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愛情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雙方一見鍾情然後就兩情相悅接着送入洞房最後白頭到老,這世上能有幾個人走那種狗屎運的?
第1節
過年的時候,容青可還是去了叔叔家,堂弟屋子裏的東西基本上是原封未動,一切都是原本沒變的樣子。她躺在容青夏的床上,還是他喜歡的鵝黃色的床單,絲綢的被面,抱起來很柔軟。
她有種容青夏還在這個世界上的錯覺,她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容青夏還在客廳里看電視,一會兒就會像往常那樣跑進來跟她胡鬧。
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做夢了,鼻翼間都是熟悉的少年的體香,帶着微微的露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她甚至能感覺到旁邊的被褥陷下去一塊,手指的旁邊有一個微妙的熱源,連呼吸的聲音都很真實。
早上醒來的時候枕頭是濕的,她起床去洗漱,從房間裏推門出去時,她明顯感覺到嬸嬸輕顫了一下,看見她又勉強堆起笑容:“小可,快洗臉吃早飯了。”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對叔叔嬸嬸來說有“移情”的作用,三個人在餐桌上吃飯的時候,叔叔又建議容青可把頭髮剪短,因為小可以前短髮的樣子很乾練啊。
容青可點點頭,吃完飯便逃也似的離開那個詭異的家。
她以前是留過短髮,是跟容青夏胡鬧一起去理髮店剪了同樣的頭髮,還染了和他一樣的金黃色,又挑了同一款的T恤穿。容青夏很滿意地摟着姐姐招搖過市,當時她還被叔叔批評過,說她一個女孩子家的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連陶林織都說她是一個很娘的男人。
難道是社會進步了,所以叔叔也覺得中性的打扮很帥氣?
她才不信。可是她還是跑到理髮店剪了個以前的髮型,又染了金黃色的頭髮,回家翻了容青夏以前的衣服穿,叔叔嬸嬸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開心來形容了。偶爾有幾次她聽見嬸嬸叫她小夏,她也裝作沒聽見。
不管怎樣,這個年過得很是歡樂,很久沒那麼歡樂了。
不過是半個月的時間,她卻瘦了近十斤,回到自己租來的房子,一顆心才漸漸地安穩下來。陶林織是個嗜吃如命的人,過了個年,她的臉圓了一大圈,見了容青可就哆嗦:“你是從難民營出來的吧?”接着又指着容青可的頭髮和男式的羽絨服問,“你這樣進女廁所不會被毆打嗎?”
容青可只是笑,那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澀的味道。
陶林織嘆了一口氣,摸着她的短髮有點難過地說:“我還是喜歡你長發的樣子,你短髮的樣子,會讓我想起小夏。”
“你說我可以替代小夏嗎?”容青可有點發愣。
“你說你傻不傻?你打扮成這個樣子能欺騙誰呢,小夏已經回不來了。”陶林織認真地揉着她的發,“沒有人可以代替小夏,也沒有人可以代替你,你不要勉強自己了,讓那對父母自己發瘋去吧!”
容青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麼善良的人,損人利己的事情做起來也毫不手軟。她完全沒有必要勉強自己,羽翼豐滿的鳥兒完全可以沒心沒肺地離巢而去。可那畢竟是小夏的父母,是那兩個人給了自己一個這麼好的弟弟,所以她沒有其他的選擇。
也許這一兩年裏,或許很多年後,她都會以代替品的姿態活在他們的生命中。
這是她的選擇。
容青可從家裏帶來了幾件容青夏生前的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很好的,款式有點舊了,卻很合身。冬天好像遲遲不肯過去似的,穿着小夏的棉衣,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的體溫似的。院子裏的老人都迷信,說穿死人的衣服不吉利,會招來橫禍的,她面上微笑着,心裏免不了惡狠狠地詛咒回去。
蘇鏡希再次見容青可差點兒沒認出來,只覺得容青可家裏怎麼闖進來個小男生,她摘了帽子笑了笑:“小鏡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一個月沒見就不認識啦?”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他有些難以接受。
“這樣子怎麼了?”容青可捋了捋金光閃閃的頭髮,聳了聳肩說,“我覺得挺好看的。”
“過年過得好嗎?”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這樣中規中矩的對話讓蘇鏡希莫名地緊張,只好審視着四周,“家裏挺乾淨的啊。”
“哦,你以後不用來了,我男朋友會幫我來收拾的。”容青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鑰匙給我,你進我家跟進男澡堂似的,我男朋友誤會就不得了啦!你去跟橘梗說,讓她以後少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想總跟自己的好朋友鬧彆扭了。行了,做到這地步已經夠了。”
是已經夠了,她已經不想再看見葉橘梗和與葉橘梗有關的任何人。
為了別人的女生做到這種地步,這樣天真單純的男生已經不多見了。原本她覺得無所謂的事情,在對蘇鏡希過於在意以後,都變成了有所謂的事情。有一件事是不用懷疑的,她這隻經歷過槍林彈雨的老鳥不願意栽進蘇鏡希的情網裏。
因為愛一個人是很麻煩的事情,尤其是那個人不愛你的時候。
所以倒不如跟愛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樣的話,辛苦的就不是自己了。
她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失去的東西太多了,已經不想再失去什麼了。
第2節
蘇鏡希連着幾天都莫名地煩惱着,連飯也吃不好,索性逃課跑到S市去找安陽春緋。S市也有家叫“第七個街角”的咖啡廳,是春緋的男朋友夏森澈和堂弟合開的,效益很不錯。用春緋的話說就是,養活我這麼一個廢人應該是足夠了。
春緋的眼睛在陽光充足的地方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到了晚上,就完全看不見了。
蘇鏡希特別喜歡晚上給她打電話,聽見她的聲音,他就特別安心。恍然間,好像他們還是兩小無猜的小時候,她還是會逞強地用那雙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還可以叫她沒人要麻煩精,而她也會笑着威脅他,沒關係,反正我沒人要我哥就會讓你娶我的。
而如今春緋坐在他面前,眼睛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所有的稜角都磨得圓潤,連那種凌厲的氣勢都消磨光了似的。原本親熱的“麻煩精”三個字再也說不出口。
“那個渾蛋呢?”蘇鏡希問。
“他去上課了,我這個老闆娘顧店子嘛。”春緋笑着,“你怎麼有時間來看我,不用上課嗎?對了,聽橘梗說,你去給容青夏的堂姐去當保姆了,感覺如何啊?”
“你別提她行不行?我討厭那個女人。”蘇鏡希聽見有人提容青可就覺得有人在他心裏燒了一把火似的,“又懶又壞的,只會欺負人,差勁死了!幸好我以後也不用去了,是她自己說的,哈,我真是解脫了!你不知道那女人的私生活有多爛,剛和一個男的分手,一個月過去就又交了一個。這種人,哈……”
“小鏡,你幹嗎說起容青可就滔滔不絕的?”
“我是討厭她啦!”
“我還從沒聽說過你討厭誰呢。”
“我就討厭她!”
蘇鏡希咬牙切齒地想着,他最討厭她了。她為什麼要過河拆橋,丟掉他就跟丟掉一塊用過的抹布一樣。他幾乎就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女生了,幾乎都快要把她當做很好的朋友了。但是她並沒有那麼想,所以才那麼乾脆地丟掉他。
春緋想了想,突然笑了,那笑容有點看破一切的味道,讓蘇鏡希有點心虛地吼她:“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他像個傻瓜一樣一相情願地把別人當朋友,卻被拋棄,這絕對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他沮喪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春緋也不安慰他,就那麼空坐了一下午。傍晚夏森澈來店子裏接春緋回家,蘇鏡希討厭看見他笑眯眯的臉,像是把全世界的幸福都堆在了臉上似的,讓他覺得很討厭。
可是晚上吃飯的時候,看見夏森澈對春緋的照顧,他就一點兒怨言也說不出來了。大人照顧嬰兒也無非如此吧,飯菜都是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還怕她寂寞似的,不停地說著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夏森澈太溫柔了,讓蘇鏡希覺得無論他以前做過多少壞事,也是值得原諒的。
春緋曾經不止一次地在電話里對他說,她想離開他。蘇鏡希總以為是夏森澈對她不好,如今他終於明白了。不是夏森澈對她不好,而是他太好了,他還有那麼好的人生,但她的眼睛卻看不見了。
她想成為他的翅膀,一點兒也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一點兒也不想。
“他跟我求婚了。”春緋抿着嘴。
“很……很好啊。”蘇鏡希想了想又問,“你沒同意嗎?”
“他今年要讀研究生了。”春緋的口吻波瀾不驚的,閉着眼睛,還帶着閑散的笑意,“你說他怎麼能這麼優秀呢?你說天底下有我這麼好命的女生嗎?別人都忌妒我,連我自己都忌妒我自己了。”
“能娶到你是他好命行不行?”蘇鏡希有點得意,“你可是我和純淵從小保護到大的寶貝,能娶到你的人不優秀怎麼行?”
“小鏡,你不明白。我寧願他對我不好一點兒,或者他再丑一點兒,笨一點兒,窮一點兒。這樣我就能安心地跟他在一起,不怕他會嫌棄我,我也不會嫌棄他。”春緋空洞的眼睛裏漸漸有了眼淚,“可是他太好了,澈他真的是太好了,我怎麼能拖累這麼好的他?我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地拖累他?”
蘇鏡希用力地抱住她,像以前那樣一遍一遍地摸着她的發。他看見夏森澈站在浴室門口,沖他笑了笑。接着夏森澈故意將門弄出響聲,春緋立刻把臉埋在蘇鏡希的衣領上蹭掉眼淚。
“這麼想小鏡嗎?不要哭啦,只要你喜歡,我們就多回F城,反正我的課也很松的。”夏森澈把她摟過來,用拇指幫她擦掉眼淚,又親了親她的臉,“你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哈哈,就這樣就好了,千萬不要長大啊!”
春緋只是流着眼淚,完全軟化在他的溫柔里。她其實已經離不開他了。她是替他不值而已。
蘇鏡希覺得自己不應該多留在這裏了,夏森澈那個渾蛋對她太好了,他以後應該可以不必叫他渾蛋了。他待了三日便買了回F城的票,夏森澈去車站送他。他吹鬍子瞪眼地對他說:“你要對春緋好一點,否則我就砍死你這個渾蛋。”
夏森澈低下頭笑得格外動人:“小鏡,你不明白。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春緋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她。其實春緋的眼睛一輩子都好不起來也沒關係,我可以照顧她一輩子,她的一生只有我,她永遠也別想看別人一眼。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從來沒有改變過。可是我不會讓春緋永遠都看不見的,因為我不想她一輩子都覺得愧對我。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離開我的,就算是強留,我也不在乎。什麼辦法呢,我已經離不開她了。”
蘇鏡希坐到火車上還想着他們說過的話,他們都說,小鏡,你不明白。
他的確不明白,因為他還沒有刻骨銘心地愛過。那麼容青可呢?她到底刻骨銘心地愛過哪一個?
第3節
也許是流年不利,噩耗一個接着一個,差點兒沒把容青可砸暈。遊樂園的合影節目又取消了,入了春以後遊客減少了,園裏為了節省開支,容青可又開始失業。不過手裏的錢可以讓她不用着急四處打工,尤其是臨近畢業,她一節課也不敢缺,老實得不像話。
下午上課的時候接到了陌生的電話,其實已經不止一次了,電話通了她問是誰,另外一邊就是沒有人回答。
陶林織猜想是哪個害羞的暗戀着,容青可揪揪自己的剛蓋住耳朵的黃毛,頭頂已經長出半指長的黑髮,還是改天去染回來吧。她想找所學校先做代課老師,這種髮型估計學生會喜歡,可是會讓校長得心臟病。
小區裏有個理髮店,手藝還不錯,而且也便宜。打扮和長相都很娘的理髮師建議她染個酒紅色的頭髮,說是表面看是黑色的,在陽光下會呈現出夢幻的葡萄酒一樣的紅色。她想了想說,那就染酒紅色吧。
可惜大晚上的根本看不出什麼神奇的酒紅色,這時接到班上同學的電話,大家已經提前去吃散夥飯,在東街的老火巷吃火鍋魚。春天的夜晚,風悶悶地吹着,她換了簡單的牛仔褲和紫色的長袖衫,在東街站下了車。
容青可其實是個很冷清的人,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是陶林織女俠的作風。所以看見路邊被不良少年圍着欺負的人,她連看一眼都懶得看,正要逕自走過去,卻聽見其中一個人大笑着叫囂:“蘇念,有種啊,夠硬氣!”
蘇念?難道蘇念是個白菜名,隨便在大街上遇見個都跟那小狐狸崽子同名?
容青可回頭看了一眼,眉毛立刻皺起來了。如果她近視一點兒就好了,偏偏雙眼都是1.0的高清,所以看見蘇念臉上挂彩地坐在地上,那雙狐狸眼裏卻沒有一絲慌亂或者驚恐,而是冷冷地看着他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容青可猶豫了幾秒鐘,還是走近一點兒,把手機湊到嘴邊,用最大的聲音喊:“是警察局嗎?對,我要報案!這邊出現圍毆事件,地點是東街老火巷外面的便利商店旁邊!”
“媽的,一個多事的賤女人!”其中一個人惡狠狠地罵。
容青可沖他們晃了晃手機,臉上頗有點兒挑釁的神色,幾個小混混沒膽子繼續逗留,罵罵咧咧地迅速跑開。蘇念驚訝地看了她兩眼,又低下頭,不願意理她的樣子。容青可也不在意,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都是外傷,看起來有點嚴重,其實休息兩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你怎麼招惹那些人的?”容青可扯起他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管!”蘇念突然發怒了,用力推開她,“你不是討厭我嗎?你用不着在這裏假惺惺地裝好心。其實看我出醜你很高興對吧?”
容青可知道自己此刻留在這裏必然成為他的出氣筒,既然小狐狸崽子讓她走,她也懶得多事。容青可站起來拍了拍衣服,說了句“那你自己小心啊,早點回家”,就要去老火巷跟同學會合。
她還沒邁出腳步,褲腿便被牢牢地抓住了。蘇念抬着頭,剛才被圍毆都沒哭的人,現在竟然流了眼淚,他吸着鼻子強忍着說:“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你就真的想讓我死在這裏嗎?!”
容青可嘆了一口氣:“我管你,你說我假好心,我不管你,你又說我狠心。小念啊,你到底讓我怎麼辦?”
蘇念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像被虐待過的小動物似的,可憐兮兮地小聲說:“老師……老師我不想回家……”
“一個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容青可看見別人哭就沒轍,而且是對方是長得好看的孩子。
蘇念小聲吼着“那你快點走啊,嫌丟人就別管我啊”,可是手還是牢牢地抓緊了容青可的褲管。那種力度讓她覺得自己的褲子都快被扯下來了。她愣了愣,手放在他的頭頂上,放低聲音說:“今天就先去我那裏,可是要打電話跟你媽媽說啊,否則警察叔叔會以為我老牛吃嫩草誘拐未成年人的!”
蘇念點點頭,從來沒這麼低眉順眼過,讓她覺得心裏舒暢極了。給同學打了電話說不去了,那邊很憤恨地吵着“你急着回去給人暖床啊”。容青可看了看身邊被虐得亂七八糟的小狐狸崽子,計算了一下被這小子獸性大發撲倒的幾率基本為零,這才撒嬌似的說了句“你們壞,不跟你們玩了”,然後喜滋滋地收了線。
回到家她幫蘇念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又逼着他給蘇媽媽打了電話。隱約聽見話筒里傳出“那你不要給容老師添麻煩啊”、“記得跟容老師道謝啊”之類的話。她敢打賭,如果蘇念是個女孩子跑到男老師家裏過夜,蘇媽媽一定會身成無敵噴火龍,帶着AK47就衝過來掃射半小時。
“那些人為什麼打你?”
“關你什麼事……”
容青可擦拭他額頭的毛巾一用力,他立刻就吃痛地叫起來,她笑得像大尾巴狼:“你當姐姐我這裏是酒店啊,不老實說就把你栓門口當保鏢!”
蘇念沉默了一下說:“他們讓我加入他們,我不肯。”
看來這次救人是救對了,蘇念本身就夠壞了,如果再變成混混那就更不得了了,說不定幾年後他羽翼豐滿就一統江湖成為本市黑幫的老大。
“你做得很好。”容青可拍了拍他的頭。這種安撫的動作她做得很自然,一點兒也不突兀,大概這就是做姐姐的習慣。可是從來沒有人對蘇念說過這樣的話,做過這樣的動作,他瞬間就陷入了她給予的溫柔里。
面前這個年長他六歲的女孩,他從她身上感受過太多的東西。她的懶散,她的自私,她的脾氣壞曾讓他深惡痛絕。她甚至一句話沒說就辭了工作,毫不客氣也毫不愧疚地再也沒跟他聯繫過。她就是這麼品質低下的人,但他卻從她的身上得到了類似溫柔和安心的東西。
其實她的笑容也可以這麼真誠燦爛的啊。
“小鬼,你睡沙發,覺得冷就自己去倒個暖水袋。”容青可伸個懶腰,又回頭吩咐着,“記得明天七點去小區門口買份豆腐腦和小籠包給我當早餐,晚安!”
這種人,他瞪着她,她這種人,真是活該被人討厭!
蘇念窩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他的生物鐘很準時,基本上不用鬧鐘。七點起床就去小區門口買了兩份早餐,回來時容青可已經洗漱完畢在冰箱裏翻東西,看見蘇念還是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裏?”
她竟然忘記了?!蘇念氣得想把小籠包砸在她臉上,這時她才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又看見蘇念手中的早餐,才想起來昨晚的無恥要求。以蘇念的性格他該是一大早就走了,會理她才有鬼。
“你不會在豆腐腦里放了七日斷魂散吧?”
“沒有,我放瀉藥了。”蘇念逕自拿了一個小籠包塞到嘴裏。
容青可笑了笑,接口說,“謝謝啊,正好便秘呢。”
蘇念眉毛都沒皺,早知道她說不出什麼金玉良言。早餐吃了一半就聽見敲門聲,容青可以為是陶林織又沒帶鑰匙,也沒看貓眼,逕自打開門。
蘇鏡希正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過長的劉海狼狽地垂在眼前,倒有點浪客劍心的味道。
“蘇念在你這裏?”他劈頭就問。
容青可還咬着小籠包,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這一大早的太勁爆了。她有種被抓姦在床的緊張,可是她緊張個屁啊!容青可側了側身,掛上萬年不變的笑容面具:“嗯啊,你找他?”
蘇鏡希咬着嘴唇,氣得眼睛水汪汪,跑得衣衫不整的模樣有點兒小性感。容青可搓了搓鼻子,怕它突然脆弱得噴出鼻血來。蘇念聽見聲音走過來,剛才那棺材板的臉也有了乖巧的笑容,可惜那笑容太刻意太假。
“哥,真稀奇啊,你也有找我的時候啊?”
“蘇念!”蘇鏡希受不了地大叫一聲,全身都發抖似的,“你如果恨我就沖我來好了,你別再靠近我的朋友!容青可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不用想着要搶走她!你到底玩夠了沒有?!你要怎麼才肯放過我?!”
容青可很想告訴他,自己是偶然遇見蘇念的,這次不是他想使壞。但是此刻沒有她插嘴的份兒。蘇念握緊了拳頭,盯着蘇鏡希漲紅的臉,戰火一觸即發。可是突然,蘇念笑了,是那種危險的決絕的笑容,讓她不自覺皺了眉。
“既然老師不是你的女朋友,那你就更沒有資格命令我不許接近她。她是你的朋友沒錯,可是她也是我的家教老師,你也沒資格阻止我們來往。”
蘇鏡希怔住了,蘇念說得沒錯,他有什麼資格?
蘇念露出了勝利者的模樣,背也挺得更直,說話也更傷人:“我不知道你跟老師說了什麼,讓她辭職不教我,我也不跟你計較了,畢竟我以前也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現在不是用學生的身份站在這裏的,更不是用你蘇鏡希不承認的弟弟的身份,而是一個追求者的身份。”
聽見“追求者”三個字,容青可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喜歡老師,這你管不着!”蘇念拋下這句話,背了書包就走出門。容青可看着蘇鏡希慘白慘白的臉,心裏把蘇念這小狐狸崽子罵了個半死,丟了一個炸彈就走,讓自己當炮灰。他可是真“喜歡老師”啊!
第4節
容青可不想當炮灰,所以她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說清楚,並且很認真地強調“這次你是誤會蘇念了”。可是蘇鏡希有如火入魔了似的,睜着泛紅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她,那樣子還真有點可憐:“他說他喜歡你。”
容青可“撲哧”一聲笑了,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這你也信?如果殺人不犯法,說不定我早被他先掐死再鞭屍,接着埋你們家的花園裏當肥料了。”
他漸漸地腦筋開始清晰了,剛才失態的模樣讓他有點羞怯,卻還是逞強地瞪她:“讓一個陌生男人住你家,你有沒有腦子?”
“你不是也在我家住過?”少賊喊捉賊,她笑着。
“我不一樣!”他的臉更紅了,“我才不會對你有什麼想法!”
“你不用急着撇清,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容青可臉上的笑容有點兒掛不住了,這人到底是惡毒還是單純,犯得着這麼出口傷人嗎?她已經堅決地將他在自己的世界裏抹去了,趁剛剛萌生好感還不至於深陷的時候,把一切可能都扼殺在萌芽之中。
蘇鏡希一愣,皺眉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歪曲我的意思行不行?”
“行。”容青可不想跟他廢話,“我要去上課了,你走不走?”
“你用不着這麼著急趕我走!”蘇鏡希氣得不輕,這麼急着撇清關係的反而是她吧,他就這麼礙她的眼?早上偶然聽後母說蘇念在容青可這裏,他一刻也不耽誤地趕過來,倒是自己多管閑事了,“我是沒資格管你做什麼,蘇念比你小六歲,你要是吃得下去,你就吃。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換男朋友了,輕車熟路了吧!”
別人打了你的左臉,最酷的做法是把右臉也伸過去給他打。蘇鏡希這渾蛋太侮辱人了,她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在他的心中,她就爛到這個程度嗎?真是好極了!容青可鼻子發酸,卻不自覺地笑開了:“是啊,沒聽說過嗎?有些女生換男朋友就像換衣服,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勤快。我覺得蘇念一個也不夠我換,不如你也來試試?反正你沒談過戀愛,正好練練手啊。你雖然滿身是刺不好下嘴,可是姐姐我總要有點犧牲精神不是?”
“容青可!”這是蘇鏡希一天中第二次氣得全身發抖,“我不是你,我沒辦法這麼作踐自己!”
“你還不作踐自己呢?你不是討厭我嗎?為了討好葉橘梗還不是乖乖地到我這裏來打掃衛生?喂,你可別說你根本不想把葉橘梗從安陽純淵那裏搶過來啊,我可不信!姐姐我看得太清楚了,你就是有賊心沒賊膽,一邊顧忌着兄弟情誼,一邊又不甘心,你這種討好的方式不是作踐自己是什麼?”容青可幾乎在冷笑了,“因為容青夏是為了葉橘梗丟了性命的,所以她愧對我,心甘情願地讓我差遣。你心疼葉橘梗所以代替她來供我差遣,如果因為你的原因讓我受到什麼傷害,那麼葉橘梗會傷心,你也不好受是不是?你可真是偉大啊!如果我說我看上你了,你是不是會為了葉橘梗把自己當貢品一樣送給我啊?!”
“我沒有……”蘇鏡希有些蒙了。
“別說你沒有,不過我對你也沒什麼想法。像這麼虛情假意的人,我覺得噁心!”容青可連起碼的笑容面具也懶得戴了,打開門口氣不善地說,“滾,馬上滾!如果你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揍你!”
她就這麼給他定了罪?
就算是死刑犯也有上訴的權利吧?
可是她說覺得噁心,他怎麼聽不明白呢,原本她對自己還很溫柔的,會護着他,會為了他憤怒和生氣。他有點兒分不清到底面前的容青可是真的,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是真的。他真的分不清。
她說得對,一開始的確是為了葉橘梗,可是漸漸地,他們不是變成朋友了嗎?他不討厭她,一點兒也不。她的笑容是真心的還是不真心的,他漸漸地都能分辨出來。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圍着她轉,看見她自己就格外的神清氣爽,比喝咖啡都提神。她對他露出的真誠的笑容也越來越多,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可是她的心裏竟然是這麼想的,一相情願的感情果然是不行的。可是現在即便自己說動了真感情,也只會讓容青可覺得噁心了吧!。
看着蘇鏡希如曬蔫了的葉子,好像連存在感都沒有,整個人如瞬間死掉的模樣,容青可覺得心臟沒出息地痛起來,真他媽的痛。說啊,說我剛才說的都是放屁,給我一巴掌,罵我是個只會糟蹋人心的渾蛋。容青可眼睛都跟着痛了。說啊,只要你說我就什麼都不管了,就算是把葉橘梗裝進油桶填上水泥沉入海里,再把你用腳鐐囚禁起來,我也不放開你。
可是蘇鏡希已經不想再申辯什麼了,他從來都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低着頭往門外走。
容青可用力地摔上門,眼淚再也不可抑制地掉下來。
不是不夠喜歡嗎?
為什麼痛得快要瘋掉了,已經扼殺不掉了嗎?
這種星星之火已經燎原了嗎?
可是已經太晚了,剛才那種話說出口,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了吧?
第5節
沒出息的事情也只做一次,那天哭得稀里嘩啦的,去上課時不得不戴上平光鏡。多了一個黑框,再配上稍長的短髮,精神委靡眼無神,往班裏一站回頭率竟然超級高。她的身材比例好,個子在南方女生中也算是高的,隔天就聽說有人來班上打聽,你們班上那個氣質美人叫什麼名字啊?
陶林織這個損友頗為得意,摟着她的脖子感嘆說:“唉,如果姐姐我沒先喜歡上“大蛇丸”,那我就收了你做小爺,咱們做同性戀也挺好的嘛。”
容青可翻着白眼說:“我就算做同性戀也不會找你的,你死心吧!”
陶林織最近在熱戀,說熱戀也只是她一個人在熱戀,被她喜歡上的那個叫“大蛇丸”的Coser可是一尊萬年冰雕。“大蛇丸”在S城念大學,也是今年畢業,聽說家也是本市的。陶林織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到了“大蛇丸”的聯繫方式,如今也是瘋得差不多了,S城到F城要坐四個小時的火車,她沒事就往那邊跑,有他出場的Cosplay秀一場也沒落下。
本來她還打算加入那個Cosplay社團,打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那個叫夜風的團長,也就是“第七個街角”咖啡廳的二老板夏森夜都打算收了她,可是被“大蛇丸”冷冷的一句“有她沒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人家視她如毒蛇猛獸,陶林織倒是越戰越勇,那火車也變成了她的愛情專線。
容青可說她發瘋,陶林織卻嗤之以鼻:“那是一定要瘋的,如果沒有發瘋,那也稱不上是什麼真正的愛情了!你還以為是演偶像劇吧,被個籃球砸到都能泡上個帥哥?愛情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雙方一見鍾情然後就兩情相悅接着送入洞房最後白頭到老,這世上能有幾個人走那種狗屎運的?我們沒那種好運氣,那就要去爭去搶啊,反正別到最後被別人搶走了才哭爹喊娘以淚洗面的,給誰看呢?我才不要做那種窩囊廢!”
也許陶林織說的話沒錯,可是她這麼折騰,臨近畢業了還頻繁逃課,真怕她畢不了業。那可就真的是花了四年的錢,最後連個證書都拿不到的窩囊廢。想到陶林織下半輩子會在她媽面前抬不起頭來,她的心情就特別好。
寧交小人,別交損友,千古遺訓啊!切記,切記!
損友卻也不是完全沒用處,這天她剛下課就接到陶林織一個朋友的電話,說是有家教工作給她做。有蘇念那麼一次就夠她受的了,電話那邊的女生聽出她的猶豫,笑了笑說:“你放心,這次學生是個初三的女孩子,這不是快中考了嗎?”
因為時間短、效益好,考上重點高中還有大紅包拿,這些好處都讓財迷的容青可格外心動。
他們約好在學校附近的麥當勞碰面,那個女生叫王美佳,是專門給同學介紹家教工作的。她同時還約了一個二年級的男生,看起來很是老實木訥。這個職業就是家教中的皮條客,她抽取一百塊的介紹費,聽說生意倒是蠻紅火。
容青可要去教的那個女孩子基礎不好,倒是挺乖巧的,兩個月之內有質的突破順利考上重點高中確實有點兒困難。但是陶林織為愛奔波,她一個人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有點兒事填填腦子也好。
跟王美佳在路口分手的時候,她突然問:“你跟你上次家教的那個男孩沒什麼吧?”
“沒什麼啊!”除了那小狐狸崽子挺難纏的,她問,“怎麼了?”
王美佳訕訕地笑了,有點兒鬆口氣的樣子:“那就好,那我先走了。”
“等等,說話說一半,你討厭不討厭啊!”
王美佳猶豫着該不該說,在容青可保證已經和蘇念沒什麼聯繫后,她才不好意思地說:“每個找家教的學生我都認真打聽過的,可是那個蘇念成績太好了,他跑來找我,點名就要找你。那男孩看起來不像個壞人,所以我就介紹了,我想着也許他是想追你吧。”
她早就想過,怎麼會有那麼湊巧的事情。她找了份家教的工作,而學生湊巧就是蘇鏡希的弟弟。蘇鏡希擔心他搗鬼也不是沒道理的,他才十六歲,卻已經有這麼重的心機。被他怨恨的人就自求多福吧。
“也許吧。”容青可笑了,“他給了你多少錢?”
“五百。”
媽的,才五百就把我賣了,也忒便宜了。容青可在心裏咬牙切齒地罵著,面上卻是不露聲色的:“不少啊,那這次的介紹費我也不給你了,畢竟你也用我賺過錢。”說完扭頭就走了,留下那個羞愧到不知道說什麼的王美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