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她已經在儘力活得快樂知足,但卻無法改變心裏的卑微感,一次又一次不敢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一次又一次被誤解,被傷害。
隨後……
記憶長河之中的一切越來越接近現實,她忽然發現眼前那些流動的畫面像一出可怕的默劇,突然被抽離出所有色彩。
不斷消逝的信念比生命終結還要可怕。
為什麼……她看不清那些顏色,為什麼她……
維安突然清醒。
所有感官撞開了被鎖死的意識,她努力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能用力去聽。
門外似乎有人在說話,“宋先生,病人基本都是頸部以上的外傷,好在目前腦部經過檢查沒有問題,但眼睛……她的角膜被玻璃碎片划傷,並不嚴重。具體會有什麼後遺症目前還很難說。”
“我擔心的是她的視力。”
“理論上這種程度的外傷暫時對生活不會造成困擾,視力下降可以矯正,但主要問題在於視覺的靈敏度會受影響。”
宋書銘的聲音突然有些緊張,“什麼意思?”
“因為您送她來的時候也說過,她是美術學院的學生,我們主要是擔心……”
說話聲突然被門內一陣聲響打斷,好像是什麼翻倒的聲音,宋書銘停了一下,突然伸手把門打開。
被紗布蒙住雙眼的女孩倒在地上,他急忙衝過去,還沒等說話,卻被她摸索着一把握住,“你……你……”
“對不起,Annie?是我,我回來了。”
維安意識到自己的視線都被紗布擋住了,在一片慘白色的光亮下她根本無法集中思考,她抱着自己的頭痛苦地想要把紗布撕扯下來,但宋書銘和醫生一起過來攔住。
他將她抱回床上,耐心握着她的手讓她冷靜下來,“不用害怕,安全了,現在是在醫院裏……Annie?你冷靜下來,是我。”
他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拍她的後背。
維安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極致的恐懼,完全失去顏色和任何視力的環境讓她像個刺蝟一樣蜷縮起來,直到宋書銘手掌的溫度持續傳來,她終於恢復了一點理智,顫抖着揪住他的袖子,很小聲地問,“老師,眼睛很疼……我會不會看不見了?”
“不會,絕對不會。”
一旁的醫生也急忙解釋,他剛說到日後的併發症,宋書銘突然出聲提醒,“我想陪她待呆一會兒。麻煩醫生了,一會兒我再去找您詳細了解。”
那人自然也見慣了這種場面,非常聰明地退出去,把門關上。
維安根本顧不上再管任何事情,她伸手在空中不斷摸索,宋書銘抱緊她,連他一貫沉穩的口氣也控制不住,壓低了聲音長長嘆氣,“這一次真的嚇壞我了。Annie,你為什麼要走那麼幽僻的小路?幸好我一回來就給你打電話,不然……沒有人知道你出事了。”
她腦子一片混亂,原來最後那個電話真的是宋書銘。
“老師,我很害怕,他們打我……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而且我看到……”維安突然想到那輛車上的人,猛地停住不再說。
“你看到誰了?誰還在那裏?”
“程安妮,但我不確定,我只是聽見聲音覺得像而已。”
宋書銘的口氣幾乎瞬間變得嚴肅起來,“把這些事交給我,你不要怕,我會去弄清楚。”
維安似乎安靜下來,她很久沒有說話,把頭靠在他肩上。
宋書銘怕她心裏留下陰影,又想說些別的讓她分散注意力,於是問,“學校的圖書館最近都沒有開放么?”
“唔……只是頂樓在維修,樓下應該是一直開着的。”
宋書銘沒再問,過了一會兒說,“我離開了一段時間,回去解決一些事情,事務所里有很多工作要交接。”
她還是沒說話,卻隱隱有訝異地哭音,宋書銘又抱着她讓躺好,很輕地問問她的額頭說,“我本來是個律師,有自己的事務所,不是什麼英語老師。其他的……等你長大再告訴你。”
他還是堅持不肯多說。
維安卻搖頭,顫抖着不停在被子上摸索他的手指,直到終於握到了她這才安心很多,“不管你是不是把我當做你妻子的替身……老師,求你現在……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醫院裏。”她幾乎低聲下氣,完全像是懇求,“可不可以?”
她看不清宋書銘任何錶情,卻聽到他的聲音再也無法維持理智,他幾乎強忍着難過安慰她,“當然,我現在不會走,我會陪着你出院,而且……我通知你學校里請假了,暫時不用着急回去上課。你姑姑那邊……”
“不要!別和我家裏人說,我不想讓姑姑擔心。”
他揉着她的手指讓她放鬆,回答說,“好,我還沒有通知你家裏。不要緊張,你只是外傷,眼睛因為酒瓶碎裂的玻璃劃到了,所以覺得疼,好在並不嚴重。”
維安忍了又忍,最終還是禁不住開口問他,“我剛才聽見了,那個醫生的意思是……眼睛會留下後遺症影響視力么?”
宋書銘手指一緊,但還是很輕鬆地口氣說,“那也不礙事,頂多就是你以後可能要戴一副小眼鏡了。”他伸手將她長過肩膀的頭髮整理好替她放在肩頭,溫柔地說,“那也很好看,沒關係。”
可維安卻突然激動起來,她又問,“可我要畫畫,會不會對我畫畫有影響?”
“現在不好說,等一會兒讓醫生來給你檢查,先休息一下,不要哭,哭了對眼睛負擔更大。聽話好么?我會一直在這裏。”
他說話總能擊中她心底最最柔軟的地方,僅僅一句話而已,就讓維安再度平靜下來,她深深吸氣,閉上眼睛休息。
一個小時后醫生過來進行檢查,宋書銘退出病房外,房間裏靜悄悄地,走廊里幾個護士在旁邊議論,“唉,現在的社會治安啊,真是難說。挺乖的小女孩竟然讓流氓給打了,昨天送來的時候滿頭是血,好在都是外傷。”
“也奇怪了,那些人對她一個女孩子沒做什麼……咳,你知道的,竟然就是打她,這是不是惹了事啊?”
病房裏,醫生拿着病例填寫,一邊看向維安一邊嘆氣,“視力肯定是會受到一定影響了,不過小姑娘你別太擔心,如果恢復得好的話,應該配個眼鏡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刷刷兩筆,維安聽着筆尖劃過紙的聲音都覺得恐怖,停了很久還是開口問,“那……那對我畫畫會不會有影響?”
“這個……對了,門外那位宋先生是你什麼人?你有沒有親屬?”
維安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訥訥地答,“親人都不住在瀾城,這件事我也不想讓他們擔心。”
宋書銘恰到好處從門外進來,直接說,“我是她男朋友,可以和我說。”
醫生看了看他們兩個人,有點尷尬地說了一下,“哦,我以為是你哥哥呢。”可能大家都覺得維安還像個小姑娘,她竟然能找到這麼事業有成的男朋友實在是有點奇怪,於是跟着醫生的年輕護士小姐也笑了,拍了拍維安說,“你別緊張,我們出去先和你男朋友說一下。”
說著幾個人就像往外走,維安卻突然大聲說,“不,告訴我吧。我想知道,你們不要騙我。”
大家都看向宋書銘,他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尊重維安的選擇,“那好,就在這裏說。”
醫生聳聳肩,病情抱歉地拿出幾張測試用的色彩檢測圖說,“基本可以確定了,眼部外傷,現在初步看來,她雙眼的色彩辨識度日後會受到影響,主要是藍黃色的區分會有障礙。這種在醫學上稱為第三色盲,先天性遺傳引起的十分罕見,主要都是後天眼部疾病和外傷造成的,所以我想……很抱歉,嚴格來講,你可能不能繼續學畫了。”
這句話無異于晴天霹靂,耳邊轟隆隆地不斷重複迴響。
維安在看到那幾張色彩檢測圖的時候就在擔心,果然,那上邊無數灰濛濛的斑點顯示……她根本區分不出有什麼圖案。
她還坐在病床上,身後的百葉窗外透進暖暖的陽光,打在純白的被子上,就像她曾經在畫布上鋪開的雲朵的顏色。
三月十四日,她的生日,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竟然就是這一切痛苦的後果。
“不可能的,我的視力一直很好好!怎麼可能,把檢測圖拿來!”維安突然伸手就要過去搶奪那幾張圖案,宋書銘急忙過來抱住她,示意讓醫生先出去。
“沒關係,也許可以恢復好的,這只是初步檢查,Annie?”
她被他強行按在枕頭上躺好,紗布又被包在眼睛上,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享受全部的色彩,她再也不能肆意享用她唯一的天分。
老天何其殘忍,她死死捏緊宋書銘的手,哽咽地說,“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什麼都沒有,爸爸也不要我了,被姑父討厭……又不漂亮,更不招人喜歡,沒有任何出眾的地方,唯一能夠讓我感到安慰的能力……只有畫畫,為什麼它還不放過我,為什麼要把這些都收回去……”
這個世界已經在一夜之間徹底傾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