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哭和笑的極限
1.淚乾之後很甜
夏洛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很想安靜下來,不想成為明天整個聖蘭的議論對象。更不該在表姨面前失控,可是表姨為什麼要再出現,為什麼不能讓她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徹底丟開以前的痛苦?
當看到那張曾經熟悉的臉時,夏洛所有壓抑的情緒全都崩潰了。她忘不掉,那些曾經被表姨父鞭打的傷,至今都還殘留着淡淡的疤痕,心裏的傷怎麼可能退了呢?
"夏洛,你安靜點,安靜點。他不在了,他去年就死了,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了,我是表姨,我來找你是想還給你一切的!"表姨似乎也有些急了,她無措地想伸出手將夏洛摟進懷裏,可夏洛一個勁地退縮防備着,讓她根本無法靠近,最後只好收回手。
"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全都給你們……我只是求你了,讓他不要再傷害我了……放我走……表姨,放我走好不好?夏洛什麼都不要了,全給你們……"夏洛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了。
這三年間為自己豎起的那道防備的牆,再次見到表姨的剎那,陸續剝落了。只剩下斑駁零星,卻刻骨銘心的記憶,就這樣攤呈在眼前。夏洛彷彿回到了十六歲,那間沒有絲毫光亮的黑房子,沒有燈,也沒有窗。
那是她唯一的活動空間。在每天幹完活之後,表姨父怕她逃走,把他私吞遺產的事說出去,就會把她鎖進那間黑房子。這是一間廢棄的雜物房,每天每天陪伴夏洛的只有老鼠。那時候的夏洛荒廢了學業,表姨父再也不願意出錢讓她上學。
每晚八點那扇房門會被打開,表姨會為她送來晚餐,這是夏洛一整天唯一的一餐——他們一家人的剩菜剩飯。然後還有一頓宵夜,那就是酗酒回來的表姨父,對她的拳打腳踢。他會用隨手可及的任何東西來打她,椅子、棍子……甚至是玻璃的桌子……
夏洛受夠了,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終於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的生活了,拚命努力,她也考進了聖蘭大學。她不願意再去接觸這些記憶,尤其是表姨……那永遠流不完的淚,永遠只會流淚的表姨,讓夏洛最無法去釋然。
只因為,在爸爸媽媽死後,表姨便是夏洛唯一的依賴了。她不指望表姨為了她和表姨父爭吵,可是她無法接受,每天把她關進那間房子,鎖上門鎖的人居然是表姨。
眼淚,數不盡的眼淚有什麼用?表姨總是哭着說"夏洛,是我對不起你",夏洛不要任何人的對不起,她只是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活在黑暗裏。
她們的對話還在繼續,聽起來完全搭不上關係。夏洛只是哭喊,喊着唯有她自己聽得明白的話;那個自稱表姨的女人,就跟着不停地安慰,也安慰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話。雷胤翔越看越迷糊,可是直覺告訴他,他不想看見這樣的夏洛。
於是,沒有任何預期的,他驀地撥開擋在前面的同學。抱起夏洛,也不理會那個陌生女子,逕自往外走去。雷胤翔的舉動引來不少驚訝的抽氣聲。可他感覺不到夏洛有任何驚訝,她終於是安靜了,無聲地抽泣着,將頭埋在他的胸膛里,從肩膀劇烈的顫抖看來,雷胤翔斷定夏洛還是在怕。可他不知道她究竟經歷過什麼,可以害怕成這樣。
"夏洛不哭,沒事了,沒事了……"雷胤翔不懂得怎麼去安慰她,只是本能的說出這句話,一遍遍不停地說著。腳步也沒有停下,大步往綜合教學樓後面的花園走去了。
"我真的什麼都不要了,我只想好好活下去,什麼都不要了……"
離開了教學樓后,迎面而來的冷空氣讓夏洛清醒了不少,她茫然地眨着眼,獃滯地看着眼前的雪白,自顧自囈語着。
"你……可以告訴我究竟什麼事嗎?"雷胤翔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去刺激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這麼做會顯得很唐突,可是他忍不住,想了解夏洛,想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她恢復平靜。
一直走到花園后,夏洛是真的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剛才的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抬起頭,輕語了句:"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嗯。"雷胤翔也不再強求,輕柔地將夏洛放下,體貼地撫去一旁長椅上的積雪,示意她坐下。然後才在她身旁入座,又問了句,"那個人……是你的表姨嗎?"
"嗯,可以不聊這些嗎?"其實夏洛有太多話想說,甚至想清清楚楚地告訴雷胤翔,安洛鄢和她的爸爸是怎麼搶走她的一切。但是說了又怎麼樣,之前她不也鼓起勇氣說出過一切嗎?
換來的只是雷胤翔的質疑,夏洛索性不想多談了。她想,總有一天這些傷都會好的吧,沒有必要在端出來,她更不想用這些痛楚去換取些什麼。
"好,那你能不要哭了嗎?"雷胤翔看不懂夏洛的心思,只以為她是害怕,所以才逃避,也就不勉強了,笑着遞上紙巾。
下午的時候,他們倆一塊翹了課。卻什麼事都沒有做,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無聲地,相互陪伴着,在白雪覆蓋的花園裏坐了很久。雷胤翔真的什麼都沒有再問了,始終緊握着她的手,偶爾會呵出氣替她取暖,夏洛第一次發現,原來冬天也不是那麼冷。
雷胤翔給的溫暖,很淡,淡到不易察覺,也很暖,暖到足夠融了夏洛的心。
2.雪,灼傷了眼
有一種恐慌,對於一種人來說,是從來不曾經歷過的。就好像張博弈,當聽見有人奔來設計院告訴他說"夏洛發瘋了,不停地在哭"。那一瞬間,張博弈的腦子是空白的,他來不及有任何的猶豫,一種空前的害怕趨勢着他,前來報信的人話還沒說完,張博弈就奔去了綜合教學樓。
他像瘋子了一樣,看見人便問有沒有見過夏洛。最後到了那間教室時,得到的答案卻是——夏洛被雷胤翔抱走了。
張博弈很想發怒,以他的性格也應該是暴跳如雷,見人就罵的。可結果他發現自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之前他一直以為夏洛對於他而言,就像一件心愛的玩具,他無法捨得去跟別人分享。
可當聽說她被雷胤翔帶走了之後,張博弈終於懂了。心愛的玩具即便被搶走了,或許他會生氣,會發火,會想奪回,但也只是短暫的而已,轉眼再給他一個同樣的玩具就好了。心愛的女人不同,那種感覺是把他整個人抽空了,生不如死。
他甚至不敢去想像,當夏洛終於如願以償,躲進了那個她夢寐以求的懷抱中時,會是怎樣的欣喜若狂,怎樣的笑容。總之,那時候夏洛的笑,一定是從未對他展現過的吧。
之後的張博弈滿校園尋找夏洛的身影,他知道自己不能想太多,也不敢想,只是希望能看她一眼,看她平安無事就好。結果是他真的找到了,在那個花園裏,但是那兩個相依的身影,夏洛臉頰上恬靜的笑容。讓張博弈失控了,他早忘了一切,就像個傻瓜似的,衝上前,一把就拉起了夏洛。
"給我一個解釋!"張博弈就像頭暴怒的獅子,緊緊鉗制住夏洛的手腕,力道很重,眼中泛着赤紅。咬牙切齒地看着夏洛,低吼道。
"什麼解釋?"夏洛有些茫然,不安地看向雷胤翔,手腕處被張博弈抓得很疼,她試圖掙扎,他卻握得更緊。
"告訴我,為什麼是他帶你離開的,為什麼他可以握着你的手!夏洛,你清醒一點!不管以前你們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是他先放開你的手的,現在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的人,是安洛鄢,不是你!"
張博弈喊得很大聲,也很流利,字字句句狠狠地扎進了夏洛的心房。她看着張博弈,受傷的目光,憤恨地看着他。即便他說的事實,可夏洛不想有人這麼殘忍地告訴她,就當是夢,就不允許她多睡一會嗎?
"你弄傷她了。"雷胤翔站了起身,身高和張博弈不相上下,他雙手斜插在褲兜里。不慍不火地掃了張博弈一眼,說話的聲音溫溫的,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威嚴。
"我在跟我的人說話,輪不到你插嘴!你跟安洛鄢出雙入對的時候,就沒有想到會弄傷夏洛嗎?那麼現在,你有什麼資格站出來保護她?雷胤翔,傷她最深的人是你!她為你流的淚,要比今天多過千萬倍!"對於夏洛時常喃喃自語的那段記憶,張博弈始終還是沒有了解透。可儘管如此他也知道,夏洛為雷胤翔一定把自己煎熬得很徹底。
"張博弈,不要再說了!"這次開口的人是夏洛,乞求的目光,她不想聽這些。即便明白張博弈沒有惡意,只是在為她打抱不平,但是這些話她不想由別人說出來。那是雷胤翔該自己體會的,海邊的快樂是他們共同擁有的,現在自然也該由他們兩個人自己來了結。
雷胤翔不願意去看他們倆之間的眼神交流,夏洛眼中的傷和哀求,在他看來就像是一種心虛的表現。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根本不該去插手管夏洛的閑事,她自有她的護花使者的不是嗎?
或許這個時候他最該做的就是轉身離開,讓夏洛好好跟張博弈解釋。但他沒有,他也做不到。雷胤翔甚至挑釁地揚起頭,唇角的笑一改從前的溫柔,化做霸道的一句:"夏洛不是你的人。"
"你愛不愛安洛鄢?"張博弈沒有心思去跟他爭論夏洛的所有權。也確實,他清楚不管夏洛愛不愛自己,都不會是他的人。她有思想,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從來就不屬於任何人。
當張博弈拋出這個問題后,花園靜了。先前瀰漫著的火藥味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無奈。夏洛的無奈,雷胤翔的無奈。他們對視着,她屏息着等待他的答案。張博弈問出了夏洛一直想問的問題。
愛不愛安洛鄢?如果他說愛,夏洛一定會轉身,再也不糾纏他;如果不愛呢?夏洛沒有想過,她只是無聲地逼視着雷胤翔,等他給出答案。
"我愛夏洛。"
誰也沒料到,由雷胤翔口中的吐出的,會是這麼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夏洛該笑的,他愛着從前的夏洛。以前的那些快樂,不是她的一廂情願,他們是彼此相愛的。可是命運的牽扯讓她絲毫笑不出來,她深深地看了雷胤翔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凄楚地笑了。
"你不愛夏洛,你只是愛海邊記憶。如果你真的愛她,就算沒有隻字片語,僅僅只靠一個眼神,你也應該能在茫茫人海中,準確無誤地找到她。用你的感官直覺,就像你從前失明的時候一樣,而不是單憑那些微薄的,誰都可以擁有的記憶。"夏洛有種突然輕鬆了的感覺,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拚命說著愛夏洛的雷胤翔應該如此的,就像她總能憑一個眼神就感覺到他的存在。如果他做不到,他不配說愛她,終於想開后,夏洛也不想掙扎了,她看向張博弈,淡淡地說,"我們走吧,我很冷。"
夏洛的話讓雷胤翔陷入了沉思中,他清楚自己是真的愛夏洛,無庸置疑。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抑制不住想靠近夏洛,就算所有的事實一再說明她並不是個好女孩,可他就是無法討厭她,無法抗拒她。
這一刻,雷胤翔痴神地望着夏洛離開的身影,望着滿地的雪,眼睛被灼得生疼。他開始懷疑,騙了他的人是安洛鄢,因為每當看見夏洛就抑制不住加快的心跳告訴他,他喜歡夏洛,不管她是誰,他喜歡她。
3.不要再放手了
"夏洛,你相信我,他真的不是一個值得付出的男人。我是不明白你們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但是難道只要全世界叫夏洛的,能掰出一段海邊回憶的女生,他都愛嗎……"
"張博弈。"一路往美術院走去,張博弈始終絮絮叨叨抱怨個沒完,夏洛終於忍不住了,"你可不可以安靜一下,不要說話,借給我一個肩膀?"
"嗯,哭吧,我陪你。"
愣了片刻,向來不會拐彎抹角的張博弈,沒能立刻搞明白夏洛的意思。領悟之後,他輕探了聲,霸道地將夏洛的頭按在了自己的左肩上,夏洛真的哭了,無聲的,唯有肩膀顫抖得厲害。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再也不會借給你肩膀,再也不會讓你哭。夏洛,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的笑,我希望以後能一直見到你那樣的笑。"
夏洛輕震了下,他的話讓她哭得更凶了:"張博弈……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如果……如果沒有雷胤翔的話,也許我真的會喜歡你。可是,這個世界不會沒有雷胤翔,就算真的沒了,夏洛的心也死了。"
"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就算夏洛的心死了,我也一定要讓它活過來。或許雷胤翔給過你很多,那些我給不了;或許雷胤翔很溫柔,我學不會;我霸道,暴躁,死心眼,但是我一旦握住手,我就要握一輩子,我不會再放開。"張博弈無聲地看着遠處,冬天的風很大,吹亂他的發,卻吹不亂他的心。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沒有,也不要告訴了。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我只知道我不會放棄,除非我死了。"
從那天之後,夏洛覺得自己對張博弈的感情發生了一些些微妙的變化,至少不象以前那麼討厭他了,因為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張博弈對自己的感情。每天看着親昵的雷胤翔和安洛鄢,夏洛有時候會想,如果自己忘記那段記憶,重新開始一切,會不會更快樂一些呢。
張博弈的好,是夏洛無法否認忽視的。每天回家的時候,夏洛會在公寓的門口看見大大小小的禮物。沒有花,沒有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張博弈不是個會浪漫的人,他只是不斷地送她一些冬天的必需品。
偶爾會留張字條,告訴她明天要降溫了。張博弈的字很難看,每次夏洛看見的時候,都會抑制不住噴笑。就在她的心一點一滴的開始妥協時,偏偏這天回家,她沒有看見任何禮物,卻看見了在她公寓下徘徊的雷胤翔。
之前他們也遇見過無數回,總是像命運的安排一樣,沒有預料的巧遇。這應該還是雷胤翔第一次主動來找夏洛,她很好奇,甚至不敢相信,輕聲走上前,問了句:"你怎麼會在這?"
"我來找你,想把筆記還給你。我打你電話,你一直不接,發短訊給你,你也不回……"
"給我吧。"夏洛局促地打斷了他的話,她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總覺得今天的雷胤翔看不起怪怪的,說話的模樣顯得很慌張。
雷胤翔頓了下,有些失望地拿出筆記,交到夏洛手中。而後,他還來不及再說話,她就轉身離開了。這種冷漠疏離,讓雷胤翔害怕了,他不敢再猶豫,索性衝著她的背影大叫:"夏洛!告訴我,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那時候會失約,為什麼那條項鏈會出現在安洛鄢身上?"
"為什麼認定我就是夏洛?"夏洛猛地一震,喉間泛上酸楚,鼻腔也跟着酸了起來。一直有着堅定,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等到的,等到雷胤翔的回顧。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看見你的時候,總有一股熟悉感。我想,我喜歡你。"雷胤翔皺眉,表情看起來很苦惱。他自己都解釋不了,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如果不是喜歡,那又會是什麼呢?
"那……如果我說我不是夏洛,安洛鄢說的也是事實,我真的是為了報復她才這麼做的,你還會說喜歡我嗎?"明明幸福就在眼前,夏洛反而膽怯了,她不敢伸手,生怕一切只是因為從前的記憶而虛構的一場夢,她無法彈鋼琴了,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陪着他了。
夏洛的話說完后,很久,雷胤翔都沒有反應。她看見身後的他是什麼表情。心裏有些沮喪,怪自己的任性,為什麼非要固執地問個究竟呢?夏洛咬了咬唇,恨不得可以收回剛才那段話,可是晚了,錯過了。
正打算默默離開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身子被人猛地拉住,而後就跌入了熟悉的溫暖懷抱。雷胤翔沒有說話,只是很用力從身後抱緊夏洛。他抑制不住,明知道這樣很唐突,可是就在剛才,當他看見夏洛那道凄楚的背影時,便什麼理智都沒了。
只想可以這樣的抱着她,為她擋風遮雨,不再讓她傷心。
"胤翔……"夏洛不敢動,唇間艱難地吐出了他的名字,心彷彿跳到了嗓子眼,淚也就這樣無聲地落下了。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所有的故事在這一刻就是結局。
"噓,別說話,聽我說。"雷胤翔將頭深埋在她的肩胛處,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我顧不了那麼多了,你是不是夏洛不重要了。我只知道,看見你流淚的時候,我會莫明其妙地跟着心痛。你無助脆弱的時候,我會下意識地希望,自己可以是那個站出來保護你的人。看見張博弈為你帶來一堆零食,陪着你複習,名正言順地寵你時,我會妒忌。我曾經失明過,手術之後我再也看不見任何顏色,可是你每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我都能看見,你是我世界裏唯一的色彩。"
"胤翔,不要再放手了,我不想再和你錯過了,也不想總是偷偷地看着你,我想站在你身邊。陪你笑,陪你生活,你看不見任何色彩,我替你看。只是想這樣,這樣而已……"夏洛轉過身,緊緊地抱住雷胤翔。
臉頰緊貼着的他的心房,她能感覺到,胤翔為了她的話而加快的心跳。那頻率,和她的心跳一樣,僅僅只是這一刻,真真實實地擁抱他的這一刻,對於夏洛來說就夠了,之前所有的委屈、付出、等待都值得了。
4.睜開眼看不見
夏洛從來沒有想過,幸福會那麼突然的就失而復得了。經歷過昨晚后,今天的她看起來神采飛揚,臉頰邊的笑容燦爛得奪目。也是昨晚才知道,原來胤翔和安洛鄢並沒有在交往,原來他們之間橫亘了那麼多的誤會。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嗎?不管中間發生了多少不愉快,他們總算在一起了。
想到這,夏洛的腳步又輕快了不少。中午的陽光柔柔地撒在她身上,印襯得那張笑臉更顯得張揚了,按照約定,她正大步朝音樂學院走去,準備和雷胤翔一塊吃午餐。
沒料到半路卻殺出個不速之客。夏洛下意識的後退,保護着自己,皺眉看着眼前滿臉怒氣的張博弈,他微眯着眼,全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這模樣就像頭蓄勢待發的豹子。
讓夏洛看了有些害怕,聲音也跟着顫抖了起來:"你……你有什麼事嗎?"
"跟我走。"簡單的三個字,張博弈就蠻橫地拉起夏洛,往一旁的停車場走去了。
一路上他始終崩着臉,感覺到夏洛拚命地想掙脫他的鉗制,他手掌間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不是不懂得憐惜她,而是理智早就被嫉妒湮滅了。
他憋了很久,整整一個上午,甚至想到過就此放手,祝她幸福。就在昨晚看見夏洛失控地抱住雷胤翔的瞬間,張博弈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空了,一無所有了。他從來沒有發現自己那麼可笑過。原來夏洛的世界裏,他從來只是個碰巧路過的陌生人而已。
張博弈曾經一直以為,只要付出了,努力了,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可他忘了,夏洛不是東西,愛情也是勉強不來的。
"張博弈,你怎麼了?"夏洛覺得不安,認識張博弈那麼久,雖然曾經他一直以折磨她為樂,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我怎麼了?"聞言后,張博弈終於停下腳步,苦笑看着她,自嘲地閉了閉眼,才艱難地開口,"昨晚……你抱着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怎麼樣?我在你眼中,真的那麼不重要嗎?只要他一出現,我就可以消失了,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希望你消失,可我也告訴過你,我沒辦法喜歡你,我忘不了胤翔……"
"該死的,為什麼忘不掉,雷胤翔到底哪裏好?"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消失不見,不再被夏洛折磨。偏偏她不經意的一個笑容,一句話,都能輕而易舉撥亂他的情緒。
張博弈真的想過就此放手,放她幸福。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就在剛才安洛鄢一番煽風點火下,全部土崩瓦解了。
就算明知道安洛鄢不可能是真的為他着想,純粹只是挑撥,可那個女人說對了。他無法忘了夏洛,更沒辦法看她和雷胤翔幸福地出現在他眼前,他會發瘋。
"對不起……我不知道胤翔哪裏好,我只知道他是雷胤翔,獨一無二……"
夏洛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被張博弈的吻吞沒了。這個吻來勢兇猛,一如他的性格霸道專制,風捲殘雲般地襲來。那些原先還殘存的理智,在聽聞夏洛這番堅定的話后,全不見了,張博弈用力地將夏洛摟進自己的懷中,沒有給她任何逃脫的餘地。
原本不過是個懲罰性的吻,卻讓他沉淪了。張博弈能嘗到交纏唇齒間,不和諧的咸澀味道,是淚的味道,他不清楚那是自己的淚,還是夏洛的,只是無助無力地呵着氣,在她的唇邊輕聲呢喃:"夏洛……真希望你只是我的夏洛……"
回神后的夏洛很想掙扎,可力量的懸殊,讓她的動作顯得太過微不足道。當清晰地聽見張博弈苦澀的話語時,她的腦袋是空白的,顧不得他們此刻的動作有多曖昧。夏洛突然放縱地哭了出來,也把張博弈終於嚇得停止了動作,不住說著對不起。
"不要叫我夏洛……"哽咽着,伴着抽泣聲夏洛斷斷續續地說著,"夏洛死了,早在十六歲就被那個瘋子打死了。我不想聽你叫我夏洛,你和他們一樣,只會不停地傷害我,從來……從來都沒有理會過我的感受。"
"別哭了,算我求你了。我該死,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也不會再傷害你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張博弈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動作也跟着輕柔了起來,靜靜地將夏洛呵護進懷中。安慰着,就像在安撫一直受驚的小貓。他無奈極了,也終於認清了一些事:"夏洛,我想我完了。再也做不回從前的張博弈了,每天我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在你身邊,看着你。"
"不要叫我夏洛……"夏洛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還在拚命地重複低喃。
"夏洛不哭,我以後再也不會了,不要哭。"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看都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相擁的畫面足夠羨煞來往的同學。確實羨慕,遠處,有個身影幾乎快要發瘋了。
雷胤翔後悔了,他不該替安洛鄢來停車場找項鏈的,這樣至少不會看見這諷刺的一幕。那個昨晚還停留在他懷裏,說著喜歡他的女孩,才一個晚上,就改投他人的懷抱了。她和張博弈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吻得渾然忘我。
他就這樣寸步難行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拼盡全力也動不了,甚至連轉頭走開的力氣都沒有。
"我真是佩服夏洛呢,張博弈在聖蘭可是驕傲得出了名的,她居然能讓這樣的男人對她死心塌地的。他們真是幸福,甜蜜得讓我都幸福呢"
安洛鄢剛才的話在雷胤翔的耳畔不斷地響起。是啊,他們真是幸福!那他算什麼?只不過是夏洛遊戲中的一個角色嗎?傻傻地任她擺佈,她隨意的一句話,就讓雷胤翔忘了理智,忘了一切,只想不顧一切的和她在一起。
幡然醒悟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一切不過是她精心設計的騙局。雷胤翔並非相信安洛鄢的話,可是這一刻,他也同樣無法再去相信夏洛。
他只覺得自己可笑,昨晚回家后,還拚命地規劃他們的未來。想帶夏洛去見母親,想告訴夏洛要一起一輩子……夏洛,誰是夏洛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十六歲那年許下的願望,經過時間的考驗,到底還是實現不了。
久久地忘着停車場裏那兩道甜蜜的身影,雷胤翔無奈地仰頭,重重吐出氣,看着飄雪的天,到底還是轉身離開了。離開了夏洛和張博弈領銜主演的電影,離開了夏洛的世界。
多諷刺的結局,他復明了,卻看不見夏洛的心。
5.迷失后的逃離
夜色凝重,飄灑了一整天的雪,慢慢幻化成了細雨。在昏黃的路燈下,雨絲顯得更連綿,兩柄同樣黑色的大傘緩緩出現,在路燈下停了下來,傘的主人相互看着,誰都沒有說話。
"不要不開心了,也許那個傢伙只是突然有事,來不及跟你說。"看着眼前悶悶不樂的夏洛,張博弈居然忍不住為雷胤翔找了借口。
明明是已經把他恨之入骨的,卻在看見夏洛不開心的這一刻,他自私不起來了。
"會嗎?中午去找他的時候也不在,答應過我放學會送我回家的,可是連宿舍里都沒有他的人影……"夏洛不明白怎麼了,隱隱的總覺得有些事似乎偏離了軌道。
雷胤翔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會打個電話知會她一聲吧。怎麼會就這麼無端地消失了?這種不確定感,讓她恐慌極了,害怕一瞬間又一次錯過了。
"不要多心了,明天他總得上學,到時候去音樂學院找他吧。"這已經是張博弈最後的讓步了,他無法繼續偉大了。
犧牲自己的愛去成全雷胤翔,前提必須是他能讓夏洛幸福,可是夏洛卻越來越難過。張博弈覺得自己做錯了,但是夏洛的固執,讓他不敢堅持。
"沒事了!"猛地,夏洛抬起了頭,又恢復了從前的笑容,暖融融的,用力地深呼吸后,她笑着鞠躬,開口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笨蛋……"張博弈也跟着笑了,縱然有幾分苦澀,卻也笑得真心。無奈地伸手撫着夏洛的發,掌心傳來的柔順感,讓他眷戀得不想收回手,不想轉身離開。
夏洛是真的笨,笨到非要去追逐遙遠虛無的愛,而不肯駐足停留看一下眼前的他。只是笨又如何,無論夏洛是怎樣的,張博弈都愛……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永遠都能這樣笨笨的,只做他一個人的笨蛋。
想着,他的口氣越發酸澀了:"雖然說只能做你哥哥了,還是希望你開心,我還是會一直對你好。如果你幸福,我會盡量試着祝福你。如果他給不了你幸福,可不可以答應,讓我試試?"
這是他們中午時達成的共識,為了不讓夏洛為難,張博弈選擇了退讓。做哥哥,對他來說也算夠了,至少還可以待在她的身邊。
這番話他說得很溫柔,和他從前那霸道的個性大相逕庭。夏洛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本能地很想拒絕,她不想耽誤張博弈。即使他很暴躁,很蠻不講理,可無法否認仍舊是個出色的男人,他應該值得有更好的女孩。
如果因為得不到雷胤翔的愛,就回到張博弈身邊,夏洛會覺得自己很卑鄙。她抬起頭,很堅定了搖了下頭:"我不能……"
"不要說不能,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唯一的請求。我不覺得委屈,如果你拒絕,對我太不公平了。"張博弈心裏覺得諷刺極了,公平,這場愛一開始就註定沒有公平。
雷胤翔出現得太早,在夏洛心中刻下的痕迹太深,又豈是他胡鬧一場能擦去的。
"好。"最後,夏洛妥協了。如果這是她唯一能還給張博弈的,她願意給,就算以後所有人都說她卑鄙,她也認了。
"拉鉤。"說著,他孩子氣地伸出尾指。逗得夏洛抑制不住噴笑出聲,拗不過他,只好也跟着伸出手指。
指尖相碰的瞬間,他們誰都不知道,以後的結果究竟會怎麼樣。所謂的承諾,也不過只是彼此找個心安的借口罷了。
隔日的夏洛做什麼都很心不在焉,頂着明顯的黑眼圈,難得的選修課上她不敢打瞌睡。目光炯炯地望着教室門口,分秒都不捨得移開,可惜始終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進來。
手機始終被夏洛緊緊握在手心中,薄汗滲透了出來,她還是握着。猶豫着,該不該發消息給雷胤翔。又怕自己這樣的舉動,會讓他覺得煩,這樣誠惶誠恐,步步為營的感覺,讓夏洛覺得害怕。
她忍了很久,在中午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大步往音樂學院走去,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退縮。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要問個究竟。
"請問雷胤翔今天來上課了嗎?"拉住路過的同學,夏洛問得很忐忑,她不知道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心裏設想了無數的可能性,或者是他病了,又或許……家裏有什麼事請假回家了。
但是那個陌生同學扔出的回答,卻怎麼也不在夏洛的預料中,她慘白了臉色,不敢確信地追問:"是和安洛鄢一起吃午飯去了?"
"是啊。"說完后,那個同學就走了。
空曠的長廊上,偶爾還會有成群結隊的學生笑鬧着路過。夏洛的世界卻安靜異常,她聽不見任何聲音,耳邊不住地迴響着那句話——雷胤翔和他女朋友一起吃午飯去了……他的女朋友……
那她算什麼?他一個人寂寞的夜晚裏,突然想擁抱的一個陌生女孩嗎?許過的承諾,說過的話,一夜間就成雲煙了?
夏洛靠向身後的牆,無力地滑坐到了地上。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麻木了,哭不出來了,雷胤翔給她的傷害,一點一滴累積到了這樣程度,足以讓她心灰意冷。可她不甘心啊,如果沒有那一晚的擁抱,她或許可以洒脫地故作堅強。
可是那不是一場夢,他胸膛的溫度至今還殘留在夏洛的心中。怎麼再去放手?原本打算就此離開的夏洛,最後還是鼓足勇氣,一直站在雷胤翔的教室門口,她想等他。
不確定究竟過了多久,結果她終於還是等到了。迎面而來的那兩道身影,雖然舉止間並沒有太多親昵的動作,可是那兩張格外刺眼的笑臉,讓夏洛覺得自己恍如置信冰窖,從外一直冷到心裏。
他們也看見了她,安洛鄢默不作聲,只是暗暗地沖夏洛挑了下眉,驕傲的模樣,就像個勝利者在取笑她的手下敗將。這些夏洛不在乎,安洛鄢怎樣都好,早就影響不了她的心情了。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雷胤翔,眼神中的色彩不是興師問罪,而是哀求。
她自嘲地在心底暗笑:多可憐,原來那個倔犟的夏洛,也會有搖尾乞憐,渴望別人分一杯羹愛給她的時候。
雷胤翔的反應卻淡漠得讓人不敢置信,甚至就像他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一樣。他根本沒有看她一眼,就這樣帶着安洛鄢,和夏洛擦肩而過了。交錯時,夏洛的目光愣愣地瞪着前方,安洛鄢看似無意地撞了下夏洛的肩。這衝力,讓夏洛必須扶住牆才能不再他們面前跌倒。
只是外表再若無其事又怎樣,夏洛的心,早已在雷胤翔的面前支離破碎了。
她看不透雷胤翔的心思,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像雷胤翔看不明白她一樣,他拚命忍住想衝上前抱住她的衝動,強壓着不去質問她停車場的吻算什麼,她和張博弈算什麼。但是夏洛眼中的脆弱,仍舊輕易地讓他豎起的所有偽裝頃刻崩塌。
他清楚自己無法在她面前再多待一秒,否則一定又會傻傻地棄械投降。唯一的路,就是逃開,所以他逃了,不敢多看她一眼,倉皇地逃了。