樣摸摸他的頭,習慣性的說:“乖哦。”
頭髮軟軟的實在很好摸,我又再摸了兩下。
他好像在顫抖,很冷嗎?我突然想起師傅說的最後一步就是在一個被子裏睡覺,於是很高興的把被子扯過來給我們蓋上。
我也早就想睡覺了,採花真的很累。
我靠緊一點,師傅說要抱着他睡的,還問我會不會。我當然會了,就像抱我養的小兔子一樣嘛,而且他比小兔子好多了,一點都不臭,我抱着他的腰的話,腦袋正好可以擱在他的肩膀上。
休息一下吧,反正藥效還又一個時辰呢。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覺得臉頰上濕濕的,什麼啊?屋頂的漏洞我不是修好了嗎?
我睡眼朦朧的抬頭,看到一雙漂亮的黑眼睛裏有水光。
啊!我呆了片刻,連忙爬起來,慌慌張張的跑出去,報告師傅。“師傅,他哭了,怎麼辦啊!”
師傅也在打瞌睡,被我嚇醒后比我還慌張的樣子,“哭了?那怎麼辦?”
這個時候只好藉助師傅那一點點被採的經歷了。
“根據我的經驗,現在要對他說點好話,然後送他一點小禮物。”
師傅很專家的說。
說好話,這個我會。可是禮物?我看看自己,除了夜行衣,什麼都沒有。
然後問師傅。“你身上有什麼東西嗎?”
師傅摸啊摸,摸出一個本子,上寫——混屯一氣心法。
我頓時沒好氣,叫到:“師傅,你又拿這個來當廁紙!”
我和師傅有一次追一隻壞兔子的時候追到了一個很隱秘的山洞,裏面有很多類似的書,什麼葵花寶典,分花拂柳手,師傅說都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武功秘籍,不過我是不大相信她的話的,因為她經常順手就撕個幾頁當廁紙。我懷疑世上很多所謂“殘本”也是這麼來的。
而且我和她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拿這個做廁紙,上面有墨,用了會沾在屁屁上,然後沾在褲子上,我很難洗掉的。
“嘿嘿,”師傅不好意思的笑笑,“順手順手。就送這個吧,學好這個當個武林盟主都沒問題。”
我覺得拿廁紙送人家實在很沒有誠意啦,不過我和師傅都很窮,沒辦法。
於是我又回去,站在他的床前,開始想好話。
“那個……你很聰明,嗯,而且很好看。”想到他的頭髮很好摸,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然後掏出了師傅的廁紙,哦,不對,是武功秘籍,很大方的遞給他。“這個送給你。”
回山以後我們對這次行動做了深刻的檢討。
師傅堅決認為我說的第一句話實在太爛了,讓人一聽就知道是菜鳥。舉例說明,江湖排名第一的採花賊蘇君流的開場白是這樣的。
“久聞佳人有色,吾今踏月取之。”
有情有景有色,多浪漫啊!
我當然不能跟人家重複,作為一個採花賊,要有自己的特色,於是我們討論出來得開場白是這樣的: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吾獨難寐,憂君如是,何不共度之?”
如果要採的人書讀的不多,那就用大白話對他說: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睡不着,原來公子你也睡不着啊,不如我們一起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
當晚我和師傅懷着成功的喜悅入睡,沒過多久我就被吵醒了。外面沙沙沙的聲音,好象有很多人在走動,還有火光照進我和師傅住的洞裏來。我立刻爬起來,從洞口往外看(就是藏着很多秘籍和奇怪東西的山洞,比我們原來住的那個會漏雨的房子好多啦。這個洞很奇特,裏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裏面),很多官兵舉着火把拿在搜什麼。
師傅也醒了,趴在洞口往外看,和我一模一樣的姿勢……
我立刻換個姿勢……自己做不覺得,看師傅卻覺得好醜……
“師傅,他們在幹什麼?”
“不知道。”師傅憂心仲仲的回答,轉頭嚴肅的看着我,“采采你說他們會不會是來捉野豬的。”
“捉野豬要那麼多人嗎?”我懷疑的看着師傅,“我一個人可以捉好幾隻,所以肯定不是。”
師傅嘿嘿笑了一下。
正準備回去繼續睡覺的時候,兩個官兵忽然在我們前面坐下,背對着我們聊天。
“娘的,累死老子了。”
“是啊。半夜起來捉什麼賊,偏偏小侯爺又說不清楚,只說是個女的,你說,這山上的女的,難道是個野狐狸精,小侯爺被采陽補陰了?”
“那我們捉的豈不是淫賊?”
兩人奇怪的笑了一陣,爬起來走了。
淫賊是什麼?我用眼睛向師傅詢問。
“淫賊是採花賊的一個分支,是很不好的一種採花賊,采采你將來千萬不要做淫賊啊。”
“淫賊和採花賊有什麼不同?”
“淫賊就是人家說不願意也去采,而且不挑對象,也不會送禮物……大概就是這樣……采采,他沒說不願意吧?”
沒有。
我立刻搖頭。
師傅的迷藥很有效,除了眼睛能動,嘴都張不了,哪裏能說不願意啊。
我總覺得師傅的話哪裏怪怪的。不過反過來想,既然我不是淫賊,那師傅說的當然就是對的。
不由感慨,師傅果然是師傅啊。
日復一日,我大概十五歲了。
山上的生活很無聊,師傅下山了就更無聊了。
師傅每年都要下一次山,因為錢不夠,每次都不帶我。不過每次回來都會給我講好玩的事情,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侄子和侄女。
“我走的時候一個兩歲,一個才一歲,現在都長大了。”
“哎,他們叫什麼名字?”我很感興趣的問。
“哥哥叫戚涼,妹妹叫戚婉。”
凄涼凄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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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時對他們產生一種同病相憐的親切感。
上次師傅講了一堆他們好玩或者不好玩的事情,連戚涼晚上上廁所差點掉茅坑裏也跟我說過。我想戚涼戚婉要是知道有個老女人日夜偷窺着他們,肯定會嚇得睡不着覺。
這次回來會跟我講什麼啊。
我一邊扯着小兔子的毛一邊想。
可是師傅一直都沒有回來。
每年師傅都很準時的出去一個月,可是今年好像有點不同,我的小兔子都生了小小兔子了,師傅還不見蹤影。
“你說師傅去哪裏了啊?”我問小小兔子。
小小兔子不說話,小眼睛看着我。
我摸摸它。“你還小,不會說話。”
然後看看它趴着呼呼大睡的媽媽。“嗯,不對,你長大了也不會說。”
好無聊啊。
師傅你快回來吧,以後我每天都幫你洗碗。
可是半年過去了,師傅還是沒回來。入冬的時候要儲存糧食,我想了想,還是準備了兩人份,可是冬天眨眼就過,師傅仍然不見。
春天的時候,我把小兔子們都放了。
好不容易才養這麼大,真是捨不得。摸摸它們,“你們別給狼吃了,以後我回來找你們……不過,以後要是不認識你們了怎麼辦?”
我看着它們有點發愁,兔子都長得差不多啊。要不在它們毛毛上寫——采採的兔子?
可是這樣一下雨就沒了。
後來終於想到一個好辦法,我在洞裏找到了一盒奇怪的珠子,盒子上面寫了什麼“無欲天誅”(誅字還寫錯了),正好是六個,拿線綁好,一隻兔子掛一個,剩下一個就順手掛在自己脖子上了。
告別兔子一家,給師傅留了話,我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