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葬圖
所有堆積起來的堅強,是因為終於意識到了滿目的荒唐。我聽着陌生人訴說著陌生,看陌生風景指引出的方向。希望自己不再迷茫。
百薇見到鄭柯時的那眼神叫我覺得好笑,雖然之前她曾聽我提起過此人,但真正見到還是頭一次,在我和百薇成為朋友的這幾年裏,鄭柯一直在國外沒有露過面。其實我和百薇都屬於那種有想法沒行動的人,在馬路上看到哪個比較養眼的傢伙,也就僅僅看看而已。我喜歡盯着人看,喜歡探究人的性格,可能是寫小說之後難以自持的習慣。而百薇是很單純地覺得,美好的東西就應該得到讚美。不過她“讚美”鄭柯的時間有些長,以至於連鄭柯那習慣了被讚美的人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我把鄭柯從車邊上拉過來,百薇就站在店門口。認識這麼久,那妮子心裏想什麼,我用眼角瞟一下都能看出來。
見我們走過來,她顧作鎮靜地說:“青苗,怎麼才一晚上不見,你就有意外收穫了?快點介紹一下吧。”
我心想,小樣吧!還跟我耍開心眼了,話里話外擠兌誰啊。於是不動聲色地望了她一眼,堆起笑容對鄭柯說:“這位大嬸是我嫂子。”說完我甚是得意,因為我看到百薇的嘴角明顯抽動了一下,眼底還伴隨着一抹凶光劃過。
也許是剛才惹我生氣了的緣故,此時鄭柯很討好般地配合道:“到底是大嬸,還是嫂子啊?”
我看着快要發飈的百薇決定給她致命一擊,解釋道:“是這樣的,以前我管她叫嬸,不過她一直垂涎我哥的美色,妄想成為我的嫂子……”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百薇終於忍無可忍地沖我吼道:“許青苗,我滅了你!”
這幾年,我們就是這樣過來的。
剛剛百薇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才猛地反應過來,昨天蕭源不是去了羅舅舅店裏嗎?說不定羅舅舅那裏會有什麼線索。於是趕緊讓百薇去店裏等我,掛了電話才和鄭柯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下,他顧不上吃飯,馬上載着我直奔古董店。當然是在我帶路的情況下。
其實在車上我就考慮過要不要和百薇說哥哥的事情,什麼都不透露是不太可能的,特別是現在要找羅舅舅打聽蕭源的情況。一旦談話深入下去,勢必要帶出些蛛絲馬跡。說得淺了對方一樣會多想,往深處說也不太可能,因為我和鄭柯知道的也不多。可是這事情一旦知道的人多了,我們都很擔心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詢問了鄭柯的意思,他最後皺着眉說,先去看看吧,見招拆招。
羅舅舅剛好有事出去了,百薇說已經打了電話,他馬上就趕回來。果然和我們想得一樣,百薇很有興趣地問起來,我也只能先跟她說,今天去哥哥研究所里遇到昨天的那個帥哥哥了,突然想起羅舅舅的話沒講完,很好奇,就又過來玩了。百薇聽了半信半疑,但是鄭柯很識時機地同她聊天,將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去,於是在接下來等待的時間裏,百薇並沒有再問什麼,這多少讓我放心了一些。不過我感覺羅舅舅恐怕就沒這麼好應付了。
差不多等了快四十分鐘,羅舅舅才開車回來。一進門就嚷嚷着鬼天氣實在冷得要命,叫那夥計把空調的熱風開大一些,他自己喝了熱茶才過來跟我們打招呼。這回百薇把我們帶上了樓。二樓的裝修風格和一樓差不多,只是更為靜謐。一張紅木八仙桌,幾把圈椅,配上牆壁上的潑墨字畫,倒也別有一番風情。
我向羅舅舅介紹了鄭柯,他只點了點頭,話語中聽不出什麼來。做生意的人,又是這半偏的行業,自然城府很深,我就算再早熟,也不及人家的一點皮毛。於是也不去琢磨這些,免得更加頭痛。
寒暄了幾句,我便直入正題。
我問道:“羅舅舅,其實是這樣的,您還記得昨天到店裏來的那位小哥嗎?”
“呃。”羅舅舅聞聲,果然警覺了起來,笑而不語。這人極為聰明,當還未察覺對方的來意時,話說得越少往往是越安全的。
於是我接下去說:“其實今天我又看到他了。”
“哦?”他來了興趣,原本眯着的眼睛微微睜開,問道,“在哪?”
“他是我哥哥的同學,在一起實習的研究所里。”
我這話顯然讓羅舅舅倍感意外。他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了改變,認真了不少,他一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邊思量着什麼,最後對我說:“許同學。”
“您叫我青苗就可以。”
“那麼開門見山地說吧。你這次來一定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吧?”
我想說,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不過一考慮這種場合實在不合適,於是笑着恭維道:“羅舅舅果然是慧眼,什麼都瞞不過您。”我邊說,邊迅速地在腦海中編造着下面的話,到底要不要提哥哥失蹤的事呢?我裝成不經意的樣子看了一眼身旁的鄭柯,他也剛好在聚精會神地聽我講話,也許在內心深處也在思索着我接下來會怎麼開口吧。
我心想,我可是第一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免有些發虛,一句話說錯,也許事情的結果就會變一個樣子,乾脆就實話實說吧。想到這,我接著說了下去:“前不久我哥哥外出勘測一個項目,但是至今都沒回來。起初我並不知道,但是哥哥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今天我又去他實習的地方問了一下情況,那裏的人告訴我,他有可能是和蕭源,也就是昨天來這的小哥一起去的。此時他人回來了,我哥哥卻沒消息,所以我很擔心。”
沒等羅舅舅出聲,百薇先驚訝地叫了起來:“什麼?!聯繫不上藍宇哥了嗎?”
我點點頭。
“你怎麼不問問清楚,研究所到底派他去了哪裏?趕快聯繫當地,請求援救啊!”百薇聽了也很着急,趕緊幫我出謀劃策。
鄭柯簡單解釋說:“事情好像沒這麼簡單。因為我們問了所里,和藍宇一個小組的人都說所里並沒有派任務出去。所以這次藍宇似乎是單獨行動。沒人知道他的去向。”
我把目光投向羅舅舅。他的眉頭深鎖,一直未出聲。
然後我又把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說了說,但是關於最重要的那部分,哥哥寄了信和東西給鄭柯被我隱瞞了起來。儘管還不知道那是件什麼東西,可我始終覺得不該輕易地講出去。羅舅舅的態度起初讓我十分焦急,他一直靜靜地聽,最多點一點頭,但不做任何錶示,讓我無法看出他到底在思考些什麼。對我說的一切是相信,還是疑惑?我是很討厭這種猜測的感覺,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心理,總覺得十分被動。不過我將所有的話都說完,打算告一段落的時候,他總算重新開了口。
羅舅舅把杯子放回原處,停頓了一下對我說道:“青苗同學,不瞞你說,我昨天是第一次見那蕭源。如果不是你告訴我他叫什麼,我對他幾乎是一無所知。你如果想在我這打聽點什麼出來,那恐怕要失望了。不過……”
顯然他話裏有話。
我只好顧作鎮靜:“您說。”
“你是說,他是考古專業的?”
“是的。”
“那就有點意思了。”羅舅舅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用手指點了一下桌面,“這事我可以幫你分析一下,首先你要確定,你哥哥是不是和那個蕭源一起外出的,是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同行。其次要確定這次出行屬於所里派遣的,還是私人行動。最後一點,也是最為重要的,你哥哥現在是不是真的失蹤了。如果這一切成立,那麼不管蕭源這個人是什麼背景,你都要把他找出來,然後親自問個清楚。”
我想了想,覺得十分有道理。綜合上面的這些,沒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和鄭柯只是聽研究所里的那幾個同學隨口說了說,那麼也有可能是所里派了比較隱秘的任務他們並不知道。其次是我只知道蕭源在哥哥外出的這段時間也請了假,但並不能證明他們就是一定在一起,更不要說還有沒有其他人了。至於那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最難辦的。哥哥每次外出勘測,我幾乎都無法聯繫到他。這次雖然時間長了一點,但也不能確定就是失蹤了。那麼現在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問題是清晰了,可我的腦袋裏面卻變得亂糟糟的。百薇安慰道:“青苗,你也不要太着急了。現在情況都還不是那麼清楚,也許是我們多慮了,藍宇哥根本沒事。”
鄭柯也看出了我的困惑,於是沉默了一陣,對羅舅舅說:“您看這樣如何,關於上面的問題,我和苗苗這兩天就去查實。但是蕭源那邊也請您多費心,看有什麼線索能找到他。他既然身為一個學生能來到您這樣的一家古董店裏,說明他身上還是有什麼東西在的。您說是吧?”
鄭柯話里明顯有話,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意識到了,蕭源昨天來店裏一定是有什麼目的,而羅舅舅昨天的話也只說了一半。看來這裏面還是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羅舅舅眯起眼睛笑而不語,最後用手點了點鄭柯,意思是“小子不錯啊”。
百薇顯然沒想到這麼深,還一個勁地打圓場:“青苗,放心吧。舅舅一定會幫忙的。你不要太着急。”
隨後我們又坐了一會,都各懷心事。我覺得沒意思,就拉起鄭柯告辭。百薇出來送我們,我回頭朝店裏看的時候,發現羅舅舅正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我們的背影,表情居然陰沉得狠。我不禁心頭一沉。
我和鄭柯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一路上我沒怎麼說話,實在是心裏亂得很。到家之後換了衣服,就着自來水洗了洗臉,這才覺得腦袋裏稍稍清醒了一些。鄭柯沖了咖啡,端過來的時候一直抱怨我是個嚴重缺少生活情趣的人,居然只喝速溶咖啡。我心想,趕稿子的時候哪裏顧得上這麼多,就是硫酸估計也能牛飲。不過此時我也沒心思和他說什麼,抱着沙發靠墊發獃。
鄭柯和我商量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再等幾天。另外還是要再去一趟研究所,把哥哥前後一段時間的情況都要問清楚。我試探性地問鄭柯,是不是要給鄭伯伯打個電話,畢竟他是所長,就算所里有任何機密一點的項目,瞞誰也不會瞞他。鄭柯想了想,決定不暴露自己,讓我去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看來,這個傢伙始終不願意回家。
就這樣又拖了一天,期間我給鄭伯伯打了電話,得到的信息十分肯定,所里近期並沒有特別的安排,而且對於哥哥失蹤的事他顯然不知情,還在問我哥哥請假的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說他身體最近不太好。我家在花市沒有任何親戚,可以編造的謊話實在有限。鄭柯又去了一次研究所,用“美色”換回了不少情報,但是能用得上的沒有幾個,關於蕭源的幾乎是零。對於這點,我們倆都十分的鬱悶。難不成這傢伙還真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在一切枝節都毫無進展的情況下,我覺得異常沮喪。直到羅舅舅突然登門造訪。
他是單獨來的,並沒有百薇陪伴。那麼這就有些奇怪了。一來他根本不知道我家在哪,二來他選擇單獨至此肯定是有什麼目的。憑直覺,我猜他一定知道了些什麼。
鄭柯與羅舅舅面對面坐下,我泡了茶端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家裏沒準備什麼好茶。平時哥哥不常回家,而我又不怎麼喝,還請羅舅舅見諒。”
他笑笑,微微發福的臉上不太容易暴露太多的情感。
鄭柯也是那種經常面帶微笑的人,不過他那笑就擺明了是“勾人”了。就算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那笑裏面也是情不自禁地就帶出了百轉千回的妖媚。所以有時我總想,鄭柯這廝要是個女兒身,準保是只狐狸精。不過此時,他面對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顯然沒什麼心情露出那種笑了。只是懶散地靠在沙發上,神情比較認真。
他問:“羅舅舅,您這次來是不是查到什麼消息了?”
我心說,你也太開門見山了吧?不過轉念一想也對,和這種心思一大堆、城府比海還深的人打交道,還不如直接一些,誰叫我們壓根沒有拐彎抹角的資本呢。
羅舅舅微微點了一下頭,端起茶品了一口:“不忙。我這還有幾個問題想問清楚。”
我疑惑起來:“什麼問題?”
他道:“薇薇告訴我,你的父親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考古學家許海墨吧?”
“正是。”我點了點頭。卻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怎麼好好的又扯到我去世的爸爸那裏去了?而且“大名鼎鼎”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爸爸發生意外的時候,我才剛念小學,也許有很多事情我根本不清楚。
“那就對了。”羅舅舅接著說,“你的哥哥也是學考古的,而且專門研究花市周邊海域內的海底墓穴?”
“這個……”我微微一愣,如實回答,“學考古的不假,但他具體研究什麼我也不知道。我不太關心這些。哥哥也很少和我提起。您說這些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這個要從頭說恐怕就很深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你的父母是因為什麼過世的?而你哥哥為什麼又要堅持學考古呢?這一切和他這次的失蹤是不是有什麼必然的聯繫?”羅舅舅似問似答,卻讓我的腦袋猶如一大團糨糊,更加無法思考了。
一旁的鄭柯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直通通地說:“您就別再畫個圈子兜着我們跑了。說實話我們知道的也許還不如您多呢。這麼多問題,一下子拋出來,苗苗根本沒有答案。而且這事怎麼聽起來越來越複雜了?”
“越複雜的事情越值得去研究。小夥子,這個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可是眼下,我們着急的是找人。這親人失去聯繫,誰還有心思去管那些旁支末節?”
羅舅舅低聲笑了一下,習慣性地用手指輕點桌面:“話是沒錯啊。那好吧,給你們看樣東西。”
他邊說邊從隨身帶的包里拿出一樣東西,動作十分小心,很輕緩,像是拿着什麼易碎的稀罕物。起初我也沒怎麼在意,但隨着那東西露出包外,我的心臟極為迅速地跳動了起來,當他將那黑木盒子打開,我幾乎失聲叫出口。
鄭柯顯然也吃了一驚,我轉頭望向他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黑木盒子,精緻的眉宇幾乎深鎖在一起。
我們倆都閉口不語。這不正是哥哥寄給鄭柯的東西嗎?此時怎麼又到了羅舅舅的手裏?那黑木盒子,那裏面的卷書,無不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最後一絲理智戰勝了好奇心,此刻我早就直奔樓上,去看看那東西是不是還鎖在我的柜子裏。
“這是……”為了掩飾我們的異樣,鄭柯強做鎮靜,指着那東西問,“什麼?”
不過很明顯,我們倆剛剛的表情早就出賣了自己,現在才來掩飾已經沒什麼用處了。不過羅舅舅似乎並不打算點破,只道:“這就是那天蕭源來找我的目的。他帶來了這個,並且分文不取,只說等我真正要去找的時候帶上他便可。”
我聽得一知半解,又追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可知這東西是什麼?”
我和鄭柯幾乎同時搖頭。
羅舅舅很是得意:“我不敢誇下海口,在花市,除了像你父親那樣在考古界有一定聲名的人之外,就只剩下你舅舅我能認出來這東西的價值。當然即使有人能知道,也未必會相信,更未必敢去找。”
聽他的話我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看來這的確是件古物,而且價值不誹。那麼這就很蹊蹺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何會在哥哥手裏?哥哥卻又把它寄給了遠在美國的鄭柯?
“羅舅舅,您這話我們只聽懂了一半。剩下的還是一併都告知了吧。”鄭柯也來了興趣,希望能快點知道全部。
但是我有種感覺,這人即使將話說到了最後,也勢必會隱藏起一些來。並且在已經說出來的這些裏面,也要酌情考慮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繼續道:“這事說起來太複雜了。不過簡單一點來講,這黑木盒子裏裝的東西叫作‘地葬圖’,可以說是張藏寶圖,卻又不完全是。因為它上面還記錄了一些關於歷史的東西。這圖原本藏在銅鏡內,有兩個。裏面一個是真,一個是假。只有找到了其中的一個,才能知道另一個的真偽。但是如果進了假的,那後果誰都不知道。這東西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啊?!那蕭源又是從何得到的呢?”我大驚。真沒想到哥哥寄給鄭柯的東西竟然是張藏寶圖。
“所以那天我才說,那孩子可不簡單啊。”
“這樣說來,我更要把他找出來好好問清楚了。現在已經證實了,哥哥這次出行屬於個人行動,並且很有可能是同他一起去的。現在他卻一個人回來了,那麼只有他知道哥哥的下落。”想到這我一下子焦急起來。這事太複雜,太匪夷所思了,簡直超出了我的接受範圍。
“別急。我已經想辦法聯繫他了。”羅舅舅的話說多了,拿起茶又喝了一口,“我現在還有另一個懷疑,那便是你哥哥和他單獨去了這圖上所說的地方。如果你哥哥是學考古的,而且你家曾經又有一位考古界的名流,那麼破解這份‘地藏圖’也許只是時間問題。說不定他們這次私自行動,就是去了這裏。”
我的頭有些痛了。羅舅舅口中的“這裏”根本只是個代號,先不說他手中的圖是怎樣的,單是我手上的那份,我前後就看過幾十次了,上面除了一些奇怪的符號之外,並沒有文字類的東西。我說的文字是包括所有的,中文、外文、古文這些通通沒有。甚至連象形的,類似文字的東西都看不出。那麼即使哥哥再怎麼優秀,他也不過是個大學即將畢業的學生,如果是爸爸,還有這樣的可能,但是哥哥,我怎麼也不相信他能看懂。這裏面很蹊蹺,這一切都很蹊蹺!憑藉著我寫偵探恐怖小說的經驗,我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了。
我越想頭越痛,特別是抬頭望過去,羅舅舅那張若有所思的肥臉,雖然看不穿,可仍然覺得他一定有什麼目的所在。於是我省去了不少麻煩,果斷地對他說:“雖然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但是羅舅舅,我想您一定有了什麼具體的想法,不然也不會拿着這麼重要的東西來找我。既然您來了,就乾脆直接說出來吧。像我這樣一個學生,對於什麼寶藏並不感興趣,我現在只想找到我哥哥,他能平安就好。其他的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說完我看了一下鄭柯,他原本晶瑩的眼底閃過一抹我未曾察覺的目光。來不及琢磨,羅舅舅的笑聲就響了起來。他說:“呵呵,沒想到青苗同學雖然是女孩子,但不失大氣。你找你哥哥,好,我可以這樣答應你,我幫你。但是我也有我的目的。你既然生在考古世家,那麼這份地葬圖我勢必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管你哥哥此次前去的地方是不是和這地葬圖有關係,我都需要你跟我去這圖上的地點。”
“您的意思是說……”我簡單在腦海中過了一下,卻沒有特別明確的目的地。
“依照我的推測,這地點必定是在這片海域之上。”
“可是這目標也太大了。這片海域光是島嶼就有幾十個,要找到地圖上記錄的地點哪裏這麼容易?而且……”我想了一下,提出自己的疑問,“這地葬圖記錄的地點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呢?”
“皇陵。一個龐大的並且不為人知的皇陵。據說建造花市的人,就是因為發現了這海下的巨大寶藏,所以才建造了這座城市。關於它的傳說數不勝數,沒想到這地葬圖真的存在。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去試一試。特別是你哥哥現在也失蹤了,我覺得跟這件事情一定有關係。”羅舅舅說得十分肯定。可他那語氣不免讓我覺得不寒而慄。我並不在乎什麼寶藏,也不關心花市的歷史,我現在只關心哥哥到底身在哪裏,並且他遭遇了什麼事情。而此時此刻,我無法確定眼前的人到底都知道些什麼,他是已經知道哥哥寄了東西給鄭柯,還是說僅僅憑藉著自己的一些調查才找到這裏,我還無從知曉。不過擺在我面前的路其實已經無法選擇了。
於是我沉默了一陣,對他說:“只要能找到我哥哥,我什麼都願意做。”
羅舅舅聞聲大笑起來。
臨走時他留下了一張紙條。
我算了下時間,離開學差不多還有半個月左右。晚上上線的時候,出版社的編輯剛好給我留言,最新一本稿子要在兩個月之後完稿。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沒問題”三個字。我不知道這次出行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不過我有感覺,此次出行必定要遭遇一些超出我理解範圍的事情。而且我也並不肯定,兩個月之後我是否能坐在這電腦前。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是一旦前路茫然而未知,那種感覺是很奇妙的,談不上恐懼或者是彷徨,反而有一絲的興奮。就像人怕到了級點,便也麻木得感覺不到怕了。
羅舅舅走時留下的是一個地址,三天之後讓我準時去紙條上寫的地點集合。鄭柯的態度很堅決,儘管羅舅舅並沒有說是否讓他同去,但他擺明了是一副“必須去”的態度。我想了一下,覺得這樣也好,畢竟我不清楚羅舅舅的真正目的,即使我心裏有數,可面對一個比自己大這麼多、閱歷如此豐富的人,我也實在頭痛得要命。有鄭柯在,我心裏多少會踏實一些。
這三天基本上就是做一些出發前的準備工作,過程就不做太多贅述了。原本我的心情還是有些複雜的,後來沉澱了一下,便也冷靜了不少。既然決定了要出發去尋找哥哥,那麼也只好見招拆招了。期間接到百薇的電話,沒想到這次她也一起隨行。但是聽她的口氣,似乎並不知道詳細的情形,只當是一次假期的長途旅行。於是我也沒有多說什麼。羅舅舅讓百薇同行想必也是思量過的,百薇的父母都在國外行醫,是經驗很豐富的醫師,而百薇從小就對醫學方面特別感興趣,早早地就看起了醫書,加上受父母的點撥,現在也算半個“專家”了,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可以像父母那樣在醫學上有所造詣。羅舅舅此行既然是尋找“地葬圖”上所記錄的藏寶地點,想必不願太過聲張,帶上自己人總歸要好一些,而且像我們這樣的高中生,在他眼裏無非是乳臭未乾的孩子,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威脅。做這種事情,安全是最重要的。
其實我並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東西。我所理解的外出旅行,僅僅停留在學校里組織的遠足踏青上,無非帶些食物和簡單的急救包紮用品。我每次為了省事連後者都省略了,被百薇逼得急了,也就帶上幾張創可貼。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鄭柯對於這些似乎很有經驗,他像個行家一樣連要帶哪種背包都親自去店裏買來,並且將一切東西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他說在國外的時候,學校里搞過幾次野外生存的冒險活動,他每次都首當其衝地跑在最前面,當然從中也積累了不少經驗。而我們這次的目的地雖然還不確定,但不管怎樣,多帶總不是壞處。我心想也對,但是看着被他綁得像炸藥包一樣的行李,頓時頭痛起來,這對體能絕對是個嚴峻的考驗啊。
都準備完畢之後,鄭柯像是很滿意。我扶着額頭說:“你這不是迫害知識分子嘛!上山下鄉那會也不用背這麼重的東西吧?”
鄭柯卻不屑道:“苗苗,你沒知識也要有常識,你以為這真的是‘冬令營’,帶上幾包薯片就夠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我懶得和他爭,此時哥哥不在,這傢伙多少可以客串一下,屋裏多個人偶爾打打嘴架,讓我也不至於這麼鬱悶。但是對於那未知的旅程,我還是七上八下的。
好在時間過得很快,三天一轉眼就到了。我和鄭柯起了一個大早,把事先準備好的行李都帶上。鄭柯打電話預約了出租車,司機很準時地來接我們。我像拖大型垃圾似的,把那背包從玄關拽出來。心想,如果真遇到什麼危險,有這包在我絕對死得比其他人快。跑都沒法跑。
一路上鄭柯都跟沒睡醒似的打着哈欠,我說:“你昨天晚上幹什麼壞事去了。”
他卻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無比曖昧地湊到我跟前道:“你猜呢?”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回他:“你可以跪安了。”
鄭柯這人就這樣,他能認真地和你說上半個小時的話,那就已經是奇迹了。如果他超過兩個小時沒有露出那“妖精”似的笑容,你就可以去翻翻《2012瑪雅預言》了。
羅舅舅和我們約好的地點在郊區的一個碼頭。那裏其實平時沒什麼人去,原先還有一些漁民在那作業,可是後來據說有污染了,在別的地方又修了新碼頭,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再記得那了。記憶中我只在很小的時候跟哥哥去過一次,之所以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那次不僅是逃課去“冒險”,還把書包也給弄丟了,最後被爸爸修理得很慘。當然哥哥是炮灰,我的待遇稍微人道一些,這就是在家排老小的優勢。
我和鄭柯到碼頭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這種時節就是這樣的,早上起得再晚都覺得早,起得早的時候就認為是半夜。此時在海邊,風一吹整個人都一激靈。我把羽絨服裹了裹,掏出帽子戴上。想去翻手套的時候,一抬頭髮現從碼頭隱蔽處鑽出來一個人,因為有霧的緣故,仔細看了看才認出是羅舅舅。他和平時那副商人的打扮截然不同,華服皮鞋全都不見了,此時一身短衣襟小打扮,頭上還扣着一頂黑色的皮帽子,有點像電視劇里的土匪頭子。我覺得好笑,可只能忍着。
“羅舅舅,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其實我們還比約好的時間早來了十幾分鐘呢,可看到他已經到了,也只好這樣說。
羅舅舅擺擺手,儘管換了打扮,可人整體的感覺並沒有改變多少。他招呼我和鄭柯朝碼頭那邊走,見我拖着那大型“垃圾”十分吃力,用本地話喊了一聲,很快從霧裏又跑來一個人,看年紀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夥計打扮,問羅舅舅有什麼吩咐。羅舅舅一指我手裏的行李,那人馬上點了點頭,跑過來幫忙。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動聲色地將行李交了過去。裏面確實沒有值錢的東西,出發之前我問過鄭柯要不要把哥哥寄來的那份圖也帶上,他考慮了一下,覺得藏在身上不安全。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我們倆自身的安全都無法保證。先不說羅舅舅是否知道這圖的事,他堅持帶上我本身目的就不是那麼單純。他手上的那份又不知道真假,萬一真的在我們這,哥哥如此小心寄來的東西怎能輕易地被人搶了去?於是在出門之前,我們倆早已經把那份圖藏妥當了。
走到近處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在碼頭邊上已經停靠着一艘船了,體積不是很大,表面看上去像是漁船,但其實是偽裝過的,乘坐十幾個人應該不成什麼問題。上了船我才發現,除了甲板上兩個船工打扮的人,在船頭上的一個身影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人背對着我,一身黑色打扮,身型頎長,在霧氣中顯得格外妖嬈。我一愣,那不正是蕭源嘛!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羅舅舅見我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兩眼。
“他既然有這份圖,不管是真是假,帶上總沒錯。你們都小心些,他的背景我還沒查到。這小子年紀不大,不過怎麼看都覺得身上有股子成熟老練的勁頭。不像單純的大學生。”
我點點頭,也不知道該回他什麼。只得跟着鄭柯一起進了船艙。剛一進去,百薇就燕子似的撲過來,十分親熱地拉住我的手。
“青苗,這太刺激了!我們是不是要去冒險?”
我說:“這就要問羅舅舅了,我可是連目的地都還不知道呢。”
鄭柯自顧自地把行李安放好,找了個舒服的椅子坐下,此時我才發現,自從到了這裏之後他的表情明顯改變了,不溫不火的,更沒了笑容,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卻裝作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船上的一切。
羅舅舅聞聲卻沒有看我,更沒有回答。不過他卻似笑非笑地對鄭柯說:“小兄弟,別看了,就算是艘賊船你不是也上來了。”
我心想,這話的意思可深了去了。是不是賊船姑且不說,看樣子我們想下去是不太容易的。不過既然連百薇都在船上,我心裏還不至於太沒着落。我雖和羅舅舅不熟識,但顧及到百薇的面子,他不能把我怎麼樣。
“您說哪兒的話。我在國外待了好幾年,才回來沒多久,見到這樣的船總覺得親切,所以多看了幾眼。”鄭柯此時又露出了熟悉的笑容,眸子裏滿是“一江春水”,嘴角笑得格外好看。百薇看得入了迷,羅舅舅卻只是輕哼了一下,琢磨不透心思。
我推了一下百薇:“嫂子,你悠着點。哈喇子都流下來了。”
“你就說不出些好聽的話來,反正這是我的地頭,小心惹惱了我,半夜把你扔海里餵魚去!”百薇小臉一沉,假裝生氣。
我心說,你丫還跟我裝起狠來了,這幾年的空手道真當我白練了?姑娘我是能“文”能“武”,這次有機會非得好好給你露一手!
鄭柯正經不了多少,看了一圈見沒什麼異樣,便和百薇聊起天來。我知道他的意圖,準是又想在百薇嘴裏套出什麼話來。不過我覺得這次夠嗆,百薇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純粹是被“旅行”蒙蔽,暫時客串“船醫”來的。見他們倆聊得火熱,我懶得當電燈泡,想起還有一個關鍵的人在,於是獨自一人走了出去。
此時天已經大亮了起來,我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已經快八點鐘了。兩個船工和那個小夥計正圍在甲板上吃早飯,香噴噴的不知道是什麼。我沒瞥見羅舅舅,不知道他走到哪個位置上去了。可一轉身,蕭源此刻竟然還站在船頭,雕塑似的,半天都沒動。那背影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考古專業的大學生,一襲黑色居然滄桑得很。
有陽光照着,海面上也清晰了不少。霧氣沒怎麼散,不過總比剛才好了一些。我呼了幾口氣,又用力搓了搓手,想着該怎麼上去搭訕。正考慮着,蕭源竟然先回了頭。
四目猛地對上,我其實還沒什麼心理準備。可他那眼睛實在好看,烏黑烏黑的,格外深邃,加上睫毛也異常濃密,整個輪廓透着那麼一股子猶豫。
我只好尷尬地笑笑,幾步走了過去。
我說:“沒想到你也來了。”
他不語。可目光卻在我臉上遊離。被那麼一雙眼睛看着,我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他看到骨子裏去了,什麼想法都沒辦法隱藏,心跳都跟着加快起來。我說過,我最討厭這種琢磨不透的感覺,完全猜不到對方想什麼,自己卻是徹頭徹尾地暴露在外面,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可眼下,我卻沒什麼辦法扭轉劣勢,畢竟我對他一無所知。
“我們見過兩次。”我別過臉,索性不去看他。我不看他,自然也不知道他在看我,這算是種逃避吧。如果換成是以往,這麼英俊的一個男生,就算是尊雕塑,擺着也挺養眼。不過此時此刻我卻突然沒了心情,因為有一些問題,我是必須要問的。
意外地,這次蕭源卻回了話。
“我記得你。”
“你記得?”我眼前一亮。
他說:“只記得前兩次見過你。”
我這才想起他失憶的事。有些遺憾,但是更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次在研究所里他並沒有講清楚,此時總算有機會了,我怎麼能放過?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覺得腦袋裏的疑問實在太多了,幾乎所有的問題都要脫口而出。幸好蕭源並沒有離開的打算,他依然站在船頭,眼睛看着遠處的海面,一張臉既深沉又憂鬱。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他才好,總覺得那驚鴻一瞥中,竟然帶着幾分感傷。
最後我只能淡淡地詢問:“蕭源,我叫許青苗,是許藍宇的妹妹。你記得許藍宇嗎?”
“不。”他搖頭。
“那天我去的研究所就是你跟我哥哥實習的地方,裏面的一些同學告訴我,你跟哥哥的關係還是很好的。而且最後一次,可能是你們一起去了某些地方。你知道我哥哥現在在哪裏嗎?”我有些焦急地追問着,卻沒有察覺到蕭源臉上漸漸湧起痛苦的神色。
他突然一把托住頭,眉宇間深鎖了起來:“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失憶?”
“一個星期前,我醒過來,身上只有那張圖,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的表情十分認真,不像是說假話,“我在醫院躺了三天,警察調查出我家的位置,把我送了回去。我找到一些東西,證明我是那所大學的學生。”
“其他的呢?你有沒有在住的地方找到可以想起來的東西?對了!日記!你難道不寫日記嗎?”
他再次搖頭。
是啊,像我這樣總喜歡記錄東西的人畢竟是少數的。現在唯一的線索也中斷了。蕭源不記得哥哥,更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失憶的,他手裏只有那張“地葬圖”,確切一點說,那張圖也已經不在他的手上了,想必現在是羅舅舅拿着它。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只得站在船頭上吹海風。此時那兩個船工已經吃飽了,並且在羅舅舅的招呼下準備開船。船身有些搖晃,我一下沒站穩,沒想到蕭源伸手將我扶住。我這才看到他穿得並不多,此時手指冰涼。
我問:“你不冷嗎?這樣會感冒的。”
他閉而不語,只道讓我自己小心。他說“小心”兩個字的時候,眼睛一直凝望着我,那烏黑的眸子裏映出我那張不知所措的臉。他心神一沉,那深邃中便只剩下一望無盡的暗涌。我不知該如何作答,他便已經轉過了頭。
“青苗,你在意圖不軌!”百薇的聲音傳過來,緊接着是一串腳步聲,鄭柯跟在她身後。等我再看向身邊的時候,蕭源已經走開了。
百薇走到近前,看了看蕭源的背影,道:“你又跟人家套瓷了吧?”
我說:“你別瞎說,我那是套話。”
“甭管套什麼,你可別把自己套進去。”百薇笑眯眯的,顯然話裏有話。
我“嘖”了一聲,卻見鄭柯正正經八百地望着我。他臉上不笑的時候特別容易讓我產生錯覺,我就見不得他嚴肅,他一嚴肅實在是……太TM好看了!當然這句粗話是我在心裏爆出來的,表面上我還是可以客串一下“淑女”的。
我被他看得不習慣,責怪道:“可別對我動什麼壞心思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跟我哥可是哥們,旁的就別想了!”
百薇叫了一聲,表示反對,她說:“跟你哥是哥們,也不代表就是你哥啊!青苗,虧你還寫小說呢,知道什麼叫‘近水樓台’嗎?”
“當然知道了。”我斜睨着眼睛,沒好氣地對她道,“要不我怎麼得管你叫‘嫂子’呢!”
鄭柯想說什麼,卻沒開口。他竟然沒跟我爭辯,這可是天大的怪事。不過此時羅舅舅突然在船艙里招呼我們過去,這對話也便沒有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