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07
我跟李心蕊曾經討論過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但她卻已經研究得很透徹。
“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的存在讓你覺得心安,但有時他跟你的應對之間,會讓你汗如雨下。”李心蕊說話時的表情像是在說個鬼故事。
“你可以……換種方式說嗎?”我摸摸臉,吐着舌頭。
“怎麼?不懂嗎?”
“不是,你現在好像不是在跟我討論什麼,而是在跟我說一個恐怖的鬼故事。”
“你是說,我的敘述方式錯誤?”
“對,你好像是在用描述恐怖片的方式講笑話。”
“我不是在說笑話,關閔綠。”
“我只是舉例嘛。”我舉起雙手,希望她能了解這個手勢表示要她別生氣。
“好吧。”她聳聳肩,“我再解釋一次。就是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對每個人都一樣,他的存在對認識他的人來說是重要的,但有時他的表達或是與你的應對,會讓你倍感壓力。”
“來個例如好嗎?”
“麗如?那是誰?”
聽完我差點沒昏倒,“例如!例如!舉例的例,如果的如!”我好似歇斯底里地喊着。
“喔喔喔。”她則微微地紅了臉,“例如,你有個朋友叫小明,他跟你的感情很好,平常開玩笑玩在一起的時候,你根本就不覺得他是什麼嚴肅到不行的人。但是,有時候,當你做事有些錯誤或是觀念有些偏差時,他會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地指責你。”
聽完,我想了一想,然後說,“這不是很正常嗎?”
“不不不,或許在以前的社會,這樣的人很正常,但現在時代不同了,人跟人相處,多少都會戴着面具,有時盲從附和,有時虛與委蛇,有時你的錯誤他連理都不理,就等着看你出糗或出事。”她很認真地說。
“我說,你研究這個幹麼?”
“我對這樣的心理非常有興趣啊!”她像是找到一個很有趣的話題一樣地笑着,“你想想,這樣的人存在得多麼神奇!”
“神奇?”
“你想嘛,就拿阿智來說好了,你跟他感情很好,每天玩在一起,從小也一起長大,而且興趣幾乎都相同,但有一天,你因為某種錯誤或是某個觀念不正確,他把你罵了一頓,隔天看見他的時候,你敢用正眼看他嗎?”
“你的意思是,朋友間的指責會傷感情?”我有些不解。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誰,總會有心眼小的時候!”
“這是你們女生吧?”我說,“女生才會心眼小。舉個例子,當蔡台……啊!不,蔡心怡哪天罵了你一頓,你隔天就不敢去跟她說話了吧?反之也一樣啊,如果你罵了她一頓,她也不敢來跟你說話了。這是性別差距的問題,不是什麼心理問題。”
“不,這一定是心理問題,而且這樣的人還不多!”
“不多嗎?”我疑惑着。
“不多,所以值得研究。”
“你對心理方面的東西有興趣?”
“嗯,是啊。”她笑了一笑,“就像你,你就不是這種人。”
“所以我不值得研究了?”
“你沒有研究價值。”她拍拍我的肩膀,下了這個結論。
李心蕊的手很美。
如果你要看她的手,最好站在她面前,離她五十公分,那是最佳的觀測點。像是某些流星雨路過地球的預測,總會有幾個地方是最佳的觀測位置。
這件事情,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告訴她。她說我變態,偷偷觀察別人,又在心底打上註記,像是個偷窺狂,仔仔細細地記錄著別人的特徵。不過,每個人都喜歡被誇獎,她當然也不例外。
我是在吃陽春麵的時候發現的,她的手真的很美。
當她用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的拇指與食指輕輕托住湯匙,那不矯揉做作的小指,從不像其他女孩一樣,會刻意地往上蹺。細白纖直的中指、無名指與小指,像上帝刻意捏出來的。她的指甲很長,但我指的是與手指頭相連的部分,而不是刻意留長的部分。
“你彈鋼琴嗎?”我看着她的手,問着。
“彈過。”她似乎注意到我在凝視她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從你的手指長度來看,覺得你很適合彈鋼琴。”
“可惜我只有適合彈鋼琴的手,卻沒有彈鋼琴的天分。”
“學了很久?”
“嗯,其實不久,”她放下湯匙,搖搖頭,“大概一年,那是在我學心算之前。因為我的鋼琴一直學不好,大概是肢節動作有問題,所以我媽要我放棄鋼琴,學一點有利於念書的東西。”
“心算有利於念書?”我滿臉疑問。
“數學啊!反應啊!學習速度啊!”
“我以為心算只是有利於上菜市場買菜。”
“菜市場買菜帶計算器就好了。”她一臉受不了我的表情。
“你小時候好像學過很多東西?”
“也不多,就鋼琴、心算跟舞蹈。”
“舞蹈?”我的眼睛一亮,“你會跳舞?”
“怎麼?看不出來嗎?我沒有舞者的氣質?”
“不不不,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學過跳舞。那你當時學的是什麼舞?”
“只有芭蕾。”
噗的一聲,我嘴裏的面差點全往她臉上招呼去。
“關閔綠,你這是怎樣……”她的表情不太好看。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咳,我是嗆、嗆到,嗆到啦!”我故意乾咳幾聲,裝出有點痛苦的樣子。
“是嗎?”她瞪了我一眼,“你嗆到的時間還算得真准。”
“真的啦!”我再咳了幾聲,“我真的是嗆到啦!”
“姑且相信你這個壞蛋。”她說。低頭繼續吃她的陽春麵。
我知道舞蹈的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於是我話鋒一轉,問了她一句,“你有什麼想念的學校或科系嗎?”
“幹麼問這個?”
“純粹無聊問問。”
“喔,”她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想念電子。”
“電子系?”我又睜大了眼睛,“不會吧?”
“純粹無聊答答。”她冷冷地說。
我:“你喜歡我?不會吧?”
她:“純粹無聊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