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林希轉來班上的那天,還沒進門,就見安夏跑到教室拉着如初興奮地說:“初初,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如初因為昨晚上通宵看小說看了一晚上,此刻正眼睛迷濛地看着她問:“你找到什麼了?”
“寶玉啊!我的寶玉。”
然後,林希就在女生各種崇拜的眼神中走了進來。酒紅色的短髮細碎地落下幾根在眼前,脖子上套着最新款的OPPO,巨大的白色耳機戴在耳朵上,故意被弄出幾個破洞的牛仔褲上掛着各種金屬鏈子,走起路來叮噹響。如初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哪門子的寶玉?簡直就是一社會小混混。她以為自己已經夠不良了,沒想到還有人比她更不良。
只不過偏是這樣的男生,在來學校的第一天,就成了學校里最受女生歡迎的男生。
如初一直以為安夏那天是腦袋中風了,或是沒戴眼鏡才會把小混混當成是寶玉。直到一天中午,在空蕩蕩的操場邊,安夏忽然停下腳步對她說:“初初你知道嗎?我愛上林希了。”
如初還傻了吧唧地點頭:“林夕是嗎?就是那個寫歌詞的‘不要以為他的頭髮開不出薔薇’。我也挺愛他的,也不知道這傢伙腦袋裏塞了什麼,能寫出那麼多好的句子……”
“不是,我說的不是他!”安夏氣得直跺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林希,林子的林,希望的希。“
如初“哦哦”了兩聲,心想:林希是誰?這名字可真像個女的。
她這麼一想,就那樣說出了口。不過安夏一點也不生氣,而是更加的開心了似的,笑得那叫一甜美:“你真的不知道林希嗎?就是那個轉校生啊,你一點都不關注他嗎?”
如初有些聽不明白她的話,但是看見她笑得格外燦爛,就點點頭說:“你知道我這個人很少記得別人的名字。”
安夏就開始無邊無際地聊起她心目中的林希,說他有一雙無與倫比的眼睛,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她就像會馬上窒息似的昏倒。她說她愛極了他身上桀驁不馴的氣質,喜歡看着他趴在桌子上睡覺,像小孩子一樣無害的樣子。
那時候如初對林希這個人真的是沒什麼印象了,看見安夏開心成那樣,彎起食指輕輕地颳了下她的鼻尖,輕聲但是鼓舞地說:“我支持你,去追求你第一個男人吧,祝你成功。”
安夏的臉立刻燙得像剛煮熟的雞蛋,可是,卻泛着任誰都能看出的小甜蜜。
也是在那個時候,如初開始注意起林希來。
可是整整一個星期,她都無法把她看見的那個林希跟安夏所說的林希聯繫在一起。林希家很有錢,有錢到即使他在學校里胡作非為都沒有老師敢抗議的地步。他的眼睛是狹長的丹鳳眼,微微地一挑,惹來一身桃花,但絕不是安夏口中的無與倫比。他趴着睡覺的時候能看見他耳朵上打了六個洞,染紅的頭髮在陽光下跟鳥巢似的。下課的時候,他抽煙說髒話。甚至在自習課的時候當眾摸人家女生的胸部。如初不止一次在心裏問自己,這樣的人,怎麼就成無害的小孩了呢?
(二)
小城裏那條貫穿全城的河,是如初最喜歡待的地方。河邊有棵槐花樹,是喝着小河裏的水長大的,發育得很好,樹榦很粗,大約要三個人拉着手才能圍住。
如初喜歡坐在樹背後看小說,或是用草稿紙寫文章。
無數次,如初的文章里都會有這樣的一條小河。她喜歡一句歌詞裏唱的“當你平躺下來,我便成了河,迴繞你的頸間在你唇邊乾涸”。
於是,她便開始想要寫一本小說。小說里有個少年,站在河邊的槐花樹下,用不知道哪裏尋來的竹耙子來回晃動着,去打槐花。
槐花紛紛飛落,從少年發頂,順着風的軌跡,輕輕滑落,歸於水面,飄向未名的遠方。
白色的,純潔的,美好的,溫暖的,生動的。
花瓣中,那個少年,笑容明媚,朝着她招手,生氣勃勃。閉眼輕嗅,似乎連空氣中,都是點滴積累濃烈的名曰舒適的氣息。
她寫那少年總是一身白襯衣、牛仔褲,她喚他“白衣少年”。
“嗯……”
忽然一個怪異的聲音傳入如初的耳中,她停了筆,仔細地傾聽,又沒有。
“嗯……希……”
就在她拿起筆剛要寫字的時候,又傳來一聲。這一聲,她聽得可是真切得多。
她微微傾斜身子往樹榦的另一邊看去。兩道曖昧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在樹榦后若隱若現,她的臉倏地就紅了,不得不屏住呼吸才敢細看。
暮色中,他穿着白色襯衣,背脊伶仃瘦弱卻帶着桀驁難折的孤傲倔強,頸微彎,雙臂緊緊擁着一女生,唇齒與懷中的人糾纏。她看不到男生的表情,只看到那女生抱着他白皙的頸,閉上眼睛,輕啟的紅唇間迸出一朵朵呻吟的花。
她是見過那女生的,跟她同班,名字叫聞靜,可人一點也不文靜,是辦公室里的常客,聽說她連老師也勾引。如果說如初長得像天使,她就像是個妖精。聞靜家裏很窮,窮得只剩下鍋碗瓢盆了,能在一中上課,是她父母跪下來哭着央求校長換來的。
眼前忽然就是明的、暗的、纏綿的、艷烈的、火熱的情景摩擦。那些繁亂曖昧的聲音與河水流動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初只覺得自己最喜歡的地方被玷污了,她開始討厭那個叫聞靜的女孩。
然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眼前一綹火紅的發,在藍天下,竟是比夕陽還要紅還要艷。
“林希!”如初唇微彎,無聲呼出。她心中確定至極,連自己都覺得荒謬。
她明明沒有刻意去記他的樣子,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姓名都是安夏告訴她的,心中卻有了那麼清晰的烙印,隱約可笑的銘記的味道。
林希一點也不着急地整理自己的衣裳,直到看着聞靜走了,才轉身,想看看那闖入的偷窺者是誰。
(三)
“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
林希是喜歡王菲的,在看見如初的第一眼起,就發現用那句歌詞形容此刻的感覺是再適合不過。那女孩的眼睛是怎樣的清澈誘人,仿若暮春里凈淌的河流,卷過緋艷紛飛的槐花,添了鋪陳於水色之中的寒星點點,直直映在他的心中。
如初也是第一次這麼直接地看一個男孩的眼睛,在他的瞳中,看見的他是漠然、狂狷而漫不經心的。
如初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是骯髒的。她慌不擇路,低頭離去。
渾渾噩噩地,她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院子裏,安夏坐在槐樹下和外公在剝大蒜。
如初有些恍惚,喉嚨間擠不出半個字來,只覺是極渴,捧着桌上的茶水,就往口中灌,卻洇過鼻,猛烈地咳了起來。
安夏跟着她進門,看着她臉色通紅,被嗆得咳嗽不止,便幫她拍背,順了順氣。
“後面有怪獸在追你嗎?幹嗎跑那麼快?”
如初氣喘着想,外面沒怪獸,有比怪獸更可怕的東西,她說:“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安夏說:“我爸媽出差了,晚上可以睡你這裏。我是特意來告訴你的。”
生在福中不知福,這句話的含義,在安夏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如初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小女孩,放着家裏的公主房不睡,最喜歡往她的破屋裏鑽。
晚上,安夏又跟她說了好多好多關於林希的事,以至於本來還對自己有懷疑的如初很確定地相信,自己對林希這個人過敏,完全是因為安夏總在自己耳邊嘮叨的緣故。
她說她越來越喜歡林希了,她看見過他騎摩托車的樣子,風將他的樣子吹進她的心裏,再也出不來了。
於是那天晚上,如初做了一晚上被摩托車追着跑的夢。夢裏面依舊是白襯衣牛仔褲的少年,只是她看不清他的臉。
安夏最近好像很忙的樣子,每天放學都是第一個衝出教室,看不見她的蹤影。
如初也不在意,原本她也不贊同好朋友就要整天膩在一起。
那天放學,她照例最後一個走出教室,剛出門,就被一群人給堵在了走廊。
帶頭的男生叫張揚,人如其名在校園裏過着類似於黑社會的假想生活,他比如初高一屆,是高中部的。
一個平常囂張得要飛天的人卻在如初面前臉紅地結巴了起來。旁邊一兄弟看不過去,直接說:“嫂子,你也太不給面子了。我們大哥給你寫了那麼多情書,你咋一封也不回呢?”
如初皺了眉,說:“我不是你嫂子。”推開人群就要走。
“喂!”一聲大喝讓她停住腳。她回頭,看到張揚憤怒的臉,往下,還有佈滿骯髒腳印的雪白球鞋。
“啊……抱歉,我沒看到。”如初說完就要離開。
幾個男生快速地堵住了她的路。如初揚眉,看着走上來的張揚:“你想怎樣?”
張揚嘿嘿一笑,他身邊的男生們也跟着起鬨:“當我們的嫂子,我們就既往不咎。”
“你們真的很煩!”如初想也不想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後面傳來很不屑的聲音:“切,拽什麼拽。你媽不就是個嫁了富豪的婊子?我們大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氣,看你渾身那騷樣,還不知道你是不是個處呢!”
(四)
如初轉身,冷冷地看着那說話的男生,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就是個自以為是的騷貨,怎麼了……”話剛說完,他就硬生生地挨了一拳,嘴巴疼得跟要炸開似的。他伸手一摸,靠!掉了一顆牙!
“媽的!你找死!”他說完就招呼着兄弟們上。
如初冷冷地看着,絲毫不害怕,剛要動手,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拉過就跑。
那天下午,太陽被他們遠遠拋在身後,她跟着那人跑了很久才跑到了河邊,倚靠在槐花樹下好不容易才讓劇烈起伏的胸脯平靜下來,然後相視對望。她在他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單薄而熱烈的樣子。
可是對於救命恩人,她連聲謝謝都沒說,就要走。
那人一翻身就將她壓在了槐樹樹榦上,說:“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剛才救了你。”
如初看着眼前的林希,勾勾唇:“我沒要你多事,是你自己自作多情。”
“小辣椒。”林希邪氣地笑,“我最喜歡像你這樣的小辣椒,辣着帶勁。”
“可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如初推開他想要走,可他的胸膛是那樣的寬闊,微微敞開的白色襯衫里露出了令人臉紅心跳的胸肌。
她腦海里忽然就浮現出那天在河邊他吻着女生迷亂的樣子。
她臉一紅,在心裏責罵自己,沈如初,你個色女!
“怎麼樣,是不是想到一些不該想到的東西?”林希的眼睛裏滿是耐人尋味的神色,那樣的純熟,完全不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痕迹,“很多女人都喜歡我這裏。”他拉住如初的手按在他的胸肌上。
如初腦海里嗡嗡的,只能感覺他溫暖的大手那樣的有力,她好像就突然失去了力氣,半點也掙扎不出他的手掌心。
直到他說:“剛才他們說不知道你是不是處……我不介意替你做證明,嗯?”
她倏地抽出自己的手,掙扎着要離開。林希嘴角一勾:“好撩人的小辣椒。”然後,他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將她揉碎在自己的懷裏,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她的唇瓣,捕捉,狠狠地深吻,墨色的眼睛帶着挑釁對上她驚訝的眸子。
那是如初的初吻。那個時候的少女大都會對自己的第一次有所幻想。第一次的牽手、第一次的擁抱、第一次的接吻,以及第一次的……她沒有牽過手沒有擁抱過,就直接被人奪走了她認為最珍貴的初吻。
幾乎是本能的,她下巴一緊,用力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