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溢出的光(8-10)
8
星期天上午,正勛來接音琪一起去郊外看她的爸爸媽媽。
上了通往郊外的高速公路,車輛明顯少了起來,正勛調整了一下坐姿,整個心情也放鬆下來,對身邊的音琪說到:"很久沒有和你一起回鄉下過周末,還真想念阿姨的飯菜呢。"
"她一定做了不少我們喜歡的。"音琪說著望向身邊的正勛,帶着微微的笑,她知道自己的眼神里為什麼充滿感激。"你送爸爸的蘭花應該快開了。""年輕人一般都沒有那樣的耐心,不過等年紀大些的時候,我也會喜歡養蘭花的。現在可以多取經。"正勛說話的樣子很認真。"你越來越中國了。"
"大家想去郊外玩,等下正好可以向叔叔打聽那邊有沒有可以提供給遊客的出租房之類的。
"工作室前段時間好象一直很忙,還好吧?""我們在投標的廣告項目上勝出了,那天本想叫你一起去慶祝的。""最近幾天的事嗎?"
"就是你將手機落在健身房的那天。說來也巧,整個項目的投資負責人是我認識的人,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哦?都沒聽你提起過。"
"才認識他沒多久,是個不錯的傢伙,就是脾氣有些爆。那天見你之前就和他在一起,改天再介紹你們認識吧。他好象也對你很好奇呢。"
"為什麼?"音琪有些迷惑,轉頭看到正勛臉上有些靦腆的笑。"沒什麼,他只是好奇而已。
兩個人默契對視着笑了笑,都望向防風玻璃外的景色,沒有再說話。
汽車已經下了高速公路,過了最後一個收費站,黛青色的柏油路面一直向前延伸,兩邊的槐與楊之類的樹身上,全都擠滿了嫩綠的細芽,絨絨的點綴着,有些像花。上午的陽光從天空中傾瀉下來,讓眼前的景色更加明亮美好。音琪將玻璃放下來,趴在車窗上,抬頭往高高的遠天眺望。
風將她的頭髮揚起來,向後輕輕招展着!好透明啊。
音琪忍不住說道。空氣中的甜香讓她產生錯覺,以為迎面吹來的是四月海島上的風。可僅僅只是一瞬,她便意識到自己身處何時何地。有時候,生活並沒有經歷痛苦,是失去不可復得的甜蜜成為繼續的人生中無法擺脫不了的痛苦,"正勛,以後我們也留在這裏吧。"
這句話很自然的從音琪口中說出來時,她正望着向後遠去的一塊塊田,還沒有盛開的紫雲英零星鼓出花苞,大片大片的連接着,像是撒下的淡紫色粉絮。
像遷徙的鳥盤旋飛翔了很久一般,音琪的話讓他有種停歇下來清理羽翼的從容。也有可能是欣喜,戀人之間長久的期盼與等待,這樣的話給了那種信念許多的力量。他想到六年前在學校電子閱覽室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突然轉身看見她點頭道歉的樣子。凌晨收拾東西回宿舍時,才發現她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依然亮着租房信息的頁面還有散落一旁的紙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那麼做,當時的正勛在離開前竟在那抄錄下來的密密麻麻的租房電話裏面寫下自己的號碼。他現在依然記得自己走出閱覽室后狂烈的心跳,那種隱秘的不能分享的幸福將他整個人都托起來,幾乎帶着飛翔的速度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的許正勛怎麼也無法入睡。
現在想起,那樣的許正勛和此時的自己並沒有區別,只是所能體會所能表達的方式不再一樣。像生根般的愛情隨時間在看不見的地方擴充它龐大的根系,也如同細小的血管遍及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正勛只是單純的想,站在能夠看着她的地方就是種幸福了,如果聖誕節的晚上她拒絕自己,那就守在原來的地方,一直守着。
"以後我們也留在這裏吧。"心裏反覆默念着這句話,像得到了實現的諾言。他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欣慰的笑意慢慢在鏡子裏那個人的臉上漾開。汽車駛進的地區已經偶爾可以看到一棟棟被樹木掩映的建築,過了前面的彎道,就可以看見音琪爸爸媽媽住的地方。
汽車直接駛進院子裏停住,在花圃里忙着的音琪爸爸直起腰向下車的兩個人打招呼,媽媽聽到汽車開過來的聲音便下樓出了門來。
"媽,有春蒿的香味!"音琪顯得精神活躍起來,說著進了爸爸的花圃。"阿姨您好。叔叔,很久沒來您的花圃看了。"正勛問好之後,跟在音琪身後進了花圃。直到午飯前,音琪才進廚房去幫媽媽的忙。正勛和音琪爸爸還留在花圃里閑聊着。"知道中國人常說什麼嗎?""說什麼?叔叔。"
"三十而立。說中國男人要在30時擁有自己的事業,因為成家立業是男人成熟的第一步。而成家又在立業前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叔叔是說,在擁有事業之前先擁有婚姻?""是啊。作為男人,你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可婚姻的事情卻還沒有解決……""叔叔,我……""你已經叫我三年的叔叔了,準備一直叫下去?嗯?"
"不想。""又來了。實話跟我說,你有向她……求婚嗎?""嗯。""她怎麼說?""什麼也沒說……"
"沒有拒絕就表示是答應啦,恭喜你啊。反正,我們將女兒交給你了,這輩子,你要給她幸福。她以後生活得好不好,我和她媽媽只管找你負責了。""我會的,叔叔。""叔叔?又來了,你這傻小子呀!"
9
Jean今天到文化活動中心比輔導課開始的時間還早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在鋼琴前坐了一會,又看看時間。自己將琴蓋打開,無心地彈着一些不連貫的樂音,用來打發等待的時間。
望着黑白琴鍵的Jean想起一些熟悉的樂句,摸索着找對音之後,右手嘗試着彈奏出心裏的旋律。雖然有些難,但反覆幾次之後,練習室外面的走廊內已經回蕩着簡單的樂句,不急不快地重複那麼幾句,雖然生澀,卻流露出練習的人的用心。
多少個日子之前,在教堂後面昏暗的小屋內,這樣的樂音曾幫他驅趕傷口帶來的疼痛。後來,在自己望着那背影發獃的時候,音琪像有感覺似的停下來回頭,抓住發獃的傢伙。"你那是什麼眼神啊?"音琪停下來,從鋼琴面前轉過身來問一旁的明浚。
明浚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盯着琴凳上的人,說:"沒有……我在認真聽,想記住它呢。""很有大師的感覺吧,可惜還沒有完成。"音琪自信滿滿的說。
"嗯,是獻給我的吧,不過記得要在開始寫上名字。對,就這樣寫——獻給我的最愛,明浚。"明浚說著站起來,走到了鋼琴旁的音琪身邊。沒想到音琪毫不猶豫的說:"才不!""啊?你的最愛還有別人?"明浚一聽着急起來。"當然了。"音琪偷偷瞥了這個高大的傢伙一眼,心裏暗自笑起來。"是誰?""你認識的。""我認識?快說是哪個傢伙!""……"
"是哪個傢伙?""是鋼琴!哈哈!""馮音琪,你敢騙我……""我沒騙你……""那我呢?""你在鋼琴後面呀。""不行,我得排鋼琴前面……""那你跟鋼琴說吧,看他答應不答應?"
"……"
當時的男人怎樣自豪地在愛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似乎已與此刻鋼琴前的Jean毫無關係。無法更改的事實,觸及身心每個細胞的感覺卻時刻提醒曾經被她喚作明浚的身體:像初見般的愛情正擄去叫Jean的人的靈魂,他被無法抵擋的力量驅趕着去追尋她的影子。
練習室的門被推開的時候,Jean連忙停了下來,有些慌亂地轉身。進來的輔導老師很友好地說:"是喜歡的曲子吧,從上來的時候就聽到了重複彈,很有特點呢。"
Jean舒了口氣,卻失望地望了望門口,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不是馮老師輔導的時間嗎?
"哦,是馮音琪老師吧,那你可能弄錯練習室了,她負責的是高班課組,在樓上……"還沒等輔導老師說完,Jean便說了句"對不起,可能真的弄錯了",便直奔樓上。樓上很安靜,Jean只看到在走廊打掃的中年女人。
她現在在做什麼?
這個下午因為失去唯一可以等待她出現的機會,所以變得空寂而漫長。Jean開車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轉着,最後選擇了海邊的方向。
下車時,他將手裏的煙頭踩熄,沿着沙地離開了公路。有一段空曠的距離,他忍不住縱意奔跑起來,直到看見海水爬上沙灘,他才放慢腳步。
五月的海岸線似乎春寒未盡,只有可數的人影在視線里出現。Jean信步踩在這巨大的弧線上,與遛狗的白人夫婦擦肩而過。視線裏面,前面遠遠的地方站着一個人。
Jean插在兜里的手碰到手機,裏面存留的某個無形的電話號碼讓他有些異樣的感覺,似乎自己的身上擄走了關於她的一點氣息。慢慢走着,視野里開始看起來很小的人影好像是個女孩。他正想着如果現在趕迴文化中心的話會不會遇見她上其他的課程,或許可以等她……突然,視線里那個站了很久的女孩突然朝潮水湧起的方向跑去。Jean驚了一下,看看周圍,他的第一反應是那個人該不會想要自殺吧?
jean沖了過去,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看見女孩之所以走下海是為了漂浮着的一隻盒子,不過,涌動的潮水似乎就要帶走盒子。可能因為並不會游泳,她正望着已沒過自己腰際的海水,又看看根本無法夠着的盒子,站在那裏失聲哭着,被風吹亂的頭髮沾着海水淚水,掩着她的臉。Jean沒有理會她,而是向那隻盒子游去。、
對於游泳好手而言,這一切都很簡單。不過,Jean手中的盒子很輕,好像是沒有裝東西的空盒子,拿着它向那女孩走去時,感覺到盒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臉上沾滿髮絲的女孩依然站在那失聲哭着,可能是看到有人替自己拿回盒子,之前的失聲痛哭變成了埋頭抽泣。Jean一隻手夾着被海水浸軟的盒子,經過她身邊時用另一隻手將女孩扯上岸。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身上,Jean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扭頭看了一眼旁邊同樣一身濕透的女孩,她幾乎有些站不穩,卻還是第一時間從Jean手裏拿走盒子,不停彎腰說著"謝謝"。
抬頭的時候,Jean看到了她的臉,還有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他幾乎僵在了沙灘上。
"你來這裏做什麼?"帶着責備和擔憂,他沖面前濕漉漉的音琪說到。與練習室那個冷靜嚴肅美麗的音琪相比,她此時看起來很無助,讓Jean想到她最初跌倒在鏡頭前的狼狽。很短的一瞬間,Jean想到這會像海島上的第一次相遇那樣,一切都會被很自然的續寫。可看到她濕漉漉的樣子,忍不住又心疼地責備起來:
"你一個人跑這裏來做什麼?"她只說了聲謝謝你幫我拿回盒子之後,轉身準備離開。"音琪……"
像以前一樣叫出她的名字時,Jean鬆了口氣。他跑到音琪身後,說:"我的車停在那邊,讓我送你回去吧。"音琪回頭望着眼前的人,猶豫着,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扭頭繼續離開。
依然堅持的Jean走過去一手從音琪懷裏奪走盒子,一手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停車的方向跑。掙扎着反抗的音琪根本拗不住Jean,她徒勞地喊着:"放開我",卻不得不被他緊拽着往前跑。
"李健英,你給我放手!"突然聽到"李健英"這個名字的Jean,像木頭似的站住了,將盒子放在地上,自己也跌坐下去。"別叫我李健英!我說過別叫!"Jean突然像發怒的獅子對她吼起來,讓累得氣喘吁吁的音琪不知所措。
過了好久,他才抬頭望着眼前愣在那裏的音琪,眼神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問她:
"現在……還冷嗎?"音琪望着那雙讓自己迷失的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Jean見她沉默得有些奇怪的神情,自己又站起來,將盒子撿起來放到音琪手上,認真地看着她說:
"好了,現在應該沒那麼冷了,不過,得趕快換上乾淨的衣服,所以讓我送你回去……"
Jean一邊說著這些話時注意到音琪想要拒絕的表情,沒等她開口就繼續說道:"你這個樣子出租車司機也不敢載你,至於我,是你的學生,也不是壞人,要不然,你這隻裝有寶貝的盒子早就被我獨吞了。"說完后,Jean朝她詭異地笑了笑、。
似乎妥協下來的音琪什麼也沒說,抱着盒子跟着他朝停車的空地走去。儘管音琪一百個不願意,還是被Jean拉進一家服裝店裏,兩個人都從頭到腳將又臟又濕的一身換下。從更衣室出來的音琪,看到一身隨意打扮的Jean,他身上給她的熟悉感覺讓她怔了怔。差不多的身高,也曾是這樣的顏色,還有幾乎一樣的眼神,突然遭遇的記憶的旋渦讓她一時無法抽身。
"風格很適合你,也很搭。"
Jean說完看着音琪,在心裏暗自享受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與她相關的每一秒好象都是甜蜜的。這份只有他獨享的甜蜜一直延續到兩人上車,以及送她回去的路上。
"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對你吼。"沒有看身邊的音琪,Jean只是望着前面的路面自己說著道歉的話,像是變了個人的聲音里滿是疲倦。
音琪將目光從窗外轉向身邊這個人冷漠的側面,說:"你自己填寫的資料里留下的名字,卻不讓別人叫,還莫名其妙發脾氣……"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他說著停了停,接着又說:"雖然用了那麼多年,卻一直是很討厭的名字,對我而言就是一個詛咒,它時刻監視我,阻止我……你一定無法理解我這樣的想法。"Jean邊轉動方向盤,自言自語似的說著讓音琪越來越迷惑的話,"有時候我想,我若真的不存在就好了,他們叫我Jean的時候,我真的覺得那是在叫一個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為什麼?"越來越覺得無法理解他的想法,音琪忍不住問他。可Jean並沒有說話,將車靜靜駛進音琪所說的薔薇園小區。
"謝謝你,我到了。""這裏嗎?很安靜很舒服的樣子。"Jean看看周圍,自言自語似的。"謝謝你幫我拿回盒子,買衣服和鞋子的錢……怎麼給你?"
Jean看了她一眼,從汽車抽屜里拿出筆,又找到便簽紙,迅速寫下一串數字后遞給音琪。音琪拿過來一看,是一個後面寫着"Jean"的電話號碼。"不是銀行賬號?怎麼寫電話號碼?"音琪說完又將紙條遞了回去。"喏,是這樣的,你打這個電話,就表示你有時間了。當你有時間的時候請我吃飯,是上海和中國特色的食物。就等於是還我衣服和鞋子的錢了。"
音琪拿着提袋和紙條,愣在那裏,直到寶藍色ASTON離開薔薇園。她轉頭望望周圍的一切,徐徐迎送進來的南風讓她覺得薔薇園裏有了特別的氣息,它讓音琪體會到一種久違的甘美。不知道誰家的窗戶裏面傳出來隱約的歌聲,應該是某部電影中的片段:塞納河的午後,多年後意外偶遇的昔日戀人,不願船停下來的兩顆心……
I抦verysure,thisneverhappenedtomebefore
ImetyouandnowI-msure
Thisneverhappenedbefore
NowIsee,thisisthewayit抯supposedtobe
ImetyouandnowIsee
Thisisthewayitshouldbe
Thisisthewayitshouldbe,forlovers
Theyshouldn抰goitaloneIt抯notsogoodwhenyou抮eonyourown
10
投資項目考核結束正式投入運營的慶祝酒會上,樂隊正歡快演奏,西裝革履的男人與優雅的女人們談笑風生。
"大家請安靜一下,下面請這次投資項目負責人李健英先生為我們說兩句。"在麥克風面前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他笑着站到一旁,帶頭鼓掌歡迎將要出席的人。身着西裝的Jean邁向台前,他看上去顯得比平時更高一些,多了些嚴肅的表情。
"謝謝大家光臨今天的宴會,我們很高興在中國找到這樣優秀的合作團隊,CBS一直相信和上海的合作會是我們彼此提高的開始。更加值得慶賀的是,我們第一期項目宣傳剛投入市場不久,便得到很好的反饋,借這個機會也要向我們的市場推廣團隊成員們表示感謝和鼓勵,相信接下來的全方位協調與合作,一定會得到預期的成績,讓我們拭目以待。謝謝。"
Jean的講話結束后,聽到在宴會廳里響起了掌聲,他從台上下來時,便看到了門口的正勛。回到客人當中的Jean直接向正勛走去。"第一次看你穿得這樣嚴肅,感覺還真不一樣了。"看到朝自己走過來的Jean,正勛先開口說道。"年輕了吧。"Jean笑着調侃起來。
"可真不含糊啊。這裏還真吵,要不我們找別的地方喝酒去?"正勛看看周圍的人,提出了建議。"好啊,你等我一下。"一口答應的Jean回頭跟沈助理說了幾句后,回到正勛眼前,說:"去哪兒?可以走了。"
正勛別過頭將目光落在沈助理身上,別有用意地問:"Jean,她……你們很登對。""你說沈助理?她也是我們CBS集團曾派到這邊的監理人員,比我還大呢。她對這邊的事務都十分熟悉,所以叫她一起過來了。"Jean笑着拉正勛一起往門那邊走。"你參加宴會都不帶女伴的嗎?
"你不也沒帶嗎?""哦,本來帶她一起來的,可這幾天感冒了,還是讓她在家休息好。"
"本來也只是按照他們的意願現身一下。那我們待會去哪兒?""去江邊。"
"這裏有漢江嗎?""不是漢江,是黃浦江。"
"黃浦江?""是啊,上海的黃浦江。""哦……"兩個男人先後將車停在了江邊大堤上,一人提着一紮啤酒走下堤坡,在離江面不遠的石台上坐下來。"這裏……很不錯啊。"望着對岸的夜景,Jean不由得發出感嘆。
"我夏天常來這裏躺着。""躺着?"Jean有些好奇地望着正勛。見Jean不明白,正勛便脫下外套,然後整個人在石台上躺了下來。然後指着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Jean也照做。Jean照着正勛的樣子,脫去外面的西裝放過頭頂,仰面躺下來。城市的五月夜空雖然缺少闊遠的感覺,卻能夠見到依稀的星斗。來自同樣國度不同地方的兩個男人就這樣仰望着,沉默地喝着罐裝啤酒。過了好一會,Jean先開口說話:"嘿,許正勛,不想回韓國嗎?或者去更遠一點的地方?""想過。""哪裏?""曼城。""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在首爾念書的時候就設想過去更好的地方深造,家裏人也是這樣希望的,為自己的專業多積累一些……"
"後來因為她而來上海是吧?"
"嗯。她比我小兩個年級……在學校的電子閱覽室認識她……"回憶這些事情的時候,正勛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後來她遇到一些事情,沒有完成留學期間的學習就回上海。不知道為什麼,她離開后我的一些想法都變了,完成專業課就直接來了這裏……時間,好奇妙,也很快啊。"說望,將手裏的啤酒全喝進去后,坐了起來。"真是個幸運的傢伙,這麼自由。"
"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誰都有權利這麼做。也說說你的事吧。依照你這樣,感情上的事情一定少不了要聽大人的吧。什麼家族聯姻或者門戶原則之類,有吧!"只是開玩笑的正勛卻說中了全部,一邊的Jean不應聲,又開始沉默起來。
重新得到自由與從來就擁有自由的感受是不一樣的。繞過頭頂后相互握着對方的兩隻手因為時間太長而有些發脹,慢慢像要脫離身體的控制般變得生疏起來,Jean下意識地將它們分開后,也坐了起來。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愛她多過她愛你。"Jean說。
"為什麼?""愛情本身所庇護的其實是那些一味付出的人,因為他們單純不求回報,而你的眼神溫和而單純。"
"就這樣?"正勛從來沒有衡量過兩個人之間誰愛得更多一些,因為堅定自己的愛就可了。
Jean打開一罐啤酒,遞給了迷惑的正勛,然後重新替自己也開了一罐后,繼續說到:"中國的傳說中有個神仙叫月老。月老的園子有塊瓜地,那片瓜地的種子全是世間人的名字。月老的職責是將有緣男女的名字兩兩種一起,讓他們開花結果。這些名字長出來的,有的是甜瓜,有的卻是苦果。據說,月老喜歡喝酒,那些苦果全是他醉酒後錯埋下的名字。有時候,他酒喝得太多,糊塗了,不小心將兩個原本應該在一起的名字分開種了兩個窩窩,這樣,世上的兩個人為了尋找對方而歷經波折,始終不能在一起……如果想在一起,得在月老生日的時候,好好給他捎份生日禮物,再將自己的願望給他講清楚……"
正勛此刻想到的是某個清晨與音琪在街上遇到的情景,當時音琪抱着大束的雛菊迎面走過來,看到正勛,她笑着從自己胸前的花束中抽出一支遞給正勛,然後和他道別。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想起這些,正勛別過視線看看身邊的Jean,他正望着江面上的波光,那波光的稜角在他的眼睛裏一閃一閃。
"Jean,你怎麼知道中國的月老?"正勛的問題聽上去有些好奇,可他只是揣測着那些被Jean一再掩飾的事情真相,可能是某個與中國有關的很長的故事。"哦,聽來的。"Jean毫不在意的語氣敷衍着過去,心裏卻在回憶起那個聽到這個傳說的夜晚。
音琪向明浚講完月老的傳說,沒想明浚着急起來。"月老他那麼糊塗老是搞錯,以後這樣重要的事情可千萬不能交給他!"明浚的樣子十分憤慨。"噓,可不能說月老壞話,他聽到了會生氣的。"音琪馬上捂住明浚的嘴,示意他小聲一點。
"哇月老這麼小氣,中國的神仙都這樣嗎?也沒職位更大的神仙出來管管?""喂,你老得罪他,我可不管你啦!"音琪說著露出生氣的樣子。"音琪,沒什麼能將我們分開,即使月老埋錯我們的名字,我也一樣會找到你。不管你在哪裏。
"真的?""真的。""那要是找不到呢?"
"不會找不到,一定要找到!"真的找到了。可是……
可是,阻擋身體裏那個真實的自己走到她面前的,不知是在長久的思念里蓄積的情感,還是因為等待中被奪去的勇氣。Jean有種預感,不管自己用哪一種方式接近她,都不能避免再次傷害到她。所以,見到她的時候,那些不能單純理解為思念的感情,只得又被他用力地塞回心裏。有時候他甚至還抱着傻傻的希望,在她回家的路上等着。或許沒有人來接她呢,那麼他至少可以送她回家,即使她一直認不出自己是誰。可是,正勛每次都那麼及時,他的呵護都讓Jean嫉妒得要發瘋。
Jean望着江面,心情慢慢隨着安靜的夜色沉寂下去,像走到牆角后再也無法找到迴轉餘地的孩子,無助地坐了下來。
"工作室和項目組那邊都提議出去輕鬆一下,所以我們決定下周去郊外的度假屋。因為地方很大,項目也很豐富,所以大夥積極倡導帶家屬,你到時候也要記得帶家屬啊。"見Jean不再說話,心事重重的樣子,正勛便將出去遊玩的事情再次提起,以便緩解氣氛。他笑着拍拍Jean的背,語氣里充滿了對假期的期待。
"好啊。到時候一定要看看你到底被這世界上怎樣的好女人給迷惑了,這樣不顧一切的,臭小子!"Jean看着正勛答應着站起來,他伸手鬆了松襯衣的領帶,將雙手舉過頭頂后,讓依然帶着涼意的五月晚風穿透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